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楚鄢陵之战
【题解】
这也是春秋时期一次重大战役。晋军运用正确的战略战术,只分部分精兵攻打楚的左、右两军,而集优势兵力对付楚军的精锐,取得最后胜利。本文还论述了战争与政治、外交的联系,斥责了不顾农时兴兵作战,为满足自己对土地、权力的贪婪欲望,而将人民推上战场的统治者的残酷,表达了兵民为胜利之本的思想。
在叙述战争过程时,穿插一些紧张惊险且生动的情节,是《左传》的一个特点。像本篇中对晋厉公兵车陷入泥沼的描写及士燮父子的对话就很有代表性。
晋侯将伐郑,范文子曰①:“若逞吾愿②,诸侯皆叛,晋可以逞③;若唯郑叛,晋国之忧,可立俟也④。”栾武子曰⑤:“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乃兴师。栾书将中军⑥,士燮佐之。郤锜将上军⑦,荀偃佐之⑧。韩厥将下军⑨,郤至佐新军⑩,荀居守(11)。郤犨如卫(12),遂如齐,皆乞师焉(13)。栾黡来乞师(14),孟献子曰(15):“有胜矣(16)。”十六年,夏四月,戊寅(17),晋师起(18)。以上晋师之兴。
【注释】
①范文子:即士燮,晋大夫。
②逞:满足,如愿。
③逞:任意,放纵。
④俟(sì):等待。
⑤栾武子:即栾书,又称栾伯,栾盾之子。
⑥将:指挥,率领。
⑦郤锜(qí):郤克之子,晋国大夫。
⑧荀偃:字伯游,即中行献子,一称中行偃,荀林父之孙,荀庚之子。
⑨韩厥:韩献子,晋大夫。
⑩郤至:晋国大夫。新军:指在上、中、下三军之后新立之军。据《左传》鲁成公三年记载,晋国设六军,在上、中、下三军之外,又立新三军,以赏在鞌之战中立功的将领。后来新三军只剩一军,称新军。
(11)荀:即知,荀首(知庄子)之子,又称知武子。
(12)郤犨:郤豹的曾孙,郤克的从祖兄弟,晋大夫。
(13)乞师:请求援兵。
(14)栾黡(yǎn):一称栾桓子,又称桓伯,栾书之子。来:指来鲁国。
(15)孟献子:又称仲孙蔑、孟孙,文伯穀之子。
(16)有胜矣:有胜利的希望。
(17)戊寅:四月十二日。
(18)起:开始行动。
【译文】
晋厉公要讨伐郑国,士燮说:“如果要满足我们的愿望,在诸侯都背叛我们的情况下,我们可以任意而为;只有郑国一国背叛我们,我们这样做,忧患就会接踵而至。”栾武子说:“不能在我们执政时失掉诸侯,一定得讨伐郑国。”于是起兵。栾武子指挥中军,士燮为副帅。郤锜指挥上军,荀偃为副将。韩厥将下军,郤至辅佑新军,荀留守国内。郤犨先到卫国,再到齐国,都是为了请求援兵。栾黡来鲁求援,因其卑让有礼,所以孟献子说:“晋有胜利的希望。”鲁成公十六年夏,四月十二日,晋国军队开始行动。以上是晋国兴兵。
郑人闻有晋师,使告于楚,姚句耳与往①。楚子救郑②,司马将中军③,令尹将左④,右尹子辛将右⑤。过申⑥,子反入见申叔时⑦,曰:“师其何如?”对曰:“德、刑、详、义、礼、信⑧,战之器也⑨。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详以事神⑩,义以建利(11),礼以顺时,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12),时顺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13),求无不具,各知其极(14)。故《诗》曰:‘立我烝民,莫匪尔极(15)。’是以神降之福(16),时无灾害(17),民生敦厖(18),和同以听(19),莫不尽力以从上命,致死以补其阙(20)。此战之所由克也(21)。今楚内弃其民,而外绝其好,渎齐盟(22),而食话言,奸时以动(23),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厎(24),其谁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复见子矣。”姚句耳先归,子驷问焉(25),对曰:“其行速,过险而不整。速则失志(26),不整丧列。志失列丧,将何以战?楚惧不可用也。”以上楚、郑诸臣料楚必败。
【注释】
①姚句(ɡōu)耳:郑大夫。与往:和使臣同去。
②楚子:楚共王,楚庄王子。
③司马:指公子侧,又称子反,官居司马。
④令尹:指公子婴齐,又称子重,时为楚国令尹。
⑤子辛:即公子壬夫,字子辛。
⑥申:原为申国,周封伯夷之后于申,时已为楚所灭。故址在今河南南阳北。
⑦申叔时:楚国元老,年老在申居住。
⑧详:同“祥”。善,诚信诚意。
⑨器:用具。
⑩事:侍奉,祭祀。
(11)义:是非标准。
(12)事节:有节制。
(13)逆:悖道。
(14)极:中正的准则。
(15)立我烝民,莫匪尔极:出自《诗经·周颂·思文》。烝,众。莫匪,无不。尔极,先王立下的中正准则,大家无不依从,以为行为依据。
(16)之:指众民。
(17)时:经常,时常。
(18)敦:厚。厖(mánɡ):庞大。这里敦厖指富足。
(19)和同以听:和睦同心,唯君上之命是听。
(20)阙:指战死者。
(21)克:战胜。
(22)渎:轻忽怠慢。
(23)奸(ɡān):冒犯。鄢陵之战在周历四月,时值农忙,此时作战冒犯了天时。
(24)恤:顾虑。厎(zhǐ):至,到。
(25)子驷:郑国公子,字子驷。问焉:问楚军情况。
(26)失志:考虑不周详。
【译文】
郑国听说有晋军来,便派使者去楚国告急,郑大夫姚句耳和使臣一同前往。楚共王救郑,司马子反指挥中军,令尹子重率领左军,右尹子辛指挥右军。路过申地,子反会见楚国元老申叔时,问道:“楚军会胜还是会败?”申叔时回答说:“德、刑、详、义、礼、信,对于战争来说是不可缺的。德行用来施加恩惠,刑法是用来对邪恶治罪的,诚心用来祭祀神灵,是非标准用来取利,遵循礼法才能举动适宜,诚信才能保住一切。人民生计富足无忧则德行正,不生邪念,做事因需要用利,所以才会有节制,行为合乎时宜,事情才能办成功。上下团结一心,运行不悖;上面有所要求,下面的百姓都予以准备,人人都懂得中正的准则,所以《诗经·周颂·思文》篇说:‘先王为众民立下行事的中正准则。大家无不依从,以为行事依据。’因此神灵降给众民福佑,很少有灾害。人民生计富足,和睦同心,唯君上之命是听,没有不尽力以服从君上的命令的,都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补战死者的空缺,这就是战无不胜的原因。如今楚国对国内人民不施以恩惠,对外断绝了友好国家的关系,轻慢盟国而违背自己的诺言,冒犯农时大动干戈,不惜劳民以满足自己的欲望。百姓不知国君的诚信表现在哪里,进退都有罪。人人都对自己所去的地方心怀疑虑,谁还肯效死力与晋作战?你尽力而为吧!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姚句耳先于使臣回到郑国,公子驷问他楚军的情况,他回答说:“楚军行动速度过快,过险隘之处时队列不整齐。行动过快则考虑不周详,队列不整则失去纪律性。考虑不周又没有纪律性,将靠什么去作战?楚军恐怕是不中用。”以上是楚、郑诸臣预料楚国必败。
五月,晋师济河。闻楚师将至,范文子欲反①,曰:“我伪逃楚,可以纾忧②。夫合诸侯③,非吾所能也,以遗能者。我若群臣辑睦以事君④,多矣⑤。”武子曰⑥:“不可。”
【注释】
①反:返回。
②纾:纾缓。
③合:古代称交战曰合。
④辑睦:同心协力。
⑤多:好。
⑥武子:栾武子。
【译文】
五月,晋军渡过河。听说楚军就要到了,士燮想要回师,他说:“我们假装逃避楚军,能缓解一下晋国的忧患。与诸侯交战不是我所擅长的,还是把这事留给能承担的人去做吧。我们群臣能同心协力地侍奉国君,就很好了。”栾武子说:“那可不行。”
六月,晋、楚遇于鄢陵①。范文子不欲战,郤至曰:“韩之战②,惠公不振旅;箕之役③,先轸不反命④;邲之师⑤,荀伯不复从⑥。皆晋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⑦,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战也⑧,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唯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⑨?”以上范文子不欲战。
【注释】
①鄢陵:郑国地名。原为鄢国,后为郑灭。在今河南鄢陵。
②韩之战:鲁僖公十五年(前645)秦晋韩(今陕西韩城南)之战。
③箕之役:鲁僖公三十三年(前627)晋狄之战。箕,晋国地名。在今山西太谷东三十五里。
④先轸不反命:先轸死于狄军,不能回复君命。
⑤邲之师:鲁宣公十二年(前597)晋楚邲(今河南荥阳北)之战中的军队。
