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琉球纪录集辑下

佚名Ctrl+D 收藏本站

使琉球记

中山见闻辨异

琉球实录

琉球说略

琉球形势略

琉球朝贡考

琉球向归日本辨

●使琉球记李鼎元

乾隆五十有九年(甲寅)四月八日,琉球国中山王尚穆薨。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孙尚温取具通国臣民结状,于嘉庆三年(戊午)八月遣正使耳目官向国垣、副使正议大夫曾谟进例贡,表请袭封。四年二月,福建巡抚臣汪志伊以闻;礼部上其议,天子特命内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都察院礼部堂官选举学问优长、仪度修伟者为正副使。时选得内阁中书四员、翰林院编修三员、都察院给事中四员、礼部主事三员,于八月十九日黎明引见干清宫;奉旨遣赵文楷为正使,臣李鼎元为副使。

先是,甲辰之岁鼎元假游浙江,秋九月四日泊舟温州城下,其夜梦乘舟出洋,舟极大,旗帜飞扬,人役甚伙,海天不辨。梦中一无所悸,遥见数山浮来水面,幽秀奇特;作五律一首,醒时记一句云「云养淡螺深」,并记舟牌有「免朝」字,急捉笔登载。常举以问人,无知者;以为梦也而置之。恩命既下,即觅同乡周海山先生前使琉球时所着「志略」,意得有所遵循。开卷,首见「封舟图」龙口有牌曰「免朝」,始悟兹役数定于十七年前;古人谓「梦生于想」,恐非定论。溯自乾隆二十年封尚穆后,距今四十余年;旧典虽载礼部,尚须缓稽,而「志略」又未载。受命后一切事宜,因思海内博通掌故者,无如大宗伯纪晓岚先生,因与正使赵介山偕谒——介山者,安庆府之太湖人,嘉庆元年状元也。先生一见,笑谓曰:『二君来意,吾知之。然事隔数十载,老夫何能尽识!犹幸及见全、周二前辈出使时有琐细不登「志略」者,二君愿闻之乎』?皆曰唯唯。先生曰:『琉球世居炎徼,明初始入贡。其人深目而长鼻。其衣大袖宽博,男女皆以帕蒙首,贵者戴冠,式如僧帽而浅。封使之服,明则给事中以麒麟、行人以白泽;本朝自康熙五十有八年海、徐二公出使,始用东珠帽顶,正副使皆赐正一品麟蟒服,由工部制造、礼部颁给,顶带则自备。跟役正使二十人,其副十五人,例有顶带者仍许聘带从客。出都门,肩舆八人,例持节。诏敕前,有黄盖、龙旗等仪,皆由工部咨取;所以壮天威也』。鼎元曰:『跟役、顶带有例乎?八座有说乎』?先生曰:『有。麒麟为将军、提督之服,制军兼提督者亦服之。前驱,例有顶带者;今既赐麟蟒,则因品服而波及前驱矣。既服此服,例宜八座。京师从无八座出都者,惟琉球、安南册使为然;全、周二先生已行之矣』。鼎元曰:『应具摺谢恩乎』?先生曰:『非一、二品以上,凡出使,例不具摺』。鼎元曰:『然则赐服之后应具摺谢乎』?先生曰:『此服为使而设,系朝廷体统;非有私于君等也,何谢焉!惟临行当请训耳』。鼎元曰:『册使既遣文臣而服麟蟒,何也』?先生曰:『示武也;亦文武兼资之意也』。鼎元曰:『试学差,皆有路费;此独无,何也』?先生曰:『此差由兵部发先行牌,沿途供给,又何路费之有!吾闻之前辈曰:「凡翰林得此差,同馆及同年友皆有厚赆,不减数千金」。世情日薄,今固异于古所云矣;君等勉为之!国体攸关,不得以「縕袍不耻」为高也』。语既毕,先生有倦容,与介山请出。邀入师竹斋,私诘之曰:『闻起行在来春二月,今即有此命,毋太早乎』?介山曰:『此正皇上体恤使臣之意也。此差既无路费,安家、制装种种须财;今所恃者,惟汪舟次先生请支二年俸例在。前辈仅百八十金耳,若非宽以时日,安皆骤办。楷且欲借此余日告假省亲,便筹一切』。余闻此怅然,羡介山家乡近,转念故园之远。

十月朔日,介山出都;余于九月二十有二日新遭胞弟凫塘中允丧,不及送。自后,遂无可商者。

十一月十有六日,礼部题「为请旨事」:『先经臣部议准敕封琉球国世孙尚温为琉球国中山王,并赐恤故国王尚穆,遣正、副使臣前往。续经臣部遵将各衙门保送人员及臣部司员带领引见,奉旨:「正使着赵文楷去,副使着李鼎元去。钦此」。臣等业经行文福建督、抚遵照在案。该臣等议得此次往封琉球一应事宜,除赐恤故国王尚穆另行缮本具题外,谨将敕封应行赏赉并各项预备之处,按照乾隆二十年往封事例开列条款,恭呈御览,伏候钦定!一、查向例,敕封琉球国王颁给诏书一道、敕谕一道。此次应照例颁给,诏敕由内阁撰拟,封送臣部交正、副使敬谨齎往宣读该国王祗受。一、向例赐该国王蟒缎二疋、青蓝彩缎各三疋、蓝素缎三疋、闪缎二疋、衣素缎二疋、锦二疋、纱四疋、罗四疋、紬四疋,共三十疋;赐王妃妆缎二疋、青蓝彩缎各二疋、蓝素缎二疋、闪缎二疋、衣素缎二疋、锦二疋、纱四疋、罗四疋,共二十疋:交封使带往,仍将数目撰入敕内。此次应请照例赏赐该国王、王妃所需缎疋,均于内务府移取臣部交封使带往颁给该国王祗领。一、正副使衔命出使,应照例持节。所有节及节衣,由工部移送臣部转授封使,回日缴还工部。一、向例诏敕前用黄盖一柄、龙旗一对、御杖一对、「钦差」牌一对、「肃静」牌一对、「回避」牌一对,均由工部咨取;回时交纳工部。并取前行牌一面,于封使起行前期交兵部饬发沿途飞递琉球国,俾知预备。此次应照例办理。一、向例正副使赐正一品蟒缎披领袍各一件、麒麟补褂各一件,行文工部办给;仍许其自备正一品顶带,事毕回京仍用本任品服。此次封使亦应照例给予。一、向例正副使远涉海洋,赐给御祭海神文二道,齎往福建致祭。此次应请颁谕祭海神祈、报文各一道,由内阁撰拟,交封使齎往致祭。其香帛、祭品,该地方官备办,照例核销。一、查颁外国诏敕,例应缴送内阁;向来琉球每请为传国之宝,经正、副使验明允留彼国,仍令其于谢表内声明。此次亦应照例办理。一、向例正副使恭齎诏敕、恤赏等项自京起程,沿途拨护官兵;其过海登舟,行令该督抚遴委干弁二员、干兵五百名护送,并酌拨修船匠役带往。此次亦应照例办理。一、向例正副使许自带谙晓医术医士二名随往;至家人跟役,正使许带二十名、副使许带十五名,兵部给与勘合,沿途支取夫马、船只廪给口粮。此次亦应照例办理支给。一、向例正副使俱照伊品级预支二年俸银,回日扣还在案。此次亦应照伊品级支给,回日扣还。以上各条,臣等按照旧章,敬行开列进呈;恭候命下之日,臣部行文各该处遵奉施行。臣等未敢擅便,谨题请旨』。奉旨:『依议。钦此』。臣鼎元奉命后,即自备正一品顶带,制办行装;候正使假满回京,恭请圣训,择日起行。

十二月望日,琉球使臣向国垣等入京。先是,赐服命下,有诫余且无换顶带者;余曰:『不换,是慢君命也,乌乎敢』!客唯唯而退。

嘉庆五年(庚申)正月(戊寅)元旦日(甲寅)五更,恭诣干清宫门朝贺。旋诣东四牌楼马大人衚衕天后宫进香——祠为故大学士福公康安建。贝子破擒台匪林塽文,归舟时将抵岸而风息,舟人下椗待风,贝了喝令起之,否且行诛;椗起舟走,忽触礁,舟人惊惶,分无生理。忽见红灯自远飞来触舟,舟旋瞥眼间已入厦门口。祠之建,以报恩也。正殿为天后塑像,后殿为三官神像,西为关帝神像。余进香,心为之动。窃谓贝子建此祠,未尽善也。凡天下受敕封为正神者,率褒及其父母;况天后由孝女成神,后殿不祀其父母而祀三官,失其本矣——毋亦以天后父母未经受本朝封典,故不祀邪?果尔,何不吁请褒封乎!是贝子之疏也。此行仗神默佑,归定吁请褒封,崇祀后殿,以妥神孝酬灵贶。

十二日,介山至京销假。

二十一日(甲戌),琉球使臣向国垣等回国。

二十九日(壬午),浙闽总督玉德奏:琉球遣正议大夫梁焕来迎册使,已到闽;奉上谕:『册使远涉重洋,其乘坐船只,自应妥为预备。且现在洋面,未能一律宁静;着传谕玉德饬令地方官将赵文楷等所需船只预备稳妥,并派拨弁兵小心护送,俾其遄行无阻。钦此』。同日,奉上谕:『沿海地方崇奉天后,仰承灵佑昭垂,历征显应。溯查乾隆二年加增神号四字,嗣于二十二年、五十三年两次各增四字。现在各洋面巡缉兵船及商船往来均赖神力庇佑,着该衙门再议加增四字;并着翰林院衙门撰拟祭文,即交此次册封琉球正使赵文楷齎往福建敬谨致祭。钦此』。于是内阁拟进钦定四字曰「垂慈笃祜」,翰林院撰拟祭文。

〔二月(己卯)〕二十四日(丁未)五更,具摺恭请圣训。巳初,蒙召见干清宫西暖阁,敬承天语体恤小邦,不胜悚惕!

二十六日,偕介山赴礼部祗领诏敕、恤赐、龙节、仪仗等件,逐一验看,谨送正使寓奉安中堂;惟御书未经用宝,移知兵部驿递闽省。是日,兵部发下勘合,照寻常一品服例填写,与礼部所题跟役名数不合,途中恐致累;而兵部惮于检举,且恐误行期,累自此始矣。

二十有八日(辛亥)黎明,设香案,望阙谢恩毕。午刻,拜辞老母,由米市衚衕起程,转横街出轿子衚衕;不由菜市口者,俗有所忌也。介山寓彰仪门大街,亦于是时起程。先奉诏敕付武弁负之前行,罩以黄盖;仪仗后之,节后之,赏恤诸物又后之,正副使又后之。坐软舆,舁者八人,前负弩者一人、带刀者一人,后执坐枪者二人、步行扶舆者四人。余人管理官私物,各有专责。出彰仪门,五里至普济堂。同乡检讨杨萃中(祖纯)、户部杨松崖(彦青)、周梧庭(维垣)、吏部崔君永福、刑部张安亭(学潮)、工部刘芳皋(濖)、广东增城营守备唐君文才、候选县令孙君光先、韩君海、宁波太守侄平山(坦)饯于堂之正庭,同年给事中邵楚帆(自昌)、编修吴衣园(裕德)饯于堂之门内,礼部谢芗泉(振定)率其同馆门人饯于堂之西厢,各进三觥。未初别,酉正宿良乡县同节驿;设香案,奉安诏敕毕——以后日常为例。县令赵君宣霖来谒——江西南丰人。介山别居一馆,相去不数武,饭后过谈。是日,惟午时晴;出门选吉时,或其验也。

二十九日(壬子),阴,大风。介山从客三人,王君文诰、秦君元钧、缪君颂;余从客一人,杨君华才:俱于昨夜至,早起同行。过窦店,不憩。申刻,宿涿州涿鹿驿。

三月朔日(癸丑),晴。过张桓侯祠,不入。六十里,新城县分水驿,食。经白水沟沿堤行七十里,宿雄县归义驿。明云间陆应阳「广舆记」载:『雄县有大雄山』;余往来数次,未之见。县令冯君瑛来谒,问之;对曰:『不惟县治无山,即附郭亦无山』。则陆记未足信,疑金人并归义入归信,非复周显德时故州矣。是日,午后大风。入传舍迎送,始闻炮。

初二日(甲寅),大风,晴。卯刻行,弥望皆水,道通一线,曲折如盘蛇。十里达赵北口桥,十二洞,舟俱泊桥东;俗谓之「燕南赵北」,疑即瓦桥关。三十里至鄚州,又四十里宿任邱县鄚城驿。未刻,介山过谈,同寄第一封家书。

初三日(乙卯),阴,大风。行七十里,宿河间瀛海驿。府为京师之南府,天下之津途。陂泽沃衍,宜耕植;滨海盐运,军府所资:燕南重地也。太守姚芝佃(梁),学问人品,海内钦慕,有古大臣风。先为广西廉访使,为巡抚孙公永清劾,改部郎,转侍御。今年正月,皇上特简为河间太守。询以风土、人情,了如指掌;要地可谓得人矣。途中见麦三寸许,望雨甚切。

初四日(丙辰),阴,大风。行六十里,献县乐城驿;食。县治,唐始移此;不惟非河间献王旧封,并非汉乐城县故地。故县,在今县东南六十里;献王封邑,在今县东南九十里,所谓「景城废县」也。天下邑治,历代屡移;执旧名而求之,百不得一矣。又十里,交河县富庄驿;宿。是夜雪,麦苗得此,不啻膏雨。

初五日(丁巳),大雪。行四十里,阜城驿;食。县当南北冲,非汉故城。县令张绿溪(文旐)来谒——河南灵宝人,己酉进士。途中遇同乡邓尉以伊护饷至保阳,立谈片刻。又五十里,宿景州东光驿——本■〈艹修〉县故治,地形四通,古齐、赵界。与介山约游董江都祠,日暮不果。

初六日(戊午),晴,寒甚。行三十五里,刘智庙;食。庙名不知所起——按明正德中,马申锡驻桑儿园招流贼刘六等,刘应招而至;或即以此得名,而土人讹为刘智邪!又二十五里,宿德州安德驿——本汉平原郡安德县故治;运河出城北,浮舟为梁,闻山东粮艘将次出境。是夜,寄二封家书。

初七日(己未),晴。行四十里,曲路;食。沿途雪消麦茂,麦秋有望矣。又四十里,平原县桃园驿;宿。是夜,经行有所谓黄河沿者。按「唐志」德州有张公故关。孔颖达曰:『平原县六十里有张公故城,城东有津,俗名张公渡——即平原津;战国时齐之西境,以河为界,此即黄河津济之所』。今河久失故道,津已堙而名尚在;父老相传有可以征古者,此类是也。县令刘东堂(怀清)来谒——陕西华阴人,丁酉举人,与凫塘乡试同年。询以风土、人情、地方利弊,答云:『平原素不产棉,而男女多贸自他郡,以织为业。到任后,访知县中有卤地数顷,不能种五谷,试令种棉,乃大获;民皆仿行。近出棉不仅供一县之用;山东素多卤地,得此法通行,一省可无旷土矣』。又云:『乾隆五十七年,岁大饥,民之流亡未归者甚众;所遗田地二百余顷,民不敢种,因为代募佃户耕种』。既不欠粮、又不弃地,亦善政。县有颜鲁公及先主祠,盖以鲁公常守平原,先主曾为平原相也。鲁公祠内有文文山吊鲁公诗碣,前明人补书。从客强记其韵以归,因和之;惜未得录全文。

初八日(庚申),曙。行五十里,禹城县刘普驿;食。县令潘君汉来谒——大兴人,庚子进士。又五十里,宿齐河县晏城驿,店陋甚。济南太守德垕生遣使持札问起居——德,汉军人,余戊戌同年。闻其廉静寡欲,有守有为;重其人,即为书答之。

初九日(辛酉),晴,骤热。行三十里,齐河县;食。县令柳世珍来谒。又二十里,杜家庙;小憩,热甚。又十里,潘村。从此步步入山,路多滑石。又三十里,长清县崮山驿;山多柏,层植而上,颇可观。县令徐竹亭(绍薪)来谒——乙卯岁,凫塘典试山左,竹亭为分校,闱中有唱和诗;直隶永平府人,学者也。申刻,家人董祥患中风,移时卒。余此行,详颇得力;中道而逝,为诗哭之。星家言:奴仆星,有得力、不得力之数。余前有二仆曹玉、纪陞,颇勤慎,皆早死;今祥又如此:岂真命邪!以五十千钱购一棺敛之,寄殡萧寺;差回,当令归葬。

初十日(壬戌),阴。介山来,言先行;余视董祥殡出,乃发。山行颇难,肩舆始加牵。五十里,长清县长城驿;食——俗名万德店,路旁柳青矣。午刻,雨,不能望岱。又四十里,新店;小憩。又四十里,宿泰安府泰安驿。太守李松云(尧栋)公出;泰安令舒君辂来谒,与商岱顶进香事。是日,斋,约介山来早登岱。

十一日(癸亥),辰刻微雨;决意登岱恭谒碧霞元君祠,以天后明末时曾封「碧霞元君」故。出馆,先于岱庙进香。雨转大,狂风倒人,客皆中道返。限于王程,不能待晴,于遥参亭元君像前礼拜。时进香者日常数万人,庙中排列肆市,百物粗备;菜石为尤多。庙东炳灵宫前,汉柏五本。西北隅一本二株,临西一株为火所焚,焦中而枯外,异于甲辰、甲寅两度所见;乃叹松柏亦有劫。入午,风雨转盛,仍宿故馆。夜,寒甚。

十二日(甲子)清明,阴,大风。山行四十里,崔家庄;食。见徂徕山尽白头,始知昨夜之雨在山已成雪;而所谓「徂徕之松」,杳不复得矣。又四十七里,宿新泰县羊流驿——晋羊叔子故里也。是日,五渡汶水;水环山流,人截山行,民夫捧轿以渡。谚云「娥子抬青虫」,颇类此景,盖民夫皆有雇钱也。壁间见北平何琴立题壁诗,饶有风致;走笔和之。旁又有悟真题其后,亦有致;惜未知其姓氏。

十三日(乙丑),晴。山行五十二里,新泰县新泰驿;食。县令狄君芬来谒。又二十里,过嶅阳,嶅山在焉。前过小村,问新甫山不得;有一秀才东指曰:『即此山,俗名莲华。其西则龟山、蒙山,联络而南;蒙阴县在其麓』。又四十里,宿蒙阴驿——亦名保德驿。县令范君晋来谒。沿途见道路修理、沟渠浚治,其良吏乎!晚食饼,粥甚甘。

十四日(丙寅),晴。山行六十里,沂水县垛庄驿;食。见题壁有「嶅阳晓发」诗,款曰「秀峰」,不知何姓氏。又有「古越陆耐庵己未冬月十九日题壁」,颇能道眼前景;又见何琴立题壁五律一首。再行二十里,有坊曰「琅琊古郡」,后题「兰山令祁恕士新建」。连日逐沂水、傍蒙山行,颇有山水趣。又二十里,宿青驼寺。土人云:『佛刹有青石驼,蹄腹陷于土,惟头及鞍尚可辨』;或系大家墓道物。然驼之设于墓道,制亦未为久远。

十五日(丁卯),阴,微风。山行五十里,过沂州徐公店驿,至伴城食。山于此尽,平郊麦苗较茂。又五十里,宿沂州府沂州驿——州南连淮、泗,北走青、齐,最为兵冲;诚南北之咽喉也。首县为兰山;地无此山,即艾山而别名。太守洪桐生(梧)、兰令祁君恕士皆余故友,在京时尚相过从,桐生又系同馆;即日招饮,依依如骨肉。桐生以诗画扇并诗刻香墨见惠,诗四首皆佳,末首云:「送君亭馆似劳劳,已约归程候节旄」;意尤可感!

十六日(戊辰),大风。行二十八里,沂州李家庄驿;食。有山亘于东,陂陀长远,势如长堤,若马首之低昂;土人指曰:『马陵山也』——或曰「即古琅琊山」。又六十五里,郯城县郯城驿——去县尚十里。县令周君履端来谒,托寄三封家书。是夜,雨。

十七日(己巳),阴,大风。巳刻,雨,麦益畅茂。路滑甚,舍舆而骑。郯城红花埠驿,食。驿为山左、江南界,街长三里许,尽茅店,屋绝少;恐赏物为雨所湿,遂宿焉。是日,见道旁密种皁角树。树既多刺、实又不可食,可避人马之扰;道旁有田园者,可取以为法。

十八日(庚午),阴。路泞甚。骑行六十里,宿迁县峒峿驿;食。食后,即登马陵山;见落马湖水势浩荡,不辨涯际。又六十里,宿迁县钟吾驿;宿。是夜,介山于亥初始到;行李车陷于泥,去驿四十里,野宿——俗谓之打野盘。

十九日(辛未),阴。候车不至。骑行五十里,桃源县古城驿;食——俗名新安集。堤行又六十里,宿桃源县桃园集——俗名重兴集。令曹君松篁来谒——丙辰进士,乡试乙卯与大儿胡垲同年,有器局、才具。询知地方情形,地瘠民贫,多受水害。余从红花埠至此,见瓦屋绝少,所言良不诬。是日,介山未至;因不惯骑马,为泥泞阻滞矣。

二十日(壬申),晴。欲候介山至;恐留住多扰,遂留札先行。约行二十里,不见鱼沟;询知顺堤行,乃直至王家营道,为引道者所误。又行四十里,宿清河县清江驿——俗名王家营。日暮,始得食。堤上望洪泽湖,水势甚阔。馆舍新造,宏敞可容百人;馆后有余地,植樨柳八株成荫,大可纳凉。

二十一日(癸酉),晴。留住,候介山。以「纪恩」「留别」诗刻寄漕督铁冶亭(保)——余庚寅同年也。灯时,铁公和诗至,并寄其「纪恩」诗诸刻。慕其速,亦即依韵和交来使;有句云:「能饱军民是此官」——盖规之也。戌刻,介山行李及从客至,闻介山宿鱼沟。

二十二日(甲戌),晴。介山至,因同过黄河,至清江浦。县令备船甚多,仅用大舟二、小舟一,余令遣去;奉安诏敕毕,遂登舟。河督吴崧圃(璥)来恭请圣安——余戊戌同馆、同年,叙旧言欢;随答拜,言治河通运事极有条理,合龙定有日矣。留余饮,余以戒酒固辞;归舟后,承惠蟒衣、纱紬、酒脯等物。入暮,检讨韩君鼎晋自川来,过访;言故乡宅为贼焚,奉太夫人并眷口入都供职。因即邀介山过舟,同食。平山太守侄亦于是日登舟。夜深,不得晤。

二十三日(乙亥),晴。介山从客不戒于盗,停舟访缉;余先解缆过关。沿河粮船络绎,尽江南帮。申刻,介山至,同泊山阳县淮阴驿。淮安阻淮、凭海,控制山东,自古依为重镇。漕督铁公来恭请圣安;旋招饮署中,戌刻归舟。

二十四日(丙子),晴。午刻,东南风大,恃犁以行。犁木身铁觜,系缆于鼻,以杀风力;随耕随移,二人专主之。八十里,泊宝应县安平驿,漏三下矣。舟中登仓以望,白马湖漾其西北、广洋湖荡其东南,水光接天,树影浮沈,景最清远;暮景尤可爱。署县令方君观鲤来谒。

二十五日(丁午),晴。风如故。感风畏寒,闭东窗;又不敢立船头远望,殊闷闷!行四十里,已昏黑;风转大,去高邮四十里泊。

二十六日(戊寅),阴,东南风仍大。午刻,至高邮州界首驿——以州北有界首镇也。沿堤多斗门,为宋转运使吴遵路遗制。州介扬、楚间,岸峻而水深狭;薮泽环聚,易于控扼。过州不泊;行三十里,泊露筋祠前盂城驿。宋州人秦观诗曰:『吾乡如覆盂,高据堤楚脊;环以万顷湖,黏天无四壁』。故高邮亦曰盂城。

二十七日(己卯)榖雨,雨。风转顺,过邵伯湖——湖为晋谢安筑,民思其德,比于邵伯,故名。州境湖■〈氵义〉最多,樊梁、新开、甓社,号三湖;益以平、阿珠湖,又号五湖。蒋之奇诗又云:『一十六湖水,所瀦而扬州』。境又有艾陵、雷塘等湖陂;盖其上有七十二涧,至此尽瀦为湖,经官河入于江。午刻,泊扬州江都县广陵驿,计行百有十里。盐政书公鲁来恭请圣安,都转曾公燠遣人起居。江都、甘泉二令来谒,未见。山长冯鹭亭编修(集梧)过访,知谢公榕生尚健,年八十七矣——壬戌进士,与石亭伯同年。饭后,登岸答拜,皆未见;惟谒见谢公,以其为父执年老家居,于公事无嫌避也。是夜,东风大。

二十八日(庚辰),晴。东风仍大,不能渡江。鹭亭邀介山同游平山堂,同年吴杜村郎中(绍浣)偕行;减从人、屏官隶,驾一叶舟、荡三尺桨,搜奇选胜,穷僻探幽;目极园亭花木之妙,耳饱松竹禽鸟之声。芍药初开,海棠将谢;或坐茂林而饮,或荡兰桨而歌:优焉、游焉,乐难名状!少顷,至平山堂,舍舟而登其巅。俯瞰扬州,枕江臂淮,为转输之咽喉、湖海之襟要,诚东南一大都会也。相与品第五泉,尽七碗。登舟容与,且行且酌;林间灯出、岸上炬来,乃不得不归耳,而坐客皆陶然矣。

二十九日(辛巳),晴,东风仍大。杜村招饮,出所藏黄山榖书太白诗墨蹟——龙蛇飞舞,迥非石刻可比。又观赵子昂墨蹟十札,真迹可爱;又宋搨李北海书云麾将军碑,精神满足,所谓减真迹一等者。六一先生云:『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者之强』;信然。酉刻,归舟。

三十日(壬午),阴,东风如故。渡江之心甚急,而舟人阻之。观察李公奕畴以督粮过维扬,询知粮艘得数日东风,尽过江;是大可庆,余小住有名矣。移时,江宁孙方伯曰秉因验工过访,谈利弊,了然于心;能见之躬行,真有为者。窃惟察吏之法,不在察察为明,亦不在毛举细事;大吏果廉而有为,属吏廉能者举之、贪酷者去之,人心勉为良吏,自能调剂得宜:方伯殆其人也。方伯为雨村同年、观察为旧日同馆,宜不容辞,故见之;且彼过客,无干谒事也。

四月朔日(癸未),日食。孙方伯邀游平山堂,固辞,乃已。时东风稍息,遂解缆。四十里,至瓜洲,风逆不能渡。洲为扬子江砂碛,状如「瓜」字,谓之瓜埠洲,亦曰瓜步洲。南有城,宋干道四年筑;今谓之瓜埠城。由西以望,有山绵亘四十余里,曰蜀冈;即平山堂所踞也。「尔雅」:『蜀,独也』。凡山之独立无依者,似皆可名「蜀」,不必尽通蜀也。然扬州自邵伯埭以南,冈阜连亘几数百里,山又非独立;或谓之广陵冈——亦曰西山,为得其实。入夜,江声甚沸,不能寐。

初二日(甲申),晴。卯刻,渡江。披衣起,细审北固山势,上接钟山、下临海口,东南保障,是称天堑。金山、焦山,如螺浮江面,以束海潮之势;真形胜地也。辰刻,入京口——因山为垒,控扼大江,三吴襟带,为最险要。巳刻,泊京口驿,副都统阿公玉什来恭请圣安。随解缆,过丹徒镇——镇即汉县治,土人犹谓之「丹徒旧县」。行五十里,去丹阳二十里泊。

初三日(乙酉),晴。辰刻,抵丹阳县云阳驿,风顺不泊。六十五里,奔牛镇。未刻,雨。申刻,泊武进县毘陵驿。县令周石云(宗泰)与余至交,十年不见,随招饮;丑刻,归舟。

初四日(丙戌),晴。行九十里,泊无锡县锡山驿。约介山同游慧山——山在县西五里,其东一山,即锡山;泉曰慧山泉,陆羽所谓第二泉也。邱壑大好,有石曰「美人」,亦有天致。薄暮,游秦园。园以石胜,引泉流径右,■〈浮虎〉■〈浮虎〉有声。惜黄昏,未能得其要领;列炬映崖壑,深黑可怖,乃弃之而去。

初五日(丁亥),阴。行四十五里,风逆,暂泊五台山;山有道观,颇清静。午后,强行三十里,泊苏州府姑苏驿,织造全公德来恭请圣安。闻王梦楼先生在号船,因访之。以梦楼曾从全公至琉球,可资考问;又系雨村房师,礼宜进谒——号船者,乃备运铜铅、兵粮之船;闲泊时,人即赁为旅舍,便于旅店。夜,大雨。是日,谒见少詹钱竹汀前辈(大昕),承赠金石文跋十九卷。

初六日(戊子),大雨。藩、臬各官来谒,辞不见。江苏自岳公起为抚军后,政尚清静,非复前此繁华气习。岳公真能勤俭率下,为封疆大吏中不多得;惜有目疾,未得晤,心窃敬之。是日,五柳居印得「六书故」百部送至——板为余乾隆四十九年旧刻,寄藏五柳书肆者。

初七日(己丑),大雨。舟不得行,闷甚。

初八日(庚寅),晴。五更,解缆。行五十里,小泊吴江县松陵驿——驿去县城尚十里。又二十里,黎里镇——俗名八尺湖。乌镇同知龙君度昭运饷至京都,过舟相访;谈往事,为之慨然!又二十里,平望驿;泊。

初九日(辛卯),晴,风。行五十五里,泊嘉兴府西水驿。介山约游烟雨楼——楼在城南八里鸳鸯湖中,一名南湖。时菱叶尚小,居民界以竹竿,颇败湖景。楼后有小园,亦有奇石异卉。归路,便访冯孟亭前辈(浩)并其子星实(应榴)——皆致仕家居,富有着作。孟亭有「李玉溪诗集补注」、星实有「东坡诗集补注」,极典核;并承见惠。酉刻,归舟。

初十日(壬辰),阴。风逆,行五十里,泊石门县皁林驿——旧名皁林镇、亦名皁林市。市南有寨,元将路成营垒尚在。县故名崇德,本朝易以今名;以地有石门镇也。

十一日(癸巳),晴。行七十里,至塘西——即官塘河。浙江阮芸台中丞(元)并司、道皆遣人起居。中丞具有启,意甚厚;亦以启答之。又二十五里,泊横塘,去北新关五里。

十二日(甲午),晴。平山来舟话别,将之海宁任。辰刻,过关,泊武林门外。将军范建庵(建中)、织造延俭宜(丰)、抚军阮公、署方伯秦小岘(瀛)、署廉访张穆庵(映玑)、观察达袁二公俱于武林门内官廨恭请圣安。龙亭、仪卫皆修整,过营门,军伍排队跪迎,颇严肃。适武林巷公馆,奉安诏敕毕,中丞以下毕集,各寒温而去。

十三日(乙未)立夏,晴。中丞邀游西湖。巳刻,偕介山出钱塘门;先趋圣因寺,敬谨叩拜圣祖仁皇帝、高宗纯皇帝牌位毕,随游六一泉。步行至花神庙,泛舟金沙港,因访宝林上人。上人善画,以墨梅二联见赠;同游湖心亭,早食。由漪园至净慈寺,沐浴;便访小颠上人于万松山房——芸台新题额曰「七代诗僧精舍」。赵生西垣(晋)旧受诗于余,今在精舍肄业,因与同游小有天园。湖上诸胜,皆余旧游,已详载「南游记」。申刻,入城,将军、织造、中丞公饯于中丞署。

十四日(丙申),晴。往拜敷文书院山长王兰泉先生(昶)——先生学有渊源,为海内闻人;致仕十余年,精神尚健,惟耳聋,是亦老人寿征。从客杨生病痢已两日,昨夜众人来告;因以验方与之,一服而愈。午后,司、道公饯于藩司署;以斋戒辞。

十五日(丁酉),晴。卯刻,偕介山恭诣天后宫致祭,中丞陪祭。祭毕,同出钱塘,泛舟至金沙港;登舆,趋上天竺进香,遂观梦泉。归游下天竺,观三生石。复游飞来峰,石如悬磬,圆峰倒坠,九天云垂。小憩冷泉亭。便游灵隐,斋食于僧舍。食后,即游龙井。西湖之山石,以飞来峰为最;水石,以龙井、三生石为最;竹,以云栖、韬光为最;邱壑,以小有天园为最:余已八度来游矣。是日,兰泉先生招饮;至则,冯玉圃给谏(培)、潘兰坨侍御(庭筠)先在座——皆余戊戌同年,归田不出,教读为业,具有高致。酉刻,入城。祝杏南茂才(志箕)来——余庚寅座主止堂先生之子,将附舟至衢。

十六日(戊戌),晴。招饮湖上旧游于万松山房。食后,出涌金门,访玉圃于崇文书院,不遇。放舟至码头,登独秀峰,介山亦随至。同饮者,处士朱清湖、彭何春(树琪)、沈理堂(本义)、张秋江(浚)、上人小颠(际祥)、道士沧烟、茂才赵西垣、祝杏南,皆文士、高人逃于诗酒者;惟山右宋芝山孝廉偶客游于此,亦余旧好。酒酣,各以诗赠。芝山复以宋朝张即之墨蹟见贻,云「即之没为水神,持以渡海,可靖风涛」;厚意良可感!酉刻,入城。是日,寄第四封家书。

