苌楚斋随笔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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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哀乐不同

周之兴也,《关雎》、《葛覃》、《卷耳》等诗,何等雍容揄扬,真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者。及其衰也,幽王废申后,申后作《白华》,废太子宜臼,宜臼作《小弁》,烦音促节,令人不忍卒读。即周衰诸诗,忠爱之忱,托之讽咏,词旨哀怨,至深且挚,可歌可泣,感人至切,千载下如闻其语。予生也晚,况身逢清室之亡,较之诗人身逢周室之衰,其不幸更十倍矣。

北宋苏轼等论词达

苏文忠公《答谢民师书》中有云:「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词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不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是之谓词达。词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云云。明焦弱侯□□竑《程幼博集序》中有云:「《巷伯》之讥刺,《巧言》之怨悱,《何人斯》之迫切,自后世论之,岂不伤温柔敦厚之体,而圣人乃录之于经,以为与词达之旨有合。」云云。声木谨案:苏焦二氏所论,与圣人词达之旨深为契合,故录之于此。

嘉应州等郎嫂

童养媳大抵各处中下人家常有之事。必有子,始有媳,此乃常理,但其媳自幼养于夫家,如己女耳。惟广东嘉应州有等郎嫂名目,真属骇人闻听。家中并未有子,亦可取他人女养之,名之曰等郎嫂。往往有等至十年八年始生子,仍为配偶,婚姻道苦,未有甚于此者。见嘉应古直层冰《黄公度诗笺注》。

父子俱状元

父子俱得状元者千古罕见,亦科名之佳话,惟南宋秦桧及其子熺均系状元。后人恶秦桧之奸,且羞称之,遂至湮没不传。南京城内状元境本名秦状元境,秦桧故地也,后人因秦桧之奸,且并其姓亦羞称之。俗云公道自在人心,岂不信然。秦桧曾孙巨通判蕲州,金人犯境,与郡守李诚之竭力捍战。城破,巨率兵巷战,复归署自焚死,子浚、瀈皆死。后人亦因秦桧故,卒无称之者。如此忠孝大节,终不能掩前代之奸,吁,可畏矣!

明朱赓论朋党

明山阴朱文懿公赓文集中,论汉、唐、宋朋党,借以论东林党,文云:「汉之党皆君子,而罹小人之害,其势在小人,故使卓操之徒得以假手,而国移于强臣。唐之党,君子小人互相攻击,其势两胜而卒两败,故使朱全忠得以窃入,而国移于盗贼。宋之党,皆以德行文学标表一时,其势在君子,而芟除太过,不能使其身安于朝廷之上,故使吕蔡诸人得以借口,而国移于邻敌。党愈众则害愈深,变愈大。」云云。其言深切着明,不特论明末为然,即我朝之易社为屋,亦未尝不由于此。光绪末年,京师有近支排宗室,宗室排满,满排汉之谣。朝廷每一举措,大众必追寻原委,汉人深以用一汉人为幸。志伯愚都护锐深知其然,上书言近支王公朋党,决非国家之福。疏入,摄政王不省。未几,果有宣统辛亥之变。履霜坚冰,其所由来者渐矣。

真拚命著书人

湘乡曾文正公国藩,尝戏言俞荫甫太史樾拚命著书,虽言「拚命」,其实并未尝拚命也。若明柯维骐撰《宋史新编》二百卷,欲专一心志,因发愤而自宫。国朝罗茗香□□士琳撰《四元玉鉴细草》廿四卷,致疽发于背三次。若二公者,真可谓之拚命著书也。

叶赫氏因果

我朝之更祚,不亡于宣统,而亡于咸丰。草野间因孝钦显皇后为叶赫氏,遂有种种因果之说,声木略考其崖略,记之于此。叶赫氏据居关外叶赫地,即后之叶赫站地,今立为西安县。全境纵长百四十五里,横阔百三十五里,面积万六千九百方里。本扈伦国四部之一,明初其始祖星邈达尔汉内附。六传至养汲弩,女为太祖高皇帝后,生太宗文皇帝。太祖高皇帝举兵侵明,养汲弩第三子金台什转为明外捍边疆,数遣使谕之,不听。因加兵于叶赫,克之,金台什死焉。后以旧恩,仍存所世祀。至德宗景皇后,又为孝钦显皇后侄女。叶赫既内附,始终为明捍边,不失忠义,遽以兵灭其国,诚为太过,无怪怨毒流于后世,我朝天下,仍覆于叶赫之手。前因后果,确凿可据,天道好还,洵不诬也。