⑥荀伯不复从:晋军主帅荀林父兵败而逃,不能从原路返回。
⑦辟:同“避”。
⑧亟(qì):屡次。
⑨盍:何不。
【译文】
六月,晋、楚相遇于鄢陵。士燮不想打这场战争,郤至说:“韩原之战,惠公使军队散败;箕之战,先轸死于狄人之手,不能回复君命;邲之战,晋军主帅荀林父兵败而逃,不能从原路返回。这几次战役都是晋国的耻辱。你也看到了先君战败的事实。现在我们避开楚军,又给晋国增加了耻辱。”士燮说:“我们先君屡次作战,是有原因的。秦国、狄人、齐国、楚国都很强大,如果先君不尽力,子孙就会衰弱不振。现在秦、狄、齐三强都已屈服于我们,敌人只剩楚国了。只有圣人才能外、内都没有忧患,我们不是圣人,国外安宁无战事就一定会有内忧。何不放过楚国使我们对外有所戒惧呢?”以上述范文子士燮不想开战。
甲午晦①,楚晨压晋军而陈②。军吏患之。范匄趋进③,曰:“塞井夷灶④,陈于军中,而疏行首⑤。晋、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栾书曰:“楚师轻窕⑥,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郤至曰:“楚有六间⑦,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恶⑧;王卒以旧⑨;郑陈而不整⑩;蛮军而不陈(11);陈不违晦(12);在陈而嚣(13),合而加嚣。各顾其后(14),莫有斗心。旧不必良(15),以犯天忌。我必克之。”
【注释】
①甲午:六月二十九日。晦:夏历每月的最后一天。
②压:逼近。陈:同“阵”。
③范匄(ɡài):即范宣子,又称士匄,为范文子(士燮)的儿子。趋进:快步走进。趋,快走。
④塞井夷灶:军中必须凿井起灶以自给,现在楚军逼近晋营列阵,战地狭窄,所以要自己塞井平灶作为阵地。夷,平。
⑤疏行首:在阵前掘开营垒作为战道。
⑥轻窕:轻浮急躁。
⑦间:空隙,可乘之机。
⑧二卿相恶:指子重、子反不和。
⑨卒:亲兵。旧:疲惫老化,没有代替的力量。
⑩陈:摆开阵势。
(11)蛮军:楚军带来的南方少数民族军队。
(12)晦:月底,古时兵家忌讳在这天打仗。即下文的“以犯天忌”。
(13)嚣:喧哗。
(14)各顾其后:都有后顾之忧。
(15)旧:指老兵。
【译文】
六月二十九日是月底,楚军一早就逼近晋军列阵。军官们很担心敌人占领有利形势。士燮的儿子范匄快步走进军帐说:“我们可以塞井平灶,就在军营中列阵,并疏散开前面的行列。晋、楚谁胜谁负,要看天意怎样,又何必担心呢?”士燮怪他多话,拿戈在后面追他,将他赶出军帐,骂道:“国家存亡全凭天意,小孩子知道什么?”栾书说:“楚军轻浮急躁,我们固守营垒等着,他们三天就得撤退。等他们撤退时我们出击,一定能获胜。”郤至说:“楚军六个弱点给我们以可乘之机,我们不能不利用:他们的二卿子重和子反不和;楚王的亲兵疲惫老化,没有替代的力量;郑军摆开阵势但不整齐;楚军中的南方蛮军不能成阵;列阵打仗不避晦日;在阵中士兵还喧闹不已。楚、郑、蛮军军阵合在一起本以安静为宜,事实上却更喧闹,都有自己的后顾之忧而没有斗志。老兵不一定是精兵,何况晦日出兵犯了天时之忌。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们。”
楚子登巢车以望晋军①,子重使太宰伯州犁侍于王后②。王曰:“骋而左右③,何也?”曰:“召军吏也。”“皆聚于军中矣!”曰:“合谋也。”“张幕矣!”曰:“虔卜于先君也④。”“彻幕矣⑤!”曰:“将发命也。”“甚嚣,且尘上矣⑥!”曰:“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⑦。”“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曰:“听誓也⑧。”“战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战祷也⑨。”伯州犁以公卒告王⑩。苗贲皇在晋侯之侧(11),亦以王卒告。皆曰:“国士在(12),且厚(13),不可当也。”苗贲皇言于晋侯曰:“楚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请分良以击其左右,而三军萃于王卒(14),必大败之。”公筮之(15),史曰:“吉。其卦遇‘复’(16),曰:‘南国蹙(17),射其元(18),王中厥目(19)。’国蹙王伤,不败何待?”公从之。以上晋、楚各料敌情。
【注释】
①巢车:一种高的、带楼的兵车,以供瞭望。
②太宰:官名。伯州犁:晋国伯宗之子。
③骋:奔跑。
④虔:虔诚,恭敬。
⑤彻:同“撤”。
⑥尘上:尘土飞扬。
⑦为行(hánɡ):布阵。
⑧听誓:听主帅誓师的命令。
⑨祷:向鬼神祈祷。
⑩公卒:晋军。公,指晋厉公。因伯州犁是投奔楚国的晋人,了解情况,所以“以公卒告王”。
(11)苗贲皇:楚国斗椒之子,鲁宣公四年(前605)投奔晋。所以也把“王卒”,即楚军情况告知晋侯。
(12)国士:指伯州犁。
(13)厚:人数众多。
(14)萃:集中。王卒:楚王的亲兵。
(15)筮(shì):用蓍(shī)草占卜吉凶。
(16)复:卦名。
(17)南国:指楚。蹙(cù):缩皱,即萎缩。
(18)元:指楚王。
(19)王中厥目:射中楚王的眼睛。
【译文】
楚共王登上巢车瞭望晋军,子重派投奔楚国的晋人太宰伯州犁侍立在楚王身后。楚王说:“晋军中有人往左或往右奔跑,这是在干什么?”伯州犁说:“在召集军官。”“都聚集在军营中间了!”回答说:“在一起谋划呢。”“展开帐幕了!”答说:“虔诚恭敬地卜问先君胜负了。”“撤掉帐幕了!”答说:“要发布命令了。”“喧嚷得厉害,尘土都飞扬起来了!”答说:“要塞井平灶布阵了。”“都上了战车,战车左右的士兵又拿着兵器下来了!”答道:“这是要听主帅誓师的命令了。”“要开战了吗?”答说:“还不知道呢。”“上了车,左右的士兵又都下车了。”答说:“这是作战前向鬼神祈祷呢。”伯州犁将晋军的情况一一告知给楚共王。而晋军那边,由楚投奔晋国的苗贲皇在晋厉公的身边,也将楚军的情况介绍给晋侯。晋军将士都说:“熟悉我们情况的伯州犁在楚军中,而且他们人数众多,恐怕我们抵挡不了他们。”苗贲皇对晋厉公说:“楚军的精兵就是楚国中军楚王的亲兵,请分一部分精锐去攻打他们的左军和右军,而集中我们三军之力去进攻楚王的亲兵,一定能大败楚军。”晋厉公用蓍草占卜,占卜者说:“吉利。这是个复卦,卦辞说:‘南国萎缩,箭射其王,射中他的眼睛。’国家萎缩,国君受伤,不败还等什么?”晋厉公就听从了苗贲皇的意见。以上是晋、楚双方各自分析敌情。
有淖于前①,乃皆左右相违于淖②。步毅御晋厉公③,栾为右④。彭名御楚共王⑤,潘党为右⑥。石首御郑成公,唐苟为右⑦。栾、范以其族夹公行⑧,陷于淖。栾书将载晋侯,曰:“书退!国有大任⑨,焉得专之⑩?且侵官(11),冒也;失官(12),慢也;离局(13),奸也(14)。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于淖(15)。
【注释】
①淖:泥坑。
②违:避开。
③步毅:即郤毅,郤氏家族成员。
④栾(zhēn):栾书之子,栾黡之弟。
⑤彭名:楚大夫。
⑥潘党:楚大夫潘尪之子,也称叔党。
⑦石首、唐苟:均为郑国大夫。
⑧栾、范:栾氏、范氏。其族:其家族。这两个家族将勇兵强。
⑨大任:指元帅。
⑩专之:又专做国君的御手。
(11)侵官:以自己的车载国君,是侵官,侵夺他人职权。
(12)失官:不履行元帅职而驾车,是失官。
(13)离局:远离部下。
(14)奸:犯罪。
(15)掀:举起。
【译文】
阵前有一个泥坑,双方都从两侧避开。步毅为晋厉公驾车,栾作车右;彭名为楚共王驾车,潘党作车右;石首为郑成公驾车,唐苟为车右。栾、范二氏因其家族将勇兵强,所以将晋侯夹在中间行进,晋厉公的车子不幸陷入泥坑,栾书想让晋厉公坐自己的车,他的儿子车右栾喊道:“你退下,国家任你为元帅,重任在肩,怎能专门做国君的御手呢?你这样做是侵夺他人职权,冒犯了别人;不履行元帅职责,放弃了自己的责任;远离自己的部下,是犯罪行为。你这样做有三条罪名,不能触犯啊。”栾举起晋侯的车子,将其抬出泥坑。
癸巳①,潘尪之党与养由基蹲甲而射之②,彻七札焉③。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忧于战?”王怒曰:“大辱国④。诘朝⑤,尔射,死艺。”吕锜梦射月⑥,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⑦,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及战,射共王,中目。王召养由基,与之两矢,使射吕锜,中项⑧,伏弢⑨。以一矢复命。