十七日(己亥),晴。奉诏敕至钱塘江登舟,中丞诸公送于凤山门外。巳刻,解缆;逆风行五十里,泊渡船埠。

十八日(庚子),微雨,风顺。乘早潮,行四十里;卯刻,至富阳县会江驿,不泊。又乘风行百里,过桐庐县桐江驿;又十五里,泊。

十九日(辛丑),微雨,风顺。二十里,富春山——一名严陵山;有二石高数百丈,土人号为「子陵钓台」。其下曰严陵濑,濑上有子陵庙。泊舟,与介山同登。庙前碑碣十余丈,半苔蚀,不能卒读;有明庄一俊、范徕诗碣尚可辨正,复不佳。自桐君山而西,两峰山势蜿蜒如蛇,对走于平原之上;一水中流,秀壁双峙,不减重庆三峡。其下有泉,则陆羽所品为第十九泉也。钓台对岸曰白云原,相传下有芦茨溪,为唐方干隐居幽地;合配高人也。过七里滩,风顺;七十里,过建德县富春驿。署太守方公应选偕县令来,辞。又行十里,泊。

二十日(壬寅),微雨。行新安江上,清澈可爱;太白所谓「新江清若空」者是也。十五里,至胥口溪——名大洋滩。水急,恃纤以行;人肩一绳,异于他所。又三十五里,白沙渡——新安渡口也。又二十里,泊许埠,去兰溪二十里。

二十一日(癸卯),微雨。过縠水驿,不泊。又四十五里,大雨,裘家堰泊。

二十二日(甲辰),雨。行四十里,过龙游县停步驿十里,泊。

二十三日(乙巳),雨,风顺。行八十里,泊衢州府西安县上杭埠驿;驿程,例于此陆行。总兵英公海来恭请圣安。蒋培元观察(继晖)、朱静斋太守(理)、县令许君执中来,与商登岸事;言水大,舟可至清湖,便于陆路。因乘原舟再行,即解缆。行二十里,泊。连日舟无停时,不暇登览;然雨中看山,清境独绝。

二十四日(丙午),风顺。水急滩多,舟行沙石上,辗如雷;绝类撞江舟景,而险过之。去江山县三十里塔溪,泊。

二十五日(丁未),阴;巳刻,微雨。过江山县,不泊。县令黄君天益来谒——蜀人,余庚寅乡试同年也;人诚实俭朴,亦有守者。又行十五里,泊清湖镇。

二十六日(戊申),晴。介山以前途山路崎岖,馆舍甚狭,因让介山先行。寄第五封家书。

二十七日(己酉),阴。与杏南别。行三十五里,过江郎山,石峰三片,高插云表;适云覆其顶,未见全面,然山态转奇。食后,步步入山。过苏岭,道义上人来迎,遂小憩。壁间多名人题咏,前使海山先生有五绝一首;走笔和之。此外,如庄公培因、德公保、褚公庭璋、庆公霖,皆海内诗人也。登窑岭,路转峰腰,与缙云桃花岭谿壑无异。又四十里,宿保安驿。

二十八日(庚戌)小满,晴。上仙霞岭;山顶有关,无戍卒——或曰即古泉山。周围百里,皆高山深榖。凡登三百六十级,历二十四曲,长十里;两浙之襟束、八闽之咽喉也。汉朱买臣云:『南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能上;剑阁而外,此其匹也』。惟石径平铺,无梯级,异于栈道。半岭,先有关帝庙,可小憩;壁上多题咏。恒浴上人亦不俗,题诗三首赠之。庙侧有泉,置亭于其唇,曰雨花庵。上有周栎园先生(亮工)木刻诗牓,句极生新;复凝思和之。三里,茶岭。又五里,小竿岭,险不及仙霞;亦有关帝庙,僧宁远俚甚,一茶而去。至二十八都,食。地势平旷,居民甚众,歧径可达衢、处诸郡。「舆程记」谓『浙、闽分疆处,地名南楼』;问土人不知,或即此。名二十八都者,以歧路所达之都计算而名之邪!食后,即登枫岭——即大竿岭异名,迤逦而陡绝,舍舆而骑。登梨岭,地宜梨——俗名五显岭,以上有五显庙也。北有小天池,取径甚幽而亭,势甚敞;僧俗恶,颇败人意。日常扃其外户,非余强启之,则此境不得入目矣。尽日仰看山、俯听泉,骑而忘苦。计行七十里,九牧宿。

二十九日(辛亥),晴。三十五里,渔梁;食——土人多堰水捕鱼,故曰;鱼梁山以此得名。道侧有山如船,曰船山。又四十五里,宿浦城县小关驿。浦城城环越王山上,俯瞰大江,有形胜。县令王君宗徽来谒。得介山书,知分家人由水路进;余仿而分之,仅带跟价四人,余悉遣上船。奉诏敕,由陆路进。计与介山减从陆行,所省夫价不少。问知祖舫斋抚军(之望)已抵新任,太夫人留家。余以年家子有「登堂拜母」之谊,请见;辞。

三十日(壬子),晴。行三十五里,过西阳岭。岭北多竹、岭南多松,昼暝晦,暑气全消。又四十里,宿人和馆驿。观察戴公求仁、赵公三元以公事之江山,因过访——赵为凫塘甲辰同年。土人以铁网然松脂代烛,颇能照。

闰四月朔日(癸丑),晴。行五十里,马岚;食。传舍临江,轩豁而清幽;地属瓯宁县,与建阳县地方犬牙相错。又四十五里,过石陂玉塔岭;沿乱石、大溪等滩,至营头驿,宿——旧名水吉镇驿,属瓯宁;食供建阳,大有「东家食而西家宿」意。馆后有小轩,近墙植凤尾竹,有鱼盎二;阶前茉莉二盆、香树两株,点缀俱幽。鸟语、蝶情,啾啾、栩栩:心神为之一清。

初二日(甲寅),晴。行四十里,七姑店;食。馆介两山间,亭依树荫,杯中时有云影往来,亦大佳境。又四十里,宿建阳县建溪驿。驿舍俯临清溪、平眺远岫,极轩敞。上游造舟为梁度人,历历如画。所经传舍,此景为最。县令赵君庭翰来谒——凫塘丁酉同年,问知朱文公祠在城西五十里,未得谒。

初三日(乙卯),晴。行四十里,震前;食——疑即盖竹镇。名震前者,县南有郑滩,或传写误耳。又四十里,过叶坊驿,小憩——本前明旧驿。有吉阳溪,自驿口流入西溪,溪水较大。又四十里,宿建宁府之瓯宁县城西驿,坐船从人夜半先至——驿在建溪南岸覆船山下。府治在溪北,束水襟山,为全闽屏藩;亦东南胜地也。附郭为建安、瓯宁二县,建令刘君为凫塘甲辰同年、瓯令欧阳君为余庚寅同年;与商舟行事,皆以险辞。

初四日(丙辰),晴。行四十里,太平驿;食。驿因太平山得名,然去山实远。又四十里,过大横驿,不宿;再行四十里,戌刻至延平府,追及介山,同宿剑浦驿。余欲舟行,而介山难之;然余惯历三峡,今且渡海,何畏于溪!乃决意登舟,介山仍陆行。少顷,延平守广公善、副将李公庆云偕南平令完君智来谒;语以来日登舟一事,完令欣然。

初五日(丁巳),雨。午刻,登舟,即解缆;从者稍后,遂不相及。江面甚平,特多石。凡急湍处,土人皆谓之滩;亦有梨滩、箭孔、梅花诸名,实不甚险。惟两岸乱石参差,水触石作漩,有似三峡平处。行四十里,从人尚未追及。乃买船户米一升,就盐齑一碟,与二仆同食;终日肥甘,忽得蔬食,大适口。申刻,大风雨,泊尤溪口;计行八十里。

初六日(戊午),晴。细玩闽江山水,粗类巴江;山平而无奇拔气、水缓而无建瓴势,而土人已谓险不可测,亦犹度仙霞者不知云栈之高、登渔梁者欲傲峨眉之峻也。行百里,泊古田县水口驿,介山犹未至。琉球迎封使梁焕来谒——黄帽阔带、衣宽博,稍通华语;问知曾充通事,入京已四次。省城将军、中丞以下,各遣官持札来起居。制军玉公德由泉州寄札,并以奏稿夹片见示。始知前大学士福公康安进剿台匪林塽文时高宗纯皇帝赐以右旋白螺,往来顺利、灵助非常,蒇事后留贮督臣署中,备渡海用;臣等此行,又蒙恩准督臣所请,赏臣等奉以渡海:仰见我皇上体恤使臣,无微不至。谨按高宗纯皇帝「御制文三集」有右旋白螺赞,注云:『每年藏中喇嘛于新正及万寿节进丹书所陈供器时,有献右旋法螺者,以为奇宝而不多见。涉海者携带于舟,则吉羊安稳,最为灵异』。臣等何人,荷蒙异数,感激涕零!

初七日(己未),晴。介山亦至,遂同登舟,解缆。与介山各乘一红船,水顺无风。行百二十里,过侯官县白沙驿,不泊;又行六十里,孚远驿。是日,舟中饮食皆取给闽与侯官二县。奉安诏敕,又别具一红船焉。泊处去省会三山驿二十里。

初八日(庚辰),晴。辰刻,抵洪山桥,闽令谭君抡、侯官令毕君所谠、海防同知张君釆五来谒。午刻,奉诏敕、赏恤登岸,舁以龙亭、彩亭,送馆安奉;庆晴村将军(霖)、汪稼门中丞(志伊)、李石渠方伯(殿图)、瞻云亭廉访(柱)、陈琴溪观察(观)、副都统札公拉芬俱来馆驿,恭请圣安。申刻,适馆。汪公遣官咨送白螺,与介山启椟,敬谨验收。其螺长五寸六分,得天地中和之数;腹圆,象太极;首尾各出二寸,由渐而削,象两仪;凡四旋而及口,象四象。螺皆左旋,此独右旋者,以阴承阳,迎天行也。肤嵌宝石八,位按八卦;外袭云锦五重——重一色,取「五行相生」之义:皆所以养之也。统藏以金匮,而无极之理备焉。宜渡海可以息风静浪,灵摄海族;真异宝也。前梦「云养淡螺深」之句,得此奇验,字字着落;异哉!少顷,汪公来——素有清廉声,与之语,事事求合人情;人或谓其深刻,非知汪公者。坐间议及封舟事,云『此次修理之费,皆令船户自办;故准船户带货』。余曰:『此固人情,然封舟例不载货。历来册使至琉球,不能按十月风信回者,俱由货多且贵。琉球穷国,尽买则财不足,不买又恐得罪;百计设措,耽延时日。今货虽准带,贵货宜禁;须令船户造册具结呈验,庶前弊可杜』。汪公以为然。其后省会诸公络绎皆至,随与介山答拜。日暮,归馆。是日,初食西施舌,极鲜美——江瑶柱之次也。

初九日(辛酉),晴。至温泉,浴。泉在城南演武厅侧,从地涌出,甃而蓄之,作暗穴以通于浴池,温如骊山泉。将军庆公亲为修理,额曰「不因人热」;语趣甚。随与介山至抚军署商调兵事,抚军意在水、陆两营各挑一百;余与介山语之曰:『皇上以海上未能一律宁静,着认真挑兵;似宜尽挑水师,庶缓急有济』。抚军亦以为然;遂去陆营之兵,行文各路水师克期挑拨。即于是日具摺恭报到闽日期,面求抚军拜发;并寄第六封家书。定期于十三日恭诣冯港天后宫致祭,敬檩圣谕斋戒,闭门谢客。

初十日(壬戌),晴。斋。

十一日(癸亥),晴。斋。

十二日(甲子),晴。斋。

十三日(乙丑),晴。黎明,恭奉谕祭加封天后文出城,至南台之冯港。主祭者正使,陪祭者余与将军、巡抚、都统、司道等官,皆朝衣;独玉制军未与。礼毕,往验封舟。舟身长七丈,首尾虚艄三丈,深一丈三尺,宽二丈二尺;较历来封舟,几小一半。介山诘其故,抚军以闽县海船但有此等;余曰:『皇上谕令造舟,封舟自有式,非限以闽县船也。且厦门六■〈舟页〉船,大与封舟等;曷不取于彼,而必谆谆将就用此船乎』?抚军无以应。余曰:『风信已近,必欲易舟,恐延时日。但恐兵役人数过多,舟不能容;奈何』!抚军以临期设法为辞。二号船,大亦如之;无龙骨。余又力争,众口以为可用;余不能强,但令加櫆藤勒肚。是日,将军、抚军、都统公饯于抚军署;薄暮,乃就席。

十四日(丙寅)芒种,微雨。午刻,晴。通事郑煌来谒——年六十,前度册封伊已为通事;因问琉球一切事宜,据云『抚夷无他法,惟在积忠信以感之、因其势而利导之。否则,有「戴网巾」之诮也』!余请毕其辞;煌曰:『前明谢杰充册使,时从客有舅某,携网巾数百事;至则球人冬、夏一冠,无所用之。谋于杰,杰乃下教曰:『中国以戴网巾为敬;如册封日有不戴网巾者,以不敬论』。于是球人强售而戴之。故父老相传,遇事有以声势强派者,谓之「球人戴网巾」』。甚矣!一事拂人情,千秋成话柄;可不慎欤?

十五日(丁卯),晴。琉球耳目官向国垣来谒——向曾于京师进谒,例不必见;今则渡海有期,宜博访以就妥适。谈次间,亦以二号船无龙骨为虑;然已无可奈何,亦惟曰「过海仗天后,不尽在船」。问知伊舟例货已齐,惟兵丁未集;且俟之。是日,登同年故太史何君西泰之宅,拜其母——家甚贫,少为助薪水焉。

十六日(戊辰),晴。黎明,至冯港,恭请天后行像并挐公登舟祭,用三跪、九叩首礼。命道士举醮祭桅,行一跪、三叩首礼;道士取旗祝之,噀以酒,合口同言「顺风吉利」。余与介山默祷于天后,以筊卜两舟吉凶:头号船得第一筊为「阳阳圣」,断曰:『牧羊此地已经秋,今日还乡叹白头;忠道已成名已遂,会看麟阁姓名留』——解曰:「苏武还乡之象」。预告归期,可谓吉矣。二号船得筊为「阴阳圣」,断曰:『运行坎坷免施为,犹是荆山抱璞悲!璞本有成云有诈,来时不必泪双垂』——解曰:「卞和献玉之象」。时皆忧二号船无龙骨,据筊亦正无虑。海船以鸦班为重,每舟三人,人管一桅;各披红执旗,缘一绳而上,疾如飞:不负「鸦班」之目。余时与介山登后艄观之,天空日朗,风波不兴。鸦班甫登桅末,西南风骤至,并带微雨;神其示以顺风矣。惜时兵未调齐,未得解缆。挐公者,闽之挐口人,常行贾舟;卧闻神语:「某日当行毒某地」!公谨伺之。至期,果见一人抛毒水中;公投水收取,尽食之,遂卒——以故面作蓝靛色。土人感其德,祀之;以为挐口人,故曰挐公。或曰公卜姓,以业挐舟得名。申刻,入城,司、道公饯于藩司署。夜,大雷雨。

十七日(己巳),雨。陪臣梁焕以迎诏仪注求订。注云:『天使船未至,先期遣探;得信,即遣独木船数十只,以长绠引舟。王世孙遣官郊迎:首接,用中议大夫、副通事各一员,驾小舟、树赤旗,书「恭接」字;接官立船头请安,送酒席。二接,王舅、正议大夫、副通事各一员,驾舟送席,如前仪;禀见,呈上仪注。三接,法司、紫金大夫、都通事各一员,如前仪。禀见,不送席。封舟入港,近临海寺,本国备龙亭五——诏、敕、御书、谕祭文、节五者各奉安一亭;彩亭四,贮赐币、焚帛。鼓吹、仪卫,均排列却金亭;造舟为梁,联接亭阶。炮三响,遣官上封舟禀知,天使遣从官分捧诏敕、币帛上岸,奉安龙、彩亭中,行一跪、一叩礼。毕,天使登岸,仍响炮三,即以鼓吹、仪卫排列导行。王世孙率百官恭迎道左,望见龙亭,世孙跪、百官皆跪;龙亭至前,皆俯伏;候过,即平身。见天使轿来,差官持帖跪迎;世孙拱迎道左,百官跪迎。天使至,下舆,与世孙各一揖;世孙仍候升舆,揖送,天使轿内答揖,百官跪送。世孙率百官先趋迎恩亭,奉龙亭于亭内,彩亭置亭外。天使至,下舆入亭,分立龙亭左右;引礼通事官唱「排班」,作乐。设世孙拜位于前、百官拜位于后;世孙跪奏云:「琉球国中山王世孙臣尚温,恭请皇上圣躬万安」!天使答以「圣躬万安」。世孙起立,率百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仪卫先行,世孙率百官骑马导。迎至天使馆,世孙先下马,立道左;望龙亭至,仍跪迎如初。候天使轿至,差官请勿下轿。百官仍导引至东辕门下马,排班跪迎;候龙、彩亭、大轿过,平身。奉安龙、彩亭于大堂中,天使左右立,作乐;引礼官引法司等官入,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各官引退。闭门,天使将诏敕等件敬谨安贮。天使乃坐大堂,开门;引礼官引法司各官以次参见,皆行一跪、三叩礼。毕,引礼官引出。世孙乃遣长史投帖亲至请安,天使请见。世孙轿至头门,欲下轿,巡捕官跪请进轿;由中门至二门内露台,下轿。天使趋迎,揖至会客堂上,行相见礼。世孙居东、天使居西,对拜,一跪、三叩首。天使安世孙座,行拂座礼,揖;世孙答揖。世孙回敬,亦如之。茶至,一揖;遣通事寒温。茶三献,世孙告辞,揖。天使送至轿前,世孙辞,一揖,升轿;天使揖送,世孙轿内答揖。巡捕官跪送于头门。一、每月每五日问安,差法司、王舅、紫巾官、紫金大夫、耳目官、正议大夫、中议大夫、那霸官、都通事、库官等至天使馆,引礼通使将各官手版并供应手版递上,厨官对单点收。天使坐堂,各官参见,行一跪三叩礼;侍立请示,无事则退。一、每月朔、望,除问安长礼外,世孙用名帖遣遏闼理官、长史各一员送羊、豕、酒、果,参见如前。法司等官常见,行一跪、一叩礼,垂手侍立。赐坐,则跪谢;赐茶,则揖谢。有问,则立而对;告辞,三揖,趋而出。耳目官以下常见,俱行一跪、三叩礼,垂手侍立,无坐。有问,则跪而对;告辞,则一跪、一叩趋出』。礼数周详,亦无可更。惟时当四海遏密,因谕梁焕率由旧章。凡乐,皆设而不作。是日,有守备王得禄来谒,云「兵尚未调齐」。

十八日(庚午),雨。汪抚军赠送行诗二首,有句云:『拊循早识辞金事,酬唱难忘陟屺诗』;得古人赠言之旨。午后,至将军署,见壁间有寄尘字画。诗僧大名,耳熟已久;问知其人,现挂锡乌石山。将军三度访之,乃肯见;其品亦可谓高矣。

十九日(辛未),雨。将军赠送行诗四首,有句云:『时惟占五月,令恰鼓南风』;自然名贵。并札云:『寄尘有航海之兴,愿与同行』。高人自有高致,此亦从前旧例应有之人;但尚未觌面,容再访之。是日,石渠方伯亦以诗见赠。午后,至瞻廉访署,问所谓乐圃荔枝楼者,已杳不知所在;署基虽阔,荒落不治矣。

二十日(壬申),阴。往游越王山。山在郡城北,半蟠城外,东联冶山;闽越王无诸之所都也。便访唐冯审球场,「纪略」所谓二十九景者,半为民居,不能复辨。午刻,登顶;雨骤至,乃归。

二十一日(癸酉),雨。午刻,汪抚军招饮。署基甚高,踞嵩山之麓;宋王尚书祖道故宅也。闽时为五诸侯馆,至今犹称馆前。入门,夹道皆荔支。堂侧有精舍轩豁,可以远眺。层级而下,有园曰「牧荔」,即岁荔支以供御用者。余地尽为圃,饶瓜菜;抚军躬行节俭,于此见一斑矣。惟时芭蕉尚花,间有甘露。荔支尚未大熟,因向抚军乞得盆植二本,已结实;意欲携之过海,栽于中山。非敢希召伯甘棠,亦聊以自励耳。

二十二日(甲戌),阴。玉制军寄到和诗,时方欲游鼓山,匆匆札谢。减从出东门,约行一程。其山延袤数十里,顶有巨石如鼓;遇大风雨,辄振击有声:郡之镇山也。前明册使陈给事侃题名,犹存。最高为崱峰,人言天晴可望琉球;实不尔也。海气终日如雾,安能极目数千里!亦犹泰山有孔子崖,谓孔子望吴,见阊门;理不可信——「论衡」辨之详矣。下山,至涌泉寺,窦泉尚在;传唐建中四年,龙见于此。或与「龙见于井」同,不得谓为祥瑞。

二十三日(乙亥),晴。再至温泉,浴。便访寄尘于乌石山——寄公,衡山人,名衡麓,别号八九山人,寄尘其字也;姓范氏。五岁,度为僧。略窥内典,好吟咏,工书善画;有奇术,人莫测也。喜作方丈书,新于乌石南崖刻「寿山福海」字,结密无间。余卒至其室,图书满架;邀之遍游各峰,欣然同行。山有三十六奇,最奇者为邻霄台之不危亭。传工师创时,四面材瓦、土垩,铢两悉称;戒曰:『损,勿修!修,必坏』!后人不悟而修之,果圯;世之妄逞聪明者,大都类是。华岩顶上,李阳冰篆刻尚存;大半苔蚀,不能卒读。刘克庄诗云:『城中楚楚银袍子,能读曾碑有几人』!余性好游山,此山石刻题名甚伙而不能细为洗搨,与银袍子何异!踞峰顶以望,海环其东,众峰三面罗列,城恰置乱山凹处;万瓦浮青、三山扫翠,亦极宇宙大观矣。午后,微雨。因与寄尘坐文昌阁,叩其所蕴;渊然以深,元远而清雅:偕行之约遂定。酉刻,雨霁,归馆。

二十四日(丙子),晴。寄尘来,以诗画扇见贻,并荐画士施生为余图「航海行乐图」;试令貌之,颇得八、九,留与寄尘同食。何实斋长子来问,知其弟有举茂才者;留之食,苦求去——亦介士也。

二十五日(丁丑),晴。寄尘遣其徒李香崖来——苏州人,亦善画,将侍寄尘渡海。午刻,方伯招饮。署极宽,荔支甚伙。堂踞大阜,阜北为客庭,左高而右卑;世传严高卜胜处。方伯善书,以所刻碑记数种见贻;余与介山于方伯为后辈,情义有加焉。

二十六日(戊寅),阴。海防厅移送渡海人役清册并执事等至,余见人数过多,恐封舟不能容,以为或可裁减;而吏以例对,姑受之。查上次封舟过海,兵役滋事;故与抚军商去千总而添都司,又特派能医之巡检颜家选,庶兵役有专管。虽稍变旧例,益加周详。

二十七日(己卯),阴。查渡海虽有旧章,尚多靡费;余初适馆,即与当道约,一切务崇节俭:饮食毋丰、供应毋华,丝毫无取于行户。恐尚有派累,因传渡海人役细加谘访,期杜混冒之弊、绝科派之源;众口一词,皆云实无科派,行户俱深感激。午刻,陈观察招饮。见署有桑寄生一丛;老母药饵常须此味,因乞为翦藏之。陈为凫塘同年,故有是请;此外,即一草一木,不敢擅受。

二十八日(庚辰),晴。都司陈瑞芳来谒,云渡海兵已集;即同介山至抚军署简阅,兵择其精壮者,铠甲亦尚鲜明。当为严立章程,三令五申之:陈瑞芳领百名,护头号船;王得禄领百名,护二号船。并传同渡海人役,于五月朔日在南台点验登册。船户以所带货单进视,其单内如肉桂、黄连、麝香等药皆贵,尽裁去;东海所需药材为最,而尤以大黄、大枫子、茶叶、儿茶为要药,补品不甚需。是日,抚军遵例加陈瑞芳三品顶带,加王得禄四品顶带,加颜家选五品顶带;武官辖兵、文官管役,体统肃然。

二十九日(辛巳),晴。抚军以两舟货价并船户甘结移至,细阅两船货价不及四万,较前度少三分之二;私心窃喜!船货无累,可望克期早归。随令跟役先将行李上船。闻介山家人有私带货物者,介山逐之。此役能行余志者,端赖良友同心共济耳。

五月朔日(壬午)夏至,晴。向来封中山王,去以夏至,乘西南风;归以冬至,乘东北风:风有信也。早起,命仆襆被登舟。午刻,具龙、彩亭,奉诏、敕、节、币安放中仓。同介山先至南台馆驿点验兵役,尽令登舟。舟二,余与介山共乘其一。前后各一桅,长六丈有奇,围三尺;中舱前一桅,长十丈有奇,围六尺:以番木为之。通计二十四舱,舱底贮石曰「压钞」,载货十一万斤有奇。列龙旗、御仗于船头,执事分列两舷。龙口置大炮一,左右各置大炮二,兵器贮舱内。桅上有「钦差」旗、蜈蚣旗、五彩旗、黄认风旗。大炮下,横大木为辘轳二;移炮、升篷皆仗之,辇以数十人。头缆围尺有八寸,次尺有二寸,次尺。椗三,皆以铁力木为之,形如「个」字,以代铁锚。舱面为战台。尾楼为将台,立帜、列藤牌,为使臣厅事。下即柁楼;柁前有小舱,实以沙,布鍼盘。其中鸦班之外,有缭手、椗手、车手各目。中舱,梯而下,高可六尺,为使臣会食地,左右分居。居复分两层,名曰麻力;上层又划为三间,下层则划为六间。主栖其上,仆栖其下;下层,间卧二人。前舱贮火药、贮米,又前以居胥役,稍后以居兵;稍后为水仓,凡四井。再后,则都司居之。柁前舱,则接封陪臣及从者居之。二号船称是。每船约二百六十余人,船小人多,无立锥处。余与介山不得已,遣人札商抚军;日暮,不得入城。

初二日(癸未),晴。遣陈都司、王守备入城,筹住人法;抚军遣副将、福州太守、海防同知等官来相度,苦无良策,咨嗟而去。是日,乌石山僧人馈寄尘荔支一篓,乃得饱啗。

初三日(甲申),晴。抚军仍遣前三人来,以势拨兵丁四十人,令过二号船。余立止之曰:『公等此举,是欲激变人心而令我等受累也。何者?渡海,苦役也;酷暑,苦时也。此辈亦人子,彼二号船已不能容,而复益以数十人,将安置之?且遣兵,所以护船;遣去太多,尤非慎重义!不得已,人役尚可减耳』。因呼兵至前,谕之曰:『汝辈过船,亦无处住。今欲酌减胥役,汝辈过海,能代彼执役乎』?皆感泣曰:『如命』。因每船减役二十余人,人心始定。

初四日(乙酉),晴。午,泊鳌头。申刻,庆云见于西方,五色轮囷;适与楼船旗帜上下辉映,舟中及两岸之人,莫不叹为寄瑞:因作颂以纪之。亥刻,起椗。乘潮至罗星塔,投银龙潭祭,取淡水满四井止。井各授二百石,封锢之;以钥交陈都司司启闭。

初五日(丙戌),晴。连日皆南风,以水浅,待潮乃行。辰刻,至怡山院,奉谕祭文致祭于天后海神,分胙于两船兵役。问船户,知祭黑沟羊、豕,官未之备;因与介山捐资购之。潮至,仍行。

初六日(丁亥),晴,无风。巳刻,过管头金牌门。领兵总兵许廷敬来谒,谕令严申纪律,以待风信。是夜,总兵探得五虎门外有艇船。

初七日(戊子),晴,无风。同介山祷于天后,祷毕,风微至。时总兵札陈都司云:『艇匪尚在海口,不宜开船』。余细视报单,乃系浙江来信,语皆悬揣,无实据;因饬都司:『如果有艇匪,许总兵带兵千余、配船四十只,便宜出海驱逐,何尚观望!无西南风,则已;有风,即开洋』。巳刻,西南风大至,潮亦盛;令都司传谕许总兵排定船只,各执器械,分三起出口:先锋船十二只为一起,若遇贼,视贼船扬帆来,即落帆让之;各贼船落帆,我船即扬帆直过,不必打仗。俟二起接着打仗,闻连珠炮,即将船转回,前后夹攻。二起为封舟,配战船二十只。三起炮船八只,左右接应。令船户车杉板置于舟右——杉板者,舟之小船,泊时渡人者也。布置已定,令张帆。午刻,开洋。

旧例,洗炮应在五虎门内;因闻有贼,故令出口再洗,藉以壮声势、慑贼胆。丁未风,乘潮出五虎门。日入,过官塘。越进士门,水浅,起柁尺许,乃过;亦竟不见贼,随遣护送船回。封舟无玻璃漏,前经屡饬海防同知备办,亦置不理;至是,舟人以香代,具文而已。入夜,接封大夫梁焕率其国伙长二人主鍼,目不能瞬,与柁工相依为命。午风,单辰鍼,计行船五更。

初八日(己丑),晴。午风大。日出无甚异,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黎明,有二白鸟绕船而飞。午刻,丁风,仍用辰鍼,计行四更。申刻,过米糠洋。璇皆圆,波浪密而细,如初筛之米,点点零落;「米糠」字,极有形容。日落,计又行三更;船伙长云:『鸡笼山、花瓶屿去船远,不应见』。是夜,用乙辰鍼,行船六更。舟中吐者甚多;余日坐将台,初不觉险,饮食如常。

初九日(庚寅),晴。卯刻,见彭家山,山列三峰,东高而西下。计自开洋,行船十六更矣;由山北过船。辰刻,转丁未风,用单乙鍼,行十更船。申正,见钓鱼台,三峰离立如笔架,皆石骨。惟时水天一色,舟平而驶;有白鸟无数绕船而送,不知所自来。入夜,星影横斜,月色破碎,海面尽作火焰,浮沈出没;木华「海赋」所谓「阴火潜然」者也。舟人廪祭黑水沟——按汪舟次「杂录」:『过黑水沟,投生羊、豕以祭,且威以兵』。今开洋已三日,莫知沟所。琉球伙长云:伊等往来不知有黑沟,但望见钓鱼台,即酬神以祭海。随令投生羊、豕,焚帛、奠酒以祭,无所用兵。连日见二号船在前,约去数十里。

初十日(辛卯),晴。丁未风,仍用单乙鍼。东方黑云蔽日,水面白鸟无数。计彭家至此,行船十四更。辰正,见赤尾屿;屿方而赤,东西凸而中凹,凹中又有小峰二。船从山北过。有大鱼二,夹舟行,不见首尾,脊黑而微绿,如十围枯木附于舟侧;舟人举酒相庆。巳刻,微雨从南来;雷一发,雨倏止。午刻,大雨;雷以震,风转东北。柁无主,舟转侧,甚危。接封大夫梁焕请曰:『水井漏,淡水将竭;如此风不止,当乘风回五虎门,再图风利』。余闻大鱼夹舟,若有神助,行海最吉;因令人视大鱼,尚附舟未去。意者风暴将起,鱼先来护舟;因与介山潜焚藏香,跪祷于天后曰:『使者闻命,有进无退;家贫亲老,志在蒇事速归!神能转风,当吁请于皇上加封神之父母。鼎元自元旦发愿,时刻不忘;想蒙神鉴』!祷毕,不半刻,霹雳一声,风雨顿止。申刻,风转西南,且大;合舟之人举手加额,共叹神力感应如响。是夜,行六更,仍用单乙鍼。

十一日(壬辰),阴。丁未风,仍用单乙鍼。计赤尾屿至此,行十四更船。午刻,见姑米山——山共八岭,岭各一、二峰,或断、或续;舟中人欢声沸海。未刻,大风,暴雨如注——俗传十一日为天帝龙王朝玉皇之期,又十三为关帝飓——发于前后三日,殆其验也;然雨虽暴而风顺。酉刻,舟已近山,计又行五更船。球人以姑米多礁,黑夜不敢进,待明而行;亦不下椗,但将篷收回,顺风而立,则舟荡漾而不能进退。初使风时,各篷再加插花裤,大篷更加头巾顶,皆以布为之——插花附于篷侧、头巾附于桅梢;至此尽落之,惟大篷不落。海舟所恃,惟柁与篷;落篷下椗,舟行最忌。戌刻,舟中举号火,姑米山有火应之;问知为球人暗令:日则放炮、夜则举火,「仪注」所谓「得信」者,此也。丑刻,有小船来引导;乃放舟由山南行,始用乙卯鍼。