周代内助多人

幼时读书,囫囵读过。现因自授伏儿《诗经》,读至「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数句,朱注谓「上有圣母,所以成之者远;内有贤妃,所以助之者深也」云云。数语精深宏括,要言不烦。于此见周家之所以兴,不特三代生圣王,且三代有圣女归之。妇人齐家,男子治国,内外皆为圣人,虽欲不兴,得乎。《女范》云:「母仪先于父训,慈教严于义方。」陈文恭公云:「有贤女,然后有贤妇;有贤妇,然后有贤母;有贤母,然后有贤子孙。」周室之兴,有太任、太姒相助为理,故能三分天下有其二,非偶然也。以声木所闻见,世人兴家立业,亦须由男女相助而成,及其败也,亦男女相助而颓。凡疏于择妇者,其家未有不败者也,妇人之关系人家,不亦重且大欤。

明季野史书目

明季野史,据四明凌西亭□□雪所撰《南天痕》凡例中所言,有九百七十四种。并言其间纪载有详略,年月有先后,是非有异同,毁誉有彼此。此乃撰述家通病,亦不独野史为然也。其凡例所列七十九种,今已十不存一,其亡佚者多矣。倘有好事者,专辑此种书目,详加考证,亦读史者所不废也。其书目见于凡例者,虽仅七十九种,不及所言十分之一,然亦可足资考证,爰录其书目于此:一,野史中有兼记三朝事者,吴伟业《绥寇纪略》,邹漪《明季遗闻》,温睿临《南疆逸史》,钱谦益《三史备言》,周容《明季线》是也。 一,有纪国变及南渡事者,夏允彝《幸存录》,文秉《甲乙事案》,许重熙《甲乙汇略》,钱光绣《南渡纪事》,李清《三垣笔记》,杨秉燧《南渡纪略》,史逸裘《南江藏史》是也。 一,有专纪弘光事者,顾炎武《圣安本纪》,黄宗羲《弘光实录》,李清《南渡录》,周明新《南渡续集》,董剑锷《南渡纪》是也。 一,有兼记弘光、永历两朝事者,黄宗羲《行朝录》,钱秉镫《所知录》,瞿昌文《天南逸史》,刘湘客《行在阳秋》,高斗魁《征信录》,魏禧《存信编》是也。 一,有专纪隆武事者,闽人《思文大纪》,郑雪昉《隆武略》是也。 一,有专纪永历事者,沈佳《存信编》,鲁可藻《岭表纪年》,刘湘客、杨在、綦母邃《象郡纪事》,冯苏《劫灰录》,某《南粤新书》、《粤事纪略》,邓凯《滇缅纪闻》、《滇缅日记》,吴尔尧《滇缅事略》,林时跃《粤事征信编》是也。 一,有专纪一人一事者,应廷吉《青磷屑》、《史德威维扬殉节始末》,袁继咸《浔江纪事》,某《北使记》,康范生《虔事始末》,某《赣州乙丙纪略》,释慧潭《真珠载》,徐世普《江变纪略》,王言儒《浔江藏本》,郭寒《乙丙事迹》,章旷《楚事纪略》,李世熊《木叹记》,沈荀蔚《蜀难叙略》,王玉书《吾征录》,鹿儒方《徐徐集》,田壁川《蜀难始末》,杨在《朱容藩乱蜀始末》、《武冈播迁始末》、《孙可望胁王始末》、《犯阙始末》、《安隆纪事》,邓凯《遗忠录》、《求埜录》、《也是录》,文胤《可考录》,黄百学《莫言录》,邱来章《镜信录》,周元初《安隆事略》是也。一,有专纪鲁监国事者,黄宗羲《鲁纪年》、《四明山寨记》、《舟山兴废记》、《日本乞师记》,高斗权《海疆纪略》,黄宗炎《存疑集》,冯京第《浮海记》,鲍泽《甲子纪略》,温睿临《海邦汇略》,徐凤垣《且存录》,张煌言《四明纪事》,全枋《江东泣血录》,陈睿思《闽海见闻纪略》是也。云云。今世所出明季野史,亦有在所记之外者,汇粹集之,约可得百余种。声木亦欲异日另编《明季野史目录》一卷,以供考证,不知此愿他日能偿否,故先记之于此。