【注释】
①癸巳:六月二十八日。
②潘尪之党:潘尪的儿子潘党。养由基:楚国大夫,又称养叔,善射。蹲:聚集。
③彻:穿透。札:一层甲。
④大辱国:只懂射技而不懂智谋,是楚国的莫大耻辱。
⑤诘朝:明天早晨。
⑥吕锜:魏锜,称厨武子,晋国将领。
⑦姬姓:晋国国君为姬姓。
⑧中项:射中脖领。
⑨伏弢(tāo):弢为弓套,伏在弓套上而死。
【译文】
六月二十八日,潘尪的儿子潘党和养由基将盔甲叠放在一起用箭射,一箭穿透了七层甲。二人让楚王看,说:“您有像我们这样如此善射的两个臣下,还愁打不了胜仗吗?”楚王生气地说:“你们只懂射技而不懂智谋,这是楚国的耻辱。明天早晨你们到战场上去射,恐怕会死在自己的射技上。”晋国的魏锜梦见自己用箭射月亮,射中了,自己后退却掉进泥坑里。他为此占了一卦,占卜人说:“姬姓国家是太阳,异姓国家为月亮,这一定是楚王了。射中楚王,后退跌进泥坑,你也一定活不成了。”到了交战时,魏锜射中了楚王的眼睛。楚王召来养由基,给了他两支箭,命令他射魏锜。养由基一箭射中魏锜的咽喉,魏锜倒在弓袋上死了,养由基将剩下的一支箭交还给楚王复命。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①,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②。楚子使工尹襄问之以弓③,曰:“方事之殷也④,有韦之跗注⑤,君子也,识见不穀而趋⑥,无乃伤乎?”郤至见客⑦,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⑧,从寡君之戎事,以君之灵,间蒙甲胄,不敢拜命⑨,敢告不宁君命之辱,为事之故,敢肃使者⑩。”三肃使者而退。
【注释】
①楚子之卒:楚王亲兵。
②胄:保护头颈部的盔甲。趋风:急走如风。
③工尹襄:工尹是管理工务的官,襄是人名。问:赠送。
④事:战事。殷:盛,激烈。
⑤(mèi):红色。韦:皮革。跗(fū)注:裹腿。
⑥不穀:楚王自称。
⑦客:指工尹襄。
⑧君之外臣:郤至自称。
⑨间蒙甲胄,不敢拜命:古礼,身披甲胄者不拜。
⑩“敢告不宁君命之辱”几句:楚王屈尊赐命,不敢自安。肃,以手至地,类似作揖。
【译文】
晋将郤至在战场上三次遇到楚王的亲兵,每次见到楚王,他都一定跳下战车,脱下甲胄,一阵风似地走开,以表示恭敬。楚王派工尹襄送他一张弓,说:“正当战事激烈之时,有一位打着红色皮裹腿的君子,看见我就赶快走开,不知受伤了没有?”郤至接见了工尹襄,脱去甲胄接受慰问说:“楚王的国外臣子郤至,跟随我们国君来作战,托您的福,并且由于身披盔甲,不能拜谢,承蒙楚王屈尊来问,不敢自安,因正在作战,我向使者行肃礼吧。”向使者行了三次肃礼而走。
晋韩厥从郑伯,其御杜溷罗曰①:“速从之!其御屡顾,不在马②,可及也。”韩厥曰:“不可以再辱国君③。”乃止。郤至从郑伯,其右茀翰胡曰④:“谍辂之,余从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伤国君有刑⑤。”亦止。石首曰:“卫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败于荧⑥。”乃内旌于弢中⑦。唐苟谓石首曰:“子在君侧,败者壹大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⑨,我请止⑩。”乃死。
【注释】
①杜溷罗:晋臣。
②不在马:心不在马上。
③不可以再辱国君:齐晋鞌之战韩厥差点俘虏齐君,所以这么说。
④茀(fú)翰胡:晋将。他的话意思是派兵拦在郑伯车前,他从后面登车以俘虏郑伯。
⑤刑:罪。
⑥荧(yínɡ):荧泽,地名。在黄河北。荧之战在鲁闵公二年(前660)。
⑦内旌于弢中:将大旗放入弓袋里。
⑧败者壹大:军队大溃败。
⑨免:脱险。
⑩止:留下死战。
【译文】
晋大夫下军统帅韩厥追击郑伯,他的御手杜溷罗说:“赶快追上!他的驾车人多次回头,心思不在马上,我们可以追上那辆车。”韩厥说:“鞌之战,我差点俘虏齐君,这次不能再侮辱郑国国君了。”于是停止了追击。郤至追赶郑伯,他的车右茀翰胡说:“派轻兵绕道拦在郑伯车前,我从后面登车就可以抓住他了。”郤至说:“伤害国君是有罪的。”也停止了追赶。给郑成公驾车的石首说:“卫懿公只因为没去掉他的旗子,所以在荧之战中败给了狄人。”于是将大旗放入弓袋中。车右唐苟对石首说:“你留在国君身边,如果军队溃败,我的重要性不如你,你载着国君脱险,我请求留下来与他们死战。”唐苟就这样在阻击晋军时战死。
楚师薄于险①,叔山冉谓养由基曰②:“虽君有命,为国故,子必射!”乃射。再发,尽殪③。叔山冉搏人以投④,中车,折轼。晋师乃止。囚楚公子茷⑤。
【注释】
①薄:迫近。
②叔山冉:楚国勇士。
③殪(yì):箭发而死为殪。
④搏:扑上去抓。
⑤公子茷(fèi):即王子发。
【译文】
楚军迫近了险境,楚国勇士叔山冉对养由基说:“虽然国君有命令,但为了国家,你现在必须得射箭了!”养由基一射再射,箭无虚发,触箭者即死。叔山冉扑上去抓住晋人投向晋军战车,打中战车,将车前横木都折断了。晋军在这种情况下才停止了进攻。但仍俘虏了公子茷。
栾见子重之旌,请曰:“楚人谓:‘夫旌,子重之麾也①。’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于楚也②,子重问晋国之勇。臣对曰:‘好以众整③。’曰:‘又何如?’臣对曰:‘好以暇④。’今两国治戎,行人不使⑤,不可谓整;临事而食言,不可谓暇。请摄饮焉⑥。”公许之。使行人执榼承饮⑦,造于子重⑧,曰:“寡君乏使⑨,使御持矛⑩。是以不得犒从者,使某摄饮(11)。”子重曰:“夫子尝与吾言于楚,必是故也(12),不亦识乎!”受而饮之。免使者而复鼓(13)。旦而战,见星未已。以上战时杂事。
【注释】
①麾(huī):指挥军队的旗帜。
②日:从前。
③好以众整:以军旅整齐为勇。
④暇:闲暇,在事情紧急时以从容不迫为勇。
⑤行人:使者。
⑥摄:手持,拿。
⑦榼(kē):盛酒的器皿。承:捧着。
⑧造:到,前往。
⑨乏使:缺乏任使的人。
⑩御:担任。持矛:指车右,车右持矛。
(11)某:使者自称。
(12)是故:指以闲暇为勇的缘故。识:指懂得礼。
(13)免:释放。
【译文】
晋侯的车右栾看到了子重的旗帜,请求晋厉公说:“楚人说:‘那面旗是子重的帅旗。’那旗下就是子重了。以前我出使楚国,子重问晋人是如何看待勇的。我回答说:‘以军旅整齐为勇。’他又问:‘还有呢?’我回答说:‘喜欢在情况紧急时以从容不迫为勇。’今天两国交兵,不派使者,不能算是整;临阵而忘了以前说过的话,不能说是暇。请拿酒给子重喝以兑现我的话。”晋厉公答应了。派使者拿着酒壶捧着酒,送给子重,说:“我们国君缺了任使的人,不得已让栾来做车右。所以不能来犒劳您的部下,派我来奉上薄酒,略表心意。”子重说:“那位先生曾经和我在楚国交谈过,一定是这个缘故,他这不也是很懂得礼吗!”接过酒一饮而尽。将使者放回又重新击鼓作战。早晨战斗开始,直到星星出现还未结束。以上是战时的一些小细节。
子反命军吏察夷伤①,补卒乘②,缮甲兵③,展车马④,鸡鸣而食,唯命是听。晋人患之。苗贲皇徇曰⑤:“蒐乘补卒⑥,秣马利兵⑦,修陈固列⑧,蓐食申祷⑨,明日复战!”乃逸楚囚⑩。王闻之,召子反谋。穀阳竖献饮于子反(11),子反醉而不能见。王曰:“天败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12)。以上晋、楚胜负未分,因子反醉而楚王遁。晋入楚军,三日谷(13)。范文子立于戎马之前(14),曰:“君幼,诸臣不佞(15),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书》曰‘唯命不于常’(16),有德之谓。”
【注释】
①夷:创伤。
②补卒乘:补充死亡的士兵和毁坏的战车。
③缮甲兵:修补盔甲和兵器。缮,修补。
④展:察看,省视。
⑤徇:宣布号令。
⑥蒐:察看。
⑦秣:喂养。利:磨快。
⑧修:整顿。陈:同“阵”。固:坚固。列:行列。
⑨蓐食:坐在草垫子(寝席)上吃早饭。申:重复,再三。
⑩逸:放走。
(11)穀阳竖:子反的小臣。
(12)遁:逃走。
(13)三日谷:吃了三天缴获的军粮。
(14)范文子:即士燮。戎马:指大队人马。
(15)不佞(nìnɡ):谦辞。犹言不才。
(16)《周书》:指《尚书·周书·康诰》。
【译文】