十二日(癸巳),晴。辰刻,过马齿山。山如犬牙相错,四峰离立,若马行空。计又行七更,船再用甲寅鍼,取那霸港。回望,见迎封船在后,共相庆幸。考历来鍼路所见,尚有小琉球、鸡笼山、黄麻屿;此行俱未见。问知琉球伙长——年已六十,往来海面八次,每度细审得其准的,以为不出辰、卯二位,而乙卯位、单乙鍼尤多。故此次最为简捷,而所见亦仅三山,即至姑米。鍼则开洋用单辰,行七更后用乙辰;自后尽用乙,过姑米乃用乙卯。惟纪更以香,殊难为据。念五虎门至官塘,里有定数;因就时辰表按时纪里,每时约行百有十里。自初九日未时开洋、讫十二日辰时,计共五十八时;初十日暴风停两时、十一日夜畏触礁停三时,实行五十三时:计程应得五千八百三十里,计到那霸港实洋面六千里有奇。据琉球伙长云:『海上行舟,风小固不能驶,风过大亦不能驶;风大则浪大,浪大力能壅船,进尺仍退二寸。惟风七分、浪五分,最宜驾驶;此次是也。从来渡海,未有平稳而驶如此者。于时球人驾独木船以纤挽舟而行,迎封三接如仪。辰刻,进那霸港。先是,二号船于初十日望不见,至是乃先至;迎封船亦随后至,齐泊临海寺前。伙长云:『从来未有三舟齐到者』;众复惊喜。午刻,登岸。倾国人士聚观于路,世孙率百官迎诏如仪。启门后,各官以次进谒:法司、王舅、紫巾官、紫金大夫为一班,皆紫帽;立而揖答之。耳目官、正议大夫、中议大夫、遏闼理官为一班,皆黄绫帽;立而拱手答之。那霸官、那通事、长史为一班,皆黄紬帽;坐而抗手答之。少顷,世孙来——年十七,厚重简默,仪度雍容,白晰而丰颐,有福相;寒温仰于通事,茶罢辞去。天使馆西向,仿中华廨署;有旗竿二,上悬「册封」黄旗。有照墙、有东西辕门,左右有鼓亭。有班房,类半间,国之小吏执事者坐焉。大门署曰「天使馆」,门内廊房各四楹,以居吏役。仪门署曰「天泽门」,万历中使臣夏子阳题;年久失去,前使徐葆光补书。门内廊房左右各十一间,以居从人。中有甬道,道西有榕树一株,大可十围,徐公手植;本四株,今存其一。最西者为厨房。大堂五楹,署曰「敷命堂」,前使汪楫题。稍北,葆光署曰「皇纶三锡」。堂后有穿堂,直达二堂。堂五楹,中为正、副使会食之地,前使周公署曰「声教东渐」;左右即寝室。堂后南北各一楼,敞其中;有后门,树塞焉。南楼为正使所居,汪楫额曰「长风阁」。北楼为副使所居,前使林麟焻额曰「停云楼」;额北有诗牌,乃海山先生所题也。周砺礁石为垣,望同百雉。垣上悉植火凤,干方,无花有刺,似霸王鞭;叶似慎火草,俗谓能避火,名吉姑罗。南院有水井。堂楼皆上覆■〈同瓦〉瓦,下砌方砖。板壁席地,院平以沙。桌椅床帐,悉仿中国式;饮食日用之物,无不毕备。楼前后有窗,海风徐来,颇无暑气;宾至如归焉。

十三日(甲午),晴。恭谒先师孔子庙。庙在久米村,创始于康熙十二年。堂三楹,中为神座,像如王者垂旒搢圭,而署其主曰「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左右两龛,龛二人立侍;各手一经,标曰「易」、「诗」、「书」、「春秋」——即所谓「四配」也。堂外为露台,东西拾级以登。栅如棂星门,中仿戟门,半树塞以止行者。其外为屏墙。堂之东为明伦堂,康熙五十六年程顺则请建。堂北祀启圣。久米士之秀者皆肄业其中,择文理精通者为之师,岁有廪给。庙中有前使者汪、林二公碑记。次谒天后关帝庙。庙在久米村,三楹;中祀天后,西祀关帝,其东以居人。是日,即恭请天后、挐公行像登岸,安奉庙内。

十四日(乙未),晴。饬从者各安执事,无妄出入。谕阍者严启闭:差遣则付以签,阍者验放;无签而擅放,责阍者。闻球俗有红衣土妓,谕令驱逐,无附近使馆蛊我从人。谕长史:一切供应宜从俭,毋过丰——凡馆中琐事,皆长史领之也。

十五日(丙申),晴。早起,于文庙、天后宫行香。世孙遣法司等官来馈食;有紫金大夫郑得功能汉语,通事无能及者。长史、耳目官呈进供应事例:天使,日米一斗,面粉四斤,猪肉五斤,羊肉三斤,鸡二只,干、鲜鱼各四斤,蛋十枚,蟳二枚,蔬菜十一斤,西瓜二圆,米酱、酱油、醋、盐各四盏,豆腐三斤,酱菜半斤,烛四枝,烧酒二瓶,炭十斤,柴四束,瑞泉淡水二石。随弁三员,减十分之四。全廪给,减十分之五,无羊肉;半廪给,减十分之六。口粮、月粮,减十分之七。世孙五日一遣官齎牛酒问安,俱周详不惜费;然物多亦正无用,乃于供应裁十之四、廪给裁十之二。问牛能耕,何以杀?长史云:『有大祀,则杀牛;无故,不杀也』。乃令去牛用羊。此行不宴会,法司等官来,即以羊酒与之,仍于朔、望日各齎以笔、墨、币、扇之类:以是日为例。午后,雨,虹见于东。

十六日(丁酉)小暑,晴。遣内丁、外丁、通事各一人至世孙处看拜;世孙留食,随遣长史谢。余意欲亲身往拜,长史云:『大礼未成,不敢劳驾』!余考向例,果然。世孙来简,云「中山王世孙某」;余与介山简,云「册封正、副使某」:皆遵例行也。是日,断虹见于北。按「指南广义」,断虹见,则有飓。连日见之,必有航海遭风者;余等真侥幸矣!

十七日(戊戌),晴。阅案头食单,有所谓「龙头虾」者。盖水族虽多,隔日轮供;取视之,长尺余,绦甲朱髯、血睛火鬣,类世所画龙头,见之悚然!徐葆光「传信录」云:『一名鰝』。按「尔雅」注:『鰝,大虾也』;无龙头之说。取其壳以为灯,可供两日玩;三日而色变矣。

十八日(己亥),雨。栽荔支于使院庭后,南北分列:南者一本二干、北者一本三干,长四尺以上;移自牧荔园,种曰「陈家紫」。既为诗以祝之,并序其由来,刻碑列于北楼之侧。球阳地气温暖,或可望其荣实也。是日,供食有毛鱼,以细小得名;外视似腐,而味耐咀嚼。率以七、八月朔前后五日排阵出,土人取而盐之,风味不减糟鲥;闽人以为逸品,汪、徐二公颇垂涎焉。

十九日(庚子),微雨。寄尘得诗四首,有句云:「相看楼阁云中出,即是蓬莱岛上居」;又「一舟翦径凭风信,五日飞帆驻月楂」:皆真境真情。是日,食品有石距——似墨鱼而大,腹圆如蜘蛛,双须、八手攒生,两肩有刺类海参,无足、无麟介;味如鲍鱼。「徐录」作石■〈鱼巨〉。余前游登莱,见所谓「八带鱼」者;以形考之,当是石距。

二十日(辛丑),晴。世孙遣官问起居,礼答之。前渡海时,汪抚军送绍兴酒二埕;此日开试,味益香:因与介山痛饮,所谓「闻足音跫然而喜」者也。席间,食品有海胆,色如伏后卵黄,味如虾、蟳,乃取其肉而醢之者;正不知生作何状,行当取验之。是日,国中祭稻神。此祭未行,稻虽登场,不敢入家。

二十一日(壬寅),阴。连日食海味,腹渐作泻;饬庖人但供时蔬、淡粥。庖人乃以佳苏鱼进;问之,曰:『此非鱼名也,系削黑鳗鱼脊肉,干而为之』。长五、六寸许,形如梭、质如枯木。土人谓出久高岛者,良。食法,先以温水侵洗,裹蕉叶煨之,切片如刨花,连五、七片不断,又如兰花;宜清酱,颇有异味。清酱甘美,十倍于闽。惟求「佳苏」之义不得,适有长史至,问亦不解;因呼至前细核之,据云「此品在敝国既多且美,自王官以及贫民皆得食」;意殆谓如家常蔬菜,人人得食也。球人字皆对音,辄为易以「家蔬」以纪其实。是日,为龙母暴期。

二十二日(癸卯),晴。午后,偕介山、寄尘策骑游波上山——一名石笋崖,以形似名之也;石垣四周,垣内板阁离立,三楹。下有平堂,三楹。垣后可望海,沿海多浮石,嵌空玲珑;潮水击之,声作钟磬。东北有山,曰雪崎。又东北有小石山,曰龟山。稍下为护国寺,国王祷雨之所。龛内有神,黑而倮,手剑立,状甚狞;名曰「不动」——或曰火神。庭中有景泰七年铸钟一,庑下又有乾隆五十七年新铸钟一。寺后多凤尾蕉——一名铁树而有石,高五、六尺,黑而阔,状如骈佛手;为书「仙人掌」三字于上。佛桑,叶正与桑无异;世以木槿为佛桑,未得实也。

二十三日(甲辰),晴。法司等官呈进谕祭仪注云:『先期洒扫王庙,设香案——司香二人。设开读台于滴水西,设开读位,东南向。设先王神位于露台东,西向。设世孙俯伏位于神主下、设拜位于露台中,皆北向。设众官拜位于世孙后,左右列。设奏乐位于众官拜位后,设而不作。祭日黎明,法司率众官及金鼓仪卫集天使馆。俟启门进参,迎请龙亭、彩亭入中堂;捧轴官捧谕祭文安奉龙亭,捧帛官捧焚帛安置彩亭。众官排班,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前导至真玉桥;世孙素衣黑带,率众官迎伏于桥东道左。龙亭暂驻,世孙、众官平身,天使分立龙亭左右。通事官唱「排班」,世孙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前导至庙门外,龙、彩亭由中门进,置庙内中堂;天使随入,左右立。捧轴、捧帛官由东角门进,至庙东阶,西向立。宣读、展轴官由西角门进,至开读台下,东向立。司香二人举香案置龙亭前,添香。世孙率众官由东角门入,上露台;各就拜位,行三跪、九叩首礼。毕,退立于先王神主下,西向。捧轴官由东阶进,天使取谕祭文授捧轴官,捧轴官高举出庙中门,上开读台;宣读官次之,展轴官又次之。捧轴官立案右;展轴官立案左,与捧轴官对展;宣读官就开读位。通事官唱「开读」,世孙率众官俯伏于先王神位之下,北向;候宣读。毕,通事官唱「焚黄」,捧轴官捧轴下台、捧帛官捧帛由庙中门出,俱至焚黄所;世孙、众官皆平身,至焚黄所候焚。毕,回露台,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退班。天使诣先王神主前祭,行一跪、三叩首礼;世孙俯伏谢,随捧先王神主由东阶安于东龛。天使与世孙行相见礼,再拜毕。茶三行,天使告辞,世孙送如前天使送世孙礼』。琉球七宴,此宴居首;以不宴会,故茶罢即归也。

二十四日(乙巳),晴。闲居无可消遣,与介山奕。用琉球棋子,白者磨螺之封口石为之——内地小螺拒户有圆壳,海螺大者其拒户之壳厚五、六分,径二寸许,圆白如砗磲,土人名曰封口石;黑者磨苍石为之。子径六分许、围二寸许,中凸而四围削;无正背面,不类云南子式。棋盘以厚木为之,厚八寸;四足,足高四寸;面刻棋路。其俗好奕,举棋无不定之说,颇亦有国手。局终,数空眼多少,不数实子,数正同。相传国中供奉棋神,画女像如仙子,不令人见;乃国中雅尚也。

二十五日(丙午),晴。世孙遣官起居。食单内有海蛇,长三尺以来,僵直如朽索;色黑,状狰狞。起居日供一束,束五具;土人云性热,能去疯、杀虫、疗痼、已疠,殆永州异蛇类。余性无所忌,试令如法炰治;但有皮而无肉,味亦无他异。然土俗甚重之,以为贵品。

二十六日(丁未),晴。食后,偕介山游奥山,由却金亭登舟——「徐录」载:『前明陈册使给事侃归时却金,故国人造亭以表之。舟东行二里,至看见城——高丈许,周围不十丈,荒废无亭舍;「志略」谓之炮台,「徐录」谓之看见城。问之从官,莫知建由。折而西,步行小土山;时潮退,平沙泥淖,略可步,舟不能及岸。过小桥,至龙渡寺。寺在奥山麓,旧为蛇窟,僧心海始辟之,蛇避去;因筑堤截湖,引泉种松而建寺焉。寺两楹,徐澄斋为题曰「龙渡寺」;今寺侧又新建二楹。沿路多种美人蕉。寺前有小亭;亭前有小沼水涸,小鱼多热死。有鲤长尺许,奔若求救;因命取之,养以水而放之海。沼侧有小庙,亦供「不动」。有大番字,如世所传奎星图。对山为鹤头山。时云黑欲雨,遂急归。寺后有贝多罗树一株,多乌木,叶如枣,黑质而白章;性颇坚,国人用以作屏,以其有文理也。

二十七(戊申),晴。偶阅「志略」,屡见台、飓字;余不识台字,遍查字书无之。然琉人每言大风,必曰台、飓;闽人亦习言之。按韩昌黎诗:「雷霆逼飓■〈风日〉」;是与飓同称者为■〈风日〉。「玉篇」:『■〈风日〉,大风也;于笔切』。「唐书」「百官志」有■〈风日〉海道,或系球人误书。历来使者不深考,遂沿其误;然亦未敢自执,归质之博学者。

二十八日(己酉),晴。偕介山游善兴寺。寺在使院东北,周垣;可五、六亩,树多福木、榴薇。中建板阁一,祀天满大自在天神;户尚扃,祈报者皆膜拜于门外。土俗,敬神用瓣香而不焚;最尊敬者,辄撒米数撮而去。佛堂亦供「不动」。更有神三首六臂,黑如漆;从官云:『此开国天孙氏神也』。僧供茶甚甘;问之,即本寺井泉。寺侧有石池,叠石山,玲珑可爱;百层拳屈,色如初烧瓦。上以花草点缀;问知为石芝,结自海边。然质脆,不能携远。

二十九日(庚戌),晴。连日细访琉球山川、风俗,「志略」略备。惟琉球「寄语」,尚未搜采;「徐录」偶及之,亦挂一漏万。因语法司官,择有文理通畅、多知掌故者常来馆中,以资采访。是日,世孙遣杨文凤来。长史言其文理甚通,能诗、善书;与之语,亦不能解。因以笔代舌,逐字询其音义,并访其方言;文凤果能通达字意。是日,为天帝龙王朝玉皇暴,不应。

三十日(辛亥),晴。首里公子向循师、向世德、向善荣、毛长芳来;以所作诗文进质,皆有思致。询其来意,乃知世孙知余欲辑「球雅」,特遣四人来助杨文凤参稽一切。三向为世孙本支,毛则王妃之侄,通汉文、能汉语;年皆二十以上。与之语,文理尚不及文凤,而聪明善悟。世孙即令五人馆于使院之西里许,因就诗韵字,令每人日注数十字来,疑者面议;后率以为常。

六月朔日(壬子),晴。连日球阳少雨,农家望雨甚切。因与介山至文庙、天后宫行香,遂默祷于天后、关帝,求赐甘霖以救一方。是日,世孙遣官起居有加礼。食单始见米肌,状如酪,味少酸。「徐录」谓『酿米经妇人口嚼而成,名曰米肌酒;球人甚重之』。细询作法,实不用麴蘖;而味亦不类酒,殆酪类也。食单又有福、寿酒,名颇吉祥。细考之,仍是烧酒,着黄糖则名「福」、着白糖则名「寿」;中朝亦有此法,特未锡以佳名耳。琉球土产惟有烧酒一种,能以米酿之。未刻,阴云密布,飞雨数点而止。

初二日(癸丑)大暑,阴。遣从官入首里看拜。从客、寄尘等往游泊村,归以新稻穗见示,云稻已尽收;乃知球阳地气温暖,稻常早熟,种以十一月,收以五、六月。薯则四时皆种,三熟为丰,四熟则为大丰。稻田少、薯田多,国人以薯为命;米则王官始得食。亦有麦、豆,所产不多。薯一名地瓜,闽人土语。午后,微雨。

初三日(甲寅),阴。未刻,大雨;番薯得此,不啻甘露。是日,食单有蚶。取视之,径二尺以上、围五尺许,古人所谓「瓦屋子」,以壳形凹凸象瓦屋也。「徐录」谓『国人以为洗具,又以为户枢』。洗具前于善兴寺见,长五尺许。然肉味不及小蚶;水族除蟳、偟外,愈大愈无风味,不特蚶也。即如此邦海螺有围数尺者,远不及京师小青螺矣。

初四日(乙卯),晴。食后,偕介山游七星山——俗名富盛山。出馆东行,至文庙折而南,度泉崎桥。桥下为漫湖浒,每当晴夜,双门拱月,万顷澄清如玻璃世界——为中山八景之一。过桥而南为牧志村,有堤曰长虹。山多松,无亭舍;陵阜错峙,如七星之蝉联。多坟墓,墓皆依山而封,截其前。由山北折而东,里许至城岳;圆峰突起,灌木成林。山麓板屋一区,石大小横列——国俗以石为神也。旁有小浮屠,立于乾隆二十七年,后署「亲云上某渡海归来造」。前有古松数百株。东有泉曰旺泉,味甘——为中山八景之一。旁有老松三株,奇崛可玩。东望,见壶家山瓦屋十数楹,东西对立;从官指为国中陶处。未刻,大雨;归。

初五日(丙辰),阴。巳后,大雨。长史送佛桑四株。一种千层如榴,有深红、粉红二色。一种单层,花如灯盘,蕊单出如烛,长二寸许,有红、白二色;朝开暮落,落则瓣卷如烛。花而不实;四季有花,深冬叶始凋谢。此地花开四季者甚多,气暖故也。余感长史意,嘱从客酬以酒;意有花再相致耳。

初六日(丁巳),晴。是日,国中作六月节,家家蒸糯米为饭相饷;即中朝「尝新」之意。迎封大夫梁焕以一盘见馈,因命庖人为糕,和糖食之。食后,遣通事、从客等至琉球先王庙习礼;盖凡大典礼,皆从行之通事、从客执役。世孙亦先期遣官致请,谓土人不甚习礼;先遣至庙者,视其出入进退之路也。

初七日(戊午),晴。辰刻,微雨,旋止。长史复以花二盆见贻,标曰「水翁花」;视之,乃马兰花也。中山草木,多与中朝异称;盖因国中少书,多不识古来草木之名。如罗汉松,谓之樫木;冬青,谓之福木;万寿菊,谓之禅菊:其初以意名之,后遂相沿不改。惜未携「群芳谱」来,一一证辨之耳!

初八日(己未),晴。辰刻,恭奉谕祭文及祭银、焚帛安放龙、彩亭内。出天使馆,东行过久米村、泊村,至安里桥——即真玉桥。世孙跪接如仪,即导引入庙。按仪注,行乐皆设而不作。焚黄时,有黄气直上二十余丈,结为黄盖,四垂璎珞;莫不叹为奇祥。礼毕,世孙引观先王庙。正庙七楹,正中向外通为一龛,安奉诸王神位。右昭自舜马至尚穆,共十六位;右穆自义本至尚敬,共十五位。诸皆称「神主」,惟宁、丰、贤、质四王称「尊灵」,又加称宁曰康翁、丰曰宗盛、贤曰秀英、质曰直高。琉球俗质,诸王神主皆称名;四王独加称者,殆以王有功德,仿中朝加谥之义而称之耳。左壁向右木主一,书历代有功王叔神位;右壁向左木主一,书先代王妃神位。楹上有四额,前四次使臣所题。庙前,西为神厨,东为佛堂。堂之侧为僧厨——即崇元寺,中有甬道;道东、西厅各三楹。前堂三楹,临街;正中洞门三,左右角门二。门前石路平敞,左右有木坊及下马牌;周砺石为墙。前临溪涧;对岸松冈数重,村曰安里,属真和志。茶罢,即归。临行,紫金大夫郑得功前跪致词,述世孙感激之忱、通国臣民欢跃状。仰见我皇上孝德旁孚,无远弗届;球虽僻陋在夷,罔不衔感荣幸,思念先王。是日,球人观者弥山匝地,男子跪于道左,女子聚立远观——亦有施帷、挂竹帘者,土人云系贵官眷属。女子皆鲸手背、指节为饰,甚者全黑,少者间作梅花斑。按「诸番志」:『黎母俗,女及笄,即鲸颊为细花纹,谓之「绣面」,集亲客相庆;俗与雕题凿齿同』。初见红衣人,头面较良家修饰,衣亦鲜洁。盖国俗不穿耳、不施脂粉,无珠翠首饰;此辈诲淫,或私为冶容、偷施脂粉耳。人家门前多树「石敢当」碣;墙上多植吉姑罗或揉树,横卧墙头,翦剔极齐整。妇女趁集者,或戴筐而立、或置筐于地,男女老幼不下数万人;知生齿日繁矣。午刻,归馆。申刻,世孙遣遏闼理官馈胙;外送看席一桌,即赏来使,令与同官分食之。

初九日(庚申),阴。辰刻,世孙遣耳目官、长史以简来谢,并致宴金十二两。余与介山坐二堂,呼长史语之曰:『既不宴会,安得宴金!归谢世孙,以后无容致送,徒劳君等往返』。寄尘以不服水土,得河鱼腹疾,传颜巡捕诊视。入夜,大雨,骤凉;觅夹被不得,以衣代之。是日,为地神龙王朝玉皇暴,验。

初十日(辛酉),雨。邀杨文凤、首里四公子为竟日谈,得「寄语」百数十条。庭中寄生螺冒雨伙出,大小不一、长圆各异,皆负壳而行。螺中蟹,两螯八跪。跪四大、四小,以大跪行;螯一大、一小,小者常隐,大螯以取食。触之,则大跪尽缩,以一大螯拒户。蟹也而有螺性,「海赋」所云「璅蛣腹蟹」,岂其类欤!「太平广记」谓「蟹入螺中」;似先有蟹然。从人有取置碗中以观其求脱之势者,力猛壳脱,顷刻死;则又与壳相依为命:造物不测,难以意度也。

十一日(壬戌),晴。食后,偕介山骑至却金亭——马较朝鲜果下马稍高,耳特长;性驯,行沙砾中,不见颠蹶。前初八日骑数百匹,皆牡马;不用牝者,恐乱群也。登舟,渡过山南。稍上,有板屋三间,名土地厂;有石,无神像。西接长堤,直至南炮台,径荒不能直达。折而南度大岭,游海边村;无他树,满望皆阿呾呢,连蔓坚利,可为藩篱——叶长,可造蓆,刺生其旁干,层裂如裹麻,根可为索。开花者为男木,花白,瓣若莲,合尖;左右叠十余朵,直上五桠。蕊露如杖,长三寸许;颇芳烈,不实。女木则无花,而实大如瓜,肤纹起鍼,皆六棱;可食——或云即波罗蜜别种也,一名凤梨。村中泉石颇佳。

十二日(癸亥),晴。长史送铁树四盆来——质枯如铁,一本或数干,无旁枝;丛叶盖头对出,而劲挺如蜈蚣。一名凤尾蕉,以叶对出形似也;一名海棕榈,以叶盖头形似也。其根碓为粉,可充粮;岛人以御荒岁,处处皆植之。亦有携至中华以为盆玩者,则谓之「万年棕」云。午刻,大雨;申刻,晴。自此日以至二十四日,皆大飓之期。

十三日(甲子),晴。球地皆沙土,雨过即可行,无泥泞。食后,偕介山骑过迎恩亭,沿堤行。堤长三里左右,石砟■〈石咢〉立;堤尽处为炮台,南北对峙,踞霸港口——环以埤堄,方广不盈亩,无一人、一物。台西中流有巨礁曰马加,为琉球险隘门户。入港皆铁板沙,坚如铁、平如板而利如剑。舟路曲折,避沙而行,误触之立碎;惟土人能知其道,故恃以为险。归路,游临海寺。寺创于顺治十二年,为渡唐官船祈报之所——国人呼中国为唐山、呼华人为唐人也,石垣四周。佛堂三楹,面东。板阁一无佛像,而有香鑪、供石。旧名定海寺,有钟为前明天顺三年铸。此邦观海,波上为最,炮台其次矣。入夜,雨。

十四日(乙丑),阴。荔支栽近一月,新叶茂发,有生机矣。早起,偶步其侧,见新叶有蚀者;薄视之,有虫黄体而苍文,两角、八足,身方而毛——世所谓毛虫类。附叶为巢,蒙如小蛛网;卵生如蚕子而速,大者二寸以来。命仆捉而坑之,尽拂其巢;「嘉树生虫,修士来谤」,固其所也。介山偶得一蟹,阔而薄;两螯大于身,甲小而缺其前——缩两螯以补之,若无缝。八跪特短;脐无甲,尖团莫辨。见人则凸双睛,噀水高寸许,似善怒。养以沙水,经十余日不食,亦不死。土人不知其名,以其得于沙也,名之曰沙蟹;为诗以记焉。午后,雨。

十五日(丙寅),大雨。各庙行香。世孙遣官起居,食品有海马肉薄片,回屈如刨花,色如片茯苓;品之最贵者。常不易得,得则先以献王。其状鱼身、马首,无毛而有足,皮如江豚;惜未得见生者。适杨文凤、四公子来,即以「海马」分韵;诗亦有理致而不能绘其形状,非余命题之旨,亦恐未见其生也。

十六日(丁卯),晴。遣官看拜。偕介山游鹤头山,陟其颠,避日而坐;草色黏天,松阴匝地。东望辨岳,秀出天半;王宫历历如画。其南则近水如湖、远山如岸,丰见城巍然特出,山南王之旧迹犹有存者。西望马齿、姑米,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封舟之来路也。北俯那霸、久米,人烟辐辏。举凡山川灵异、草木阴翳、鱼鸟沈浮、云烟变灭,莫不争奇献巧,毕集目前;乃知前日之游,殊为卤莽。梁大夫小具盘樽,席地而饮;余亦趣仆以酒肴至。未、申之交,凉风乍生,微雨将洒;乃移樽登舟。时海潮正涨,沙岸弥漫;遂由奥山南麓折而东北,山石嵌空欲落,海燕如鸥、渔舟似织。俄而返照入山,冰轮出水;文鳐无数,飞射潮头。与介山举觞弄月,击楫而歌;樽不空,客皆醉。越渡里村,漏巳三下;却金亭前列炬如昼,迎者倦矣。乃相与步月而归——为中山第一游焉。

十七日(戊辰),大雨竟日。长史觅得法司蔡温、紫金大夫程顺则、蔡文溥三人集,诗皆有作者气。顺则别着「航海指南」,言渡海事甚悉。蔡温尤肆力于古文,有「蓑翁语录」、「至言」等目,语根经籍,有道学气,间出入二氏之学;盖学朱子而未纯者。

十八日(己巳)立秋,晴。寄尘病初愈,欲游波上而力弱不能骑;长史为之备轿。轿如中国抬榼,长三尺许、广二尺、高三尺;启其右以入,周围以草帘——闻亦有用竹帘、纱布者,人坐轿底。顶有二环,贯以独木,二人前后舁之,去地不及五寸;远望如笼,不知中有人也——王叔以下皆乘之。薄暮,寄尘归,以布数疋见示,购自市中;时昏黑,不及细视。

十九日(庚午),晴。寄尘以出游受风,病复发;视之面赤甚,劝令服药。因取视昨所购布:一米色,曰蕉布,宽一尺;乃沤芭蕉,抽其丝织成,轻密如罗。一白而细者,曰苎布;宽尺二寸,可敌棉布。一白而绵软者,曰丝布;乃苎经而丝纬,品之最上者——「汉书」所谓「蕉筒荃葛」,即此类也。一米色而粗者,曰麻布;品最下矣。国人善印花,花样不一;皆翦纸为范,加范于布,涂灰焉。灰干去范,乃着色;干而浣之,灰去而花出。愈浣愈鲜,衣敝而色不退。此必别有制法,秘不语人;故东洋花布特重于闽。

二十日(辛未),晴。食后,游辻山——国人读谓「失汁山」,「志略」谓一字两音;「汪录」亦作青芝山。石阜临海,上多塚,亦有僧塔。山下为女集,时尚早,墟无人;然远不及波上。因仍至波上,坐而观海。有船自山北来者,从官云:『柴船也』。山下渔船甚伙,有撒网者、有钓者。午刻,归。遍考「辻」字不得,因悟琉球字皆对音,「十」、「失」无别,疑「迭」字误。「说文」:『迭,更迭也』;辻山左有波上、右有天久山,实有「更迭」之意。讹「失」为「十」,遂成「辻」;而不知其无字也。即「失」、「汁」二字,亦是「更迭」之义,与「十」、「折」同;非二音。余方辑「球雅」,乃知一字作二三字读、二三字作一字读者,皆义而非音,即所谓「寄语」;国人尽知之。音则合百余字或十余字为一音,与中国音迥异;国中惟读书通文理者乃知对音,庶民皆不知也。

二十一日(壬申),微雨。供应所送生海胆一具,形浑沌,通体刺如蝟,无头尾面目,蠕蠕能运;旁有xiao穴,赤有方——或其口也。球人以形似,名曰海胆。剥皮取肉,捣成泥,盛以小瓶供馔;前巳尝之矣。若易名曰海蝟,尤为得实。是日,寄尘病少愈。夜,与介山小酌。

二十二日(癸酉),雨,东北风大。自十二日至今日,皆大风;世传飓期,信而可征。二十四日为雷公诞,名为洗炊笼飓,或预发于今日;时楼皆震动,窗纸尽裂。入夜不寐,闻壁间啾啾作雀声;烛而视之,见蝎虎无数。火至,俱避入隙。「徐录」谓「不伤人」;既目击之,又慑以风声,益不能寐。因呼寄公起,与谈元理,颇有入悟处,遂与唱和成诗;未及数首,而东方已白矣。

二十三日(甲戌),晴,风转南。偕介山游泉崎。登中岛,岛对奥山,隔漫湖村。西有园曰蕉园,中山八景所谓「中岛蕉园」也;徐澄斋亟称之。全、周二公时,巳废;今归马氏。蕉尽荒落,然境自清幽,具林泉气。出门折而西,有礁孤立,高二丈,围可五尺;重叠而上,小树攒石顶——土人云系久米风水,所谓「文笔峰」也。归路久米,憩倪氏宅。宅前有台,宜远眺。内鱼池二,各围丈余;叠石峰其中如芙蓉,饶奇花异卉。

二十四日(乙亥),晴。是日,为雷公诞。食后,游东禅寺。寺在久米东北,前临下天后宫。后倚平山,六松盘若虯。西有茂林,可半亩。阶前稚桂数株,国中仅见;木槿二,与中国同。佛堂有徐澄斋、王梦楼诗轴。僧岩桂,年七十二,貌甚古,类有德者。篱边香椽一,荜蕟萦绕,若凌霄子;赤形,如僵蚕,味类胡椒。郑得功云:『邦人呼为辣荞』。花白、子赤。种三;更有小而黄、圆而赤者,食之可以冷气。

二十五日(丙子),晴。是日,国中祭稻神,谓之「大祭」;家以糯饭馈客——稻既收,报田租也。有梁长史邦弼馈糯饭来——须发尽白。问其年,方五十。诘其故,自称「小底」,因云『国人固多不寿,小底尤早衰』。而胡靖「录」云「人无劳心,多致天年」语,不实。「小底」者,陪臣对天使之词;若对从客,则曰「弟」——亦成例也。通文墨者,自称「夷官」。

二十六日(丁丑),雨。杨文凤来,问以国中官制、士习。对曰:『敝国皆世爵、世禄,官至大夫乃食釆。亦论功陞赏,如渡海为一功、充朝贡使为一大功,无文字之试。士、农、工、商,各世其业。首里七大姓,世为王室婚姻;法司、紫巾官,大都不出七姓。其子弟年十四以上,入王宫应差,渐以资授职;由库司官,积功至曷闼理官、耳目官而至法司官,大者曰「亲方」。食俸,自库官始。世官,惟廕适长子孙。久米人,官始于通事、止于紫金大夫,从未有至法司者。惟蔡温学优功着,王特用为法司;子尚翁主,亦即移居首里,与七姓同贵。温之前有郑迵,积功至法司;后为日本所执,不屈死。久米官之子弟,能言,教以汉语;能书,教以汉文。十岁,称「若秀才」,王给米一石。十五,薙发,先谒孔圣,次谒国王;王籍其名,谓之「秀才」,给米三石。长则选为通事,积功至都通事、通议大夫、中议大夫而至紫金大夫,为国中文物声名最——即明三十六姓后裔也。那霸人,以商为业,多富室;由伙长,积功至那霸官。能汉语者,用为长史,无至大夫者。其他外岛不过酋长,有按司遥领之。按司者,皆王之亲属:此国中官制之大略也』。听其言,源委了然,笔谈翻胜口谈;当推为中山第一学者。

二十七日(戊寅),晴,无风。是日,为地神龙王朝玉皇暴,不应。偕介山由渡里村泛舟,越中岛、渡饶波,至丰见城山麓;策骑而登顶,有山南王弟故城——徐葆光诗所谓「颓垣宫阙无全瓦,荒草牛羊似破村」者是也。稍东为高岭村,故垒围里许;长史曰:『此山南王故城——名大里者也。王之子孙,今为那姓,犹聚居于此』。城下有泉,曰惠泉;惠泉之西,曰芳泉。再折而西,有泉从岩底喷流,味极甘,供诸村茗饮;取水者以船载瓷盎,络绎不绝。仍呼舟,泛漫湖而归。

二十八日(己卯),晴。郑得功来,问以『国俗有僧而无尼僧、道士,则通国但知礼佛,比丘、仙人俱所不敬欤』?对曰:『国中虽无道士,却敬神仙』。问何以故?对曰:『昔有铭列子,家贫业农,性诚笃,无妻室。近宅有井,泉甘且清;一日往汲,遥见井间有奇光。逼视之,见一女子且汲且浴,衣挂松枝。铭列子恶其无耻、且污泉,阴取衣;衣不类国服,有云霞气。心异之,潜以观其变。女浴毕,呼其名而诟曰:「某何白昼为贼?速归我」!铭列子闻呼名,心益异,不应。女窘,以浴布被体;见铭列子,遽伏地。有国色,不类国人;铭列子责之曰:「此松我松、井我井,胡污我泉」!女趺坐,正色曰:「汝言谬矣!夫松与泉,造化所生,非人得私;汝据为己物乎」!铭列子初见心已动,又闻其言慧,乘机调之曰:「万物受阴阳之气而生,人亦得夫妇之道而生;阴阳有常,夫妇有别。汝,女也;我,男也。赤身对我,无理太甚!不自愧而反责我乎」!女阳怒曰:「实告汝,我非尘世人;仙女也。偶爱此泉,故浴;岂识人间夫妇!我非此衣,不能去;无辱我」!铭列子复曰:「天雨降世,即为世间水;汝即降世,即为世间人。诚仙也,自去;衣不可得」。女曰:「聊戏君耳!神明鉴君诚笃,欲昌君家。君贫,不能娶;以妾与君有夙缘,来为君立子女,无去理」。铭列子喜,又恐女绐衣去,因脱己衣衣之;遂为夫妇。人初不之异,后稍异之。居十载,生女一、男一,女名真鹤、男名龟年。时女九岁、男五岁,女缘满将去,乘儿午睡,衣故衣出门;儿觉啼,索母。女惧为情牵、不得脱,飞上树梢。儿追及,泣愿同去;女谕之曰:「汝等皆具夙根,无忧不贵。好侍汝父,毋念我」!乘云冉冉而上。姊弟啼,觅数日,野宿不归。初,国王闻其事,数遣耳目官密访,莫知其家。是日,见二儿啼泣甚哀,诘之;儿具以告,官因携儿同行。方仙女之去也,铭列子探亲于首里。三日,归;与儿过于路,惊问其故,悲喜交集。官引儿见王,王养真鹤于宫中,令龟年就学,待长贵之;并赐其父铭列田地、为贵官,号曰铭列子』。余因其事可传,遂援笔记之,即为「铭列子传」也可。

二十九日(庚辰),晴。是日,初见五釆鱼。有红、绿、翠、黄诸色,绿鳞、红章,五彩相间;土人就形色呼之,无定名。又有一石眉巴鱼,色红如金鱼。余俱不敢食,养盎中以为玩品。又有鳐,如白鸟;云飞丈余,始入水——疑即燕鱼也。

七月朔日(辛巳),行香。余至天后宫数次,见大门内有左厢北向,屋甚小,遂不经意。至是,启视之,中供龙神行像;云国王祷雨,则载像至丰见城,设坛以祀。前六月朔,祷雨得雨,龙神与有力;亦宜致礼。因命王守备:自后朔、望分献焉。前陪臣请先王庙中匾并天后、关帝对额,随书付之;是日巳刻成,挂壁间矣。世孙遣官起居如例。

初二日(壬午),晴。遣丁看拜。同来都司陈瑞芳——泉州人,由武进士,现官闽安镇都司,年四十三;于五月二十四日病痢,痢痊而病转深。自恃壮盛,不服药;屡劝不听。至是,见有鬼入室,衣冠皆球装,服黄帽者一、红帽者四,近床牵其衣不去。守备王得禄以告,急取箧中人参一枝,遣颜家选诊视配药;家选为立方,仍告余曰:『病入膏肓,恐不起』!夜,雨。

初三日(癸未),晴。陈病剧,至酉刻逝。与介山往哭,备衣衾、棺木,敛之如礼。集句挽之云:「其生也荣,死且不朽;维子之故,我始欲愁」。并作五律二首,叙兵丁爱戴之情、申同舟之谊,以寄余哀。呜呼!为将官能使其兵哀恸思慕,其诚信有过人者;天不永年,殁于异域,痛哉!