徐致章等遗民词社

神州陆沉,环瀛荡潏,是何等世界也。狞鬼沙蜮,封豕长鲸,是何等景象也。铁血涴地,铜臭熏天,是何等观念也。集泽鸿嗷,泣途虎猛,是何等惨痛也。此壬戌五月,徐焕琪明府致章《乐府补题后集》序中语。何其沉痛若此,伤心人,诚别有怀抱也。缘明府生丁末造,联合遗民五人,创立白雪词社,即编辑社词,以为是书,隐庽黍离麦秀之感。其志嘉,其行卓,迥非末流所能企及,爰录其同社五人名氏于后:□徐致章字焕其,□□人,光绪戊子举人,官瑞安县知县,撰《拙庐诗稿》□卷、《词稿》□卷。□蒋兆兰字香谷,□□人,诸生,撰《青蕤葊文集》□卷、《诗集》□卷。□程适字肖琴,号蛰葊,□□人,光绪丁酉拔贡,官□□县知县,撰《蛰葊类稿》□卷。□储凤瀛字映波,□□人,光绪癸卯举人,官浙江运副,撰《萝月轩诗稿》□卷、《词稿》□卷。□徐德辉字倩仲,□□人,光绪壬寅举人,官法部主事,撰《寄庐诗稿》□卷、《词稿》□卷。□李丙荣字树人,丹徒人,诸生,官安徽按察司照磨,撰《绣春馆词钞》□卷、《大观亭志》□卷。

林纾撰述

林纾字琴南,号畏庐,闽县人,光绪壬午举人,国变后,卖画译书自给。人品甚高,若凤凰翔于千仞,下视燕雀辈,啁啁自鸣得意,不屑道也。所译之书,大半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共计一百五十六种。其中有一百三十二种已出版,有十种散见于第六卷至第十一卷《小说日报》中,无单行本。仍有十四种原稿存于商务印书馆,未付印。其中译英书者九十三种,译法书者五十二种,译美书者十九种,译俄书者六种,译希腊、挪威、比利时、瑞士、西班牙、日本诸国,各得一二种,尚有未注明何国者五种。其译本大半为小说,目录已散见各家售书目中。其生平所最先译者,为《茶花女》一卷、《黑奴吁天录》四卷、《迦茵小传》一卷、《拿破仑本纪》四卷、《利俾瑟战血余腥记》□卷、《滑铁庐战血余腥记》□卷六种,文笔亦以此六种为优。又译《漠外风光》一卷,陆征祥排印本,《虎牙余息录》□卷,《亚细亚日报》附刊本。复撰有《技击余谈》□卷、《金陵秋》□卷、《巾帼阳秋》□卷、《官场新现形记》□卷、《冤海纪闻》□卷、《冤海灵光》□卷、《劫外缘》□卷、《昙花剑胆录》□卷、《伊索寓言》□卷、《京华碧血录》□卷、《畏庐琐记》□卷、《畏庐漫录》□卷、《蠡叟丛谈》□卷、《兴登堡成败鉴》□卷、《闽中新乐府》一卷、《天妃庙传奇》□卷、《合浦珠传奇》□卷、《蜀鹃啼传奇》□卷。其精心结撰,毕生心力所注,则有《畏庐文集》□卷、《文续集》□卷、《文三集》□卷、《诗存》□卷、《春觉斋论文》□卷、《韩柳文研究法》二卷等书。在晚近中,亦可谓多文为富,品高学博,撰述等身矣。复工画山水,大旨以明董其昌、赵左为法。古文则力言非宗桐城文学,而笔致曼衍,颇似明之王思道,不能简劲质朴,所患正在于此。其《春觉斋论文》及《韩柳文研究法》,所论虽未必尽是,然颇具沉潜苦心,惜乎所作终不能逮于所论耳。编辑之书,又有《归震川史记评点发明大要》□卷、《史记读法》□卷、《文章流别》□卷、《南华浅说》□卷、《左传撷华》二卷,《选评名家文集十五种》、《古文辞类纂评选上编》□卷、《下编》□卷、《左孟庄骚精华录》四卷、《评选船山史论》二卷、《国文读本》八卷、《小儿语述义》□卷、《中学修身讲义》□卷。编辑之书,未为善本,大半为谋利而作,亦可见其苦心孤诣矣。孝廉卒于甲子九月□□日,享年七十三岁。将来《遗民传》中,定可高置一席,无疑也。