子反命令军官们察看士兵们的伤势,补充受伤的士兵和毁坏的战车,修补盔甲和兵器,省视车马,鸡叫时吃饭,听候命令。晋军很是担心忧虑。苗贲皇向军队宣布号令说:“察看兵车,补充士兵,喂饱马匹,磨快武器,修固战车,早起就在寝床上吃早饭,再三祈祷,明天接着再战!”并故意放走楚国俘虏,好使楚军知道晋军已准备好再战。楚王听楚囚说了这种情况,召子反来计议,却不料子反的小臣穀阳竖献酒给子反喝,子反喝醉了,不能来见楚王。楚王说:“这是天败楚国啊!我不能待下去了。”于是夜里就撤兵了。以上是在晋、楚胜负未分时,因子反喝醉而使楚王逃走。晋军进入楚军营地,吃了三天缴获的军粮。士燮站在大队人马的前面说:“国君年幼,群臣无才,我们怎么会取得这样的胜利?国君您一定得戒骄!《周书·康诰》上说:‘胜利者不会永远胜利,天意不是不变的。’这是说只有有德的人才能享受天命,立于不败之地。”
楚师还,及瑕①,王使谓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师徒者②,君不在。子无以为过,不穀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赐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实奔③,臣之罪也。”子重使谓子反曰:“初陨师徒者④,而亦闻之矣⑤!盍图之⑥?”对曰:“虽微先大夫有之⑦,大夫命侧⑧,侧敢不义?侧亡君师,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注释】
①瑕:楚地,在今安徽蒙城北。
②先大夫:子玉,子反的父亲。覆师徒:军队战败。覆,毁灭。师徒,士兵,这里指军队。
③奔:覆败。
④陨:损失。
⑤而:你。
⑥图:考虑。
⑦微:没有。
⑧大夫:指子重。侧:是子反的名字。
【译文】
楚军返回到楚国境内的瑕城,楚共王派人对子反说:“以前你父亲子玉使军队在城濮战败,因国君不在军中,所以他要承担战败的责任。你不要以为是你的过错,这次是我的罪过。”子反一再下拜,叩头说:“国君赐臣子死,臣子死了也光荣。我的部下确实打了败仗,是我的罪过。”子重也派人对子反说:“当初那个使军队战败的人子玉的下场,你也听说了,你何不考虑一下呢?”子反回答说:“即使没有先大夫的先例,您让我死,我不敢贪生不义。我使国君的军队遭受惨败,怎敢逃避一死?”楚共王派人来阻止他自杀,没有赶到,子反已经死了。
晋入齐平阴之战
【题解】
晋、齐平阴之战前后历时两月左右,作者运用简练的语言,仅以数百字而将战争全貌呈现给读者,行文之简洁明快,令人叹为观止。此外,作者对晋州绰的两段描写,即他与齐国殖绰的对话,及他在攻打齐东闾门时因马盘旋不能前进的尴尬,亦生动有趣。对晋军在齐的暴行的描写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文章记叙的晋军在这次战役中所用的兵不厌诈的策略以及范宣子的巧妙的攻心战术,使我们看到了我国古代军事思想在实际中的应用。
十八年秋①,齐侯伐我北鄙②。中行献子将伐齐③,梦与厉公讼④,弗胜,公以戈击之,首队于前⑤,跪而戴之⑥,奉之以走⑦,见梗阳之巫皋⑧。他日,见诸道,与之言,同⑨。巫曰:“今兹主必死⑩,若有事于东方(11),则可以逞。”献子许诺。
【注释】
①十八年:鲁襄公十八年(前555)。
②我:指鲁国。北鄙:北部边境。
③中行献子:即荀偃,又称中行偃,晋国执政大夫。
④厉公:晋厉公。鲁成公十八年(前573),栾书、荀偃派人杀掉了晋厉公,所以荀偃会梦见与厉公讼。讼:争辩是非曲直。
⑤队:同“坠”。
⑥戴:安上。
⑦奉:捧着。
⑧梗阳:晋国城邑名。在今山西清源。巫皋:名皋的巫人。
⑨同:指巫皋梦境与中行献子一样。
⑩今兹:今年。主:大夫的尊称。
(11)东方:指齐国。巫皋认为中行献子有死的征兆,所以劝他攻打齐国。
【译文】
鲁襄公十八年秋天,齐侯入侵鲁国北部边境。晋国的中行献子要伐齐救鲁,梦见同被他派人杀掉的晋厉公争辩是非曲直,都没能胜,晋厉公用戈打他,他的脑袋掉在前面的地上,他跪下来将脑袋重新安上,用手捧着就跑,碰到了梗阳的巫皋。后来的一天,他在路上真的碰见了巫皋,和他说起这件事,巫皋说也做了同样的梦。巫皋说:“今年你一定会死去的,若在东方有战事的话,你可以满足愿望取得胜利。”献子答应了。
晋侯伐齐,将济河。献子以朱丝系玉二瑴①,而祷曰:“齐环怙恃其险②,负其众庶③,弃好背盟,陵虐神主④。曾臣彪将率诸侯以讨焉⑤,其官臣偃实先后之⑥。苟捷有功,无作神羞,官臣偃无敢复济。唯尔有神裁之!”沈玉而济⑦。以上荀偃志伐齐。
【注释】
①朱丝:红色的丝线。瑴(jué):双玉。
②齐环:指齐灵公,名环。怙(hù)恃:凭恃。
③负:倚仗。
④神主:在这里指百姓。杜预注:“神主,民也。”
⑤曾臣彪:指晋平公,平公名彪。曾臣,末臣。天子对神称臣,诸侯又对天子称臣,所以对神要称曾臣。
⑥官臣:守官之臣,指诸侯之臣。先后:支配。之:指讨伐齐国之事。此句意指中行献子担任主帅之职,指挥这场战役。
⑦沈:同“沉”。
【译文】
晋侯讨伐齐国,要过河。中行献子用红丝线系上两对玉祈祷说:“齐环凭借他的国家地势险要,依仗他人多兵多,违背盟约,背弃友好国家,多次侵犯鲁国,欺凌虐待齐国百姓。您的臣子彪将率领诸侯讨伐这不义之人,彪的臣子荀偃担任主帅,实际指挥这一战役。如果得胜有功,没给您带来耻辱,臣荀偃不敢再次渡河,请您裁断!”说完将玉沉入河里然后渡河。以上是荀偃立志讨伐齐国。
冬十月,会于鲁济①,寻湨梁之言②,同伐齐。齐侯御诸平阴③,堑防门而守之,广里。夙沙卫曰④:“不能战,莫如守险。”弗听。诸侯之士门焉⑤,齐人多死。范宣子告析文子曰⑥:“吾知子,敢匿情乎?鲁人、莒人皆请以车千乘自其乡入⑦,既许之矣。若入,君必失国。子盍图之?”子家以告公,公恐。晏婴闻之曰⑧:“君固无勇,而又闻是,弗能久矣⑨。”齐侯登巫山以望晋师⑩。晋人使司马斥山泽之险(11),虽所不至,必旆而疏陈之(12)。使乘车者左实右伪,以旆先,舆曳柴而从之(13)。齐侯见之,畏其众也,乃脱归(14)。丙寅晦(15),齐师夜遁。以上齐畏晋虚声而遁。师旷告晋侯曰(16):“鸟乌之声乐,齐师其遁?”邢伯告中行伯曰(17):“有班马之声,齐师其遁?”叔向告晋侯曰(18):“城上有乌,齐师其遁?”
【注释】
①会于鲁济:鲁襄公、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jǔ)子、邾(zhū)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相会于鲁国边境的济水边上。春秋时济水流过多国境内,在齐名齐济,在鲁为鲁济。
②湨(jú)梁之言:鲁襄公十三年(前560),上述各诸侯国曾在湨梁盟誓“同讨不庭”。“不庭”指背叛不来王庭者。
③平阴:齐国城邑,在今山东平阴东北一带。
④夙沙卫:齐灵公的幸臣。
⑤门:在这里是动词,攻打城门。
⑥范宣子:即范匄(ɡài),又称士匄,为范文子(士燮)之子,晋大夫。析文子:齐国大夫子家,又称析归父。
⑦乡:同“向”。方向。
⑧晏婴:字平仲,齐国贤大夫。
⑨弗能久矣:不能持久抵抗晋军。
⑩巫山:又名孝堂山,在今山东平阴东北一带。
(11)斥:伺探。
(12)陈:同“阵”。本句说晋人稀疏地树起军旗以成阵来迷惑齐人。
(13)柴:树枝。
(14)脱:不张开旗帜。
(15)丙寅:十月廿九日。晦:阴历每月最末一天。
(16)师旷:晋国乐师子野。
(17)邢伯:又称邢侯,晋大夫。中行伯:即中行献子。
(18)叔向:即羊舌肸(xī),晋国大夫。
【译文】
冬季十月,鲁襄公、晋平公、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相会于鲁国边境的济水边上,重温湨梁“同讨不庭”的誓言,共同讨伐不道的齐国。齐灵公在平阴抵抗,在城南防门外挖壕沟进行防守,壕沟宽一里。他的幸臣夙沙卫说:“如果不能与晋军交战,没有比据守险要更好的了。”他认为这防门是不足守险的。齐灵公不听。这几国联军攻打防门,齐人伤亡很大。晋范宣子对齐国大夫析文子说:“我与你相知,不能对你隐瞒实情。鲁人、莒人都请求以兵车千乘,七万五千人马从他们阵地所在的方向攻进城去,我们已经答应他们了。如果联军入城,齐君就一定失去自己的国家了。你何不考虑一下呢?”析文子将此番话告知齐灵公,齐灵公很惊恐。晏婴听说后说:“我们国君本来就没勇气,现在又听了这番话,肯定不能持久抵抗下去了。”齐灵公登上附近巫山瞭望晋军。晋军派司马探察山林河泽的险要之处,即使是军队到不了的地方,也一定要稀疏地插上军旗以成阵来迷惑齐人。他们还使战车上的士兵有真有假,左边是真人,右边以衣服做成人形,以大旗为先导,车子拖着树枝在后面跟着扬起尘沙,造成人多势众的假象。齐灵公见了,害怕晋军方面兵多将广,于是没打开旗子就回去了。十月二十九日是十月的最后一天,齐军连夜逃跑。以上是晋军虚张声势,齐军畏惧而逃。晋军乐师师旷告诉晋平公说:“乌鸦的叫声很快活,恐怕是齐军逃走,乌鸦得了空城才这样的吧?”邢伯告诉中行献子说:“我听见有马匹发出别离的叫声,齐军逃跑了吧?”叔向告诉晋侯说:“城上有乌鸦,空城才会这样,齐军逃跑了吧?”