初四日(甲申)处暑,晴。酉刻,陈都司盖棺,偕介山往凭之。停柩于室,守以兵;义当载归,使其子以礼葬。世孙遣耳目官致祭,并馈安家银五百两,欲交介山带付其子;余从旁晓之曰:『都司殁于使事,世孙宜具奏,即以此银叙入。渡海后,移交督、抚转付其子;使者礼无私受』!官归以告,世孙如余所议焉。

初五日(乙酉),晴,大风。偕介山致祭于都司,哭之恸。郑得功奉世孙命来祭,极叹都司忠诚!余问之曰:『贵国亦有国尔忘家,可传不朽之人乎』?对曰:『有。昔诸按司割据时,有八重濑按司者强暴好色,窥玉村按司之妻美,举兵袭杀之;其妻遣长子小按司杂乱军以逃,即自缢。八重既失望,又恐子长图报,密为踪迹;闻在胜连县平安名大主家,潜选兵五百,约期进取。先是,玉村之臣里川庇椰长子龟寿闻变,即变姓名,潜逃八重,将乘间行刺;闻此计,誓以死报。先归,别其母。母怜其忠,不忍留;遂走报小按司,趣平安速为备,意在死战。平安急召吉田森川系数问计,吉田谓「众寡不敌,徒死无益!闻昔有代君任患者;今诚得一人肯以死代君,庶可缓祸徐图」!龟寿厉声,请以身代。吉田乃缚龟寿诈献于八重,八重怒,命速斩;龟寿大詈,无惧色。八重益怒,转欲生苦之,令苦尽而后杀,乃下之狱;以吉田为忠,日益亲近。玉村有大臣波平大主者,日厉兵欲报仇而未集也;闻吉田缚献,大怒,亲至胜连探问,欲诱杀平安而后举兵。既至,平安告以故;引令见小按司,乃大喜,遂密告吉田为内应,布兵复仇。时八重新举子,日为淫宴;兵既至,八重醉不起,遂斩于床上,出龟寿于狱』。呜呼!此真忠臣孝子矣!是不可以不传;因记其略于此,而别为立传焉。

初六日(丙戌),大风。是日,食品有蕉实,状如手指,不相属;色黄,味甘,瓤如柚——亦名甘露。闻初熟色青,以糠覆之则黄;与中国制柿无异。其花红,一穗数尺,瓣须五、六出。岁实为常,实如其须之数。中国亦有蕉,不闻岁结实,亦无有抽其丝作布者;或其性殊欤!

初七日(丁亥),大风。自此至九日,皆神煞交会暴。是日;庖人进生玳瑁一具。首尾皆尖削,腹特大,首淡红色;甲如龟,国人取其甲以为长簪。沿海皆有之;传至中国者,率由闽、粤商贩。球人不知贵,以为贱品——崑山之旁,以玉抵鹊;地使然也。俗不谙七夕,无乞巧者。

初八日(戊子),雨。先是,使院中有螺壳,头大而尾削;形如船,口如卷书,背骨三峰如笔架。土人以状类海舟三桅,名曰桅螺;余属取生者视之。至是,以一具进。藏身于背,无拒户;壳行如蜗牛,殆蚌类——凡介虫无拒户之具者,皆非螺类。

初九日(己丑),雨。是日,始见燕;状无他异,惟不巢人屋。中国燕以八月归,此燕疑未入中国者;其来以七月,巢必有地。问之土人,皆不知。别人所谓「海燕」,较紫燕稍大而白其羽,有全白似鸥者;多巢岛中。间有至中国,人皆以为瑞。

初十日(庚寅),晴。是日,偶见一鸟,黑头、灰翅,大如乌。问其名,陪臣对曰「容蕊」。按「传信录」,此鸟以八月来。又见一鸟,毛羽似鴈而差小,土人名之曰「恨煞」。余观其状,酷类秦吉了;「志略」亦云八月来。或今岁逢闰,节候稍早;鸟固应候邪!

十一日(辛卯),晴。偕寄尘重游波上;携酒行倦,即饮于护国寺。介山偶疾不偕,饮殊无兴。陪臣视余有倦容,以枕进。人各授一,有方如圭者、有圆如轮而连以细轴者、有如文具藏数层者;制特精,皆以木为之。率宽三寸、高五寸,漆其外,或黑、或朱;立而枕之,反侧则仆。按「礼记」「少仪」注:『颖,警枕也』;谓之颖者,颖然警悟也。又司马文正公以圆木为警枕,少睡则转而觉,乃起读书;此殆警枕之遗。

十二日(壬辰),微雨。杨文凤、首里四公子来,纂得「寄语」五百余条。偶忆杜氏「通典」云:『妇人产,必食子衣;以火自炙,令汗出』。问文凤:『然乎』?对曰:『火炙,诚有之;食衣,则否。即今中山已无火炙俗,惟北山犹未尽改』。入夜,月上,开窗见人家门外皆列火炬二。遣问长史,云国俗于十五日盆祭,预期迎神;祭后乃去之。盆祭者,中国所谓盂兰会也。

十三日(癸巳),晴。偕寄尘沿辻山东北,步行海滩上。见雪崎山崖洞,深敞如龛;礁石玲珑,扑人顶。憩片刻,仍循东北步至龟山;拳石嶙峋峙滩上,潮至不能上。南岸有窑,国人取车螯、大蚶之壳以煆灰塈壁,白不及石灰而黏过之。再东北,有地为国人煮盐处。遂自龟山东,策骑越久米而归。

十四日(甲午),雨。是日,为先大夫生辰,斋;不下楼。

十五日(乙未),晴。行香归,世孙遣官起居,果有龙眼,种自闽来,味甚薄;闻植亦不繁。因念荔支他日即实,未必如闽然。果实亦固难得,「志略」载「物产有荔」,虚也。是日,为鬼飓暴,不应。连日见市上小儿各手一纸幡,对立招展,作迎神状;知国俗盆祭祀先,亦大祭矣。

十六日(丙申),晴。偕介山游壶家山。山脊瓦屋对列,瓦而黄,烧器皆粗恶。余每出游,茶吏携茶瓯随;色黄作裂文,描浅绿花草。其少粗者,无花;瓯盖木质而朱漆,承以空心盘托,式如豆。斟茶二、三分止,匙贮小糖块,效中国果茶法。瓷细而具雅,今观陶处无之;问知细者出土噶喇、粗者出大岛。中山土产无一适观者,其贫国也。

十七日(丁酉),微雨。郑得功来,问以嫁娶礼。对曰:『小民礼固陋,世家亦有以酒肴、珠贝为聘者。婚时,即用本国轿结彩鼓乐而迎,不计妆奁;父母送至夫家即返。不宴客;至亲具酒贺,不过数人』。问『「隋书」云贵国风俗,男女相悦,便为匹偶;其旧俗欤』?曰:『然。闻我三十六姓初来时,俗尚未改;后渐知婚礼,此俗遂革。今国中法「有夫之妇犯奸,即杀」;岂尚容苟合』!余始悟琉球所以号「守礼」之国者,亦由三十六姓教化之力;国重久米人,有以也。

十八日(戊戌),雨。向循师来,问以国中丧礼。对曰:『小民有丧,则邻里聚送;亲者护丧泣送,掩毕即归。宦家,则同官相知者亦来送,柩出即归:大都不宴客。题主官率皆用僧,男书「圆寂大禅定」、女书「禅定尼」,无考妣称。近日宦家亦有书官爵者』。问『「汪录」云棺制三尺,屈身而敛之;信乎』?对曰:『近宦家亦有长五、六尺者,民则仍旧』。盖礼教渐敷,旧俗渐革,朴陋诚不免焉。

十九日(己亥),晴。法司等官送「册封仪注」来,随与介山酌定云:『先一日,所司张幄、结彩于馆前,备龙亭三、彩亭二;凡经过处,皆结彩。造版阁一楹为阙庭,设殿庭中;中置殿陛,左右列层阶。设御案五于阙庭中,中案奉节、左案奉诏敕、右案奉御书、边左置赐王币、边右置赐王妃币。设香案,设司香二人于香案左右。设世孙受赐予位于香案前。设宣读台于殿前滴水左。设世孙拜位于露台中;设众官拜位于世孙后,左右列。世孙左右立引礼官二员,众官左右立赞礼官二员。陈仪卫于殿左右。设奏乐位于众官拜位后,设而不作。至期黎明,法司等官吉服候馆外,金鼓仪卫毕备。俟启门参见毕,请龙、彩亭入馆,置中堂。正使捧节、副使捧诏敕御书,各安奉龙亭中;捧币官捧币,置左右彩亭中。排班,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前导。世孙率众官伏迎于守礼坊外,龙亭暂驻,世孙率众官平身,天使趋立龙亭左右。引礼官唱「排班」,世孙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世孙前导入国门,立殿下。龙亭进至奉神门,执事者脱节衣,奉节授正使,奉诏敕、御书授副使,捧币官分捧缎币随行;升阙庭,各安奉于御案。天使分立左右,捧诏敕官立陛下,宣读官立开读台下。司香者添香毕,引礼官引世孙由东阶升,众官各就拜位。世孙诣香案前,引礼官唱「跪」,世孙、众官皆跪。引礼官唱「上香」,案右司香者捧香跪进于世孙;三上讫,平身。引礼官引世孙出就拜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平身。副使诣前,正中立;捧诏敕官由东阶升,副使取诏敕授捧诏敕官高举下殿,同宣读官上宣读台,奉安诏敕于案。引礼官唱「跪」,世孙、众官皆跪;引礼官唱「开读」,捧诏敕官以次对展,宣读毕。引礼官唱「平身」,世孙、众官皆平身。捧诏敕官仍捧诏敕升殿,授副使,如前安奉;捧诏敕官下东阶,国王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天使宣制曰:『皇帝敕使赐尔国王、王妃缎币』!引礼官引国王由东阶升——法司官随行,至受赐予位,跪。正使取国王缎币、副使取王妃缎币,一一传授国王;国王高举,法司官跪接,传至案上。毕,平身。引礼官引国王出就拜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天使宣制曰:『皇帝敕使赐尔国王御书匾额』!引礼官引国王由东阶升,至受赐予位,跪。副使取御书亲授国王,国王高举平身,仍安奉案上。引礼官引国王就拜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平身。引礼官引国王诣香案前,跪;请留诏敕为传国之宝。法司官捧前代诏敕,一一呈验;天使验明,允所请。副使捧诏敕亲授国王,国王高举平身,仍安奉案上。引礼官引国王就拜位,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平身。正使取节,执事者加节衣,仍置案上。法司等官捧诏敕、御书、缎币入内殿,派官守护节案。国王请天使拜御书,引上殿阁;天使瞻拜毕,国王请天使更衣,同往北宫行对拜一跪、三叩首礼。毕,茶三献,天使告辞。国王前导,仍至御案前,正使奉节安奉龙亭内。天使随出奉神门,与国王揖别,各乘舆;国王先行率众官出,俟欢会门外龙亭回过,国王以下跪送。天使至,出舆,国王揖别,众官皆跪送。是日,国王遣官诣馆谢,天使次日遣官入王城答谢』。观其仪率遵旧典,亦守礼之明验也。

二十日(庚子)白露,晴。寄尘云:『此邦之人,肘率较华人稍短』;「朝野佥载」亦谓人形短小似崑仑。余来两月余,所阅士大夫短小者固多,亦有修髯丰颐者、颀而长者、胖而腰腹十围者;前言似未足信。适茶吏马秀来——长八尺以上,因令出肘与香崖较,实短寸许;而香崖长不及七尺,乃知气类所限,短小其常。且人之体多狐臭,古所谓「愠羝」也;其理尤不可解。

二十一日(辛丑),雨。向世德来,问以国中兵刑。对曰:『小邦人不知兵;刑惟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重罪徒,轻罪罚日中晒之——计罪而定其日。国中数年无靳犯;间有犯斩罪者,又率引刀自剖腹死:故国俗几于刑措。

二十二日(壬寅),晴。王遣法司、长史来,敬请先观御书双钩上刻,以便悬奉楼中。因与介山敬请御书出,平铺于案;视双钩颇得法,似善书者。钩毕,余出七律诗一首,令以本国书书之;笔力遒劲,龙蛇飞舞,草法不类中国。试令读之,率二十余字乃成一句;重译难通矣。

二十三日(癸卯),晴。杨文凤来,问以国俗旧无姓,然欤?对曰:『然。国中惟久米村梁、蔡、郑、毛、曾、陈、阮、金等姓,乃三十六姓之裔。此外,世禄之家皆赐姓,士庶率以田地为姓、更无名;其后裔则云「某氏之子孙几男」,所谓「田名私姓」也。余尝举向循师之名问,法司向天迪对以「不知」;始信国中皆别有通呼之名,其书手版者特具文官名耳。余又问:『国王亲支四世后,辄改姓向。昨阅「中山世谱」,王妃有向姓;岂同姓为婚欤』?对曰:否。首里有二向:一为前王尚圆之后,今国王始祖也;一为前代尚巴志之后,今所与通婚姻者也』。余始释然。「世谱」即「世监」,前王尚穆改今名;昨从世孙借观,乃中山第一书籍也。本国文籍固少,即购自中国者亦不多;故文风不及朝鲜。

二十四日(甲辰),雨。与介山奕,以胜负赌酒。午刻,小饮。入暮,闻拇战声、又闻歌声,多作梵音;亦有如中国弦索歌曲者,率搊三弦和之。余疑附馆有红衣人,恐从者为所蛊;传长史诘之,知为那霸士大夫聚饮某家,酒酣起舞,歌以行乐——盖国中习俗也。

二十五日(乙巳),晴。是日,行册封礼。方启门,法司等官入,一切如前仪——途中观者益众。过中山先王庙下山,坦途里许,有水田。上万松岭,迤逦而东数里许,衢道修广;有坊,牓曰「中山道」。南为安国寺,对寺为世子第。中路砌石为墩,中植凤蕉一丛、佛桑二株。更进,又一坊,牓曰「守礼之邦」。道左有天界寺,寺西南为王茔,对茔为大美殿。道旁,有红帽阜衣者执长竿排班立,数武一人——意即武士。世孙戴皮弁、服蟒衣、腰玉带、垂裳结佩,率百官跪迎道左,如前仪。更进,为欢会门;踞山巅,叠礁石为城,削磨如壁。有马道,无雉堞,高五尺以来,远望如聚髑髅;始悟「隋书」所谓「王居多聚髑髅其下」者,乃远望误于形似,实未至城下也。城外石崖,左镌「龙冈」字、右镌「虎崒」字。城四门:前西向,即欢会门——王宫西向者,以中国在海西,表忠顺面内之意;后东向,为继世门;左南向,为水门;右北向,为久庆门。再进层崖,有门西北向,曰瑞泉——即每日秀才送馆之泉也。左右甬道,有左掖、右掖二门通入王宫。更进,有漏西向,牓曰「刻漏」;上设铜壶漏水。更进,有门西北向,为奉神门——即王府门也。殿庭方广十数亩,分砌三道。由甬道进至阙庭,如前仪行礼。毕,乃瞻王殿。殿九楹,左右夹室一。月台覆以穹亭,中阶七级;石栏周护,雕刻花鸟。殿上为御书楼,高敞壮丽,钜梯当楹立。正中悬奉圣祖仁皇帝御书「中山世土」匾额、左奉世宗宪皇帝御书「辑瑞球阳」匾额、右奉高宗纯皇帝御书「永祚瀛壖」匾额,偕正使敬谨拜瞻毕,觉天章炳焕,日月光华;诚海邦世宝也。下为王听政位。中壁悬伏羲画卦象,龙马负图立其前;绢色苍古,微有剥蚀——「汪录」谓「非近代物」,今又经百年,画亦无恙;知其保护爱惜者至矣。更衣后,国王揖入北宫。殿屋固朴,多柱础,屋梁举手可接;以处山冈,且防海飓。王宫如此,他屋可知。对面为南宫,有楼窗,尽垂帘;帘以细竹为之。隙地多蟠松、凤蕉,奇石错列。旧例此日宴会于北宫,为第二宴;此行不宴会,茶三行,辞归。国王随遣官来谢。

二十六日(丙午),晴。遣巡捕官入王城答谢,且致贺。国王遣法司官来,致词云:『国王择八月初二日,率百官于王府庭中行北面谢恩礼。初四日,诣天使馆拜谢』。并呈拜谢仪注,如适馆初见礼。大礼既成,幸无陨越;通国臣民,无不欣喜。余与介山亦如释重负,因与欢饮,三更乃就寝。

二十七日(丁未),晴。是日,为神煞交会暴,不应。食后,杨文凤送「寄语」二百余条并书本国字母以来;余以「传信录」较之,无异。问以「徐录」谓一字可作二、三字,读者略仿中国对音,何以说?对曰:『此乃字义,非音也。小邦但知对音,不知切音;如平、上、去、入四声,夷官初学为诗,乃知之。其实读书仍用本国语义,故必须钩挑,令实字居上、虚字居下读之。凡民则但知「寄语」,亦并不知对音;即如「徐录」所云「泊」读作「土马依」,为一字三音。小邦以船靠岸为「土马依」,「泊」亦靠船之义,故曰「土马依」;非三音之谓也』。乃知历来册使俱就通事口授以意解释,未令通人笔之于纸,故音义不分。余作「球雅」,皆令文凤等逐字注其音、复注其义。并将通俗等语汇成册,令注本国语各句下,就所注而辑之;字异而语同者合并之,无令重出:务在得实,以备一邦繙译。名曰「球雅」者,仿「尔雅」体例,以汉文贯首而释其「寄语」于下;盖欲以汉文通夷文,使不雅者亦归于雅:此命名之义也。

二十八日(戊申),晴。向善荣来。先是,途中见衣之两胁有缝、不缝之别;因问衣制。对曰:『小邦衣制,皆宽博交衽,袖广二尺,口皆不缉;特短袂,以便作事。襟率无钮,总名衾。男束大带,长丈六尺、宽四寸以为度;围腰四、五转,而收其垂于两胁间。烟包、纸袋、小刀、梳篾之属皆怀之,故胸前襟常搊起凸然。其胁下不缝者,惟幼童及僧衣为然。僧别有短衣如背心,谓之「断俗」:此其概也』。余屡见僧家服背心,今乃知其名,殆即袈裟之遗制稍异焉。是日,集兵于演武场校射。

二十九日(己酉),雨。是日,食品有蔗与柑;柑味甚美,蔗淡如水。日供有西瓜,味亦淡。以冬瓜合西瓜为酱■〈艹〈立瓜〉〉,大不逮小指,味乃大佳;土人甚珍之,设客不过二、三片。馆中日供此品,问之,乃制自首里,专以供天使,他无得设。俗尤重酱品;贵官劝客,常以箸蘸酱少许纳客唇,以为敬。

三十日(庚戌),晴。是日,食品有红菜,类石花而稍扁,微红;国人拾于海滩,每聚而售之中国,不啻海错。又有海带菜——一名昆布,深绿,不类常色;「山海经」所谓「纶组」也。问之,则云售自宝岛,非本国所产。

八月朔日(辛亥),晴。向世德来,问其家世;言及其父早世,有凄然之色。余甚敬其孝思,因问『贵国孝治如何?亦有孝子之名否』?对曰:『羊跪乳、乌反哺,况人乎!昔宜野湾县有伊佐大主者,前妻生龟寿而死;娶继妻生松寿,愚甚。龟寿事继母孝,国人莫不闻。母既恨所生子愚,又闻龟寿有令名,妒之;常短龟寿于伊佐前,且不食以激其怒。伊佐惑后妻,欲死龟寿以悦,将令深夜汲北榖,要而杀之;守仆谢名堂闻之,匿龟寿于家,往谏伊佐。伊佐怒其异己也,缚而放之八重山波照间;且谓事已露、不可杀,乃遣平安座下库里就名堂家逐龟寿,毋令得归。龟寿既被放,日夜号泣,饥寒并逼;欲自尽,又恐张母恶。值天雨雹,病不支,僵卧于路。时潮平御锁奉王命为巡见官,见之,以为灵也,近而抚其体犹温,知未死,覆以己衣;渐苏,徐诘其过。龟寿不欲扬父母之名,饰词告。初,御锁闻孝子龟寿被放,意不平;至是,见言语支吾、形色变异,疑即龟寿,赐衣食令去。密遣仆访得其状,遂邀伊佐来,阳谓己子不孝以诱之;伊佐谓与己同病,告以情。乃传集村人,系伊佐妻至,数其罪而监之,将告于王;龟寿闻,奔求御锁,愿以身代。御锁不忍伤孝子之心,召伊佐夫妇面谕之;妇遂感悟,卒为母子如初。御锁归,即以告王;王嘉其孝,特赐官。此可谓孝子乎』?余曰:『孝子哉』!遂乐为记之,以为事继母而不能尽孝者劝,并以醒世之惑于后妻者。是日,为灶君暴,不应。

初二日(壬子),晴。寄尘出访杨文凤,归语余曰:『国陋矣』!余曰「何」?寄尘曰:『国自王以下、士以上,乃着草靸;贵者乃着袜』。余曰:『袜、靸奈何」?寄尘曰:『靸名「三板」,上横平梁,中界寸绳;着时举足入梁,纳绳于拇指、二指间。袜布素而单,及踝而止;别为一窦,栖将指』。余曰:『此固见之;所疑者,国王耳』。寄尘曰:『王着靴,不得已也,为天使、为大典也。其平居亦着靸;制以竹皮,但不用草;无所谓布屦也』。余曰:『诚陋矣;然此贫国,非俭何以久!余诸费为之裁减,犹恨不得尽;即如草靸不应着而著者,已费数百靸矣。东风不来,欲归无计;为嗟叹者久之!

初三日(癸丑),雨,大风;应龙王大会暴。午后,毛长芳以「寄语」百余条来。见其挥汗不止,令脱帽;取而审视,乃以薄木片为骨,叠帕而蒙之,前七层、后十一层。因问以冠品?对曰:『花锦帽,远望如屋漏痕者,品最贵;惟摄政王叔、国相得冠之。次品,花紫帽;法司冠之。其次,则纯紫。大略紫为贵,黄次之、红又次之,青绿斯下;各色又以绫为贵,绢为次』。是日,从客闻国王经行处,悉有彩饰。群出往观,归述其状云:『泉崎道旁,列盆花异卉,绕以朱栏;中刻木作麒麟形,题曰「非龙、非彪、非熊、非罴,王者之瑞兽」。下天妃宫前,植大松六,叠假山四,作白鹤二、生子母鹿三。池上结栅,覆以松枝,松子垂垂如葡萄。池中刻木鲤,大小五;令浮水面。环池以竹栏,旁有坊曰「偕乐」。坊柱悬一板,题曰「鹿濯濯、鸟翯翯,牣鱼跃」』。余闻而笑;客问故,余曰:『此皆「志略」所载,事隔数十年,一字不易;可谓印板文字矣』。从客皆笑。

初四日(甲寅),晴。国王来谢,先遣长史以柬来;因煮茗以俟。预遣仆出馆,记仪卫以告。亭午,国王至,相见如仪;并馈刀、布等物,再辞不得,乃受之。通事致词,述国王感戴之诚;余亦述皇上体恤外藩至意以答之。茶罢,辞归。先,国王未受封时,戴乌纱帽,双翅侧冲上向;盘金,朱缨垂颔下,束五色绦。至是,冠皮弁——状如中国梨园演王者便帽,前直列花瓣七;衣蟒,腰玉。肩舆如中国显轿,中置大椅;上施亭盖,无帷幔;辕粗而长,无绊、无横木;以八人,左右肩之而行。问仆:『仪卫若何』?对云:『鼓吹八,鸣金四,方棍、红隔路各二,旗十二,铁叉、典枪、狼牙钩各二,长钩、钺斧各四,长杆枪三十二,月牙叉四,鸡毛帚十二,马尾帚、大刀、黄伞、花伞各二,看马四,提鑪、黄缎团扇、绿珠团扇各二,印箱、衣箱各一,红杆枪、长腰刀、长斫刀各四,黑腰刀二,大掌扇一,金鑪、金葫芦、绿珠兜扇各二,小鸡毛扇四,蝇拂、金漆匣各二;法司以下皆从行,紫帽近二十人、黄帽百余人』。

初五日(乙卯)秋分,晴。大飓旬,不应。梁长史来,问以年岁丰歉?对曰:『大丰,薯可四收』。余阅「志略」,知琉球田多瘠硗,独宜薯;又知受封之岁,必有丰年。今岁五月稍旱,心滋愧!因于六月朔,默祷甘霖;虽自后雨不愆期,犹恐前旱,或损禾、薯。闻其言,窃自徼幸!是皆皇上雨露之恩,沛不择地;海邦臣民,倍觉欢欣恭顺矣。

初六日(丙辰),雨。四公子以「寄语」四百余条来。余昨闻长史言「薯可四收」,未敢信;复质之四人,皆云『诚然;非受封,岁无此丰年也』。余曰:『国以薯为命,亦知有「朱薯颂」乎』?皆曰:『不知』。余书其词,书以付之曰:『薯之用如此,慎毋贱视』!四人共读一过,矍然曰:『吾今而知薯之德与薯之所以贵也!行当传之邦人,毋讳食薯』。

初七日(丁巳),晴。先是朔日,谕法司等官以丁祭之期,开示仪注,令习礼;并开单,令备牛、羊、豕各色祭品。是日五更,诣文庙致祭,一如中国仪;陪祭者,琉球紫帽官八、黄帽官十有六、红帽生二十有四、随弁二员——国王,旧例于王府门外设坛致祭,故不与。祭毕,偕介山游和光寺,荒废无可述。途闻见久米村竹篱翦剔,可入画。梁大夫邀至其家,小憩;庭前樫木三株,翦剔如繖。茶罢,大夫出纸索额,为题曰「三树堂」。庭前有聚八仙,叶如兰而柔;八月间叶败,从土中挺茎三尺余。花簇茎头如萱,有红、黄二种。

初八日(戊午),晴。致祭于关圣帝君庙归,经辻山,墟方集,因步行集中。观所市物,薯为多;亦有鱼、盐、酒、菜、陶木器、蕉苎土布,粗恶无足观者。国无肆店,率业于其家。问长史:『何以市未见钱』?对曰:『市货,以有易无,率不用银钱』。余闻国中率用「宽永钱」,此来亦不见。昨香崖携示串钱,环如鹅眼,无轮廓;贯以绳,积长三寸许。连四贯而合之,封以纸,上有钤记。语余曰:『此球人新制钱,每封当大钱十封。舟回日,即毁之』。盖国中钱少,「宽永钱」铜质又美,恐中国人买去,故收藏之;特制此钱应用。市中无钱,以此;其用心亦良苦矣!