缉雅堂诗话

南海潘绎庈□□衍桐撰《缉雅堂诗话》二卷,光绪辛卯九月,杭州自刊本,未几,浙江官书局复刊之。其笔墨蹊径,似专为模仿青浦王兰泉侍郎昶《蒲褐山房诗话》□卷,颇为近似。《蒲褐山房诗话》□卷未见传本,仅于侍郎所编《湖海诗传》中见之,虽非全部收入,大约已十得七八矣。

袁枚张问陶论诗诗

袁简斋明府与张船山太史论诗数绝句,予素爱诵其语,爰录之于此,袁诗云:「周子才高迥不羣,抽思竟有葛庄新。东风翦柳虽然巧,不到天然不是春。」「幻出云烟万种看,先求纸上字平安。《黄庭》初搨缘何贵,写到刚刚恰好难。」「从古诗人各性情,不须一例拜先生。曹刚左手兴奴右,同拨琵琶第一声。」张诗云:「跃跃诗情在眼前,聚如风雨散如烟。敢为常语谈何易,百炼功纯始自然。」「名心退尽道心生,如梦如仙句偶成。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土饭尘羹忽斩新,犹人字字不犹人。要从元始传丹诀,万化无非一味真。」「也能严重也轻清,九转金丹铸始成。一片神光动魂魄,空灵不是小聪明。」二公毕竟天分高,故能见得到,说得出。其诗未必尽能恰如人意,其论诗之语,真能恰如人意。此予之私见如此。袁张与赵瓯北太史、蒋心余太史四家之诗,实诗家魔道,为通人诟病久矣。实则袁氏论诗之旨甚佳,惜珠砾杂糅,自秽其书,不能归于一律,为可惜也。

提镇一时生产地

《亦若是斋随笔》言:「嘉庆中,十七省提镇,四川居十之九。」云云。声木谨案:岳威信公锺琪、杨昭武侯遇春,生臻公侯之位,尤为海内所稀有。同治及光绪初年,各省提镇,湖南恐居十之七八,及十余年间,安徽恐又居十之五六。富贵无常,盛衰相倚,天岂能独锺于一地一家一人已哉。

论杜诗秋兴八首

《遡园全集》中有《杜工部秋兴八首偶论》一卷,末附其子贾发秀启夕推论杜律一则。杜工部之诗,所以敻绝千古者,实几于篇篇皆善,句句可传。虽见仁见智,一任后人评论,然从无人专指某某一体数诗,以为极则,专心摹仿,实因仅录数诗,不足以概其余也。静子□□专论《秋兴》八首,其子启夕□□更推波助澜,只论《登兖州城楼》五律一首。推其意,以其父所论,乃《秋兴八首》七律,复取《登兖州城楼》五律,以补其不足,可免缺而不全。试问尚有五七言古、五七言绝句、五七言排律,及乐府歌行,杜诗中竟无一首佳作,不堪入录乎?专以《秋兴八首》评论,愚矣。

薛蕙喜言道学

明薛蕙字君采,亳州人,宏治甲戌进士,官至吏部考功司郎中,撰《考功集》十卷、《附录》一卷。《四库提要》论其数语,深中其弊,颇觉妙语解颐,爰录之于此:《提要》云:「蕙本诗人,足以自传于后,乃画蛇添足,兼欲博道学之名,又务立新奇,遁入异教。」云云。蕙诗足以传后,诚如《提要》所云,又何待博道学之名,欲与他人争席哉!