十一月丁卯朔①,入平阴,遂从齐师。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而殿②。殖绰、郭最曰③:“子殿国师,齐之辱也④。子姑先乎!”乃代之殿。卫杀马于隘以塞道⑤。晋州绰及之⑥,射殖绰,中肩,两矢夹脰⑦,曰:“止,将为三军获。不止,将取其衷⑧。”顾曰:“为私誓。”州绰曰:“有如日⑨!”乃弛弓而自后缚之⑩。其右具丙亦舍兵而缚郭最(11),皆衿甲面缚(12),坐于中军之鼓下。
【注释】
①十一月丁卯:十一月初一。朔:阴历每月最初一天。
②隧:窄路。
③殖绰、郭最:齐国的勇士。
④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夙沙卫是个阉人。他来殿后,二人认为是齐国的耻辱。
⑤卫杀马于隘以塞道:夙沙卫恨殖、郭二人侮辱了他,所以堵塞道路,让他们无路可退。
⑥州绰:晋国的大夫。
⑦脰(dòu):脖颈。
⑧衷:两箭中央,即脖子。
⑨有如日:太阳作证。
⑩弛:卸下。
(11)其右:州绰的车右。具丙:车右的名字。舍兵:放下戈。
(12)衿甲:不脱下盔甲。面缚:反绑着,只露出面部。
【译文】
十一月初一,晋军进入平阴城,接着又追上齐军。夙沙卫将大车连接在一起以阻塞狭窄的道路为齐军殿后。齐国的勇士殖绰和郭最认为让一个阉人断后是羞辱,就说:“你为齐国军队殿后是我们齐国的耻辱。你还是先走吧!”于是接替了他。夙沙卫感到二人侮辱了他,就杀掉马,用马尸堆在窄路上以堵塞二人的道路。晋国大夫州绰赶上来,射中了殖绰的肩膀,两支箭正好夹着脖子。他说:“你们下来别跑,就做我们三军的俘虏。不停下来,我就射你的咽喉了。”殖绰回头说:“你得发誓。”州绰就说:“太阳做证。”于是放下弓从后面将殖绰捆上。他的车右具丙也放下戈来捆郭最。二人都穿着盔甲被反绑着只露出脸来,坐在中军的战鼓下面。
晋人欲逐归者①,鲁、卫请攻险②。己卯③,荀偃、士匄以中军克京兹④。乙酉⑤,魏绛、栾盈以下军克邿⑥。赵武、韩起以上军围卢⑦,弗克。以上晋师追奔略地。
【注释】
①归者:逃兵。
②攻险:攻打坚守者。
③己卯:十一月十三日。
④荀偃:即中行献子。士匄:即范宣子。京兹:齐国城邑,在今山东平阴东南一带。
⑤乙酉:十一月十九日。
⑥魏绛:魏庄子,晋大夫。栾盈:又称栾怀子、栾孺子,晋大夫。邿(shī):齐地,今山东平阴西十二里有邿山。
⑦赵武:又称赵文子、赵孟,晋大夫。韩起:又称宣子、韩子、韩宣子,晋大夫。卢:齐国城邑,在今山东济南长清区。
【译文】
晋人想要追击逃兵,鲁、卫却请求攻打坚守险要者。十一月十三日,中行献子、范宣子率中军攻克了京兹。十一月十九日,魏绛、栾盈率领下军攻克了邿。赵武、韩起率领上军包围了卢,但没能攻下来。以上是晋国军队追击,攻占地盘。
十二月戊戌①,及秦周②,伐雍门之萩③。范鞅门于雍门④,其御追喜以戈杀犬于门中。孟庄子斩其橁以为公琴⑤。己亥⑥,焚雍门及西郭、南郭。刘难、士弱率诸侯之师焚申池之竹木⑦。壬寅⑧,焚东郭、北郭。范鞅门于扬门⑨。州绰门于东闾⑩,左骖迫(11),还于东门中(12),以枚数阖(13)。
【注释】
①戊戌:十二月初二。
②秦周:鲁大夫。
③雍门:齐国都城西门名雍门。萩(qiū):又名牛尾蒿,草名。
④范鞅:又名士鞅,晋大夫。
⑤孟庄子:孺子速,又称仲孙速,鲁国大夫。橁(xún):木名。为公琴:给鲁襄公做琴。
⑥己亥:十二月初三。
⑦刘难:晋大夫。士弱:又称士庄子、士庄伯,晋国大夫。申池:齐国都西南门(申门)外有池,叫申池,多竹木。
⑧壬寅:十二月初六。
⑨扬门:齐都西门。
⑩东闾:齐都东门。
(11)左骖:驾在车左边的马。迫:狭窄。
(12)还:同“旋”。盘旋。
(13)枚:马鞭。阖:门扇。
【译文】
十二月初二,赵武和鲁大夫秦周砍伐雍门的牛尾蒿。范鞅攻打雍门,他的御手追喜用戈在门中杀死一条狗以表示悠闲。鲁国大夫孟庄子砍了一块橁木为鲁襄公做琴。十二月初三,晋军将齐国都城的雍门以及西边和南边的外城烧掉了。刘难、士弱率领联军焚烧了齐国都城西南门外申池的竹木。十二月初六,又烧了齐国都城东边和北边的外城。范鞅攻打扬门。州绰攻打齐都东门,他战车左边的马因道路狭窄在门中盘旋无法前进,为了表示不恐惧,他用马鞭指点着数着门板。
齐侯驾,将走邮棠①。大子与郭荣扣马②,曰:“师速而疾,略也③。将退矣,君何惧焉!且社稷之主④,不可以轻⑤,轻则失众。君必待之。”将犯之⑥,大子抽剑断鞅⑦,乃止。甲辰⑧,东侵及潍⑨,南及沂⑩。以上晋攻齐城。
【注释】
①邮棠:齐国城邑,在今山东即墨南。
②大子:即太子,齐灵公的太子光。郭荣:齐国大夫。扣马:牵住马缰绳。
③略:劫夺财物。
④社稷之主:一国之君。
⑤轻:轻举妄动。
⑥犯:冲击。
⑦鞅:套在马脖子上的皮带。
⑧甲辰:十二月初八。
⑨潍:潍水,发源于山东莒县西北九十里的潍山。
⑩沂:沂水,发源于山东沂水西北蒙阴北。
【译文】
齐灵公驾车要逃往邮棠,太子光和大夫郭荣拉住马缰绳不让他走,说:“晋军来势凶猛,攻击奋勇,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劫夺财物。他们就要退走了,您何必害怕呢?而且身为一国的国君,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会失掉民心。您一定得坚持住。”齐灵公不听,要冲破他俩的阻拦,太子无法,抽出剑来砍断了马脖子上的皮带,灵公才停下来。十二月初八,晋军入侵齐国,东部到达了潍水,南边到达了沂水。以上是晋军攻打齐城。
宋之盟
【题解】
这是一篇具有很强讽刺意味的文章。春秋时期,诸侯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断互相征伐,生灵涂炭,饱受战争苦难的人民祈盼和平。宋国贵族向戌为博取虚名,求得封邑,便利用人民的这一美好愿望,提出了“弭诸侯之兵”的欺骗性口号。虽然各诸侯国都明知这是做不到的,然而出于种种考虑,都纷纷虚伪地表示赞同,可到了结盟之时,却又各自心怀鬼胎,整个事件最后变成一场闹剧。倒是楚国令尹子木较坦率,直言揭露这一切不过是“事己利人”。文中陈文子、赵文子的话也表明了当时人民力量的强大,以致统治者不得不注意民心所向,不敢轻冒天下之大不韪。
宋向戌善于赵文子①,又善于令尹子木②,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③。如晋,告赵孟。赵孟谋于诸大夫,韩宣子曰④:“兵,民之残也⑤,财用之蠹⑥,小国之大灾也⑦。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弗许,楚将许之,以召诸侯,则我失为盟主矣。”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⑧。陈文子曰⑨:“晋、楚许之,我焉得已⑩。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吾民矣(11)!将焉用之(12)?”齐人许之。告于秦,秦亦许之。皆告于小国,为会于宋(13)。以上诸侯许向戌弭兵之请。
【注释】
①向戌:又称合左师,宋桓公曾孙。善于赵文子:与赵文子关系很好。赵文子,又称赵武、赵孟,赵朔之子,晋国的卿。
②令尹子木:楚国令尹,即屈建。
③弭:停止。以为名:想博取让人民休养生息的好名声。
④韩宣子:即韩起,韩厥之子,晋国大夫。
⑤残:祸害。
⑥蠹(dù):蛀虫。
⑦灾:灾难。
⑧难:为难。
⑨陈文子:又称陈须无,齐大夫。
⑩得已:能停止,这里的意思是不同意。
(11)固:一定。携:携贰,有贰心,离心。
(12)焉用之:民已离心,还怎么驱使呢?