初九日(己未),阴。余每出,见道旁聚观夷妇,衣服、勤作多有异,未悉其俗。昨归自集中,以问长史;始知国中男逸、女劳,无肩担、背负者。趁集、织纫及采薪运水,皆妇人主之;凡物,皆戴之顶。女衣既无钮、无带,又不束腰;而国俗男女皆无裤,势须以手曳襟。襟较男衣长,叠襟下为两层,风不得开。因悟髻必偏堕者,以手既曳襟,须空其顶以戴物;童而习之,虽重百斤,登山涉涧无倾侧:是国中第一绝技也。其勤作时,常卷两袖至背,贯绳而束之。发垢即洗——洗用泥,脱衣结于腰,赤身低头,见人亦不避。抱儿,惟一手叉置腰间,即藉以曳襟。问以不作钮故?无能知其义者。

初十日(庚申),晴。偕介山往拜国王,先遣通事投简。午初,至王府;茶罢将辞,国王遣通事致词云:『此行不宴会,无晤语时,甚缺主人礼,心不安!有东苑在崎山,去此不二里;敢屈驾往游,具便酌作半日谈』。与介山固辞,国王意益诚恳。不得已,同出欢会门;留侍仆六人,余悉遣归,毋令靡费。折而北,逐瑞泉下流;至龙渊桥,汇而为池,广可十丈、长可数十丈。扞以堤,曰龙潭;水清,鱼可数,荷叶半倒。再折而东,有小村。筱屏修整,松盖阴翳;薄云补林,微风啸竹:园外已极幽趣。入门,板亭二,南向;更进而南,屋三楹。亭东有阜,如覆盂。折而南,有岩西向,上镌梵字一,画如「■〈雨上〈吕弓〉下〉」;下蹲石狮一,饰以五釆。再下,有小方池,凿石为龙首,泉从口出。有金鱼池,前竹万竿、后松百挺。再东为望仙阁,阁前有「东苑」额,前使汪楫题并跋;后为能仁堂。东北望海、西南望山,国中形胜,此为第一。且游且记,走笔和壁间徐澄斋韵四首。国王请入座,食品略仿中国,器皆景德瓷。设高席如京师半桌,椅曰交椅。席三,天使、国王各坐其一;紫帽司酒、黄帽司肴,皆跪进。金壶高尺许,形如鸠;金盘圆而微鼓,凹其中以受杯。金爵圆,阔上而稍削其下,可容五合;两耳高出爵面。唾壶、漱盂、烟架,毕具座侧。酒三行,国王遣官致寒温;又三行,遣官致谢于国王,辞已既醉。国王再三劝,又三行,肴已九进。酒止,饱饭一瓯,撤席。通事致词云:『国王备有舞、乐,旧供七宴;今既不宴会,可令装束见,以表诚敬』。随令舞童排列阶下,人二十有四;年率十五以上,皆高梳云髻,戴花满头,着采衣。衣长曳地、袖长等身,两胁不缝,朱袜不履:人物美秀,尽宦家子弟。余与介山赞叹称谢。先是,巡捕密禀,已遣人归馆取赏物;至是,各赏一扇、一巾,遣令去。国王尚欲具酒,时已黄昏,固辞;乃告别。归路列炬数里,炬长二丈余;林鸟尽惊,檐雀暗堕。盖国王欲夸耀于客,未免过费;然七宴既捐,所省已不少矣。

十一日(辛酉),晴。遣官入王府致谢;国王以瓷薰鑪二枚见馈,受之。食后,郑得功来。问以外岛何实?对曰:『分之为三十六,合之惟十二。如东四岛,姑达佳、津奇奴、巴麻、伊计,其实也;西惟姑米、马齿,分马齿而东西之,则为三岛;南有太平山、伊奇麻、伊良保、姑李麻、达喇麻、面那、乌噶弥七岛,而总谓之太平山;西北惟叶壁、硫磺、椅山为大,截姑米远支而北之,又有度那奇、安根呢,为五岛;东北有由论、永良部、度姑、由吕、乌奇奴、佳奇吕麻、大岛、奇界八岛,而总谓之乌父世麻;西南为八重山,支而分之,又有乌巴麻、巴度麻、由那姑呢、姑弥、达奇度奴、姑吕世麻、阿喇姑斯古、巴梯吕麻,为九岛』。问何以治之?对曰:『择本岛能中山语者,给黄帽,为酋长。岁遣亲云上监抚之,名奉行官;主其赋讼,各赋其土之宜以贡于王』。问间切有无何别?对曰:『间切者,外府之谓;首里、泊、久米、那霸四府为王畿,故不设。此外皆设职在亲民,察其村之利弊而报于亲云上』。问间切略如中国知府乎?对曰:『然。中山属府十四、间切十,山南省属府十二,山北省属府九、间切如其府数。此外,有势头官、里之子亲云上、筑登之亲云上、里之子座、筑登之座,皆亲民之官也』。

十二日(壬戌),雨。梁长史来,问以『国俗重僧,上人名尤贵;有道德、知识可述者否』?对曰:『昔中城县姑场村有陶姓,先世簪缨,中落业农。有子松瑞,性颖悟,美秀而文。五岁,读书过目即成诵;父母爱之,乃令业儒,就师于首里。年十五,丰姿益俊,婉如处子。一日,归至浦添,暮雨骤至;见灯火出林间,逐火行,得人家,剥啄借宿。有少女,烛而应门,室更无人;儿远嫌,即欲他投,女以虎豹吓之。儿进退维榖,徘徊门外。女曳之入,欲具酒;儿辞,伏案假寐。女潜偎就,荐枕席。儿以男女大伦,风化攸关;婉谢之。女求愈急,儿拒益力。女佯羞,入户将有谋;儿乘间逸,觉追者有虎气。适至万寿寺,大呼求救,寺僧普德入而坐之。方丈遣其徒置钟于门,女追至,不敢入,绕钟号;钟忽跃起,覆之。天明,儿辞谢,僧送之门;启钟,则死狸在焉。松瑞后官至紫巾官』。呜呼!僧乃术家流,非有大知识也;然能救正士于危,不烦力而妖灭,术亦奇哉!

十三日(癸亥),晴。王叔尚周、尚容来谒,行初见一跪三叩首礼,命之坐。茶罢,通事致词云:『小邦诸寺,圆觉为大。国王欲屈驾往游,特遣王叔请示』!余与介山曰:『闲居候风,得胜地游览固佳,但不宜过费;费则同于宴会,即不敢往矣』!为定期于十六日——尚周者,国相而摄政者也。

十四日(甲子),晴。伽蓝暴,不应。潮至,长史请观渔,偕介山里度登舟。渔舟数千集于漫湖,背湖雁排。提网立,截湖而撒之;徐逐网进举,约以金声,泼剌不绝,置船头。层检至尽,理而张之肘;再撒再进,且渔且行。近中岛,聚获而验之,大近百余尾、小余千头。大,例留充供应。陪臣请其小者,命委地作数十堆,策而分之;渔人固不知策,叹其公而传其法焉。

十五日(乙丑),晴。行香。国王遣人贺节,并馈肴酒。嫌中秋例宴会,却之再;长史以贺节为辞,乃受之。国俗,自初十至此,并蒸米拌赤小豆为饭相饷,以祭月;风同中国。是夜,与介山邀从客露饮。月光澄水,天色拖蓝;风寂动息,潮声杂丝肉声自远而至:恍置身三山,听子晋吹笙、麻姑度曲,万缘俱净矣。

十六日(丙寅),晴。遣人入王府谢。食后,偕介山游圆觉寺。度观莲桥,桥亭供辨才天女,云即斗姥。将入门,有池曰圆监;荇藻交横,芰荷半倒。国王迎于山门外,王叔以下跪迎。门高敞,有楼翼然,左右金刚四,规模略仿中国;佛殿七楹。更进,大殿亦七楹,名龙渊殿。中为佛堂,左右奉木主,亦祀先王神位兼祀祧主,与「志略」所载同。左序为方丈、右序为客座,皆设席,周缘以布,下衬草极平而净,名曰「踏脚绵」;使院日践之,而未得其名也。前楹板阁,护雕栏。方丈前为蓬莱庭,左前香积厨。厨侧有井,名石冷泉。客座右为古松岭,奇花异石,错列松间。左厢为僧寮,右厢为狮子窟。僧寮南,有乐楼;楼南有园,饶花木。寺僧无知识,颇愧喝三经山宗派。游毕,食篷莱庭,国王颇劝酒。暮归,列炬如前。

十七日(丁卯),雨。世传十八为潮生辰,国俗于是夜候潮波上。按潮说不一:「山海经」以为海鱛出入吐纳,「异鱼图赞」主之;浮屠氏以为神龙变化,义仿「海经」;「抱朴子」以为两水相合相荡,「吴越春秋」以为伍员之灵:是皆凿空,无足深辨。卢肇「赋」以日气出入,冲激而成;「高丽图经」谓天包水、水承地,地沈则水溢、地浮则水缩。余襄公独以为水之应月,各从其处:月临卯酉,则水涨于东西;临子午,则水平于南北。邵康节亦以为潮者,月之喘息。数说皆有理解,而「应月」之论尤精。方诸见月津而为水,其明验也;然要不离乎阴阳呼吸之气。余住此三月,日记潮候,较内地率后三辰。如福州望日以午满,球阳满以戌;则又水生于西而归于东,地气不同。如候日出者,地有高卑,则时有先后;日月出时不易,则潮生亦不易:故曰潮信。

十八日(戊辰),晴。子刻,偕寄尘至波上;草如碧毯,沾露愈滑。扶仆行,凭垣倚石而坐。丑刻,潮始至,若云峰万叠,卷海飞来。须臾,腥气大盛,水怪搏风,金蛇掣电;天柱欲折,地轴暗摇。雪浪溅衣,直高百尺;未敢遽窥鲛宫,巳若有推而起之者。迷离徜恍,千态万状;觉枚乘七发,形容未尽。潮既退,始闻噌■〈口宏〉之声出礁石间;徐步至护国寺,尚似有雷霆震耳。潮至此,观止矣!

十九日(己巳),雨。向世德以「寄语」二百余条来;问之曰:『闻国尽戒僧,犯戒奈何』?对曰:『国俗,男欲为僧者听。既受戒,有廪给。有犯戒者,饬令还俗,放之别岛』。又问:『闻女子愿为土妓者,亦听。接交外客,女之兄弟仍与外客叙亲往来;信乎』?对曰:『诚有之。然率皆贫民,故不以为耻。若已嫁夫而复犯奸者,许女之父兄自杀之;不以告王。即告王,王亦不赦。此国中良贱之大防,所以重廉耻也』。

二十日(庚午)寒露,晴。国王遣法司来,请游南苑。香崖邀长史趁集购布,过长史家,遂留饮。归,问以所闻;对曰:『国人率恭谨,有所受,必高举为礼;有所敬,则俯身搓手而后膜拜。劝尊者酒,酌而置杯于指尖,以为敬;平等,则置手心。因长吏命其子进酒,故得闻之』。余始悟国王进酒之礼悉仿中国行,非国俗也。

二十一日(辛未),晴。自此至二十七,皆龙神大会暴期。杨大凤以「寄语」二百余条来,问以岁时庆忌。对曰:『元旦至六日,贺节;初五日,迎灶。二月,祭麦神;十二日,浚井,汲新水浴,谓之洗百病。三月三日,作艾糕相馈。五月五日,竞渡』。余曰:『五月后,我已目击。归舟当在十月,请述十月后者』!文凤曰:『十二月八日,作糯米糕,层裹棕叶,蒸以相饷,名曰鬼饼。二十四日,送灶。正、三、五、九为吉月,妇女率游海畔,拜水神祈福。逢朔、望,群至炮台汲新水献神:此其略也』。余独疑国俗敬佛,而不知四月八日为佛诞辰;腊八鬼饼如角黍,而不知七宝粥?

二十二日(壬申),晴。食后,偕介山游南苑。越中岛、富盛折而东,循行阡陌间,水田漠漠,番薯油油,绝无秋景;薯有新种者,问知已三收矣。再入山,松阴夹道,茅屋参差,田家之景可画。计十余里,始入苑。村名姑场川,即「志略」所载「同乐苑」也;国王新易今名。苑踞山脊,轩五楹;夹石为复阁,颇曲折。轩前有池,新凿;狭而东西长,叠礁为桥。桥南新阜垒垒,即凿池弃土也;因垒以为亭,仅容三人,宜远眺。亭东植奇花异卉:有花绝类蝴蝶,绦红色,叶如嫩槐,曰蝴蝶花;有松叶如白毛,曰白发松。池东旧有亭,圯;以布代之。池西有阁,方丈余,颇轩敞——山下多薯田;四面风来,宜纳凉。国王请额,介山题其阁曰「迎晖」;余亦为题其亭曰「一览」。轩北,有松、有凤蕉、有桃、有柳。黄昏,将辞去,国王命举烟火,略与中国同。

二十三日(癸酉),晴。长史来言:『北山前夜出蛟,幸去岛远,未伤人』!余曰:『蛟入海,尚为患乎』?对曰:『间亦有之。闻昔义本之世,有蛟入海,潜北谷县无漏溪,岁为民害。阴阳家言须用童男女为牺祭,患可已。王曰:「我何忍以赤子为牺哉!如不得已,请牺我」!众官进曰:「牺用童;以一童而救万民,王其许之」!乃下教曰:「有童男女为国弃身者,予家万金」。时宜野湾县有章氏儿名思德者,年十二;姊名真鹤,长思德二岁。幼失父,家甚贫,事母至孝;日出,采时果、拾桑椹,以供食。一日,思德行县前,闻王教;归语其姊,愿以身为牺,得金养母。姊曰:「汝承宗祧,任甚重。我女也,生无益于母,不如死」!思德固争之,姊急,欲自刎;思德从之。将告母,姊曰:「不可告也;告必不行」!因绐母曰:「来日将往海汲水煮盐」。母曰:「我夜梦乘龙升天,至今犹悸!可毋往」!真鹤曰:「梦,虚也;何信焉!况梦无凶」。诘旦,潜与弟出门,哭别于野;遂投县自诉。县乃授女于巫,择吉往祭。祭之日,云雾四塞,有蛟眼如星、口吐火;巫祝方毕,将投矣,忽霹雳一声,风雨交至。有老人如寿星者,左执旗、右握剑,且趋且叱;众惊,莫敢仰视。及霁,遂失蛟。县驰以告于王,王既感雷雨之变,又念姊若弟忠且孝——天且怜之,万金不足酬;乃取真鹤为子妇,而以女妻思德焉』。呜呼!舍生成孝,烈士犹难;况弱女稚儿哉!乃一念感格,事济而身不必死,且致富贵;天之报施孝子,岂不厚哉!

二十四日(甲戌),晴。马法司邀游天王寺。寺在圆觉寺东北,规模略类圆觉,宏敞不如;亦有木主祀王父、世子之未册立者,并祀王妃。有钟,为景泰七年(丙子)铸。中奉金刚,手七星轮及刃。有草,叶阔如兰,中绿而白缘其边如线,花长尺余;名乌木毒。又一叶丛生,无花、无枝干,名一叶。又有叶如贴梗海棠、子如豆荚者,问知为雷山花,土名吉茄;以四、五月花,类牵牛而小,作鸦翠色:皆异种也。

二十五日(乙亥),晴。寄尘游波上归,为余言:『板阁无他神,惟挂铜片幡;上凿「奉寄御币」字,后署云「元和二年(壬戌)」。其唐时物乎』?余曰:『「志略」已辨之矣;云「日本马场信武撰「八封通变指南」内列「三元指掌」云:上元起永禄七年(甲子)、止元和三年(癸亥),中元起宽永元年(甲子)、止天和三年(癸亥),下元起贞亨元年(甲子)」。今元禄十六年(癸未),国中既行「宽永钱」,证以「元和」日本僭号,知琉球旧曾臣属日本,今讳言之矣』。

二十六日(丙子),晴。有秀才■〈王处〉荣馈蚫鱼一斤、菊八盆,标名于竹片,曰「太白仙影、晓锦朝霞;秋山清曙、祥星黄霞」。花半开,叶自根而上,无一损者。问来意?对曰:『小底性嗜菊,又嗜书;愿以菊求书』!袖出纸一卷。噫!生亦雅矣。因留纸于案,收其菊而还其鲍。问以姓所自出,茫无以应;始知为璩姓之误。字书已载「■〈王处〉」字,无足怪;惟以鲍鱼为「蚫」,则无其字矣。

二十七日(丁丑),晴。紫金大夫陈天宠馈花二盆:一禅菊,即中国万寿菊,俗名江西辣也。一野牡丹,花累累如铃铎,素瓣紫晕,檀心圆而大,颇芳烈。「志略」云:『二、三月花』;今八月复花,知凡花常开四季矣。坐顷,出纸一束,索诗、索书;并出所作诗求政,诗亦有清思。邦人但解律诗,无能古体者;杨文凤亦然。

二十八日(戊寅),雨。从仆购得应潮鸡,雄纯黑、雌纯白,皆短足长尾,驯不避人。先,香崖购一犬,小而毛豹斑,性灵警;与饭不食,与薯乃食:知人皆食薯矣。球地鼠、雀最多,而鼠尤虐。亦有猫不知捕鼠,邦人以为玩;乃知物性亦随地而变。「汪录」谓「有大犬,能伤人」;问国人,曰:『无之』。亦未见有鹅、鸭;鸟兽之属不产于海,其少也固宜。

二十九日(己卯),晴。食品有异螺,大如盆而色绿。寄尘云:『粤产有勺,白身而绿柄;即此壳』。邦人但贪其肉,不解为器;亦间饰螺钿,粗恶不足贵。又有鱼,周围五爪,长三、四寸;名曰壁虎鱼。——方言谓之呀纸妈菩;余皆不能食。

九月朔日(庚辰),晴。行香后,往验封舟。知二号船以无龙骨为浪击损,不堪再渡重洋;速命购材补修,并令艌头号船。是日,初见纸鸢,制无精巧者,儿童多立屋上放之。按中国多于清明前,义取张口仰视,宣导阳气,令儿少疾。今放于九月,失其旨矣。然地非九月纸鸢不能上,则风力与中国异;即此可验球阳气暖,故能十月种稻。闻日本、台湾亦然,东洋气候同矣。国王起居如例。

初二日(辛巳),晴。遣官入王城,初见鹰。此邦少禽,匪独无鴈;鹰为东北风飘至,至亦不多。率类痴,不能击;儿童获之,绳系以为玩,至死乃已。又有鸟绿羽白尾,状如莺,亦于是日至;名曰麻石,人多笼养之。是日,集兵于演武场试枪。

初三日(壬午),雨。香崖归自集中,谓余曰:『此邦屋俱不高,瓦必■〈同瓦〉;何也』?曰:『以避飓也』。『地板必去地二、三尺者,何也』?曰:『以避湿也』。『屋脊四出如八角亭,四面接修,更无重构复室;何也』?曰:『以省材也』。『屋无门户,上、下限刻双沟,设方格,糊以纸,左右推移,更不设暗櫰、何也』?曰:『利省便,恃无盗也;临街,则设矣』。『神龛置青石于炉,实以沙;何也』?曰:『祀祖神也。国以石为神,无传真也』。『屋上瓦狮何名』?曰:『「隋书」所谓「兽头骨角」也』。『壁无粉墁,何也』?曰:『示朴也。贵家间有糊呀粉花笺者,习华风,俗渐奢也』。香崖曰:『国地不加增而生齿日繁,人满奈何』?余笑而不答。

初四日(癸未),雨。先是,国王以御书「海表恭藩」额业经镌饰悬奉,请往瞻拜;已为定期此日,虽雨亦往。食后,偕介山入王宫,升楼及前楹,御书悬焉。金碧辉煌,永为镇国之宝;敬谨瞻拜毕。国王邀入南宫,指示园中花木,异种有地分木,叶如榖树,小白花丛生;云叶毒,可药鱼。又有梯沽高数丈,如柿,作「品」字形,对节生,直干少枝;云花开四月,附干攒朵,色红如紫木笔,蕊长尺余。由园折而西上王城,有亭依城,立望极远。因与国王小憩亭中,品瑞泉,纵观中山八景——八景者,「泉崎夜月」、「临海潮声」、「夈村竹篱」、「龙洞松涛」、「笋崖夕照」、「长虹秋霁」、「城岳灵泉」、「中岛蕉园」也。亭下多棕榈紫竹;竹丛生高三尺余,叶如棕,狭而长,即所谓观音竹也。亭南有蚶壳长八尺许,贮水以供盥;知大蚶亦不易得。游毕,将辞归;国王留饮,命王弟出见——年十四,翩翩濯濯。是日,见案上有墨,长五寸、宽二寸;有老坑端砚,长一尺、宽六寸:疑为旧物。命通事取视,墨有「永乐四年」字,砚背有「元丰七年四月,东坡居士留赠潘邠老」字;问知为前明受赐物也。国中又有「东坡先生诗集」,知王不但宝其砚矣。

初五日(甲申),晴。国王遣官送菊二十余盆,花叶并茂。根际皆以竹签标名,内三种尤异。一名金锦,朵兼红、黄、白三色,小而繁,灿如列星;一名重宝,瓣如莲而小,色淡红,绝类通草相生;一名素球,瓣宽不类菊,重叠千层,白如雪:皆所未见者

初六日(乙酉)霜降,晴。向循师邀寄尘食,归言初见狮子舞;余曰:『奈何』?寄尘曰:『布为身、皮为头、丝为尾,翦彩相毛饰其外。头、尾、口、眼皆活,镀睛、贴齿。两人居其中,俯仰跳跃相驯狎欢腾状』。余曰:『此近古乐矣』。按「旧唐书」「音乐志」:『后周武帝时,造太平乐,亦谓之五方狮子舞』。白乐天「西凉妓」云:『假面夷人弄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即此舞也。

初七日(丙戌),雨。杨文凤、四公子来,各送「寄语」三百余条。饮之酒,问之曰:『闻此邦产马,亦有骏乎』?文凤曰:『骏不易得,癖亦生祸』。余曰:「有说乎」?对曰:『昔首里高平良者,官锁侧,性骄侈。闻大谢庇椰有骏,曰飞兔;欲夺之。庇椰有马癖,固不与;平良密赂其仆,鸩庇椰而夺其马。庇椰有二子,长曰谢纳、次为僧曰庆运;阴谋复仇,托狮象戏艺以乘其间。会平良家有异马入神龛,心恶之,避举小湾;家人不之从也,而妻时往省焉。谢纳闻之,藏剑于竹以挑戏具,与弟庆运往;遇平良之妻于路,妻固耽戏,且欲悦其夫,呼而观之。日暮,妻欲归,平良送之门;谢纳急从后拔剑,刺杀平良,仆惊散。庆运追及其妻,亦杀之』。嗟乎!以弄马之故,祸及其身,岂独唐成公哉!书之,以戒癖马者。

初八日(丁亥),晴。王叔尚周邀游辨岳。岳在王宫东南三里许;过圆觉寺,从山脊行,水分左右,堪舆家谓之过峡,中山来脉也。山大小五峰,最高者为之辨岳;灌木密覆。前有石柱二,中置栅,栅外板阁二楹。少左有小石塔,左右列石案五。入门,石磴折而东,数十级。至顶,有石鑪二,西祭山、东祭海。岳之神曰祝祝,天孙氏第二女也。国王受封,必斋戒亲祭。正、五、九月祭山海及护国神,皆于此国之镇山也。王叔尚容、法司,紫金官皆从游,游毕,各以食榼供茶点——榼制精巧,或渗金朱漆、或渗银黑漆,率刳木为之;中叠方器四,置食物;旁置酒壶二,盏、箸略备。未刻,将归,尚周邀至家——屋宇坚朴,庭饶石山花木。月橘尤多,叶细如枣,小白花甚芳烈,一名十里香;实如天竹子,稍大。闻二月中,红累累满树,若火齐屏;惜未及见。有石池,方广数尺,养龙眼鱼十余尾。尚周求额,为题曰「乐鱼精舍」。

初九日(戊子),风雨。重阳暴,应。国王遣法司馈水火鑪——二鑪通盛以木箱,下二层黑漆奁三、四事,藏茗;茗上置鑪,铜表锡里,一置水、一置鑪,空其周以煎水。余每出游,茶吏携一具以随,爱其轻简。国王馈,有因以其为土物也,受之。

初十日(己丑),微雨。梁焕来,问以迎宾礼。对曰:『国无揖让之烦。客至,不迎,随意坐。主人即具烟架,内火鑪、竹筒、木匣各一;横烟管其上,匣以贮烟、筒以弃灰也。遇所敬客,乃烹茶;以细米粉少许杂茶末,入沸水半瓯,搅以小竹帚,以沫满瓯面为度。客去,亦不送』。噫!此固真率,无乃太简乎!

十一日(庚寅),雨。旧例,重阳为第四宴,具龙舟竞渡于龙潭;已辞之矣。是日,长史来言:『龙舟具备;虽不宴会,曷观竞渡乎』!余曰:『竞渡,宴会之实也;乌乎可』!琉球亦于五月竞渡,重阳之戏专为宴天使设,更不可不辞。自此至十五,为龙神朝帝暴。

十二日(辛卯),雨,风。法司向天迪请游家园,辞。时无霜,花草不杀,蚊雷不收。荻花盛开,条弱如柳、叶似榆,作「品」字形;花缀叶间如缘,紫艳类扁豆花。古巴梯斯实,又名阔利子;高数丈,叶如柿,花五桠。实红,大于谏果而少匾,仁亦类之;味甘香。小儿争食,不以馈客。试取尝之,微有腥气。

十三日(壬辰),雨。王叔尚容邀游末吉,以雨辞。供应所送海松、石芝各一盆。海松色如火,枝干大小匀通至杪,叶酷肖侧柏;根盘石上,石黑如枯桩。每本干三、四出,高三、五尺不等。石芝,或肖荷叶荷花、或肖芝、或肖鹿角、或肖羊肚,色或青、或黄、或白,高二、三尺不等;皆玲珑绉透可玩,然气极腥。细砂积结而成,质又极脆;故不能致远。惟马齿人能泅水,深入斸石取之出水;不二十日色渐退,枝叶花瓣渐凋。意其初生,亦必有气类相感,故能胎结生气,自小而大。问之土人,莫明其故;统名曰「砂」。

十四日(癸巳),晴。偕从客等策骑由泉崎渡,过丰见城;越南山度丝满村,人家皆面海,奇石林立。遵海而西有山,翠色攒空,石骨穿海;曰砂岳。时午潮初退,白石粼粼;群马争驰,飞溅如雨。再西,度大岭村,丛棘为篱,渔网数百晒其上。村外水田漠漠,泥淖陷马,有牛放于冈。「汪录」谓「马耕无牛」;今不尽然。截山而北渡,过却金亭,返照已入港矣。

十五日(甲午),晴。行香、起居如例。令船户速理封舟,以俟风信。食后,杨文凤偕四公子各以「寄语」百余条来。余每疑球俗恭谨而懦,何更有按司割据事?因问文凤曰:『余来已五月,见风俗谦谨,当无机械变诈者』?对曰:『人心难测,岂尽谦谨!昔有中城按司毛国鼎者,性忠毅,有智谋才略,诚格上下;国倚为重镇。有胜连按司阿庸者贵为郡马,性贪狡,亦有文武才,阴谋不轨;惮国鼎,未敢发,谬为敬慕,实欲害之。忽日暮,仓皇语国鼎:「适闻海东有警,欲速图之,恐力弱。按司如以兵济我,则无虑矣」!国鼎曰:「此国事也,何敢委!问期」?庸曰:「事不可迟,迟则变矣!请公来日密陈兵于末吉以待我」!国鼎许之。庸侦其兵已出,奔告王曰:「国鼎将为乱」!王曰:「无之」!庸曰:「臣不敢欺,兵陈末吉矣。需,悔无及」!王乃遣信臣登高望之。归报曰「信」,遂急以兵付庸。庸得兵,乃遣人以王教示国鼎,且趣之曰:「不早自裁,兵且至」!国鼎知为所卖,无以自明,乃自刎。庸遂以兵围其家,无老幼尽杀之。国鼎有妾曰查,山南查国吉之女也;生二子,长曰鹤、次曰龟。年十二、三,英伟过人。时随母归宁,未及难。闻其父遇害,日夜图报;变姓名往伺于胜连,与母泣别。母各赐以剑,且嘱曰:「仇不复,无相见也」!阿庸既杀国鼎,心无所忌,志益高、谋益肆;日携俊童美女,遨游山水间,歌以行乐。鹤、龟闻之,乃藏剑艳装而往。至则,阿庸已半醉,见之,疑为仙也;呼而问曰:「若能歌舞乎」?龟急拔剑,鹤止以目,齐伏地对曰:「能」。命起舞。二子极意承欢,鹤并劝从者酒;阿庸大喜,以剑赐鹤、以衣赐龟。二子又提壶急劝之,皆大醉。鹤目龟伏庸后,自以剑刺其腹;庸伤退,立未定,龟从后急斩之,并杀从者。此非贪狡之报乎』!余独爱龟、鹤二子皆髫年,甘心仇人,竟遂其愿;孰谓童子可欺哉!

十六日(乙未),晴。张良暴,不应。遣人至王城,并送交「中山世监」。按「世监」载:『隋使羽骑尉朱宽至国,于万涛间见地形如? 龙浮水,始曰「流虯」。而「隋书」又作流求,谓水行五日而至,土多山洞,王姓斯欢、名渴利兜』;与所见又不甚合--殆未亲至其地、亲见其人也。「新唐书」作流鬼,似见其人形矣;而「元史」又作瑠球、明复作琉球,好事者遂加辨证。不知「瑠」俗字皆对音,无足辨也。「世监」又载:『元延佑元年,国分为三。大里按司据佐敷、知念、玉城、具志头、东风平、岛尻、喜屋武、摩文仁、真壁、兼城、丰见城十一国,称山南王;今归仁按司据羽地、名护、国头、金武、伊江、大宜味、恩纳七国,称山北王。中山惟首里、王城、那霸、泊、浦添、北溪、中城、越来、读榖山、具志川、胜连、三平等国』。余于中山、南山游历几遍,大村不及二里,而即谓之国;未免夸大。至于叙述国王功德,臣子之分宜然;然有昏虐之主,亦固不讳:犹有直笔之遗风焉。

十七日(丙申),晴。尚容邀游末吉山。过守礼坊,折而北;越赤平、仪保二村,折而东;度新桥,再折而北;万松排列,皆合抱。过万寿寺,不入。再折而东,槿篱夹道,有峰独出,曰龟山;与众山绝。前附小峰,离约二丈许。邦人驾石为洞,连二山;高十丈余,结布幔于洞东。不憩,拾级而登;行洞上,又十余级,乃陟巅。巅恰容一楼——楼无名,四面轩豁,无户牖;后有石坛,祀神处也。余顾长史曰:『兹楼俯中山之全势,不可无名』!因名之曰「蜀楼」,并为之跋曰:『蜀者何?独也。楼何以蜀名?以其踞于独山也。不曰独而曰蜀者,以余为蜀人;楼构以百年而余始名之,若有待也。楼左瞰青畴、右扶苍石,后临大海、前揖中山;坐其中以望,若建瓴焉』。长史请曰:『额不可无联』!因书前四语付之。下山,游万寿寺——今名「遍照」。国王遣人馈柑,味极美;分食从者。归路循海而西,崖洞谿壑皆奇肖,又一胜游矣。

十八日(丁酉),阴。寄尘归自圆觉寺,语余曰:『今日见踏板戏矣』!余曰:『此戏载之「徐录」,正月戏也;今曷由见』?寄尘曰:『正月戏,非正月始学也;时习之矣』。余曰:『奈何』?寄尘曰:『横木以为梁,高四尺余;复置板而横之,长丈有二尺。虚其两端,均力焉。夷女二,结束衣彩,赤双足,各手一巾;对立,相视而歌。歌未竟,跃立两端,稍作低昂,势若水碓之起伏,渐起渐高。东者陡落而激之,则西者飞起三丈余,翩翩若轻燕之舞于空也;西者落而陡激之,则东者复起,又如鸷鸟之直上穿云也:叠相起伏,愈激愈疾,几若山鸡舞镜,不复辨其孰为影、孰为形焉。俄而势渐衰,机渐缓;板未及安,齐跃而立。终戏,无虚蹈分寸者:技至此绝矣!惜公等限于礼势,不得同观』。余曰:『何必目击!闻师言,如目击矣』。

十九日(戊戌),晴。观音暴,不应。法司向天迪邀游其家。有园三亩,山石空灵,小池金鱼数百尾。福木修整异常,叶对节而生,形如豕肾,厚泽可染,裂之浆出;实如橘,味腥;花小而黄,又与冬青异。天迪请题,为颜其额曰「漱石山房」,联曰「明月松间,清泉石上;落花水面,好鸟枝头」。

二十日(己亥),晴。时与介山定期于十月望日登舟。食后,入王宫拜辞,示以必行,便预修表。茶罢,国王先行,候于东宫——所谓世子府也;具果食,手奉三爵。饮毕,复行一跪、三叩对拜礼。辞出,王依依如不舍者。便道访杨文凤及首里四公子,留诗为别。向循师家有呀喇菩一株,叶纹对缕如织,中边映日通明作金黄色。「徐录」谓之「斗缕树」,余疑即贝多罗树;东禅、龙渡两寺皆有之。寺僧常出数片,求书。盖叶经沤后,缕纹具在,薄如蝉翼,无异贝叶;但其大不及耳。实如橘,国人用以榨油;与福木同号「君子树」。

二十一日(庚子)立冬,换戴冬帽,改行装。球阳地暖,所携长襟、长褂、皮衣皆无用;即过冬,中毛羊皮已足。悔此行不知,枉费周章。跟役如例而止,多则无用。惟从客善书者,不可少;球人重书,请者甚众,两手不能给也。至备赏扇对、笔墨、香帕等物,亦宜多备;体统所关也。琴、棋与画,不备亦可。是日,初检行装。书此,后有来者,幸毋再误如余!