论建宁县朱仕琇

建宁县治,僻处闽省西北隅,实古绥城。地在万山之中,地方褊小,疆连赣、盱、汀、剑之交。自南唐始置县,丁口只九万人。县志始于明嘉靖丙午邑令何孟伦,续修于乾隆己卯邑令韩琮,至己未复理,邑人范秋帆明经毓桂等编辑成书。廿八卷,首末二卷。建宁虽小邑,于我朝产朱梅崖广文仕琇,以古文名一时,历主教鳌峯书院、濉川书院教授,徒党徧于闽省,本邑尤为最盛,实为建宁首杰。范明经编辑县志,理应将广文授受源流条分缕晰,详为指数,庶为建宁生色。虽属县志,并非为广文作《弟子记》,然邑中既有此得一无二之人,不妨于例为宽。庶使后世得见广文授受源流,昭然若揭,慨然有所感发兴起,亦闽省文学一大关键。惜范氏当日修书之时,昧此旨也。

聊斋志异原本

淄川蒲留仙明经松龄,撰《聊斋志异》十六卷,二百年来,风行海内,脍炙人口,几于无家不有是书,无人不读是书矣。予在山东时,闻□□王古愚孝廉振尧言:伊有友人□□□前任淄川县知县,曾至其家,门庭依旧,所谓聊斋者亦如故。亲见《聊斋志异》原本,以刊本对勘,仅刊三分之一。因命人录副,原本仍还其家,使世守之。古愚孝廉亲见□□□明府录副之本,并云笔墨如一,确系从原本录出,决无虚伪云云。惜予当时志不在小说家言,漫听漫应,未及细询,及转请录副。今事逾廿年,国步已更,古愚孝廉墓木已拱矣,感慨系之。

味和堂诗集

铁岭高文良公其倬字章之,撰《味和堂诗集》八卷,乾隆五年三月,其男恪书勋等编刊本。字迹颇工整,惜每卷诗目无卷数,以致先后倒置,一任书贾随意配置,令人难于检查,亦以后刊诗集者不可不知也。文良公诗,在我朝,自不能不推为一作手。钱塘袁简斋明府枚遽谓直驾新城而上之,洵属谬见。文良公当日自评其诗,谓颇似元相。前有无动居士蔡珽序,谓「余之知公,莫若公之自知」云云,是真通人之论,亦文良公诗之定评也。

独学庐文存中论术数甚奇

吴县石琢堂方伯韫玉、撰有《独学庐初稿》十三卷、《二稿》六卷、《三稿》五卷、《诗余》一卷、《诗》六卷、《文存》四卷。方伯在当时,虽以诗文名,而名不甚着,统观全集,似亦未能入作者之室。予独好其中《书张尚书平定海寇事》及《王巡检传》二篇,颇觉有声有色,字字真实,语无泛设,殆有偏嗜焉。据《王巡检传》所言,中国风角、奇门、遁甲、星象、相人之术,苟得其门,事事皆可先言后应,不失铢黍,绝无半字虚语。方伯自言素来不信术数之学,独于王巡检所言,句句字字记之,并言如操左券,必非妄语。惜中国之人,不能衍其绪而张大之,遂成绝学矣。

古谚笺

番禺林□□孝廉伯桐研求经训,撰有《修本堂全集》□种,颇为士林所推重,惟中有《古谚笺》十一卷,实为蛇足。此等儿戏,随笔诠释之书,亦付梨枣,恐不仅于汗牛充栋矣。书仅四十二页,因有第一第二之标题,强分十一卷,每卷仅三四页不等。所举之谚语,不仅挂一漏万,解释亦敷衍成文,稍有知识者,谁看此书。此书之刊,不特不足以彰孝廉之学问,适足以明孝廉之至愚极陋而已。不知当时何以付之剞劂,列于撰述之林,是真不可解矣。若是其子孙刊之,亦非孝也。