(13)为会:举行会见。
【译文】
宋国贵族向戌与晋国的卿赵文子关系很好,和楚国令尹子木关系也不错,就想以停止诸侯之间的战争来博取让人民休养生息的好名声。他到了晋国,把这个计划告诉了赵文子。赵文子和晋国的大夫们商议,韩宣子说:“战争,是百姓的祸害,是财货的蛀虫,是小国的大灾难,向戌想要停止战争,虽然不可能,但是一定得答应他。我们不答应,楚国一定会答应,并以此来号召诸侯,那么我们就会失去盟主地位。”晋人于是答应了向戌。他又到了楚国,楚人也答应了。向戌到齐国,齐人对此很感为难。齐大夫陈文子说:“晋、楚都答应了,我们怎么能不同意呢?况且人家说停止战争,而我们不答应,就一定会使我们失去民心了!还怎么去驱使百姓呢?”齐人答应了。向戌又将此意告知于秦,秦国人也答应了。这四个国家又分头通告给小国,在宋国会见。以上是诸侯答应宋国的向戌停战的请求。
五月甲辰①,晋赵武至于宋。丙午②,郑良霄至③。六月丁未朔④,宋人享赵文子⑤,叔向为介⑥。司马置折俎⑦,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⑧,以为多文辞⑨。以上宋享赵孟。
【注释】
①五月甲辰:五月二十七日。
②丙午:五月二十九日。
③良霄:即伯有,郑国大夫。
④六月丁未朔:六月初一。
⑤享:宴请。
⑥叔向:晋大夫羊舌肸(xī),又名杨肸。介:副手。
⑦置折俎(zǔ):将煮熟的牲畜肉切成块放在礼器中。俎,祭祀用的礼器。
⑧使举:使用这记录,即看到这记录。举,记录。
⑨以为多文辞:由于向戌自我溢美之词多,赵武、叔向因是参加宴会,要答谢,所以孔子认为文辞冗长。
【译文】
五月二十七日,晋国赵文子到达宋国。二十九日,郑国大夫良霄抵达。六月初一,宋人宴请赵文子,叔向作赵文子的副手陪宴。司马将煮熟的牲畜切成块放在礼器中,这合乎宴请卿的礼节。孔子看到这次礼仪的记录,认为修饰的文辞过于华丽冗长。以上述宋国宴请赵文子。
戊申①,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至②。甲寅③,晋荀盈从赵武至④。丙辰⑤,邾悼公至⑥。壬戌⑦,楚公子黑肱先至⑧,成言于晋⑨。丁卯⑩,宋向戌如陈,从子木成言于楚。戊辰(11),滕成公至(12)。子木谓向戌:“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13)。”庚午(14),向戌复于赵孟。赵孟曰:“晋、楚、齐、秦,匹也(15)。晋之不能于齐(16),犹楚之不能于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壬申(17),左师复言于子木(18)。国藩按,复,白也。上文云“复于赵孟”,此当云“复于子木”,“言”字疑衍。子木使驲谒诸王(19),王曰:“释齐、秦(20),他国请相见也。”秋七月戊寅(21),左师至。是夜也,赵孟及子皙盟,以齐言(22)。庚辰(23),子木至自陈(24)。陈孔奂、蔡公孙归生至(25)。曹、许之大夫皆至。以藩为军(26),晋、楚各处其偏(27)。以上诸侯皆至。
【注释】
①戊申:六月初二。
②叔孙豹:即穆叔,又称叔孙穆子,鲁国大夫。庆封:又称庆学、子家,齐大夫。石恶:卫国大夫。
③甲寅:六月初八。
④荀盈:又称知盈、知悼子、伯夙,晋大夫。从:在赵武之后到。
⑤丙辰:六月初十。
⑥邾悼公:邾国国君,名华,邾宣公之子。在位15年。
⑦壬戌:六月十六日。
⑧黑肱(ɡōnɡ):字子皙,楚共王之子,后为楚国令尹。先至:先于令尹子木到达。
⑨成言:成议,就盟载之言达成协议。
⑩丁卯:六月二十一日。
(11)戊辰:六月二十二日。
(12)滕成公:滕国国君。
(13)晋、楚之从:晋和楚的从属国,或称盟国。交相见:互相朝见,即令从晋诸侯朝于楚,从楚诸侯朝于晋。
(14)庚午:六月二十四日。
(15)匹也:匹敌,即地位相当。
(16)不能于齐:不能使齐国服从自己,不能对齐指手画脚。于,同“以”。指挥。
(17)壬申:六月二十六日。
(18)左师:即向戌。
(19)驲(rì):后代通作驿,古驿站专用车。谒(yè):谒见,请示。
(20)释:撇开。
(21)戊寅:七月初二日。
(22)齐言:使盟辞一致,免得盟誓时再争执。
(23)庚辰:七月初四。
(24)至自陈:从陈国到达宋国。
(25)孔奂:陈国大夫。公孙归生:即声子,蔡国宗室。
(26)以藩为军:为使各国不互相猜忌,只用藩篱将各国军队驻扎的地方隔开。
(27)偏:两边。杜预注:“晋处北,楚处南。”
【译文】
六月初二,鲁国大夫叔孙豹、齐国大夫庆封、陈文子、卫国大夫石恶到达。初八,晋国大夫荀盈在赵文子之后也到了。初十,邾悼公抵达。十六日,楚国公子黑肱先于令尹子木到达,和晋国商定有关事宜。二十一日,宋国向戌去陈国,和子木商定楚国的条件。二十二日,滕成公到达宋国。子木对向戌说:“请晋、楚的从属国互相朝见。”六月二十四日,向戌将子木的话回报给赵文子。赵文子说:“晋、楚、齐、秦都是地位相等的国家,晋不能对齐指手画脚,就像楚国不能使秦服从自己一样。楚王如果能让秦国国君屈尊到我国去,我们国君一定坚决向齐君提出同样的请求。”二十六日,向戌向子木复命。国藩按,复,白的意思。上文说“复于赵孟”,此处当为“复于子木”,“言”字可能是衍文。子木派人乘驿车谒见楚王请示。楚王说:“撇开齐、秦,请求其他国家互相朝见。”秋季七月初二,向戌从陈国回到宋国。这天夜里,赵文子和楚国公子黑肱就盟辞达成一致。初四,子木从陈到宋。陈国大夫孔奂、蔡国公孙归生到达。曹国、许国的大夫也都来了。为使各国不互相猜忌,只用藩篱将各国军队驻扎地分开,晋在北,楚在南,各属两头。以上述诸侯全都到达。
伯夙谓赵孟曰①:“楚氛甚恶②,惧难③。”赵孟曰:“吾左还,入于宋,若我何?”辛巳④,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⑤。伯州犁曰⑥:“合诸侯之师,以为不信,无乃不可乎?夫诸侯望信于楚,是以来服。若不信,是弃其所以服诸侯也。”固请释甲⑦。子木曰:“晋、楚无信久矣,事利而已⑧。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太宰退⑨,告人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弃信⑩,志将逞乎?志以发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11),参以定之(12)。信亡,何以及三?”赵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单毙其死(13)。若合诸侯之卿,以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14),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15)。必莫之与也(16),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17),则夫能致死(18),与宋致死,虽倍楚可也(19)。子何惧焉?又不及是(20)。曰弭兵以召诸侯,而称兵以害我(21),吾庸多矣(22),非所患也。”以上楚人衷甲。
【注释】
①伯夙:当为晋大夫,杜预以为即荀盈。
②楚氛甚恶:楚有袭击晋的气氛。
③难:祸难。
④辛巳:七月初五。
⑤衷甲:在外衣里暗穿甲衣。楚想在盟誓时出其不意地袭击晋。衷,穿在里面。
⑥伯州犁:晋国大夫伯宗的儿子,因其父为郤锜等人所害,故于鲁成公十五年(前576)投奔楚。
⑦释甲:脱去甲衣。
⑧事利: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⑨太宰:即伯州犁。太宰为官名。
⑩逞志:满足意愿。
(11)“志以发言”几句:志向愿望用语言来表达,语言中要体现出信用,信用用来实现愿望。出,体现。立,成就。
(12)参以定之:指言、信、志,三者兼备之后,自身才得安定。参,即“三”。
(13)单:通“殚(dān)”。尽。毙:死。
(14)不病:不足以困人。病,困乏,弊害。
(15)僭(jiàn):不可信。济:成功,成就。
(16)莫之与:即“莫与之”。没有人亲附楚。
(17)因:凭借,依靠。守病:防备楚制造的困境。
(18)夫:犹言从,指晋军。
(19)倍楚:楚军增加一倍。
(20)不及是:达不到这地步,不致如此。
(21)称:举。
(22)庸:功劳。
【译文】
荀盈对赵文子说:“楚有袭击我们的气氛,恐怕会有祸患。”赵文子说:“我们向左转就进入了宋营,能把我们怎么样?”七月初五,要在宋的西门外盟誓,楚人在衣服中穿了甲衣。楚国太宰伯州犁说:“集合诸侯的军队,而做无信用的事,是不行的。诸侯期望楚国守信,所以前来顺服。如果我们不守信,是抛弃了我们之所以使诸侯信服的东西。”坚持请求脱去甲衣。子木说:“晋、楚互相不讲信用已有很长时间了,两国都是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而已。如果能够达到目的,还用得着讲信用?”伯州犁退出后告诉别人说:“不出三年,令尹就会死的。为求满足愿望而放弃信用,愿望能满足吗?志向愿望用语言来表达,语言中要体现出信用,信用用来实现愿望。言、信、志三者兼备之后,自身才得安定。信用已经没有了,怎么能活过三年呢?”赵文子担心楚人衣中藏甲,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叔向。叔向说:“这对我们能造成什么危害?一个普通人一旦不讲信用都不行,必死无疑。如果会合诸侯国的卿士,却做出不守信用的事,一定不会成功了。违背自己言语的人不足以困乏别人,这不是您的祸患。用信用召集大家来,却以不守信来求得成功,一定没有人亲附楚国,怎么能害我们呢?况且我们依靠宋来防备楚国的袭击,宋为地主,必能拼死帮助我们。我们一起拼死抵抗,即使楚军增加一倍也可以顶住。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而且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口称‘停止战争’来号召诸侯,却又举兵来危害我们,我们的功劳更大了,这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以上是楚人在衣服中穿甲衣。