二十二日(辛丑),晴。马法司邀游天界寺。寺在首里坊,南向。西南有石室高丈许,封而不树,中山之茔也;尚圆以来皆葬此。规模,似圆觉而小。内殿木主,独尚懿为王父,余皆祀王妃、王女。树有松、有桄榔、有椰、有福满木。惟福满最小,高数尺,叶似槿;子赤,累累可食。

二十三日(壬寅),晴。往别王叔、法司诸人。尚容有鸟癖,笼养数种,有麻石、有恨煞、有容蕊。别有古哈鲁,长觜短尾,毛色全黄;乌凤,如秦吉了;石求读,似雀而黄;莫读史,似雀而绿。有树曰吃力,高数丈;叶如枇杷,子丛生,如火齐。花有杜鹃、天竺、夹竹桃。屋宇极净,其性殆好洁者;因为额之曰「石瘦松清之室」。

二十四日(癸卯),雨。闻程顺则曾于津门购得宋朱文公墨蹟十四字,徐葆光为之跋;今其后裔犹宝之。借观不得,因与介山至其家开卷,见笔势森严,如奇峰怪石,有岩岩不可犯之色;想见当日道学气象。字径八寸以上,文曰「香飞翰苑围川野,春报南桥叠翠新」;后有名款,无岁月。文公在宋,不以书名;然墨刻流传世间者,莫不宝而藏之。盖其所就者大,笔墨乃其余事;顾能自成一家如此,知古人学力无所不至。为跋数语,以志景仰焉。

二十五日(甲辰),阴。游都通事蔡清派家祠。祠初为清泰寺故址,蔡氏买得之以祀其先,内供君谟画像。并出君谟墨蹟见示,知为君谟的派;由明初至琉球,为三十六姓之一。清派奉其王命,护送封舟;能汉语,人亦倜傥。由祠至其家,花木俱有清致;池圆如月,为额其室曰「月波书屋」。大抵球人工翦剔树木、叠砌假山,故士大夫家率有邱壑以供游览。庭中竖长竿,上置小木舟,长二尺,桅、柁、帆、橹皆备;首尾列风轮五叶,挂色旗以候风。渡海之家,率预计归期:南风至,则合家欢喜,谓行人当归;归则撤之——即古五两旗遗意。

二十六日(乙巳),国王来馆送行,面馈金骨扇一柄,仍手奉三爵。将行,遣紫金大夫致词,请照例仍遣陪臣子弟入太学读书,恳回代奏;许之。是日,国王经行处,土人具各戏如前。饬船户备船具、饬兵役理行装,仍往验二号船工已竣。至陈宅观兰;球俗嗜兰,谓之「孔子花」,陈宅尤多异产。有风兰,叶较兰稍长,味如茴香;篾竹为盆,挂风前即蕃衍。有名护兰,叶类桂而厚,稍长如指;花一箭八、九出,以四月开,香胜于兰——出名护岳岩石间,不假水土,或寄树桠、或裹以棕而悬之,无不茂。有粟兰——一名芷兰,叶如凤尾,花作珍珠状。有棒兰,绿色,茎如珊瑚;无叶,花出桠间,如兰而小——亦寄树活。又有西表、松兰、竹兰之目,或致自外岛、或取之岩间;香皆不减兰也。

二十七日(丙午),阴,风;应冷风暴。国俗,盥酥漱不用汤。家竖石桩,置石盂或蚶壳其上,贮水;旁置一柄筒,晨起以筒盛水浇而盥漱之。客至,亦然。地多草,细软如毯;有事,则取新沙覆之。是日,长史送文萱、芸香二盆。萱,重叶小花,叶如兰而阔,有青白相间文;芸,丛生,子如碧珠,开花时一穗数十朵。

二十八日(丁未),晴。连日以纸索书者甚伙,有棉纸、清纸,皆以榖木皮为之,恶不中书。有护书纸,大者佳,高可三尺许,阔二尺,白如玉版;小者减其半。亦有印花诗笺,可作札。别有围屏纸,则糊壁用矣。积既多,因与寄尘分写之;仍标以原名,恶其混也。徐葆光「球纸」诗云:『冷金入手白于练,侧理海涛凝一片;昆刀裁截径尺方,叠雪千层无羃面』:形容殆尽。笔则鹿毛短管,不适用;球之学书者,亦多购自福州云。

二十九日(戊申),雨。往游辨才庙。庙荒落,供辨才天女;通事云:『神昔灵异特着,号辨戈天,能易水为盐、化米为沙,以御外患。经某天使一言败之,遂不灵。后改称辨才天女;然国人至今,犹崇祀惟谨』。或曰即天孙女,又曰即君君——天孙氏之长女也。余熟闻宝岛即「志略」所谓土噶喇,而未知其命名之义;举以问通事。对曰:『国中金银、珠玉、丝货、铜瓷以及鲍鱼、海参诸宝,皆从彼岛来,因以得名』;可谓贫而守礼矣。

三十日(己酉),微雨。毛法司国栋邀游仪间山。食后,渡至南山里许,折而西,入垣花村。村多米廪,如草亭;悬地四、五尺,下施十六柱,空可通人。上装以木板,率为官家釆地米;或数家共一亭。再折而北、而南,为南炮台。堤间有碑二:一正书,剥蚀甚,微辨「奉书造」三字;一其国草书,前明嘉靖二十一年建,虽不能尽识,其笔力正自遒劲飞舞。因令从者解鞍,坐堤上。鞍,略同中国,朱漆描金;惟前后加红帕四条,以为饰。鞯,或皮、或毡;勒索,用五色全疋蕉布,入手两盘,垂尚及马胁。镫如曲杓,刳木为之;首系绳结鞍,空其口以容足。土俗,骑皆不用鞭。又闻女亦骑,多侧坐鞍上,两足共一镫;拥领蔽面,人控徐行,未之见。有木类福满木,曰山米——又名野麻姑,叶可染;子如女贞,味酸,土人榨以为醋。球醋纯白,不甚酸;供者以为米醋,味不类,或即此果所榨欤?又有树曰悉达慈姑,高丈许,叶类桃;子累累如葡萄,色青,名慈姑奶;食之毒人。大要国以樫木为上品,贵家造屋皆用之;次用松、次用杂木,绝少十围者。地狭人稠,不能待其大矣。

十月朔日(庚戌),晴。行香。国王遣法司官起居,送赆仪各五千两。随与介山坐堂,集兵役;呼法司,谕之曰:『承国王厚意,虽属成例,然使者百事仰给于官,无所用金;况蒙皇上体恤外藩无微不至,使者尤当仰体!住近五月,已縻多矣;又复多赆,是使者德薄才庸,忠信之心不能见谅于国人,而上负圣天子柔远之恩也,心窃自愧!今故集兵役并汝等同官,明告以不受之故,非有所嫌疑;归谢国王,无劳往返』!随谕兵役速具装登舟,期不改矣。国俗,岁定于是日换苎衣;其换蕉布衣,则定于四月朔日。令从者摒挡一切。

初二日(辛亥),晴。紫金大夫毛廷桂邀游波上,留诗以别。归过其宅,留便饭;席地坐,以东为上,设毡。食皆小盘,方盈尺,着两板为脚,高八寸许。肴凡四进——各盘贮而不相共。三进,皆附以饭;至四肴,乃进酒——酒不过三巡。每进肴,止一盘;必彻前肴,而后进其次肴。饭用油煎面果,次肴饭用炒米花,三肴用饭。每供肴酒,主人必亲手高举致客前,俯身搓手而退。终席,主人不陪,以为致敬:此球人宴尊客之礼。平等,皆对饮。大要球俗席皆坐地,无椅桌之用;食具如古俎豆,肴尽干制,无所用勺。虽贵官家,食不过一肴、一饭、一箸——箸多削新柳为之。即妻子不同食,犹有古人之遗风焉。

初三日(壬子),雨。郑得功来,问以获剑溪宝剑犹在乎?对曰:『在昔山北王有宝剑,名重金;兵败,掷于志庆真河。百年后,有伊平屋人渔于河,见宝光烛天,网而得之,献于王;溪所由名也。剑未掷时,山北王屡败,以石无神,剑砍之,石分为四——受剑石遗蹟犹存;然卒至败亡。小邦之兴,以德、不以剑』。呜呼!不有君子,其能国乎?余为之肃然起敬。

初四日(癸丑),晴。杨文凤、四公子各以「寄语」三百余条来;曰:『尽之矣,此外无能解者』。余曰:『非以多文为富也,务实耳』。因命庖人备肴酒,邀文凤等往别奥山。越中岛,循泉崎而归。窃疑「隋书」称「有虎、狼、熊、罴」,今实无之。又云「无牛、羊、驴、马」,驴诚无,而六畜无不备:乃知书不可尽信。是日,初见金翅虫,两翼及足皆金色;性嗜棒兰,嗅不去,遂被获。土人笼养之,以为玩。连日国王遣人款留,婉谢之。

初五日(甲寅),晴。恭请天后、挐公登舟。按历来「使录」皆云十月二十后东风顺送为吉,而从无十月归舟者;半缘货多、价米全结,亦由归志不决,遂为从人所误。此行令船户出结,货既少,以货易货外,补价无多,早令办结;今复预请天后登舟,从人亦无敢观望者。是日,陈瑞芳灵柩送舟安放。

初六日(乙卯)小雪,晴。恭逢我皇上万寿圣节,五更,率从官于彝伦堂行庆贺礼,球官从者二十余人;国王于宫门外望北庆贺。黎明,祭于天后、关帝,告归期,默祝焉。是日,与介山具肴酒,招从客饮。酒酣,有客曰:『闻海面西距黑水沟,与闽海界;古称沧溟,亦曰东溟。球人不知,此行亦未之过;何也』?余曰:『渡海者多,著书者少。登舟不呕,日坐将台亲书其所见者尤少;率一人倡之,众人和之。耳食之谈,何可尽信!球人岁一渡海而不知黑沟,则即谓无黑沟也可』。客又曰:『琉球何得谓巽方乎!抑闻东邻日本萨摩洲者,何地也』?余曰:『洲即今之宝岛也。球处艮方,云巽方者,误也。鍼路由辰而卯,近寅而止;是其验也』。客又曰:『此行无玻璃漏,其制可得闻欤』?余曰:『「志略」图之矣。瓶两枚,大腹细口。满沙一枚,对口而覆其上,通一线以过沙;沙尽为一漏,再倒悬之。凡二漏有奇,为一更。昼夜约二十四漏,得十二更,以应十二时,理犹时辰表也。每更或云百里,或云六十里;余此行就有定之里对以表而例其余,每时约行百有十里。虽风有大小、行有迟速,以此行七分风证之,则百里之说为长。至记以香,益无凭矣』。

初七日(丙辰),晴。使院敷命堂后,旧有二牓。一书前明册使姓名:洪武五年封中山王察度,使行人杨载;永乐二年封武宁,使行人时中;洪熙元年封尚巴志,使中官柴山;正统七年封尚忠,使给事中俞忭、行人刘逊;十三年封尚思达,使给事中陈传、行人万祥;景泰二年封尚金福,使给事中乔毅、行人童守宏;六年封尚泰久,使给事中严诚、行人刘俭;天顺六年封尚德,使吏科给事中福建龙溪潘荣、行人蔡哲;成化六年封尚圆,使兵科给事中官荣、行人韩文;十三年封尚真,使兵科给事中董旻、行人司司副张祥;嘉靖七年封尚清,使吏科给事中浙江鄞县陈侃、行人顺天固安高澄;四十一年封尚元,使吏科左给事中江西永丰郭汝霖、行人河南杞县李际春;万历四年封尚永,使户科左给事中云南籍应天上元人萧崇业、行人福建长乐谢杰;二十九年封尚宁,使兵科右给事中江西玉山夏子阳、行人山东泗水王士正;崇祯元年封尚丰,使户部左给事中山东东平州杜三策、行人司司正云南籍上元人杨抡。凡十五次,二十七人;柴山以前,无副也。一载本朝册使姓名:康熙二年封尚质,使兵科给事副理官辽阳张学礼、行人山东胶州王垓;二十一年封尚贞,使翰林院检讨江南仪征汪楫、内阁中书舍人福建莆田林麟焻;五十八年封尚敬,使翰林院检讨满洲镶白旗海宝、翰林院编修江南吴江徐葆光;乾隆二十一年封尚穆,使翰林院侍讲满洲镶白旗全魁、翰林院编修四川涪州周煌。凡四次、共八人;因与介山题名其后。偶忆旧天使馆有前明萧崇业题「洒露堂」,谢杰为之记;因与介山往观,额尚在,记已亡。陪臣处其中,为供应全局。按旧例,国中供应设七司:一、馆务司,掌承发;一、承应所,掌修葺;一、掌牲所,供六畜;一、供应所,掌酒、米、菜蔬;一、书简司,掌帖札;一、评价司,掌交易;一、理宴司,掌宴会——司设黄帽官一、红帽官三、杂役二十七人。七司之外,更设总理司。紫、黄、红帽官二十余人,日伺使院前;天使出入,排班跪迎送,有事则以告七司。此行,惟理宴司虚设。既问知其故,因即传示六司:具行粮十日为度,毋縻费。

初八日(丁巳),晴。杨文凤来,语之曰:『君见闻甚博,尚有忠烈之士广异闻乎』?对曰:『无之。有,故事载于「志略」者不甚得实;公欲闻之乎』?余曰:『可』。文凤曰:『昔有平良按司某,与保萦茂按司善,誓为婚姻。未几,平良举一子,曰鹤寿;保萦举一女,曰乙达吕:二人喜如约。鹤寿三岁,丧其母。平良娶继妻,生一子,遂恶鹤寿。会保萦卒,其妻欲赘鹤寿。母利其家富,欲以己子赘之;阴毒鹤寿,瞽双目。使告保萦之妻曰:「鹤寿不幸为废人,恐误女。兄弟,一也;曷以其弟代之」?母以告女,女曰:「背父弃夫而乱其伦,禽兽行也。能起吾父于九泉,告而诺之,词无费矣」!使归以告平。母欲绝其意,谮鹤寿于平良,放之八头山石穴中,欲死之。女日夜泣,思往救而无所;梦神示之,且告以治目方。寐告其母,如神言迹之,得鹤寿;携归,如方以治,目复明。保母往见平良,告之故;平良大怒,欲逐其妻、返鹤寿;鹤寿泣曰:「儿自幼稚,赖母以生;敢忘「罔极」之恩哉!且母去,弟将谁倚」!叩头流血。平良感其意,遂不遣;仍以鹤寿赘归乙达吕,使继保萦之后为按司』。嗟乎!爱己子而嫉前妻子,妇人之愚;至贪人富而欲杀其子,忍又甚焉!脱非鹤寿至孝,悔何及矣!烈女如乙达吕者,又岂多哉!

初九日(戊午),阴。客有问风信者;余述「志略」答曰:『清明后,地气自南而北,南风为常;霜降后,地气自北而南,北风为常。反是,飓、■〈风日〉将作。正、二、三、四月多飓,五、六、七、八月多■〈风日〉;飓骤发而倏止,■〈风日〉渐作而多日。九月北风——或连月,俗称九降风;间有■〈风日〉起,亦骤如飓。遇飓犹可,遇■〈风日〉难当。十月后,多北风,飓、■〈风日〉无定期;舟人视风隙以来往。凡飓将至,天色有黑点,急收帆,严柁以待;迟则不及,或至倾覆。■〈风日〉将至,天边断虹若片帆,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鲎尾,曰屈鲎。若见北方,尤虐。又海面骤变多秽如米糠,及海蛇浮游或红蜻蜓飞绕,皆飓、■〈风日〉征。「汪录」谓「海鱼无数,长四、五尺,脊尾尽露」;盖误以蛇为鱼。翼日飓风大作,经四昼夜不息;其验也』。

初十日(己未),晴。恭逢皇后千秋节,五更,率从官于彝伦堂行庆贺礼,球官从者二十余人;国王仍于宫门外庆贺。归视封舟,船户及兵役等官皆备具,有已登舟者。

十一日(庚申),晴。是日,为老母孟太宜人诞辰;惟恐人知,故不举祝礼。方启门,国王遣王叔尚周送团扇五柄、瓷香鑪一对、亲书大红缎寿屏序文十二幅;余惊曰:『国王何以知之?即知,曷不早告』!长史跪廪曰:『国王感激两位天使诸物不受,故密遣小底辈问于内使,得知寿期;又密问家世,得其详。国王因令杨文凤撰文,亲笔楷书,以致诚敬。知告必不行,故不告。正使大人亦如之』。余初犹不怿,然既已书之于屏,势无却礼,因再拜受之。余素闻国王善书,展读之,书法得松雪笔意,可谓此行一宝;惟文多过誉,心转不安。于是馆之人莫不欣然来祝,随购得羊豕各二只、酒四大瓮,分赏从者及球官,令「熟食」之。饮介山及从客于馆,酒酣思母,归心愈切。

十二日(辛酉),雨。先是,杨文凤、四公子屡招饮,俱却之。至是,请益挚;不得已,抵其书斋。各以送行诗见质,触余离绪,各依韵答之。文凤以「行乐图」归我;展视,则国人和余之诗悉书于上,已满幅:是亦此行所得之宝也。

十三日(壬戌),晴。杨文凤来,问尚有异闻可诵乎?对曰:『昔有富盛按司侍士长田者,因富盛为丝数按司所害,匿小按司于从兄庆留庇椰所,将图复仇;丝数侦知,以兵围其宅。庆留欲救无计,子庆路有女曰乙鹤,愿以身代小按司死,即自刎;庆留以头给丝数,乃解围。后庆路闻丝数出游,伏兵于要路而杀之;小按司复得立,以夫人礼葬乙鹤焉。又有大里按司某,为仇家所害,继妻携己生及前妻子匿于荻堂村长子乳母家;仇知之,乘其不备,获二子去。母哀恳于仇家,乃许杀长而留少;母曰:「诚若此,愿杀少而留长」!仇问故?母曰:「长者前妻子,少者妾所生也」。仇感其义,并宥之』。余曰:『此皆「志略」所已载;然君言较简练,存君文,事亦传矣』。

十四日(癸亥),晴。饬兵役来早各执事登舟,毋复上岸。悉出庖余分赏球人之役于馆者外,各赏银一两;箧中巾扇有未尽者赏球官,案头积纸有未书者书与之。饬从者将行李登舟,顷刻尽,以无长物也。长史来告:封舟供行粮半月。余曰:『费矣!然海行无定期,多备无患;使者亦未敢以来时迅速,辄邀天之幸也』。是夜,与介山一灯相对,若有感者。

十五日(甲子),微雨。已刻,晴,北风厉。午刻,奉节登舟。国人遮道跪送,有泣者;杨文凤及四公子、长史、通事哽咽不能出声。缓行至迎恩亭,节驻;国王率百官送节,行三跪、九叩礼。毕,再跪云:『臣温寄请圣躬万安』!谨对曰:『回京代奏』。节将行,国王袖出一札,不知何谓;通事致词曰:『此国王代言柬也』。余与介山曰:『使者无私,可令通事诵之』。词曰:『温启:窃温僻处海隅,全无知识;荷蒙皇上天恩准袭世职,感激难名!又蒙天使远来,祷逆风而顺之;险涉重洋,惟温之故。每恨国小民贫,礼疏供应。乃承初入馆,即裁减旧例诸费;及船户呈上货单,又蒙厚爱,于福州登州时即将贵货裁减,并令出结定价。惟恐累及贫国,并承捐除七宴。温属臣子,固以为礼在则然。惟是小邦别无可敬,端赖七宴稍尽微情。今既捐除,更无尽情之处;屡具宴金,又皆却还,心益滋愧!乃承教训,国中士子每遇进见,必策以忠孝。副使大人更为小邦广声教,辑「球雅」;国之略晓文字者,皆得就教尊前,执经问业:父师之恩,尤深感戴!欣幸久住,亲炙多人。不谓屡次屈留,归心愈急;随遣法司按例每位赆金五千两及区区刀布土仪,又再却金不受。在天使洁忠自矢,不愧名臣;而温身为主人,毫情未尽,心实难安!况每次册封,从无十月归舟;此固天使敬事而信,急于恭复恩命,不知已为小邦省费无算。凡此皆天使仰体皇上之心为心,事事先为体恤;不特温感入肺腑,即通国臣民亦谓天使体恤下情,从未有如两位大人者。无奈言语不通,通事传词又不能备述;故特具柬代言,稍舒积悃。幸恕不恭』!读毕,国王依依若欲下泪。因遣通事谢曰:『凡所言皆使者分内事,过蒙奖誉,转滋愧悚!惟愿国王励精图治,福祚绵长』!复行一跪、三叩对拜礼。国王率百官跪,送节。再与国王揖别。登舆,由浮梁登舟;国王跪于却金亭前,候安节毕。余与介山拱而揖岸曰:『节安,公归矣』!国王起,率众官惆怅而去。是日,为东府君朝玉皇暴,应。

十六日(乙丑),晴。南风,不能开帆。晨起,祷于天后并求茭,仍得第一;合舟皆喜。因与介山究历来鍼路,汪公来鍼尚不及全公来鍼尽善。〔「汪录」:『自五虎开洋,乙辰八更,取鸡笼头;辰巽三更,取梅花屿;单卯十更,取钓鱼台;乙辰四更,过黄尾屿;甲卯十更,取姑米山;乙卯七更,取马齿山;甲寅并甲卯,取那霸港』。初开帆,辰鍼得矣;兼用巽则太高,不得不用卯鍼取钓鱼台。盖以乙鍼为钝,几至台湾矣。「志略」云:『诘旦,自五虎门开洋,单午风,乙辰鍼;日入,行船六更。夜,单午风,单乙鍼;行船五更,见鸡笼山头。十一日上午,坤未风,单乙鍼三更。下午,单酉风,单乙鍼;日入,行船四更,见钓鱼台。夜,单丙风,单乙鍼,行船四更。十二日,单午风,单乙鍼一更,见赤洋;转单丁风,单乙鍼;至日入,行船五更。夜,单午风,单乙鍼四更,过沟。十三日,丁午风,甲卯鍼;行船二更,见姑米山。风轻,转单午,单乙鍼;日入,行船一更。夜,丁午风,乙卯鍼二更』:鍼路最为真确。惟鸡笼山后不见彭家山而即见钓鱼台,又不可解。盖彭家山为来鍼第一准则,汪用巽鍼不见彭家山,宜矣。用乙鍼,必见彭家山;且自鸡笼屿至钓鱼台应得十五更,而七更即至,记载有误:知所谓鸡笼山头者,虚拟之词——未得实也。此行鍼路实依之,其小有参差者,开洋用单辰,过赤尾仍用单乙、不用甲卯。参而用之,来鍼尽于此矣〕。介山曰:『今将归,归路尤要』。因与细阅「志略」,归舟无不遇暴者;而鍼又各不同,自干而坤,皆有用者。汪、徐二公归路甚危,仓皇中鍼路无定;全、周二公归路平善,且多用辛鍼。来以乙、去宜辛,理尤可信。因预为录书,黏之于壁。〔略云:『正月三十,率三舟开洋,乙卯鍼,行三更;午时,至马齿山安护浦,下椗。初四日,单卯风,用午鍼,出澳;已刻,转丑风,单辛鍼三更。午时,过姑米山,单申鍼五更。初五日早,乙辰风,单辛鍼五更。夜,辰巽风,单辛鍼六更;过沟,祭海。初六日,单艮风,辛鍼三更。申刻,大雾,不见山,寄椗。初十日,雾开,见台州石盘山;用未鍼,见温州南杞山。十一日,东北风,单辛鍼七更,下罗湖,下碇。十二日,申鍼,收入定海』。鍼路且徐试;惟云乙卯鍼出那霸港,岂有入以甲寅、出以乙卯者?恐误「风」为「鍼矣」〕。

十七日(丙寅),晴。风东南,不能出口。头眩腹泄,通体发热;终日不食,寝不安。是日,上淡水,满四井而止。

十八日(丁卯),晴。风仍东南。身热、头眩渐愈,惟泄未止;因以常服验方,制药一剂服之。午刻,长史来告:是日辰刻,国王初举子。封事始竣,又添一喜,国福家庆,乐事可知。使者既得与闻,不可无贺;而箧中别无一物,诗以贺之。

十九日(戊辰),晴。自服药后,泄一次即止,病已豁然。巳刻,风转东北,催船户出口。琉球通事、伙长等并谢使俱至首里称贺,不得开头。

二十日(己巳),晴。东岳朝天暴,不应。东北风利,促解缆。卯刻,扬帆出那霸港;岸上、舟中送者如云,举手辞谢之。午刻,雨,入暮不止。伙长恐有暴,收马齿山安护浦下椗。山势横袤二十里,犬牙相错,出没海中,若断若续;分东、西二岛,为中山第一外障。泊处青山围绕,无出路。有鹿见于山间,疑亦海鱼所化。雨景大佳。

二十一日大雪,暴期,应。午后,雨。

二十二日(辛未),雨,风仍西北。午刻,晴。偕介山驾小舟登岸,王舅、紫金大夫从;沿沙洲行至山麓,有石高丈余,玲珑可爱。坐石上观渔——皆赤身,入水无寒色;马齿人善泅,习使然也。移时,土人以二鹿进,毛浅而小,眼似鱼;鱼所化也。始悟鹰化为鸠,识者犹憎其眼,以眼不能化也。舟中斋时多,无所用,仍令携去。循山麓而东,槿篱不翦,非复久米景;村中径路曲折,人家即以篱为墙,瓦屋绝少。有板阁供石,曰庙;庙前有泉,深不及二尺,味甚甘。泉南有一区,有黄帽跪迎;大夫曰:『此可小憩』!屋制与中山同,亲云上之居也。大夫命于舟中取酒,余与介山亦遣仆就舟取饭;坐间,问郑得功曰:『「夏录」云:此地产牛、马、粟、布、文贝螺、怪石;产于海者不可知,产于陆者何未之见』?得功曰:『陆产惟鹿;岂惟无粟,并无薯』。余曰:『居人安食』?得功曰:『食铁树根。先取根,三煮而三浴之,去毒尽,碓为末;杂石粉以为饼,不过充饥度命。罪人率流此者,以地苦也。酋长间以鹿或石松易薯于中山,贫民不得也』。

二十三日(壬申),大雨,北风甚暴。偶阅「志略」,中山昔有僧曰日秀,所居岁丰,人以为神。又有宗实、不羁、瘦梅,称三诗僧;汪、徐皆纪以诗。此行遍访,无一能诗者,亦未闻有通僧能以文字教人者;今大异于古所云矣。

二十四日(癸酉),晴。北风少平,促伙长出洋;对以「风信未定」。余曰:『风信定,能无变乎?可行,则行』!介山曰:『姑候之』!遂止。

二十五日(甲戌),晴。北风如故,决令开帆,介山亦以为然;遂于巳刻解缆。子丑风,用辛鍼。酉刻,过姑米山。终日峭帆,舟转驶,微侧而震,有吐者;余仍日坐将台,饮食如故。「志略」云:『洋鸟止则浮窠水面,飞则衔窠而起』。来时见白鸟飞,未见衔窠;至是,舟行竟日无一鸟,岂归路无山,遂无鸟邪!视海面深黑,天水遥接;岂即所谓「黑沟」邪!抑来者皆耳食,未敢亲视,遂妄生奇议邪!是皆未可知。以余目击,固无他异。

二十六日(乙亥),晴。风与鍼如故。巳刻,转寅卯风,仍用辛鍼。翁爹暴,不应。

二十七日(丙子),晴。辰刻,转巳卯风;午刻,转辰卯风,鍼皆如故。戌刻,风止。余已卧,闻譁声;披衣起,祷于天后。渐复辰卯风,鍼仍如故。是日,是东府君朝玉皇暴,不应。遥望二号船在北,相去数十里。琉球两船未知前后,令鸦班登桅望之,亦不见。

二十八日(丁丑),晴。寅刻,风转辰巳,舟不能行。急于焚藏香,祷于天后。辰刻,风转子丑而微,仍用辛鍼。未刻,雾大起;伙长云:『宜一见山。恐夜暴,舟逼山』!心甚忧之。自二十六至此,日有大鱼挟舟。

二十九日(戊寅),辰卯风微,大雾,鍼如故。巳刻,稍霁;见温州南杞山,舟人大喜。少顷,见北杞山,有船数十只泊焉;舟人皆喜曰:『此必迎护船也』!雾渐消,山渐近;守备登后艄以望,惊报曰:『泊者,贼船也』!余曰:『舟巳至此,戒兵无譁!速食,备器械』!余亦饱食。守备又报贼船皆扬帆矣;与介山衣冠出,先祷于天后,饬吐者、病者悉归舱;登战台,誓众曰:『贼众我寡,尔等未免胆怯。然贼船小、我船大,彼络绎开帆,纵善驾驶,不能并集,犹一与一之势也。且既巳遇之,惧亦无益!惟有以死相拚,可望死中求活。此我与汝致命之秋也,生死共之』!众兵勇气顿振,皆曰「唯命」!乃下令曰:『贼船未及三百步,不得放子母炮;未及八十步,不得放枪;未及四十步,不得放箭。如果近,始用长枪相拚。有能毙贼者,重赏;违者,按以军法』。随令守备牵一羊至,斩以徇;各整暇以俟。未几,贼船十六只吆喝而来,第一只已入三百步。余举旗麾之,吴得进从舵门放子母炮,立毙四人,击喝者入海;贼退不及入百步,枪并发,又毙六人;一只乃退。二只又入三百步,复以炮击之,毙五人;稍进,又击之,复毙四人,乃退去。其时,三只贼船巳占上风;暗移子母炮至舵右舷边,连毙贼十二人,焚其头篷:皆转舵而退。中二船较大,复鼓噪由上风飞至;余曰:『此必贼首也』!密令舵工将船稍横,俟大炮准对贼船,即施放一发,中之。炮响后,烟迷里许;既散,则贼船巳尽退。是役也,王得禄首先士卒,兵丁吴得进、陈成德、林安顺、张大良、王名标、甘耀等枪炮俱无虚发,幸免于危。惟时日将暮,风甚微;恐贼乘夜来袭,默祷于天后求风。不一时,北风大至,浪飞过船。余倦极,思卧。念前险假遇害,岂复能虑此险!况求风得风,可无忧;即忧,亦无着力处。遂解衣熟睡,付之不见不闻。

十一月朔日(己卯),阴。梦中闻舟人譁曰:『到官塘矣』!惊起。介山、从客皆一夜不眠,语余曰:『险至此,服汝能睡。设葬鱼腹,亦为糊涂鬼矣』!余曰:『险奈何』?介山曰:『上则九天,下则九地,声如转水车、锯湿木,时复疟颤;每侧,则篷皆卧水。一浪盖船,则船身入水,惟闻瀑布声垂流不息;其不覆者幸耳』!余曰:『脱覆,君等能免之乎!余乐拾得一觉,又忘其险,余幸矣』!介山乃大笑。盥后,登战台视之,前后十余灶皆没,船面无一物,爨火断矣。舟人指曰:『前即定海,可无虑』!申刻,乃得泊。总兵何定江来,云奉制军命迎护;余笑谢之。因语以北杞之战,定江惶悚失措;余曰:『馁矣!他事且缓商』。遂令船户登岸购米、薪,乃得食,是日,二号船先至;琉球头号船,三更亦至。

初二日(庚辰),晴。总兵倪定德来,始知七月间神风暴起,击碎艇船百余只,并没海贼蔡谦船四十余只;皇上遣发藏香恭祭天后,并有廷寄令致祭官默祝臣等封舟早得回闽。天恩优渥、天后效灵,十月回舟、六日抵闽,去来如出一辙;实从来封舟所未有。是皆我皇上福大如天、恩深似海,故能海若效顺,风暴不惊;闻命自天,感激无地!巳刻,入五虎门,至怡山院;特购羊一、豕一,致祭于天后海神。宣读谕祭报文毕,乡之耆老夙儒拄杖来观,咸曰:『神速哉!封舟自祖父以来,未闻有此』!并出前度谕祭文,请曰:『此镇山之宝也。请留示后,别具誊黄』!余与介山曰:『谨藏之』。归舟,潮退不能行,闻琉球二号船亦至。是夜,缮摺稿、修家书。

初三日(辛巳),雨,微风。卯刻,乘潮行;去南台十里,潮退。制军遣人以小舟来迎,当道皆坐候舍人庙;遂令小舟奉节登岸,奉安天后行像、挐公于故所。同致祭毕,即于舍人庙宴胙。因语制军,以天后灵威、助风击贼,欲具摺奏闻,请加封天后父母,并恭报回闽日期;玉公曰:『加封事,公归自奏未晚。惟恭报回闽一摺,不可迟;皇上悬望久矣』。因出廷寄见示。跪读毕,泪涔涔下。余与介山约,住不出两日,拟即从封舟移入红船,以免应酬之苦。制军再三迎入城,不得已,奉节登岸。适馆后,始知介山太夫人潘于三月二十日在籍仙游;随往唁,相抱痛哭。斯役也,往来顺利,风帆迅速,夷人欢喜,兵役无过,可谓至幸!惟都司陈瑞芳前殁于夷、介山登岸即闻讣,是为美中不足;况同舟共济,相处日久,未免痛心!申刻,陈观察送到家书,知老母康健;九月十四日,又举一子,母名曰「海」:稍慰乌私。又以介山故,缓至初七日登舟。寄尘于舟巳病,上岸就医;拟于初六日叩别天后,再往视。随于各当道致谢告辞,并告以同使有丧不宴会。因念余与介山同居夷馆半载,无日不感念天恩、系怀老母;常谓介山母尚少余母十岁,不谓有此变!念及此,归心益急矣。

●中山见闻辨异黄景福

琉球,隋以前无考。隋大业元年,海帅何蛮上言:『海上有烟雾气,不知几千里;乃流求也』——此流求著名之始(「中山世监」:『隋使羽骑尉朱宽至国,于万涛间见地形如虯龙浮水中,始曰「流虯」。「新唐书」作「流鬼」,「粤志」作「瑠求」。「中山谱系」:「宋景定五年,改「流求」曰「瑠求」。明洪武五年,改「瑠求」曰「琉球」』);后招之不服,伐之不服。元又伐之,不服。明洪武五年,遣行人杨载齎诏往谕,中山王察度遣弟泰期奉表贡方物——此通中国之始。七年,又遣泰期入贡,赐文绮、纱罗等——此受赐之始。永乐二年,太宗遣行人时中往,诏武宁袭中山王爵——此受封之始。我世祖章皇帝应天受命,琉球入贡输诚;百余年来,世修侯度,恪檩王章:故能屡邀圣世之恩纶、永作天朝之屏藩云。

国自元延佑间分为三:中山为中头,属间切(所属球名「间切」,不名府也;土名「抹极列」。「志略」作「府」,土名「间切」;俱误)十四;山南为岛尾(「志」作岛窟,误),属间切十二;山北为国头,属间切九。府所属,曰村(土名「母喇」。「志」作「村头」,误;李鼎元「记」别间切于属府之外,似更误)。明宣德时,合为一。按「中山谱系」:『明永乐二十年,尚巴志即位,勤政爱民;后灭山北,遂平山南』。则合而为一不在宣德时,似为可据。

国在海东溟,明册使夏子阳「录」:『以「一统舆图」视之,则在东南;以闽省视之,则在闽东北』。然册使多用乙鍼,又似居艮方;后用卯鍼,则封舟又飘过北山:知「指南广义」主用卯鍼之说不足凭。近去用乙鍼、参以辰卯,来用辛鍼、参以甲午,较为谛当。