志书印刷部数

光绪二十年,吴县吴□□太守中彦监修《广平府志》六十三卷、《卷首》一卷,卷末附刊《征信录》,列银款收付数目,中有云:「一,付印志书三百部纸张。一,付印志书三百部工价。」同治癸酉,修《南昌府志》,亦云印刷三百部。可见当时只印刷三百部,推之各行省志书,皆以印二三百部为止。二三百部志书,散之十八行省,每省只十余部。后见光绪庚辰修《昆新两县合志》,亦云「印刷二百六十部,续刷一百部」。大约每次修刊,各省皆只有此数也。

沐昂沧海遗珠

《沧海遗珠》四卷,收入《四库》,《提要》云:「失编辑人名氏,仅据杨士奇序,知其为沐英之子。所录皆谪戍云南之作,凡二十人,命名尤属确协。」并云:「去取精审。自汉以来,武人能诗者有之,武人选诗而其书不愧善本者,惟此一人而已。」云云。其推崇可谓至矣。癸亥云南图书馆征刊《云南丛书》,此编在内,卷端题曰「沐昂纂」。不意数百年后,名氏复见于世,诚后世交通之便,有以致之也。

朱荃弃学政逃走

朱荃字子年,号香南,桐乡人。乾隆元年,诏试博学宏词,除庶吉士,旋授编修。□□□□视学四川,簠簋不饬,并有他事,为人所劾,遂弃官走。诏捕不得,逮系家属,其弟□□拘囹圄累年。莫可迹,后竟不知所终。以鸿博之才,翰林之清,学使之贵,竟以犯罪弃官逃走,诚我朝第一异事,有独无偶者。

钱秉镫论诗语

钱秉镫更名澄之,字饮光,号田间,桐城人,明崇祯时诸生,撰有《藏山阁集》□卷。其集中诗说持论甚精,摘录于此,说云:「为诗者有天事焉,有人事焉。性情、气韵、声调之间,天为之也。其谋篇、造句、运事,则人事之所由尽也。」又曰:「诗有其才焉,有其学焉。有才人之才,声光是也。有诗人之才,气韵是也。有学人之才,淹雅是也。有诗人之学,神悟是也。故诗人者,不惟有别才,抑有别学焉。」又曰:「杜有『赋诗新句稳,不觉自长吟』。盖穷幽凿险,必有不易稳之处,而忽得稳,非世之但协律叶韵之为稳也。」又曰:「『晚节渐于诗律细』,盖一句而有数折,一字足当数转,内无不尽之义,而外无可见之痕。故律之细,惟子美独到也。」云云。

黄蛟门面质袁枚诗

袁简斋明府枚,当日以诗学号召后进,上自名公巨卿,下至贩夫走卒,贱至娼优,莫不依附门墙,竞言袁氏弟子。当时有黄蛟门,以一寒贱后进,尝摘随园诗可訾议者,面质诸随园。随园虽不怿,然亦无以非之,可谓绝无而仅有者矣。

论幕派骄横

湘乡罗镜堃明府信北撰有《公余拾唾》八卷,光绪廿年十月家刊本,前有自序云:「天下刑名、钱谷幕友,盛称浙之山阴、会稽。父诏其子,兄勉其弟,几于人人诵法律之书,家家夸馆谷之富。余仕浙,谂知若曹积习至严且忌。凡呈禀批札等事,如尼父制《春秋》,主人莫敢赞一辞。即甚不惬,必亲与婉商,求再酌。主人不能举笔,一举笔,则以为暴其短而幞被去矣。此所谓幕派也。」云云。声木谨案:明府身任县令,所言至为详确,幕派之骄横,可想见矣。