季武子使谓叔孙以公命①,曰:“视邾、滕②。”既而齐人请邾,宋人请滕③,皆不与盟。叔孙曰:“邾、滕,人之私也④;我,列国也⑤,何故视之?宋、卫,吾匹也。”乃盟。故不书其族⑥,言违命也。以上鲁视宋、卫。
【注释】
①季武子:鲁国大夫季孙宿。
②视邾、滕:即把鲁国看作与邾、滕一样的国家。
③请邾、请滕:请求邾、滕做自己的属国。
④私:私属。即谓私属他国,不独立。
⑤列国:诸侯国。
⑥不书其族:族即姓氏。《春秋》只记载“豹及诸侯之大夫”,不记载叔孙豹。杜预注说季武子认为既事晋又事楚,会增加本国税赋负担,所以自比小国,又怕叔孙豹不听自己的话,假托是晋襄公的命令。
【译文】
鲁国大夫季武子派人以鲁襄公的名义对叔孙豹说:“将鲁国视同邾国、滕国。”后来齐人请邾国、宋人请滕国作自己的附属国,因此邾、滕两国都不参与盟誓。叔孙豹说:“邾国、滕国是别国的私属,而我们鲁国是诸侯国之一,为什么要看成和他们一样?宋、卫,才是地位与我们相等的国家。”于是参加了盟誓。所以《春秋》只记载“豹及诸侯之大夫”,没有记载他的姓氏,是认为他违背了命令。以上是鲁视宋、卫为地位相等的国家。
晋、楚争先①。晋人曰:“晋固为诸侯盟主,未有先晋者也。”楚人曰:“子言晋、楚匹也,若晋常先,是楚弱也。且晋、楚狎主诸侯之盟也久矣②!岂专在晋?”叔向谓赵孟曰:“诸侯归晋之德只③,非归其尸盟也④。子务德,无争先!且诸侯盟,小国固必有尸盟者⑤。楚为晋细⑥,不亦可乎?”乃先楚人。书先晋,晋有信也。以上晋、楚争先。
【注释】
①争先:争先歃血盟誓。
②狎(xiá):交替。
③只:语尾助词。
④尸盟:主持结盟。杜预注:“尸,主也。”
⑤尸盟者:结盟时主办具体事务的人。尸盟者不同“尸盟”,此例以小国任之。
⑥细:即做尸盟者之类小国。
【译文】
晋、楚争执谁该先歃血盟誓。晋人说:“晋一直是诸侯的盟主,从未有人在晋之前歃血的。”楚人说:“你们说晋、楚地位相等,如果晋总是在先,就是说楚国弱了。而且晋、楚交替主持诸侯盟约时间很长了,怎么能专门由晋来主持呢?”叔向对赵文子说:“诸侯归服晋只是因为晋有德行,而不是因为晋主持盟誓。你只要致力于德行,不必去争歃血在先。况且诸侯盟誓,小国中一定有担任主持结盟具体事务的,楚国现在为晋国做具体的细事,不也挺好吗?”于是让楚先歃血。《春秋》记载却先写晋国,是因为晋人有信用。以上是晋、楚在盟誓中争先歃血。
壬午①,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②,赵孟为客③。子木与之言,弗能对。使叔向侍言焉④,子木亦不能对也。
【注释】
①壬午:七月初六。
②宋公:指宋平公。
③客:主宾。晋为霸主,故例席上位,做主宾。
④侍言:陪坐谈话。即陪赵文子和子木谈话。
【译文】
七月初六,宋平公设宴招待晋、楚两国的大夫,赵文子为主宾。子木与他说话,赵文子无法对答。让叔向陪坐谈话,子木也不能对答。
乙酉①,宋公及诸侯之大夫盟于蒙门之外②。子木问于赵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③?”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④,无愧辞⑤。”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尚矣哉!能歆神人⑥,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⑦。”子木又语王曰:“宜晋之伯也⑧!有叔向以佐其卿,楚无以当之,不可与争。”晋荀盈遂如楚莅盟⑨。以上重盟。
【注释】
①乙酉:七月初九。
②蒙门:宋国都城东北门。
③范武子:即士会,又称士季、隋武子,晋国大夫,以贤名闻于诸侯,所以楚人问及。
④祝史:古代掌管向神祈福的官。陈信:以诚信陈告于鬼神。
⑤愧辞:言不由衷之辞。
⑥歆(xīn):欣喜高兴。一说歆享,使人神各自满意愉快。
⑦宜:合适,相称。五君:指晋文、襄、灵、成、景五世国君。
⑧宜:应该。伯:即“霸”,霸主。
⑨莅(lì):来临。
【译文】
七月初九,宋平公与各国的大夫们在宋国蒙门之外盟约。子木问赵文子:“范武子的德行如何?”赵文子回答说:“这位老先生家事治理得井然有序,没有什么可隐瞒不能对国人讲的。他的祝史以诚信陈告鬼神,没有言不由衷之辞。”子木回国后将这番对话告诉了楚王。楚王说:“实在是一个高尚之人!神享用其祭品,百姓享受其德行,这与他辅助晋国五世国君做盟主是相宜的。”子木又对楚王说:“晋国做霸主是应该的!有叔向这样的人辅佐晋的卿士,楚无法与其匹敌,不能与他们争霸主之位。”于是晋国荀盈到楚国来参加结盟。以上是晋、楚再次盟誓。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①,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二子石从②。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③,武亦以观七子之志。”子展赋《草虫》④,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⑤。”伯有赋《鹑之贲贲》⑥,赵孟曰:“床笫之言不逾阈⑦,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闻也。”子西赋《黍苗》之四章⑧,赵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产赋《隰桑》⑨,赵孟曰:“武请受其卒章⑩。”子太叔赋《野有蔓草》(11),赵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赋《蟋蟀》(12),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孙段赋《桑扈》(13),赵孟曰:“‘匪交匪敖’(14),福将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卒享(15)。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将为戮矣!诗以言志,志诬其上(16),而公怨之(17),以为宾荣,其能久乎?幸而后亡(18)。”叔向曰:“然。已侈(19)!所谓不及五稔者(20),夫子之谓矣。”文子曰:“其余皆数世之主也。子展其后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21)。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22),后亡,不亦可乎(13)?”以上郑伯享赵孟。
【注释】
①垂陇:郑地,在今河南荥阳东北。
②子展:即公孙舍之,郑国大夫。伯有:即良霄,郑大夫。子西:公孙夏,郑国大夫。子产:公孙侨,又称子美。子太叔:游吉,郑国大夫。二子石:即郑国大夫印段及公孙段,二人都字子石。
③卒:终,尽。贶:加惠,赐予。
④《草虫》:为《诗经·召南》篇名。子展赋此诗,是赞赵孟为君子。
⑤抑:可是。
⑥《鹑之贲贲》:为《诗经·鄘风》篇名。本为卫人讽刺其君淫乱的诗,这里伯有有讽刺郑君之嫌。
⑦阈(yù):门槛。
⑧《黍苗》:为《诗经·小雅》篇名。其第四章是歌颂召伯的。子西在这里将赵孟比作召伯。
⑨《隰桑》:为《诗经·小雅》篇名。中心意思是希望见到君子,尽心为其服务。
⑩卒章:最后一章。即“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赵孟想用子产之见教诲自己。
(11)《野有蔓草》:为《诗经·郑风》篇名。此处取相遇适愿之意。
(12)《蟋蟀》:为《诗经·唐风》篇名。取良士有礼义之意。
(13)《桑扈》:为《诗经·小雅》篇名。取君子有礼义德性,故能受天护佑之意。“匪交匪教,福将焉往”是其中的词句。
(14)交:义同“徼”。敖:同“傲”。
(15)卒享:结束享礼。
(16)诬其上:诬蔑他的国君。上指郑君。
(17)公怨之:郑君怨恨伯有。
(18)幸而后亡:后灭亡是他的侥幸,预料伯有会先死。
(19)侈:骄,奢。
(20)稔(rěn):年。古代谷一熟为一年,故亦称年为稔。
(21)荒:荒唐,没有节制。
(22)淫:过度。
【译文】
郑伯在垂陇宴请赵文子,郑大夫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印段及公孙段都陪同出席。赵文子说:“你们七位陪同国君请我吃饭,对我真是宠爱有加。请你们各赋一首诗以使郑君对我的厚爱更圆满吧,我也借此来看看七位的志向。”子展赋《诗经·召南》中的《草虫》篇,赞赵文子为君子,赵文子说:“太好了,可以做民之主。但我是当不起这种称赞的。”伯有赋《诗经·鄘风》篇中卫人讽刺其君淫乱的诗篇《鹑之贲贲》,赵文子说:“床笫之言不出门槛,何况我们现在是在野外呢?这不是应该让人听到的话。”子西赋《诗经·小雅》中的《黍苗》第四章,将赵文子比作周武王的贤臣召伯,赵文子说:“我们国君在,我怎能与召伯相比呢。”子产赋《诗经·小雅》中的《隰桑》篇,赵文子说:“我请求接受这篇中的最后一章。”子太叔赋《诗经·郑风》中的《野有蔓草》,赵文子说:“这是大夫您的恩惠。”印段赋《诗经·唐风》中的《蟋蟀》,赵文子说:“太好了!是保住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公孙段赋《诗经·小雅》中的《桑扈》篇。赵文子说:“不骄不傲,福禄还会跑到哪里去?如果能按照这些话去做,想要推辞掉福禄都是不可能的。”享礼就这样结束了。赵文子告诉叔向说:“伯有将会被杀掉的。诗是用来表达志向意愿的,他意在诬蔑他的国君,而国君怨恨他,还认为是宾客的光荣,他还能长远吗?我料他会先死的。”叔向说:“对,他是太放纵了!人们所说的活不到五年的人,说的就是他吧。”赵文子说:“其余六人都是可以传到数世的大夫。子展是最后灭亡的,属于上位却不忘下面的百姓。印氏是倒数第二个灭亡的家族,享乐而不荒唐,以安定百姓为乐,不过分使用百姓,灭亡在后,不也是应该的吗?”以上是郑国国君宴请赵孟。