国都中辖三十九间切(首里、那霸、久米为三省,皆在外。首里,为王城。泊附首里,与那霸皆名府,不名间切。久米名村,又与间切所属曰村之村异。「志」载首里、泊、久米、都霸为四府,非),外环三十六岛寨(外岛也,属琉球统辖。治之之法,择本岛能中山语者,给黄帽为酋长。遣亲云上监抚之,名奉行官;主其谳讼,赋其土宜于王)。其星野,与扬州吴越同属女牛之次,俱在丑宫(康熙五十八年,遣员丰盛额偕册使海宝、徐葆光同往测量)。地形,南北长、东西狭。册使汪楫「录」:『幅员可五、六千里,东西长、南北狭』;「志略」非之。询之官生云:『国中以中国十里为一里』;与册使徐葆光「录」相符。又云:『大不踰中国千里之数』;与「志略」东西可数十里、南北四百四十里之说亦合。「汪录」失实,无疑。

凡船行,来以孟冬后东北风,自姑米山至福州,凡五十更(六十里为一更,计三千里);去以孟夏后西南风,自福州至姑米山,止四十更(计二千四百里)。姑米距国都四百八十里,来时绕南北行,故里数较远;前人动称「万里」,特悬揣耳。

「志略」:『洪武间,因该国人遭风后,赐闽人善操舟者三十六姓,以便往来』。历考诸书,仅有永乐中拨闽人蔡璟往充水手一事,并无赐姓操舟明文;及观球人程顺则「圣庙记」「遣三十六姓往铎」一语,则知前明赐姓,广文教也(居久米村,今存七姓)。又万历三十四年,王奏称洪、永间赐闽人三十六姓,知书者授大夫、长史,为朝贡之司;习海者为通事,为指南之备(今皆知书者为之)。国中重久米人,以此。

先王之制,凡属国止封其君,而其臣之爵秩不与闻焉。琉球爵秩,亦分九品如中国例;「志略」较「徐录」所载为详。然其间正多舛错,为分条厘正之。

国王,初嗣位,称「权国事」请封;见册使,称「中山王世子」。受封后,始称王。「徐录」有元侯、郡侯、邑侯、郡伯、邑伯等爵,皆无考。

王子、按司,俱出品。今并无按司。

国相,正一品(旧作左、右二员,今止一员)。法司官三员,从一品(以上皆首里缺。前间有久米人为之者,即入籍首里)。

紫金官(首里缺)、紫金大夫(久米缺)加法司衔,正二品;紫金官、紫金大夫,从二品(以下员数,惟耳目官定例四员,余则俱无定额。旧作久米紫金大夫四员,误)。

耳目官(首里缺),正三品;正议大夫(久米缺)加耳目官衔,从三品。

吟味官(首里缺。「徐录」作「赞议」)、正议大夫,正四品;那霸官(首里缺)、中议大夫、长史(久米缺),俱从四品(旧增载察侍纪官。按察侍纪乃土语;非衔名也)。

正殿当官(首里缺。旧作遏闼理官;按「遏闼理」亦土语,非衔名也)、都通事(久米缺),正五品;副通事、加当官(久米缺),从五品。

正殿势头官(首里缺),正六品;加势头官(公缺),从六品。

里之子亲云上(公缺)、副通事(久米缺),正七品;筑登之亲云上(首里、那霸缺),从七品。

正殿里之子(首里缺),正八品;里之子座(公缺),从八品。

正殿筑登之(首里缺),正九品;筑登之座(首里、那霸缺),从九品。

又,久米村选紫金大夫内一员为总理唐营司(久米,一名唐营),正中议、都通内二员为长史,专主朝贡礼仪、文移;那霸府选那霸之亲云上等为总理司专司府事外,久米村另有笔者、副(「志」作「若」,误)笔者——即书吏:是皆那霸人充之。久米人,十二岁拜孔圣、国王后,为若秀才;无米(「志」作七岁给米二石,又十二岁始拜孔圣、国王,均误)。十五岁,薙顶发,又拜孔圣、国王后,为秀才;给米二石。康熙年间,各裁一石:皆未入品。「志略」「此即官不必有其人、职不必专其事之类」;非是。

禄糈,三等:一、俸米;一、釆地;一、功米。俸米,按时给领,官罢则已。釆地,王子总理一郡,或一代、或数代,视其功之大小为率——未有一王子而领二郡者(「旧录」「或二郡」,误)。国相领二郡,法司各领一郡,其余或一郡、或一村(郡即间切、村即间切属地);亦以功之大小为率,并无计亩递减之例。前教习潘相「见闻录」「或一郡、两郡,复一邑、数邑,或计亩,子孙以次递减,至曾孙则不减,永为世禄」;亦非。功米(土名「知行」),视功定额,加于俸米、釆地之外,数十百石不等——旧讹称「切米」。按切米乃计人口赈贫之名,非功米也;「志」疑「切」乃「功」字之讹,亦非是。

冠制:国王,乌纱帽,双翅侧冲上向,盘金,朱缨垂颔;更有皮弁五色帽。王子弟,青地花帽。正一品,花紫锦;从一、正二、从二,素紫锦;正三至正七,黄绫;从七,黄绢(「志」作正六至从七俱黄绢,非);正八至从九,红绢。王府各役,青绿绢——民间不戴帽也。「志略」:『又有片帽,以黑绢为之漫顶,下檐作六棱』。按此因随从人随贡使入中国,特制此冠;非平居之冠也。

衣服:王着蟒袍,犀角白玉带。官民皆宽博交衽,袖长不掩指,右襟缺末。三品上,例用缎;五品上,例用紬;余皆以布。带,以黄地锦花为贵,次青地龙蟠、次赤地龙蟠;七品下,杂色花带(「志略」以紫地为贵;按带无紫地者)。国惟王着靴;臣民无,男女皆草靸。

簪制:王,龙头;妃,凤头:皆金簪。一品至正二,素金簪;从二,金头银柱;三品下,俱银簪;民,皆铜。命妇、士妻,视其夫;民妇(「志」作「民间」,误),多以玳瑁。

贡使多三品官,加金簪;官生多八品官,特易红绫帽。国人至中国,始着靴。

「隋史」:『无文字』。「徐录」称舜天时依日本国书,制字母四十七,名「依禄花」——「禄」旧作「鲁」。按此以汉字译球音,与本音不合;即所译四十七字与所书字样,多有未协。「潘录」因之。今为辨正如左:

ィ,依;ロ,禄(旧译作鲁);ハ,花;ニ,宜(旧译作义);ホ,夫(旧书作木);ヘ,挥(旧书作人);ト,都;チ,欺(旧译作痴);リ,利;ヌ,奴;ル,鲁(旧译作禄);ヲ,乌;ヮ,哇(旧译作ツ);カ,喀;ョ,由(旧译作夭);タ,达;レ,礼(旧书作乙、译作力);ソ,苏(旧书作ヮ);ツ,即;ネ,你;ナ,那;ラ,喇(去声);ム,某;ゥ,务;,兮(旧译作依);ノ,奴;ォ,乌;ケ,姑;ャ,耶(旧书作ヤ);マ,马;ヶ,其;フ,夫(旧书作ノ);コ,库(旧书作卩);ュ,涯(旧书作ユ、译作而);テ,梯;ア,阿(旧书作ヰ、译作牙);サ,沙;キ,基;ュ,由(旧书作夭);メ,霉;ミ,米;,シ(旧书作□、译作志);ヱ,意;ヒ,蜚;モ,毛;セ,失(旧书作辻、译作世);ス,洗(旧译作使);ン,妈(此另是一字,以联属诸音者。旧书作ニ)。有一字作二、三字读者,有二、三字作一字读者,有五、六字作一字读者,略仿中国切音;「潘录」已详辨之。

元陶宗仪云:『琉球进贡表文,用木为简,横行;刊字于其上,类蝌蚪书』。今表奏,皆中国书。又云:『以彼国书写中国诗文,虽不可读,而笔势纵横、龙蛇飞舞,恍有颠、素之遗』。「志略」亦云:『按其抄本书籍略似草书,可识者十之三、四;笔力健挺』。许以颠、素,则未也。又其国中「四书」古文,照中国官版,两旁字母钩挑细如发;读法,实字在上、虚字倒下——语言亦然,悉如中国所载。试令读之,无断续节奏,且多鼻音;夷语难通矣。前教习潘相两蒙高宗纯皇帝垂询该国语音,一一陈奏;后复于「见闻录」内,详列语言、诵声数条。因复与官生逐一稽对,率多不合。语言,则该国人本有同异;即中国人以汉字译之者,亦难免四声舛错:可无庸辨。诵声,如「潘录」列「大学」首条,照球书两旁字母钩挑,间有小异——此由字母旧书错误所致,前条已明辨之。至读法,「大学」二字连读、「之道」二字亦连读(读法,实字在上、虚字倒下;如「之道」二字文意连属,则又不倒虚字矣),读「大学」云「代渴古」、「之道」云「奴密吉」;次读「明德」字、「明」字、「在」字,读「明德」云「迷笃古」、「明」字云「迷」、「在」字云「阿列」;次读「亲民」字、「在」字,读「亲民」云「声名」、「在」字仍云「阿列」;次读「至善」字、「止」字、「于」字、「在」字,读「至善」云「希人」、「止」字云「希」、「于」字云「乌」、「在」字仍云「阿列」。而「潘录」读「大学之道」句云「裂依牙喀奴米自韈」、「在明明德」句云「霉都姑牙痴喇喀义使禄义牙利」、「在亲民」句云「达米乌牙喇达叉使禄义牙利」、「在止于至善」句云「神义都鲁马鲁义禄义牙利」,判然各别——余亦类然。复询之诸生云:『国中并无两样读法』;「潘录」所载,诸生亦不能晓;不知当日何所见而云然也!

「隋书」:『土人呼王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夏录」:『今称王曰敖那、称妃曰札喇』;「徐录」:『王曰倭急拏敖那——又曰哭泥华、王妃曰倭男礼喇』:诸录互相驳诘。「志略」:『国语多有音无字;即国字译者,第就汉文之音同者代之,究非的字也』。此为不易之论。大抵夷语本属难通,兼以时地变易不定。摘举数则,足广异闻,可不必深究也。

球语多有音无字,且不可解。向来以汉字译球音者,务于文义通顺,殊失本音——如「草靸」名「煞拔」,今译作「三板」;屋内铺细席——内裹草,以布为缘,名「搨劄密」,今译作「脚踏棉」之类:不可枚指。不知内地土音——如齐人谓「萌」为「蒙」、谓「鲜」为「斯」,楚人谓「牢」为「溜」、谓「多」为「伙」,亦多不可解;必欲强为之解,殊失之凿——不如以「不解」解之之为得也。

国中有兵器(刀、枪、剑、戟皆备,火炮多用铜铸。「夏录」:『矛戟皆脆弱;弓长如屋檐,射则树于地,两手弯之,发矢甚远』。「徐录」因之:皆不确),无兵卒。「志略」:『寓兵于农也,有文员、无武职』;「徐录」:『文官兼之也』(如仪卫使、武备司,皆文官兼之)。该国自平定山南、山北后,久臻宁谧,倭人不侵、岛人不叛(尚德王时,奇界岛叛;尚贞王时,八重山叛;尚清王时,乌父岛叛),是以兵甲不起,非恃险不设备者。比群书谓「恃铁板沙之险,又国中有三首六臂神,邻寇来侵,能易水为盐、化米为沙」,诞异不经,「志略」驳之极允。「志略」:『家皆有刀、甲,有事则领;国中亲云上、筑登之,皆习弓箭』。按此间有之事,并非定例。

国有死刑三:一凌迟、一斩决、一枪刺;轻刑五:一流、一曝日、一夹、一枷、一笞。「志略」所载,已无遗误。「谢录」「开腹之刑」,「汪录」「民犯罪当死者,辄自杀」;皆无考(近新增刑律十八条)。

「汪录」「国中不设官廨」,诚然。至云「无听讼之所;民犯罪至轻者,令自闭室中,不得出户,或三年、二年乃纵之」;今考首里府有平等所,专司听讼,民间轻罪即拘禁其中,限满乃释之——非自室也。

「志略」:『田有公、私有别。公田有二:一为王府公田,民耕之,输粟有定额。一为各官釆地公田,亦民耕之,官民均分;应派费用出于官分之半,不派民也。二项均不得卖买。私田,则民所应募垦辟者;除量纳官米外,听为世业,仍许卖买』。「夏录」:『田赋寓古遗意,上下各食其土,无他诛求』;诚信。

国常用日本「宽永」钱,钱质甚美。近与日本不通,故国人珍之;市多以货易货也。「志略」、「李录」俱有遇册封另铸小钱之说:『小钱大不及鹅眼,无字、无轮廓;每百长寸许,五十五贯当球银一两』。「徐录」:『明洪武、永乐皆赐钱;天顺二年,请照永乐、宣德间例赐钱,礼部议寝之。本朝无赐钱例』。

圣庙,在久米村泉崎桥北;创始于康熙十二年(「潘录」作十三年),明年庙成,又明年行丁祭礼。每月朔、望日,行释菜礼。又建祠,祀启圣并四配父(「潘录」:『皆塑像,又设木主。四配各手一经——「诗」、「书」、「易」、「春秋」)。其一切庙制、俎豆礼仪,悉遵「会典」。「志略」:『久米子弟就学其中』;按其时未立学故也。

康熙五十八年,复建明伦堂于文庙南,谓之「府学」。国中旧制,择久米大夫、通事一人为讲解师,月吉读「圣谕衍义」;三、六、九日,紫金大夫诣讲堂理中国往来贡典,察诸生勤惰,籍其能者备保举。八岁入学者,择通事中一人为训诂师教之——「潘录」载之甚详。

嘉庆三年,尚温王始建国学于王府北。肄业者无定额,皆首里人;王之子弟暨陪臣三品上之子弟,皆与焉。外又建乡学三(旧日所无。「潘录」「首里设乡学三,择久米人为之师」;非是),其四品下之子弟及国中子弟,例由乡学选入国学。定制,择紫金官二员总理、当官一员专司督课肄业,内五人为学长;凡首里人,皆由此进升。其有未入国学者即登仕版,亦难骤升高位也。

嘉庆三年,尚温王复与陪臣议建文庙于新建国学之南;墙垣已备,今尚未落成。

嘉庆七年,那霸官民敛资具请于王,建乡学四。每学由总理等官公举久米人——仍请于王,王择一人为之师;董其事者,即那霸耆旧绅士为之:岁给廪饩焉。

国无科目考试,率由乡举里选以次递升;首里由紫金等官,久米、那霸则皆由总理等官,公同选举。惟久米补官,向闻有试「表奏」之例;近增以试「诗」例,前此未有也。「徐录」:『秀才,每年十二月试以「四书」题,作诗——或一首,或八句、四句;能者以次递升』。向无其例。

文庙两庑皆蓄经书,多自福州购回——尽内地书;至国人所着,如「世缵图」——记中山历传世系、「中山世监」、「中山集」、「闽游草」、「燕游草」、「中山官制考」、「指南广义」、「执圭堂草」、「观光堂游草」、「澹园集」、「要务汇编」、「四本堂集」、「五云堂集」等不与焉。「汪录」:『国中皆日本国书』。「潘录」:「考四译馆馆考云:日本有「四书」、「五经」及佛书、「白乐天集」皆得自中国,未闻有宋儒之书;而球板「近思录」屡引「明一统志」、邱琼山「家礼」、梅诞生「字汇」,似刻于明季者。盖其三十六姓本系闽人,闽又有存留馆,球人往还存寓——故能知宋儒之书,携归另刊,旁附球字,以便诵习;非日本人所能。且遵用前明弘治、万历年号正朔屡见于序,亦非必倭人之书也』。

「潘录」:『据官生云:「四书」刻于尚贞王——在明正德时,由来已久』。但球无科目、兼系海外一隅之刻,乃有「大魁天下」及「英雄待点头」之语;球人不祀文昌,乃有文昌像,其「古文真宝」亦云「大魁」(国中「四书」刊本「离娄」卷末有文昌像,旁联云:「冰监无私,三千礼乐皆翘首;文章有用,五百英雄待点头」。「万章」卷末又有「大魁天下,从此阶梯」赞):似内地有此本,而球人依仿刻之者。

「汪录」:『国僧多游学日本,归教其国中子弟』。「潘录」:『外村人多读其国书』;注云:『即法司教条一段,细译之,亦只是中国学宫一条例,不过易汉文为球语耳;不得谓之书』。潘又云:『以寺为塾,以僧为师;近日多立家塾』。以意揣之,想读书僧寺,不特在未立塾以前,且当在未赐闽人三十六姓之前也。

「夏录」:『僧识番字,亦识孔氏书。以其少时曾往倭国习之,故能归教其国中子弟』。又云:『作诗,惟僧能之』。「志略」:『仙江院僧宗实与万松院不羁、天王寺瘦梅,为三诗僧』。「李录」:『此行遍访无一能诗者,且未闻有通僧能以文字教人者』。今大异于古所云矣。

「徐录」:『多暖少寒,无冰霜,雪希降』。「夏录:『气候常热,隆冬间有霜雪』。今询知国中并无冰雪,间有霜与雹耳。

「朝野佥载」:『人形短小,似崑仑』。「隋书」:『深目长鼻』。「李录」曾辨之。今除见官生跟役外,又接见两次贡使随从人等,颇有魁梧奇伟、美秀而文者。且闻久米人,俊髦甲于诸村;姑米山人,更有丰颐修髯,迥异常夷者。盖海隅渐被皇风者深,故诞育亦多秀良,大不似往昔矣。

「汪录」:『农习于惰』。「夏录」:『男子多仰给于妇人』。谢杰「补遗」:『俭而不勤(「潘录」作「能勤」),女力耕作,男坐而食之』。「李录」:『男逸女劳,无肩担背负者』。诸生云:『男力耕、女力织,担负则男女皆有;贫民负薪运米,妇人兼为之』。据此,非男子皆荒于嬉也。大抵游手好闲者有之,不得以此为通国病。

「汪录」:『国人无姓,或以所生之地为名、或以上世所官之地为名』。「志略」:『国人名字,皆王所赐』。「李缘」:『据球人杨文凤云:「世禄之家,皆赐姓;士庶率以田地为姓,更无名」』。细询诸生,云国自前明赐闽人后,俱有姓名——如中国例,谓之「唐名」;不仅三十六姓为然也。外生时各有小名,贵贱皆然。又别有土名,即上世所官之地名——乃釆地名也(「张录」作「田名」)。釆地由王论功之大小,定数之多寡、年之远近;年满,则地削而名亦易矣。后人有能亢宗者,别赐釆地,则更他名。王赐釆地,非赐姓名也;未闻有世禄之家始赐姓者,亦未有以所生之地为名者。至庶人本无釆地,何由以田地为姓名?再,土名一传而后,祖孙、父子、兄弟多有相同小名;惟孙偶同祖之名,父子、兄弟不相同:语甚明晰。群书不免讹以传讹。又,「汪录」「祖孙、父子、兄弟同名」,「张录」「父子不相同,孙则同祖之名」:又未能专指小名,均属朦混。

胡靖「录」:『国无名利萦心之累,民无有余、不足之忧』。「李录」:『球人向世德云:「土妓率皆贫民」』;岂非不足而萦利者?胡又云:『人无劳心,多致天年』。「李录」:『长史梁邦弼云:「国人多不寿,小底(「李录」:『陪臣对天使之称』。册使费公诗注:『夷官自称「小底」——古契丹语』)尤早衰」』;以知胡语不实。

「明一统志」:『人无剽掠』。「谢录」:『贫而不盗』(「潘录」作「少盗」)。「张录」:『道不拾遗』。询之,果信。近闻间有鼠窃之辈,惟无盗耳。至不闭户,惟乡间(山南、山北故址,皆名乡间)为然;余则启闭如常。

国中有土妓,无官妓;土妓只那霸有之,首里、久米无是也。「张录」:『女子有不嫁人者,离父母自居,专接外岛贸易之客;女之亲戚兄弟,仍与外客叙亲往来,不以为耻』。窃疑琉球久邀圣世之薰陶,为海邦之善国;岂犹有此郑、卫淫靡之习!「李录」:『问球人向世德云:「闻女子愿为土妓者,听其接交外客,女之兄弟仍与外客叙亲往来,信乎」?对曰:「诚有之。然率皆贫民,故不以为耻」』。夫土妓贫不为耻,犹可言也。若女子不嫁人、离父母而接外客,亦不以为耻;此阴蹈妓之行而明逃妓之名,且非必由贫之故,则是稍知廉节者所不为;况琉球为守礼之邦乎!向又云:『已嫁而犯奸者,许女之父母自杀之,不以告王;即告王,王亦不赦』。岂有未嫁而犯奸者,女之父兄转听之而反与外客叙亲往来之理!「隋书」:『男女相悦,便相匹耦』;或前古有之,然已荒远难稽矣。

「志略」:『凡许愿,皆以石为神,神岳、丛祠皆无神像』。诸生云:『山北恩纳(地名)有石一方,周围三尺许、高尺许;渡海人先期祷石,焚香、浇酒、膜拜;后以绳曳而下之,动则吉,否则不敢渡也。颇着灵验,然亦未尝目击』。此外,无祷石之事。且国中护国寺有不动神像,天后宫有龙神像,波上寺有药师、如来、观音像,不可枚指;神祠焉得无像!至云「渡海人祷神后,奉一石置船上」;更无其事。或带土则有之,惧水土不服也。

市集,旧在天使馆东徙马市街,今久移在辻山旁沿海一带。早、晚两集,男女皆有。「志略」作女集,已误;又云「无男人,俱女为市」,更非。至云「凡柴薪、米豆累百余斤者,女人悉以首衬草圈顶之,垂手曳袖,无偏堕者」;诚有之,但无柴薪耳。

「徐录」:『正月,女子皆击球、板舞为戏。板舞者,横巨板于木凳上,两头对立,一起一落,就势跃起四、五尺,不倾跌敧侧也』。今询知击毯,则通国皆然;然四时俱有,特正月为盛耳。板舞,惟那霸间有之,亦非正月俗例。「李录」:「寄尘言时习以备正月戏者」,恐亦传闻之误。

「志略」载「节令」,如「正月六日前,贺节;十六日,男女拜墓。二月十二,浚井,汲新水洗额,云可免病。三月三日,作艾糕,相饷遗。此两月,皆定吉日祭麦神,为大祭。五月五日,竞渡;角黍、蒲酒,拜节。定吉日,祭稻神。六月,选吉日,又祭稻神,为大祭。又选吉日,作六月节,蒸糯米饭相饷。七月十五,盆祭。十二夜,预列火炬二于门外,迎祖神;十五盆祭毕,送之。八月初十、十五,蒸糯米饭相饷。十二月八日,作糯米糕——层裹粽叶相饷,名鬼饼」之类:均无误。至「九月,放纸鸢;十二月二十四,送灶;次年正月初五,迎灶;正、三、五、九——此四月为吉月,妇女沿海拜水神祈福;每月朔、望,妇女至炮台汲新潮水献灶」诸条,据官生云:『纸鸢,四时俱有,不独九月』。今以册使费公「六月炎天放纸鸢」之句证之,益信(「李录」:『纸鸢,非九月不能上』;误)。诸生又云:『迎灶在二十九,非次年正月初五也。正、五、九为吉月,三月非吉月也。妇女朔、望汲水献灶,惟那霸为然;以近海有此风俗也』。

「志略」载节令,尚多未备。按元旦至人日,祭祖先;十五,又祭;清明及忌辰,又如之。四月八日,寺僧皆斋供诵经,为洗佛辰(「李录」谓「球俗不知佛诞辰」,误)。重九,饮菊花酒。除夕,亦多有守岁者。

「李录」:『国俗敬佛,而不知四月八日为佛诞辰;腊八鬼饼如角黍,而不知七宝粥』。今为增数语云:知迎灶,而不知迎春;知人日,而不知社日。二月十二日汲新水免病,而不知除夕饮屠苏酒。七月十五盆祭,而不知七夕乞巧。八月十五日夕蒸糯米饭,而不知二月十五花朝。六月选吉日作六月节,而不知六月六日为天贶节。

诸生云:『国中孩童,三、四岁即留发;十五岁,始将顶发削去,惟留四余』(未薙时,髻上插长簪八、九寸许,如妇人状;冠则易梅花短簪一、耳挖一)。「张录」:『男子二十,成立。完姻后,将顶发削去』。今跟役中现有未娶而早薙顶发者,以知诸生之言不谬。张又云:『孩童在五、六岁,皆髡然如僧;即十三、四,便有薙发者』。岂今古殊俗欤?

女子嫁时,用鍼刺指背如指长,细如发,以墨黔之;取「指戒」之意。嗣是,不再刺也。「志略」作年十五;又云:『岁岁增加,中年黧黑,方圆形状不伦』。「南史」作虫蛇文、「夏录」作花卉文、「张录」作梅花文;皆不实。

「张录」:『宴客,席甚简,斤肉、樽酒可当数人』。「徐录」:『室中皆席地坐,食具如古俎豆』:语皆实而不详。按球俗,饮食置一小桌,四围隆起,皆着脚;一人一桌。即妻子,不同食(近有父子同食;惟夫妇合卺后,无同食之礼);宴宾亦然。肴馔多寡无常例,器具多木为之。

「张录」:『主客不分坐次,来去绝不迎送』;「李录」亦疑其太简。习见诸生有所授受,必搓手、俯身,高举加额。诚如「志略」所载:『凡有所受,辄高举为礼;一茶、一烟皆然。即尊长受之卑幼,亦然』。以此推之,岂宾主坐次、迎送间,反简率至此!复询诸生,云国中室制,多左、右门。客至,主人出迎,客脱屦由左门入,主脱屦由右门入。客东坐,主西坐。客将退,主人先趋出门,着屦以俟。有大事宴宾,宾主对面危坐如长跽然。主先敬客三爵,肴亦三献——皆干制,客拜受;饮毕,复酬主人,礼亦如之。嗣后设席,客主始皆安坐(即盘膝坐)。肴不尽干(「胡录」「肴馔尽干制」,非)。宴毕拜,送别。外寻常宴会,无献三爵礼;余悉如前。盖球人历染华风,未尝无揖让周旋之节也。

俗以一星终为生辰;盖十二年一庆,非十年一庆也。此则诸书均未编入,惟「费诗」偶及之。

屋内,多作神龛。另有接宾处,多作木盆,或方、或圆;铺以白沙,上置奇石以为玩。「志略」:『或云:即祖神也』。盖因屋小者,神龛与接宾处不分而致误耳;实则两事也。又云:『家不设神主,多以「天地君亲师」供奉者』;未之前闻。

「汪录」:『嫁女不治奁具,父母走送之婿家,衣仍白』。按近亦治奁;走送婿家只兄弟亲戚,父母不往也。「衣白」之义,询之诸生,亦不可解。

「夏录」:『居官言事,必具酒二壶,至其家跽而酌之;酌毕,告以所事』。夫言事,岂有必先饮酒之理!脱不饮者,又将奚若!遍询此风,皆云不确。

「明一统志」云:『裹死者之尸,加以苇草』。「汪录」:『棺制,三尺长,屈身敛之』。今无是俗。「夏录」:『木主男书「圆寂大禅定」、女书「禅定尼」』;「李录」:『今亦有书姓名者』。询之,果信。

「徐录」:『女墓挂棕叶片扇、白巾,男墓挂白布笠,立杖,草屦、木屐。若插花筒、置香炉,则男女墓皆同』。今闻男女墓前,俱只有花筒、香鑪而已。

「志略」:『马高者绝少』;今亦甚多。又:『官家女子骑马,拥领蔽面,侧坐鞍上,两足共一镫,人控徐行』。今无是俗。

国有草书,无隶书、楷书。有巫、有僧,无道士、比丘尼。有土妓,无优童。有牛、羊、马、豕、鸡、犬,而无骆驼、骡、驴、虎、豹之属。

「隋书」:『妇人产,必食子衣。以火自炙,令汗出』。诸生云:『火炙,或前古有之。食子衣,则前古亦无是俗』。「李录」:『火炙,今北山亦未尽改』;未知所据?

「旧录」:『男女无裤』;「志略」已云:『男妇皆无中衣』;今间有之。「潘录」亦云:『古无襦裤,今皆有之』;则无裤,非近日风俗可知。乃李鼎元于嘉庆四年使琉球而记载「男女皆无裤,女衣又无钮、无带,且不束腰,势须以手曳襟而行」;岂第仍旧说而未之深考邪!又云:『女力作时,常卷两袖至背,贯绳而束之。发垢辄洗,洗用泥;解衣结于腰,赤身低头,人亦不避』。按此前古未闻,诸书不载;且此等事李公必不能目击,率皆随从人妄言之,而李公误录之耳。

「谢录」:『地无木棉』。「夏录」:『土不宜棉,今间有之;姑米、叶壁、八重、太平诸岛出』。按今该国乡间皆有此产,非必尽由外岛出也。

榖属有番薯,茎叶蔓生,瘠地可种;生、熟可食,贫民多食之。「潘录」:『此物内地多有』;「徐录」不知,以为异产。又云:『米惟王族、官家食之,民止食薯』。「志略」:『球地米少,土人以为粮』。「李录」:『民以薯为命』。闻官生云:『薯味甘美,国人皆喜食之』。又见诸生皆喜食豆酱、佳苏鱼之类,则知食薯同嗜,或土性使然,非必尽由米少之故而以是为命也;诸录殊疏体会。近更有訾球人皆以薯为命者,尤堪捧腹。

兰,四时俱有,其类不一。「志略」:『俗呼为孔子花』;「李录」因之。官生云:『国中仅有称观音兰(按观音兰,「志略」已载之),而无「孔子花」之目』。又,有水菖蒲大如荷,黑色;亦有荷而无黑色者。费诗集有「黑荷花题咏」,殆即指水菖蒲言之邪!

●琉球实录钱□□

琉球为东瀛一岛屿,周围百里;亦以国称,类乎滕、薛、莒、杞而巳。历来王世子即位,必仰待我朝册立;所以大小之聘,靡岁不书——由闽而达帝都,固甚便也。

其天气,与中原异:无论春、夏,太阳燥烈;即秋、冬间,早晚固寒冷,至日中热同中原夏令。蝇蚋,四时不绝;竟夕薨薨,尤为厌苦。每月,海风发有数次。未发时,山云如墨、天气阴霾,比户预须筹备;否则,烈风暴至,窗户皆飞,险不胜言。

中山王府,则在首里——首里府,皆山阳也。两旁多古松柏,葱郁苍秀;涧水清澈,行路渴,饮泉水,林下憩凉,真是快境。上有寺院亭台,皆壮丽、亦皆幽雅,惜无几椅;盖琉球席地坐也,有古遗风焉。将近王府,中道有一牌楼式,其上横额颜曰「守礼之邦」;此我国使臣题赠之也。又步半里许,则见竖额一座,上书「中山王府」。旁有公廨,每有国事,诸大夫聚谋于此。过兹以往,比屋连云,有迢嶢宫殿盘踞山巅者,王府也。禁门如城阙,上有额曰「欢会门」;门侧有屋如马厩,内寥寥数人,日供使令。府中官员出入,俱不由此门;概从后缘山径而上。别有数仞石壁为垣,中立门户以便出入,时闻钟鼓之报刻也。王府东偏有水一池,中植白芙蕖,绿叶掩映,绰雅可爱。有桥通小亭,四面环水;坐憩片时,疑是仙去。遥见碑记,趋近谛视,知是禅师名圆觉者受敕建此为藏经阁也。

中山王年已及壮,国事大半归总理大臣尚宏勳裁酌;有布政大夫者四,相与辅成。其外惟地方官最尊,盖百里中社稷、人民,一人统摄故也;以下统称大夫者,半多通事。有向永功者,极干练,语操京音;盖曾陪贡进献,留京六载者也。

琉球名胜之区,为东禅寺、善兴寺。东禅寺,在那霸东南极幽僻处;曲径盘旋,苍松翠柏相夹道。寺距山凹,门临海湾。入见空庭,怪石层叠;多花草,清芬扑鼻:疑非尘境。据寺僧云:『此间花草,种系朝鲜、日本人所赠』。中有雅室数椽,额曰「绿天深处」;盖四围皆蕉叶庇荫也。室悬我国徐葆光八分书,以其康熙时为使臣临此,制古风以赠主持僧者。旁联系我国殿撰林鸿年所书,尚有前明名宿笔墨。寺中尤多古蹟,盖其寺以胜地着称,由来久矣。善兴寺,在那霸西北,亦名刹。幽僻与东禅寺同;而山石之怪异、林木之苍秀,则不及远甚。内有「天雨花香」一室,四面皆回廊;每宴上客,侍从趋承极便。历来我国使节遥临,大都寓馆于此。如前王文治、周煌皆留题以光古刹,而名益彰;其实胜境在东禅寺之次。

琉球妇女为市,若老、若幼,或数十人、或百余人各集一处;俱衣大袖褐衫,内无小衣,赤足。发盘髻,与男无异;惟簪别之:男以铜、银,女以龟甲耳。尤可异者,或物置盘与箱、与瓮,悉以头戴而来。其有柴薪等物重百斤者亦以头戴,且行路如飞。各妇女手背,悉以醋墨涂花样;曾闻父老云:『此守贞记也』——其即古之守宫防淫意欤!男人日赖妇女以养生,罕有经营事业者——各席坐大树下,持扇纳凉;左置小烟具、右置小茶铛,萧然有羲皇上人之乐,绝不念妇女之劳苦为何如也。

琉球产物,无一佳品。肉则粗而腥,鸡则小而瘠;牛、羊罕有,鹅、鸭全无,马颇多肥大者。少水族,惟鱼、虾尚堪适口;然海风发时,二物索之不得。至蔬菜等类,状与中原同而味卒有异。如萝卜一物,煮之愈久,食之愈硬;想亦种类使然。米则粒大而涨,色糙,不白净;其故为琉球鲜有食者,无舂器致此。瓦缶等器,粗陋不堪。布帛,黑色斜纹者为最佳,价甚昂贵;然正不及松江、南翔等土织也。水果,桃、梅、李、杏俱无。橙颇大,可食;西瓜,仅红色,无黄、白,其味淡;甘蔗,多红心而无青皮者。间有一、二果品,中原所无。一种如青果,逾白圆数倍;又一种如锦栗,子大而长,有柄:俱不知何名。花草甚少;有一种较中原月季差大,红色,不香。石榴花亦有,惟小春月花盛如火;于此可知节气之不同。菊花亦红,无别色;冬初始开。此外诸花,询诸琉球人,皆云无有。若鸟,不但无珍禽,并如中原白头翁者亦未见。所有之鸟,海燕外,有一种小而灰色,嘈嘈如下里巴吟,不堪入耳。工作所擅长者,惟漆器;如杯盘、饭箱、茶壶等物,制造极精致。其所谓宝匣者,格式甚多;工巧绝伦,光润可鉴。

琉球来往通衢,其窄如巷。彼此相遇,稽首鞠躬,礼意殷渥,甚且有俯首投地者。窄径当此,行路为之迟留。每途遇孩童,曾一识面,其行礼亦然;甚为难得。且道上男女虽或偕行,例不容交接一物、交谈一语;风俗亦古矣哉!其国尚中国文字,然远不逮日本;藏书亦甚鲜。所设国学,内多士人;读书稽古,雍雍有揖让风。其俗不重甲兵,以信义为先。呜乎!蕞尔琉球,犹能以礼维持其国者。

同治甲子,英与日本构衅,将议取琉球为驻兵计。其实琉球仅为日本贡献之国耳,非其属地也;以英之力取琉球如反掌,然怒于室而色于市,英之所不为也。琉球虽微,而为千余年自立之国,岂第当存之而已哉!