口北三厅志

漳州黄壶溪明府可润,官宣化县令时,撰《口北三厅志》十六卷,乾隆廿三年刊本。「三厅」即张家口、独石口、多伦诺尔三厅。其自序云:「长城为古边腹之限,起临洮,讫辽海,万有余里,亦有内外之分。城之限于外者,宣以西接大同之阳河亘、野狐、独石,东讫永宁,是为外防。城之限于内者,西连宁鴈亘、飞狐、倒马、紫荆、白草,东讫居庸,是为内防。深堑危垣,崇崖绝壑,联堞百万,未尝有寻丈之间,外垣与内垣同。」云云。据此,则长城实有万余里,俗称万里长城,不为无因。

顾炎武异性

顾亭林先生为国朝第一大儒,撰述等身,光绪末年,诏从祀孔子庙廷,道德学问,可想见已。惟其平生有一嗜好,十分奇特,质言之,即药也。先生晚年入陕,止于华阴,啖沙苑蒺藜而甘之,有终焉之志。并谓啖此,不肉不谷可也。吾不知此物有何妙味,而能移人性情若此,真有嗜痂之癖矣。

承德府志

道光九年十二月,热河承德府知府海忠独力捐廉,承办创修《承德府志》六十卷、《卷首》廿四卷告成,热河都统成格为之奏请恩施鼓励。旋奉上谕:「成格奏,知府创修郡志告成,请鼓励一折,热河承德府知府海忠捐廉创办郡志,独力承办,加恩着交部议叙,钦此。」云云。声木谨案:修省府州县志书,乃地方官应尽之义务,我朝二百余年,亦从无以此乞恩者。成都护此举洵属创见,宣乎宜庙加恩,仅以交部议叙,亦可谓不恶而严。当时庙堂爱惜名器如此,宜乎时致太平矣。

李绂爱才镌级

康熙十七年,诏举博学鸿词,可为千古美谈,然有可供笑柄者一则,见于李富孙《鹤征后录》,爰录之于此。文云:「丙辰诏举鸿博,临川李穆堂先生时为少司农,已荐六人,格于例限,因取诸所知者名姓,于朝房中广托九卿。王藻尚未有荐主,乃交门下士孙副宪国玺荐之。孙有难色,先生大怒,责其蔽贤。孙不得已,长跪谢罪允荐,乃已。次日其事上闻,以浮躁失大臣体镌二级。若先生者,真以爱才为性命之事矣。」云云。以此尤足见李侍郎爱才之难,真千古之盛事也。

彭玉麟余诚格两家贵显

衡阳彭□□字鹤皋,任合肥梁园镇巡检,其子即兵部尚书彭刚直公玉麟。望江余□□字□□,任□□□□□巡检,其子即湖南巡抚余寿平中丞诚格。两封翁皆任微官,子孙昌大若此,必任微官时积有隐德,明矣。方宗诚《柏堂集续编》彭太夫人家传中,称彭巡检清操自矢,爱民息讼,廉俸外不取丝粟于民,而孝友睦姻任恤,力所能无不尽云云。其能光大门闾,非无因也。

重游泮水

国朝重游泮水者,本省学使例赠四字扁。光绪□年,泰州钱穉葊侍郎桂森重游泮水,学使赠四字,曰「儒林硕望」。江都徐毓材观察兆英仅以举人官知县,重游泮水,学使赠四字,曰「庠门望重」。同时同府尚有某某二人,一则以明经官广文,学使赠四字,曰「斯乐重赓」。一则仍属诸生,则学使所赠,即「重游泮水」四字,亦犹重宴鹿鸣及重宴琼林者。国家恩赏,实分隆杀,亦情理所宜然,无怪学使赠字之异矣。

同治甲子开科

同治甲子,江南平定,急欲开科,以延揽士子。旧例乡试在八月,赶办不及,乃于十月举行。此系特恩,我朝二百余年,只此一次,诗题为《桂树冬荣》。正副考官必欲选名望素著者,以冠多士。时甘泉江南春明府璧年几五十,乡试久未中,无志功名,场中乃以己文易其子文。其子亦时文高手,但不如明府远甚。及闱中寻觅文能冠多士者,搜遗得明府卷,私拆弥缝,见其名,惊曰:「此乃江南老名士,名闻遐迩,以之冠多士,无异议矣。」及榜发,舆论翕然,咸谓是科得人最盛。想见粤匪初平,太平景象,主试者之欲慎重其事,以餍人望也。

吴历奉天主教

吴历字渔山,常熟人,诸生。学画于王时敏,得宋元名家神髓,俗称四王吴恽,为国朝画家巨擘。不知当时何以忽信奉天主教,复弃家浮海,到西洋一次。后人因此遂有谓其浮海仙去者,又有谓其死于异域,魂未归来等说。实则自西洋游历归,庽居嘉定东城十有余年,康熙丁酉,年八十余,殁于上海,其墓在上海徐家汇天主堂丛葬地。以吴渔山之材艺,当时岂无衣食之资,而欲皈依天主教,真别有肺肠也。

古文一时授受之盛

明万历间,归震川太仆有光讲学安亭,地址实在嘉定县境,因此嘉定人士多从之游,后来学者皆私淑之。阎百诗太史若璩至谓隆庆以后,天下文章,萃于嘉定,以为得太仆之真传。桐城自方侍郎、刘教谕、姚郎中递嬗为古文,皆有盛名于时。周书仓亦谓天下文章,其在桐城乎!道咸间,梅伯言郎中以古文在京师倡导后进。其时亲承指授者,以粤西人为最多,如龙启瑞、朱琦、王拯、彭昱尧、唐启华等皆是。梅郎中亦谓天下文章,其萃于粤西乎!皆极言一时之盛。诚文章授受之渊源,一方人材之盛事,诚千载难遇之一时也。

戴震素不以师道自居

《戴东原集》卷九有《与姚孝廉姬传书》,末云:「至欲以仆为师,则别有说,非徒自顾不足为师,亦非谓所学如足下,断然以不敏谢也。古之所谓友,固分师之半。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昨辱简,自谦太过,称夫子,非所敢当,谨奉缴。」云云。声木谨案:陋儒谓姚姬传郎中欲以戴东原为师,东原笑谢之,郎中大惭,乃弃考据而专攻古文,务反其所为。观东原原书,仅以劝善规过为友而已,何尝有讪笑之语乎!东原仅以友自处,乃[东]原善处。郎中欲以师事东原,益见郎中虚心好学,亦是郎中善处。流俗所传,真妄言也。段若膺明府玉裁撰《东原年谱》云:「先生学高天下,而不好为人师。」又云:「始玉裁癸未请业于先生,既先生南归,玉裁以札问安,遂自称弟子。先生是年至京面辞之,复于札内辞之。又有一札云:「上年承赐札,弟收藏俟缴,至离舍时,匆匆检寻不出。在吾兄实出于好学之盛心,弟亦非谦退而不敢也。古人所谓友,原有相师之意,我辈但还古之友道可耳,今将来札奉缴。」云云。观于致姚郎中及段明府之讯,可以见先生之用心矣。

汪琬论文语

汪钝翁有《答陈蔼公论文书》,云:「大家之有法,犹弈师之有谱,曲工之有节,匠氏之有绳度,不可不讲求而自得之者也。后之作者,惟其知字而不知句,知句而不知篇,于是有开而无阖,有呼而无应,有前后而无操纵顿挫,不散则乱。辟诸驱乌合之市人,而思制胜于天下,其不立败者几希。古人之于文也,扬之欲其高,敛之欲其深,推而远之欲其雄且骏。其高也,如垂天之云,其深也,如行地之泉。其雄且骏也,如波涛之汹涌,如万骑千乘之奔驰,而及其变化离合,一归于自然也,又如神龙之宛延而不露其首尾。盖凡开阖呼应,操纵顿挫之法,无不备焉,则今之所传唐宋诸大家,举如此也。」云云。声木谨案:钝翁此论,可谓深切着明。文章必有义法,又须以开阖呼应,操纵顿挫出之,归于自然,实不易之论。千古文章家,不出此数语,千古论文,亦不出此数语,可谓要言不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