●琉球说略姚文栋译

琉球,古云「宇留间岛」;起于日本西海道萨摩国之南百四十里海中(日本法:每六十间为一町,每三十六町为一里——计日本一里,约当中国六里零),合大小岛屿四十余成国,至台湾岛之东二十六、七里而止。东南为太平洋,西北为支那海(外洋称中国,不分古今,总云「支那」。支那海,犹云中国海也)。全国地势,自分为三:北部总称大岛、南部总称先岛,其中间称冲绳岛,即中部——省管间切,间切管村;间切如日本之乡、省如日本之郡。凡省三:云中山、云山南、云山北,是专在冲绳岛者。合计三部,凡七十八间切、七百二十一村。北部诸岛,今虽属日本鹿儿岛县,其初亦琉球之地也。相传琉球上古有男女二神降于大岛之北岳——男云志仁礼久、女云阿摩美姑,生三男、二女。长男之孙,世为国王,称天孙氏。其后日本人源为朝之子尊敦代天孙氏而立,是为舜天王。庆长年中(日本年号),其数世孙尚宁举国降于岛津氏(日本人,官萨摩守护),岛津氏乃还中部、南部,独收北部;自是属于鹿儿岛县。风土、物产,率与中部、南部相同。

北部诸岛,距萨摩国宝岛之南三十五里,在中部诸岛之北少东偏。有大岛、德岛、冲永良部岛、加计留麻岛、受岛、与论岛、喜界岛等凡十许岛;因大岛最大,故诸岛统称「大岛」。

大岛,其大亚于冲绳岛,或呼为小琉球。全岛长二十一里许;其幅狭所二、三里,广所八、九里。古称阿摩美岛,史所云「奄美国」即此岛。岛之东北,有阿摩美岳。相传男女二神降于此所,因女神名阿摩美姑,遂以名岳,且以名岛。阿摩美岳,今称汤湾岳;高二百五十丈。岛中山脉之所起,永明、清水、菊花等诸山耸其南,其高有至百二十五丈者;其他叠嶂攒峰,簇立不一。濒海之地,渐平衍。岛中分置柰濑、古见、住用、烧内、西、东濑、名龙乡、大和滨、须垂、赤木、名、渡连、实久十三间切:柰濑,其首府,以为岛中佳港故也。港在北岸笠利崎,斗出其东北,抱海水成一大湾;中有深井、龙乡两港,其间可泊大船数十艘。柰濑之西为大和滨,自大和滨水程七里至烧内港口,有伊太良岛可御风涛。海水从西来注于湾内,其广不足一里、长三里余,可泊大船百余艘。其南云西古见港,亦足容巨舰七、八艘;此西岸之佳港也。东岸有住用港,即住用川下流,亦一佳港;川上有铜矿。南岸与加计留麻岛夹一带之海峡,其中皆可泊舟。气候冬暖夏凉,土壤肥沃;百物繁生,人口稠密。

加计留麻岛,在大岛之南,周四十五里余。其西南有受岛、与吕岛,一周回三里半、一四里余;属于东、西二间切。加计留麻岛至受岛最近处不过五町,受岛至与吕岛二十町。

喜界岛,距大岛笠利间切之东七里,周回七里;分置伊沙、志户、桶、东、西目湾、荒本六间切。虽有湾泊可航大岛,然仅容小舟。岛中有喷火山,高八十七丈;此外皆平地,树木甚少。土人焚马粪,以代薪炭。

喜界,古作鬼界。合西海道大隅国之种子、屋久及萨摩国之宝甑、黑恶石、琉黄诸岛(皆日本地),或称五岛、或称七岛。

德岛,在与吕岛之南,其间仅隔一海峡;周回十七里余。山岳重叠,绵亘西北;其高有至二百丈者。海岸虽有和尔耶、井之川、秋德三港,然自秋德港外,或则水浅、或则湾小,不能容舟。船治所在龟津村。岛中分置龟津、伊仙、喜念、井之川、冈前、兼久六间切。川流数条,发源山岳之间,各流入海。其大者云足雾神川、阿含川、鹿川,然亦非中土诸川之比;余更细流矣。气候、物产,与大岛相类。

永良部岛,在德岛之南。凡琉球及其近傍之永良部岛有三:属大隅国者,云口永良部岛;属宫古岛者,云奥永良部岛;此岛,则称为冲永良部岛。周回十四里余,分置木比留、大城、德时三间切。大城岳,峙其中央;北麓有一池。天田川发源此山,注于东海。其北有和泊港,距德岛之秋德港十八里;水浅,不便泊舟。

与论岛,在永良部岛和泊港之东南十余里,周回五里余;岸旁,沙礁相连。东北之岬云赤岬沙觜,斗出海中十七、八町。岛之西南有赤佐港,水浅不便泊舟。自此至冲绳岛之运天港,海路二十里。

物产,有五谷、蔬菜、烧酒、甘蔗、砂糖、蕃薯、蕉实、豌豆、落花生、木棉细布、细上布、麻布、芭蕉布、草席、山蓝、棕榈、苏铁、佛桑、野海棠、野牡丹、万年青、仙人掌、槠桑、凤梨、乌木、赤木、黄木、螺石、牛、马、猪、鹿、猿、兔等。矿属,出铜。鳞族,有鲛、鲤、鲋、鳗、鱵、鳐、毛鱼、鍼鱼、银镂鱼等;又产蟳、蟹、■〈王车〉螯、真珠、玳瑁、海胆等。槠以喜界岛者为佳;此岛又产硫黄、滑石、雷斧石、灰石。其豌豆、落花生,则推德岛。诸岛皆有砂糖之利,而亦称德岛为最。大岛多毒蛇——呼云波布,啮人立死;支那人所谓「饭匙倩」是也。又永良部岛有海蛇——云永良部鳗,其腊可制药(以上琉球北部,久为日本属地)。

中部诸岛,大小二十余,分为三部:西云计良间诸岛、北云伊平屋诸岛,中央即冲绳诸岛。冲绳岛最大,因称大琉球,即首府所在;周回七十四里,东北延长至西南,形如虯龙蜿蜓水上,长五十六里、阔十里至十二里。极北之岬云平登岬,极南之岬云喜屋武崎;西有先春、前田、赤丸等沙觜,东有的柰、胜连等沙觜——胜连沙觜斗出海中二里余:此沿海之地势也。全岛亦分三省,是为中山、山南、山北。山北或称国头省,在岛之北部;山南或称岛尻省,在岛之南部。其中间——即中山稍南偏,或称中头省。中头省分置西原、浦添、宜野湾、中城、北榖、读榖山、胜连、与那城、越来、美里、具志川十一间切。别有首里、那霸、久米、泊四邑以为世官子孙之所住,不称间切。岛尻省分置真和志、大里、玉城、丰见城、小禄、兼城、南风原、高岭、东风平、佐敷、知念、具志头、麻文仁、真壁、喜屋武十五间切,国头省分置金武、恩纳、名护、久志、羽地、今归仁、本部、大宜味、国头九间切:三省凡三十五间切。国头省峰峦起伏,平衍之地甚少;中头省及岛尻省,田野大辟,户口亦多。

岛中诸山虽不甚高,其脉延亘三省。八重头峙于岛尻省,辨岳耸于中头省,恩纳、名护、佳楚三岳簇立于国头省,是称五岳。五岳中,佳楚岳一百四十余丈,最高——一名宇胜岳。此岳之南为读榖山,北即名护岳——产兰。恩纳岳或称佐渡山,在名护岳之南。辨岳峙首里之西,山上有神庙,祀天孙氏女祝祝(祝祝,君君妹)。其东北有姑场岳,与八重头相连者为周吉山、佐高岭诸山。高岭者,昔时山南王筑城居此。

川流发源于连山之间,虽各流入海,其长率不过数里;惟富藏、大荣、饶波三川较大。饶波川,从丰见城间切之石火山来,合长川注于那霸江——长川发源浦添间切之浦添山。大荣川,出佳楚岳之麓西南,流入海;其东即运天港。富藏川,发源金武间切之金峰山,东流注于海。此数川中,那霸江最大;潮水相会之处,为那霸港。

那霸港者,琉球第一埠头,有内、外二港。市街方半里,位于二港之间,面内负外。外港陆地分为两岬,斗出东南;其间成一港湾,可泊西洋船数艘。湾西北,直连大洋。湾口砂礁,断续自成堤;虽足防风涛,然出入甚难矣。沿岸之地有辻山、雪崎、波上诸山,风景绝佳:是为那霸市街之西北。市街中,有神祠佛龛及清使之旅馆。海潮自西南入,与江水共成一大湖,周回一里余;中有大小二岛,小云鹤头山、大云奥山。奥山上有寺,可登览海山之胜。港口有南北两炮台,筑以砺石,挟江对峙两岸。江中有一巨石,四围皆铁板沙,潮来则没;若误触之,必碎。惟炮台之下,足容日本船三十艘。内港深不过二、三寻,而外港至十七、八寻,潮水皆透明。泊舟之便,次于那霸港者为运天港。港口有古宇利、屋嘉二岛,屋嘉岛周回二里,古宇利岛较小。其间之湾,可泊日本船五、六十艘(那霸、运天两港,皆为琉球佳港;而那霸近琉都,且为全国精华萃聚之地。特入港时,须慎防铁板沙耳)。

首里者,王城所在,距那霸港炮台之东仅三里。据山为城,广袤不足一里。都门皆揭以匾字,云「中山国门」、云「欢会府门」、云「漏刻殿门」、云「奉神门」。四周,筑以石壁。正殿,在山之巅。殿阁二层,南北八楹,皆仿支那之制。其他第宅渐下,鳞次山腹;柱础多而屋梁低,缭以高垣密树。除王及世子外,无筑二层楼阁者,以地多飓风故也。街衢四达。城南有一带石山,称崎山;城北有升荞、石虎诸山,地势渐高,延连国头省。

泊港,在首里西南之海滨;隔一水与久米相对,其间有晒盐场。久米者,应永年中移支那之人三十六姓于此,故称「唐营」——属于那霸;有孔庙、学校。其俗尚如支那,读书亦以音、不用训(泊与久米,亦有名之邑。久米邑,非即久米岛;同名而殊地也)。

今归仁间切,有仁与波入江港;两岸浅沙远连,不便泊舟。隔一海峡,有水无、濑底二岛。濑底岛周回一里余,水无岛特小;二岛皆属于今归仁间切。胜连间切有属岛五,津坚、巴麻、平安、座宫城、伊计是也;其中津坚岛最大。北有久高岛,属于知念间切——皆周回三里许:是即冲绳诸岛也。

计罗摩岛(即庆良间岛),在那霸港之西,支那人呼云「东马齿山」;周回三里,属岛十余。东为前计罗摩岛、西为座间味岛,皆周回二里许;支那人呼座间味岛云「西马齿山」。东西二岛中,分置渡嘉敷座、间味二间切。西岛之西南有赤岛,周回一里半;其他诸小岛无居民。

姑米岛——又作久米岛,即古之球美岛也;周回殆七里,置中城、金城二间切。金城山高一百二十丈,故支那之船赴琉球者,必取准此山。国人为舟舶往来,因置烽台举烟,以便鍼路。岛西之岬,云半你滨。岛之东,有沙线一条,歧为两岬;海水入其中,成一湾。湾口有沙礁,其端云小神崎。北有町屋入江,水浅,不可容舟;南有金城港,可泊大船四、五艘——距那霸港四十八里。

户无岛与天曾那岛,皆在姑米岛之北,二岛相距一里;而天曾那岛无人家,户无岛周回一里余;其西北有粟岛——或称粟国岛,周回二里余,与户无岛相距八里。

伊惠岛,在国头省之西三里海中,周回四里七町。平沙环绕,石山峙其中,高五十六丈。山下之村,云伊江城;多稻田,又产黍、稷、豆、麦。北有伊是那岛,高四十丈,周回二里半。南北有二小岛,南云柳叶、北云具志川;皆无人家,属于伊是那岛。具志川岛之东北,有乃保岛,属于惠平屋岛。惠平屋岛者,支那人称为叶壁山;高一百丈,周回殆五里。自叶壁山北五十四里,有鸟岛,以多异鸟而名;周回不足一里——或称黑岛,支那人呼云琉黄山——属于泊。高五十四丈,系喷火山,不生草木。山中有温泉;又有采硫黄之民四十余户,冲绳岛馈米养之。此岛之旁,有灰堆山、尤家埠、移山奥三小屿。

物产,鸟岛之硫黄、惠平屋岛之砺石、久高岛之海带菜、佳苏鱼、计罗摩岛之海松、海柏、冲绳岛之铁石炭、硫黄、砚材、磨石、石灰石及具志头间切之蓄萝——蓄萝者,松露也。草木有萴草、防风、山丹、名护兰、火凤、海苔、石花菜、鹧胡菜、鹿角菜及桧、柏、樟、榕、枫、榴、橙、橘、枇杷、油树、月橘等。竹类最多,有苦竹、乌竹、方竹、帚竹、棕竹、虎斑竹、观音竹。其他物产,大率同北部。又出红酒、泡盛盐豚、朱漆器等(以上琉球中部,即琉都所在)。

南部诸岛,在中部西南九十里海中,距台湾岛二十五、六里;大小岛屿凡二十,总称先岛。其最大者,为宫古、石垣、入表三岛;入表岛在西、宫古岛在东、石垣岛在其中间。

宫古岛,支那人称为太平山,或云麻姑山、亦云迷古山——西洋人呼云麻志古岛,盖即麻姑山之讹。全岛周回十一里余,土壤肥沃,物产蕃殖;分置于吕加、鴈股、下地、平良四间切。筑山,高耸岛中,上有碧于亭。地势成三棱状;西北端斗出海中分两歧,右云迫门岬、左云费盐那岬。沿海四周皆沙线,可容舟者惟鍼水港而已。港与永良部岛隔一海峡,相距不过一里余。永良部岛者,即奥永良部岛;其西有来间岛、南有下地岛。自下地岛更东南,海中有太良末、水纳二岛。水纳岛之东北有沙礁,东西一里半、南北五里余,是为八重千濑。八重千濑与迫门岬之间,有伊计摩岛;伊计摩岛之西南,有大高见岛:诸岛周回率不过一、二里。太良末岛及奥永良部岛,周回里余:是皆属于宫古岛者。

石垣岛,在宫古岛之西,一云北木山、又云八重山,即史所云信觉岛者。周回十六里半,分置宫良、石垣、河平、大滨四间切。于茂登岳,耸岛之西南,高一百六十丈。其山脉延亘,北至平洼崎。平洼崎之南五里余,海水自东北入陆地,成一湾,是为河平港,可泊大船二、三十艘:是在岛之西岸者。南有御崎尾神,水浅不能容大船。沿海之地,湾岬出入不一;气候比太平山更暖,土壤亦肥。属岛皆在其西南:武富岛,周回二里;黑岛,高一百二十丈。西有上离、下离二小岛,又有波照间岛。波照间岛与黑岛,皆周回三里余,其间相距约五、六里:以上诸岛,总称八重山。

入表岛,在八重山之西,一云姑弥岛——「入」者,深奥之称;「表」即于茂登:皆方言也。此岛在于茂登岳之奥,故有是名——或云西表岛。周四十五里,分置入表、古见二间切。东岸有古见港,与上离、下离二岛相对,距黑岛仅二里余。北岸,有比计川村港。其北一里许,有鸠间岛;周回二十町余,属古见间切。南岸有鹿川港,与西岸越良港相表里。越良港者,曾野及南两岬南北对峙,海水入其中成一大湾,湾口有内离、外离两小岛。越良之北,有浦内港。诸港皆水浅,不便泊舟。岛中气候、物产,与石垣岛相类。属岛东有小滨岛,周回三里;又有加山岛。西南有新城岛。又有与那国岛,周回五里余,高七十丈;距曾柰比村港四十八里余,距台湾岛不过二十五、六里。海岸四周,皆沙礁相连。西有岛竹村,南有须川村,北有宗纳村——此村有南太津口港,潮满时可容小舟。其东南洋中有冲神岛,一座巨岩特起波上。

物产,五谷为最,宫古、石垣两岛出米尤多;细上布、绵布、麻布、芭蕉布、草席、红酒,特为著名。红酒产宫古岛者,云太平酒;产石垣岛者,云密林酒:与米皆输于冲绳岛为年例。又有牛、马、珊瑚、玳瑁、海参、海石之类。西表兰、风兰,亦有名(以上琉球南部——即今所云南二岛。盖石垣岛、入表岛又总称八重山岛,故合之宫古岛为南二岛也)。

●琉球形势略中根淑

冲绳岛,在萨摩之南,海程百三十余里。地形艮坤长、巽干短,纵三十里、横一里至十里内外。其地如虯龙流动之形,故汉人称为「流虯」——后改云琉球。国中山小水细,土质肥美;花卉向荣,林木茂而不大。

全地分为三,曰中头、曰岛尻、曰国头,所谓中山、山南、山北之地是也。其属岛二十有余,分为四十九间切,又分为六百村——间切即郡之小者。国之西岸,伸出一大隅地;隅中之山,云佳楚岳。隅之北,有二小岛,其中即运天港。隅之南,地势却退,作大湾曲;东岸迫狭,成地峡之势。其山,云名护岳及恩纳岳。循湾迤西,得一岬,云于仁志崎。自是地势再却五、六里,其极南为那霸港,全岛最繁华之地;又东一里半云首里,旧时王宫在此处,今为县之衙署。那霸之南三里有一岬角,云喜屋武崎——即国之西北尽头。自是地势而东南,中有山云八头岳。其东北有一岬角;又东北为二大湾。二大湾之中间伸出一偶地东向,此际远近多沙滩。第二湾之当中,即地峡处;出湾而北十数里间,海岸大有出入。又最北,地势转成一岬角,云边户崎——即国之极北。自是西南,地势退却数里,以接运天港;其山,云国头岳。此国偏于南海,气候炎熇,海风特强;以故人家屋制甚卑。国俗循良,衣服、饮食、言语、文字与内地相似。其物产,米、榖、蓝、盐、番薯、火酒、漆器、草席、土布、芭蕉布。属岛近者伊江岛、惠平屋岛、粟岛、庆良间岛、久米岛等,皆在本岛之西;其远者,喜屋武崎之西南六十里为宫古岛,又西二十里为八重山——岛分东西,东云石垣岛、西云入表岛,皆有数属岛。本岛之人,总称宫古以西岛云先岛。

●琉球朝贡考王韬

琉球一国在东瀛海中,几若黑子弹丸。其开国之始,并无甲子可稽。国朝定鼎燕京,琉球率先归附;不敢自王,敦请袭封。嗣后贡职恪共,世守藩属,凭藉宠灵镇抚荒徼,享祚绵长,作东南屏蔽以迄于今,尚称贡献之邦而预共球之列;则谓琉球非我属国者,非也。

第考琉球之所由来,其世次亦多茫昧。其间禅革互乘,匪特「隋书」欢斯之称查无可据,即如洪、永初封亦非姓尚。今详为核审,上自天孙递至今日嗣位之王,其统绪约略可言也。琉球始祖,其初有一男、一女生于大荒,自成夫妇,曰阿摩美久,生三男、二女。长男即天孙氏,开国始祖也;次男为诸侯始,三男为百姓始。长女曰君君,次女曰祝祝,为国守护神;一为天神,一为海神——今寺院有三首六臂女神手执日月,名曰「天海大自在神」,盖即此也:此亦荒诞不经之尤者也。传二十五代,姓氏俱无考。起洪荒乙丑至宋淳熙十三年丙午,逆臣利勇鸩而弑之,篡位自立。浦添按司舜天讨之,利勇死;诸按司群奉为王,天孙氏遂亡。舜天为日本人皇后裔,三传而外禅于英祖。自英祖至西咸,凡五传。察度氏兴,贤德素着,人心悦服;遂代其国。二传,而为山南王思绍所并。以后则世为尚氏,至今弗替。明初,太祖遣使慰谕,始称臣入贡,世为属国。

景泰元年,国王思达遣百佳尼入贡;二年,遣察祈等入贡,已又遣亚间美等入贡。频年以来,轺车在道;■琛献异,包匦筐篚络绎来庭,史不绝书:未尝与明绝也。惟考日本史,明万历三十七年,义久取琉球。其后书琉球入贡者十:日本宽文十一年(当中国康熙七年)、天和二年(当康熙五十三年)、享保三年(当康熙五十七年)、宽延二年(当乾隆十四年)、宽政二年、明和元年(当乾隆二十九年、乾隆五十五年)、又八年(当嘉庆元年)、文化三年(当嘉庆十一年)、天保三年(当道光十二年)、天保十三年(当道光二十二年)。然其时琉球虽入贡于日本而亦内属我朝,其贡舶之来、使臣之至,固彰彰可考也。况其朝贡日本之时,久已臣服中朝,永备屏翰;事在盟府,薄海咸知。如是,日本安得私琉球为己有也哉!

兹者,其国民船遭风,飘泊我朝;本当加以抚恤,何容日本为之置词!即其遇台湾野番之难,其人外于王化,虽归中国之版籍,非属中国之民人;如英、美诸国航海者无不遇之,未闻其与我中国相龃龉也。日本藉端生衅,远遣使臣以相诘难,其谓我中国无人邪!琉球之为我藩属,日本非不知之;乃必以此为辞,其志在翦灭琉球可知矣,岂真爱惜琉球也哉!是不得考之史册,以与之辨(不数年,日本竟灭琉球,改为冲绳县)。

●琉球向归日本辨王韬

琉球,东瀛小国也;在日本萨峒马岛之南。岛屿纡蟠,皆海中拳石;周环三十六岛,如虯龙流动之形,故称为「流虯」——后乃改为琉球。贫弱特甚,世受役于日本。自古未通中国,隋时有海船望见之,始知有其地;唐、宋以后,渐通中土。明初入贡,太祖赐以闽人善操舟者三十六姓,修职贡甚谨。我朝煦育寰瀛,体恤尤至;其贡舟三年一至,许其贩鬻中土之货,免其关税:举国赖此为生。资本皆贷于日本,贩回各货运日本者十之八、九;其国人贫甚,不能买也。国分三路:曰首里、曰久米、曰那霸。王居首里;而商贾萃集为大都会者,则推那霸。土硗瘠,产米绝少;非官与耆老,不能得食。民间,惟以地瓜为粮。地无麻、絮,以蕉为布,有类织蒲。其民性惰,耕作贸易皆以妇女为之;男子则携茶具、挈孺子相聚于树林之下,绿阴掩映,细语喁喁,不啻羲王以上人也。

日本虽雄视东瀛,要不能使之隶入版图;则以累世效职贡、受正朔,藉中朝之威灵,作东海之藩服,以迄于今。自日本用兵台湾,意为琉球问罪生番;明目张胆,遂以琉球为内属。通国之人,皆谓琉球向已臣服日本,列于屏藩;而其入贡于中国也,则不过二百余年间耳。此言也,未知其所自来?如谓出自日本史册,则实有大谬不然者!彼谓唐开元二十三年——日本圣武天皇天平七年,琉球已纳税贡于日本;日人测量琉球海面浅深,建立石牌。今按此言,实由杜撰。考日本史:文德天皇仁寿三年秋,僧圆珍附唐商钦良晖舶赴唐,路遭飓风漂至琉球,遥见数十人执戈矛立岸上;良晖哀号曰:『我等将为琉球所噬,若何』!圆珍祈佛,忽得东南风,获免。按其时为唐宣宗大中七年,相距彼言纳贡之时一百十八年,日本人应与之久相稔熟;何以祈佛求免,一若从未相通者邪?此其可疑者,一也。测量海道志其浅深,此泰西诸国立约通商之后,航船舟师方传此法;在唐千余年前,何得有此!盖伪造之言,一时流露于不自觉:此其可疑者,二也。彼谓明正统六年——日本后花园天皇嘉吉元年,萨峒摩将军统兵征讨高丽,借粮于琉球;又谓万历三十七年——日本后阳成天皇庆长十四年,以琉球国土封萨峒摩将军,征其地税,岁贡米千石,定律十有五条。此说亦殊荒谬,而事非无因!考日本史:萨摩人河边通纲乖赖朝旨(日本关白),亡匿鬼界岛中(琉球别名);后岛羽天皇文治四年——即宋淳熙十三年,遣兵击鬼界岛降之:此为琉球始通日本之证。至日本曾取琉球,亦见于史:庆长十四年,义久(或作岛津家久)取琉球;然十六年,即书「琉球入贡」:则其立即释归可知矣。若其要立条约,亦事之所有,要不能如是之苛细也。考日本史云:『及足利氏执兵权,琉球遣使贡方物;自后以时来贡,萨摩岛津氏世掌接伴云』:此即彼所谓日本王将琉球封萨峒摩将军者也(将军当作「藩侯,」译误)。不知世掌接伴,不过职贡之年使臣入境中,彼为之接伴耳。日史纪载甚明,岂得妄云以「国土畀之」也哉!「纳米千石」,盖即入贡礼物;琉球地瘠民贫,别无所产也。「定律十五条」,如彼所云,殊不足据!又尝考之日本别史:琉球一名阿儿柰波岛,居海岛之中;东西狭、南北长,距萨摩南二百里许。其俗以剿掠为事,世以为啖人之国。相传其始为天孙氏,当日本孝谦天皇天平胜宝五年——即唐玄宗天宝十二年,使臣藤原自中国回,漂流琉球候风十余日,得南风而发:是则日本之通于琉球,实后于我国矣。日史又云:长宽承安间——即中国宋孝宗时,十二岛中内属者五,不属者七。嗣有叛人逃匿岛中,乃率师讨之以慑服岛人,掠一人而还;于是岁纳绢百匹。足利氏立,始贡方物。考足利为上将军,盖在元季、明初,其时琉球久为我国贡献之邦矣。然则琉球之在日本,地虽相接而会朝聘问反在中国之后;今据其史册稽之,斑斑具在:夫岂能与我争哉!且其可辨者,殊不止于是也。自明以来,琉球臣服中朝极为恭顺,入贡有定期,立王有敕封;岂三百余年来日本如瞶如聋,毫无闻知邪?其可笑,一也。日本未与泰西诸国通商之先,琉球已与西人往来。英国牧师波白于道光末年至彼传教,赁居数年;是时日人方深恶外教,琉球既为其内属诸侯,何不即往责问而乃任其如是!其可笑,二也。当美国以兵舰至日本强请通商,日人始不肯从。美国水师戴当泊舟于琉球境上,购置食物,与之交际往来,互通使问;琉人告之曰:『国事一切由王自主,不归日本统辖』。当时未闻日人让诘琉球一言!其可笑,三也。美国公使柏利既至日本立约,复往琉球;一千八百五十四年七月十七日,立约于琉球之那霸。当时未闻日本谓其内属诸侯,毋庸立约也;则琉球自主之国,明矣:其可笑,四也。前时美国公使柏利、副使卫廉与日议和定约,其往来文牍云:『琉球先王与日本,有亲戚之谊、姻娅之欢』;然即揆诸所云,亦不得以为臣属也。即如英国长王子娶于嗹、二王子娶于俄,试问俄、嗹二国当为英所属乎?其可笑,五也。日本诸藩纳还版籍在明治元年,琉球既为内藩,何以至十二年始以兵威胁之?考日本内国史略,明治五年九月,琉球使尚建等参朝,献方物;乃册琉球王尚泰为藩王,列于华族,赐赉优厚:则知前此琉球未尝为内藩矣,且内藩从未闻有称王者。柄据昭然,何容掩饰!其可笑,六也。一千三百七十二年,中国征服琉球,岁时贡献,史不绝书;迄至今日,未有或贰:是则琉球之臣服我朝,遐迩无不闻知。如「中山传信录」、「琉球国志」、「使琉球记」、「琉球入学见闻录」,日本国中久已刊行;儒士引用,据为掌故,几于家喻而户晓,讵有不知!乃曰「琉球安有一国事两主」?此不但欲掩天下之耳目,并欲塞一国中民人之见闻:其可笑,七也。至讨罪台湾,尤昧于理。其始托言劫掠小田县民,继乃及琉球漂民;我朝大度包容,勉徇英国公使之请而成和议。其所定条款两端,未尝一字及琉球;载在盟府,人所共见。乃遂欲以此指琉球为日本属地,掩耳盗铃!其可笑,八也。向时日人曾着论刊之日报曰:『我国以琉球航海之人遭风被戕,为台湾生番所害,遂兴师旅往征台湾;究未知琉球或属日本、或属中国,未有明文。据琉球人云:「事中朝如父、日本如母」;或则云:「琉球所属,岂有一定!惟强可以庇民者是从耳」。考之日本史籍,琉球于上世即属日本;但近代以来,不过入贡土物耳,非臣服也。而其在中朝,则列于屏藩、世受册封,称为贡献之邦、共球之国』。然则东瀛日报出诸日人之口,所云尚如此,何况其他!远征之前事既如彼,近证之人言又如此;琉球之属于中国也,明矣。要之,据理而言,琉球自可为两属之国;既附本朝,又贡日本。今考日本国史,于琉球入贡年月,厘然可考;然要不过与渤海三韩、新罗、百济同列于外诸侯而已。又乌得藉口于奉藩纳土,比于内诸侯一例,而遽灭其国、俘其王、兼并其他,夷而为县也哉!日本史官所记载,在明治纪元以前,皆信而可征。源光「日本史」成于我朝康熙九年——即日本后西天皇宽文十年,其时相距庆长十四年已六十二载,乃犹列琉球于「外国列传」;则可知琉球为自立之国矣。盖琉球之于日本,要不过盟聘往还,贡献不绝而已。即使蕞尔弹丸弱小不能自强,亦当相与共保之,俾得守其千余年未自立之国:斯乃所以联唇齿而固屏藩之义。今反翦灭而倾覆之,挟诈弥缝,嗫嚅掩饰,以便其私!将以此欺天下乎,而天下不任受其欺也;将以此诳邻国乎,而邻国不任受其诳也。呜呼!彼作伪者,曷不即将其国史而一考之也哉!

考琉球内贡日本,明景泰二年——日本后花园天皇宝德三年、耶稣一千四百五十一年,琉球遣使来;明万历十一年——日本正亲町皇天正十一年、耶稣一千五百八十三年,琉球入贡;明万历三十九年——日本后阳成天皇庆长十六年、耶稣一千六百十一年,琉球入贡;我朝顺治六年——日本后光明天皇庆安二年、耶稣一千六百四十九年,琉球入贡;我朝顺治十年——日本后光明天皇承应二年、耶稣一千六百五十三年,琉球入贡;我朝康熙十年——日本灵天皇宽文十一年、耶稣一千六百七十一年,疏球入贡;我朝康熙二十一年——日本灵元天皇天和二年、耶稣一千六百八十二年,琉球入贡;我朝康熙五十三年——日本中御门天皇正德四年、耶稣一千七百十四年,琉球入贡;我朝康熙五十七年——日本中御门天皇享保三年、耶稣一千七百十八年,琉球入贡;我朝乾隆十三年——日本桃园天皇宽延元年、耶稣一千七百四十八年,琉球入贡;我朝乾隆十七年——日本桃园天皇宝历二年、耶稣一千七百五十二年,琉球入贡;我朝乾隆二十九年——日本后樱町天皇明和二年、耶稣一千七百六十四年,琉球入贡;我朝乾隆五十五年——日本光格天皇宽政二年、耶稣一千七百九十年,琉球入贡;我朝嘉庆元年——日本光格天皇宽政八年、耶稣一千七百九十六年,琉球入贡;我朝嘉庆十一年——日本光格天皇文化三年、耶稣一千八百六年,琉球入贡;我朝道光十二年——日本仁孝天皇天保三年、耶稣一千八百三十二年,琉球入贡;我朝道光二十二年——日本仁孝天皇天保十三年、耶稣一千八百四十二年,琉球入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