宋左师请赏,曰:“请免死之邑①。”公与之邑六十。以示子罕②,子罕曰:“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天生五材③,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④?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⑤。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⑥,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诬乎⑦?以诬道蔽诸侯,罪莫大焉。纵无大讨,而又求赏,无厌之甚也!”削而投之⑧。左师辞邑。向氏欲攻司城⑨,左师曰:“我将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⑩。’乐喜之谓乎?‘何以恤我,我其收之(11)。’向戌之谓乎?”以上向戌不赏。
【注释】
①请免死之邑:弭兵不成罪当死,向戌成功了,所以自言可免死,请求赏赐。
②子罕:宋国大夫乐喜。
③五材:指金、木、水、火、土。
④兵:兵器,以金、木制成,但铸时用水、火,成则置于地,不可废一,故言五材“民并用之”。
⑤不轨:越轨。文德:指礼乐教化,针对“武功”而言。
⑥术:方法。
⑦诬:欺骗。
⑧削:削去简册上的字,指削去赏左师之书。
⑨向氏:向戌族人。司城:官名。春秋时宋所置,即司空。子罕官居司城。
⑩彼己之子,邦之司直:那个好人是主持国家正义之人。见《诗经·郑风·羔裘》二章。
(11)何以恤我,我其收之:两句乃逸诗。恤,忧。收,收取。
【译文】
宋国向戌因自己停止诸侯间战争有功向宋平公请求给予赏赐,他说:“请您赐给我免死之邑。”平公给他城邑六十座。他将记载平公赏赐的简册拿给大夫子罕看。子罕说:“凡是诸侯小国,晋、楚都用武力对其进行威慑。这些小国害怕这种威胁,然后上下慈爱和睦,慈爱和睦而后才能安定他们的国家,以侍奉大国,所以小国才能存在。没有威胁存在就会骄傲,骄傲就会发生祸乱,发生祸乱必然被消灭,小国也就亡了。天生金、木、水、火、土五材,老百姓五材并用,废除一个都不行,谁能去掉兵器呢?兵器的设置已有好长时间了,是用来威慑越轨行为和宣扬礼乐教化的。圣人如商汤、周武,凭借武力而兴起,作乱之人,由于武力而被废弃,废兴存亡昏明之道,都是靠武力来维系的。而你却力求消除战争,这不是欺骗吗?以欺骗的方法来蒙蔽诸侯,没有比这再大的罪过了。既没有大的讨伐,而又请求国君赏赐你,这是贪心到极点了!”说着削去简册上的字,将简册扔到了地上。向戌将赏给他的城邑又推辞掉了。他的族人们要攻打子罕,向戌说:“我快要灭亡,而他使我生存下来,没有比这再大的恩德了,怎么能攻打他呢?”君子说:“所谓‘那个人是主持国家正义之人’,说的就是子罕吧?所谓‘出于担忧而对我的责怪,我都接受’,这说的就是向戌吧!”以上是宋国向戌不要赏赐。
晋魏舒败无终之战
【题解】
这是一场发生在昭公元年(前541)的战役。文章以战斗结果起头,追记战斗实况,只寥寥百余字就将晋国将领魏舒不拘一格、随机应变的战斗作风表现出来。他以出其不意之想放弃战车,改编阵势,分围敌车,终于迅速取得了胜利。此外,文章透露出的魏舒的严于治军和荀吴的不徇私情,也都是晋军取胜的重要保证。
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太原①,崇卒也②。将战,魏舒曰③:“彼徒我车④,所遇又厄⑤,以什共车⑥,必克。困诸厄,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为行⑦,五乘为三伍⑧。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⑨,斩以徇⑩。为五陈以相离(11),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12),以诱之。翟人笑之。未陈而薄之(13),大败之。
【注释】
①中行穆子:即荀吴,又称中行吴,中行伯,荀林父之孙,荀偃之子。无终:山戎国部落名。在今河北玉田,一说在山西太原东,后为晋所吞并。群狄:狄人各部落,狄人为当时我国北方少数民族。太原:即大卤,地名。在今山西太原西南。
②崇:聚集。
③魏舒:即魏献子,又称魏子,晋大夫。
④徒:步卒,步兵。
⑤厄:通“隘(ài)”。路狭窄难行,地势险要。
⑥共(ɡōnɡ):共同。
⑦毁车以为行(hánɡ):自毁军车布阵。行,行列。古代军制二十五人为一行。这里指布阵。
⑧五乘为三伍:五辆兵车的十五个战士改编为步兵三个伍,五人为一伍。
⑨嬖(bì)人:被宠幸的人。即:就位,即不肯改为步兵。
⑩徇:示众。
(11)陈:同“阵”。离:同“丽”。依附。
(12)“两于前”几句:五十辆车为两,一百二十五乘为伍,八十一乘为专,二十七乘为参,二十五乘为偏。这里所指应为这些车辆所应配置的战士数目。
(13)薄:迫近。
【译文】
晋国的中行穆子在太原大败无终国及狄人的各部落,靠的是聚集起步兵的力量。快要交战时,魏舒说:“敌人是步兵我们是战车,又遇到狭窄难行的险要地势,以十个人来共同进攻一辆战车就必定能胜。要将他们困在狭窄难行的地方,再战胜他们。我请求放弃全部战车变为步兵,从我开始。”于是自毁战车布置战阵,五乘车上的十五名战士改编为步兵的三个伍。中行穆子所宠幸的一个人不肯改为步兵,魏舒杀掉他在全军示众。魏舒将军队列为五阵以互相依附,两在前,伍在后,专在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以引诱敌人。翟人讥笑晋军失常。可还没等他们摆开阵势,晋军已迫近他们,将其打得大败。
叔孙穆子之难
【题解】
本文以较大篇幅描述了鲁国执政上卿叔孙豹(即叔孙穆子)的家乱,反映出当时深刻的社会变更。
春秋后期诸侯地位衰微,士大夫篡掌国政。鲁国于襄公十一年(前562)为叔孙氏、季氏和孟氏三分公室。三家各掌一军,其中以叔孙氏的势力为最大。在叔孙豹去世、家族发生内乱的情况下,季氏乘机去掉了叔孙氏所掌中军,掌握了全部军队的一半,叔孙氏和孟氏各自只掌四分之一,从而使鲁国政局为之改观。
文章语言生动、简洁,结构清晰,人物形象鲜明,写尽士大夫之间的争权夺利和尔虞我诈。但作者爱憎不显见于文字,却隐于其内,很好地运用了不臧否人物、隐恶扬善的“春秋”笔法。
初,穆子去叔孙氏①,及庚宗②,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问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适齐,娶于国氏③,生孟丙、仲壬。梦天压己,弗胜。顾而见人,黑而上偻④,深目而豭喙⑤。号之曰⑥:“牛!助余!”乃胜之。旦而皆召其徒⑦,无之。且曰:“志之⑧。”及宣伯奔齐⑨,馈之⑩。宣伯曰:“鲁以先子之故(11),将存吾宗,必召女(12)。召女何如?”对曰:“愿之久矣(13)。”鲁人召之,不告而归。既立,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问其姓(14),对曰:“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召而见之,则所梦也。未问其名,号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视之,遂使为竖(15)。有宠,长使为政(16)。以上竖牛有宠。
【注释】
①穆子:即叔孙豹,又称叔孙穆子,鲁国大夫。去叔孙氏:离开他的宗族。鲁成公十六年(前575),穆子避其兄叔孙侨如之难,投奔齐国。
②庚宗: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泗水东。
③国氏:齐国卿,姜姓。
④偻(lóu):驼背。
⑤豭(jiā):公猪。喙:鸟兽的嘴。
⑥号(háo):呼喊。
⑦徒:部下。
⑧志:记住。
⑨宣伯:即叔孙侨如,又称叔孙宣伯,叔孙豹之兄。
⑩馈:送食物给宣伯吃。
(11)先子:先人。
(12)女:同“汝”。
(13)愿之久矣:话中叔孙豹有些抱怨其兄在鲁国为非作歹,连累自己之意。
(14)姓:儿子。
(15)竖:小臣。
(16)为政:指管理家政。
【译文】
当初,叔孙豹离开自己的家族,到达庚宗这个地方,遇到一个妇人,让她偷偷弄点东西给自己吃,后又跟她私通。妇人问他的行动,叔孙豹告诉了她自己受兄长宣伯连累,逃往别处的缘故,妇人哭着将他送走了。到了齐国,叔孙豹娶国氏女子为妻,生了孟丙、仲壬两个儿子。一天,叔孙豹梦见天塌下来压着自己,无法支持。回头看到一个人,肤色发黑,上身驼背,眼睛深陷而且长着一张猪嘴,就喊他道:“牛!快来帮我!”这才支持住了。天亮后叔孙豹将自己的部下全都召来,却没有梦中见到的人。他对部下说:“你们要记住这个人的长相。”等到叔孙豹之兄宣伯也逃到齐国来,叔孙豹赠给他食物吃。宣伯说:“鲁国人会因为我们先人的缘故而保存我们叔孙这一族,一定会召你回去。召你回去你意下如何呢?”叔孙豹回答说:“我很久以来就有这个愿望了。”鲁国果然来召他回去,叔孙豹没有告诉宣伯就回去了。叔孙豹回到鲁国被立为卿后,在庚宗与他睡过觉的女人献给他一只野鸡。叔孙豹问她是否有儿子。妇人回答:“我的儿子已长大了,能捧着野鸡跟着我了。”叔孙豹将其儿子召来相见,就是他梦见的那个人。叔孙豹没问他名字就叫他“牛”,孩子回答:“唯。”穆子将他的部下全召进来,让他们看看这孩子,就让孩子做了小臣。牛很受宠信,长大后又派他主管家政。以上是竖牛受叔孙豹宠信。
公孙明知叔孙于齐①,归,未逆国姜②,子明取之。故怒其子,长而后使逆之。田于丘莸③,遂遇疾焉。竖牛欲乱其室而有之,强与孟盟④,不可。叔孙为孟钟,曰:“尔未际⑤,飨大夫以落之⑥。”既具⑦,使竖牛请日⑧。入,弗谒⑨。出,命之日。及宾至,闻钟声。牛曰:“孟有北妇人之客⑩。”怒,将往,牛止之。宾出,使拘而杀诸外。牛又强与仲盟,不可。仲与公御莱书观于公(11),公与之环。使牛入示之。入,不示。出,命佩之。牛谓叔孙:“见仲而何(12)?”叔孙曰:“何为?”曰:“不见,既自见矣。公与之环而佩之矣。”遂逐之,奔齐。以上竖牛杀孟逐仲。
【注释】
①公孙明:即子明,齐国大夫。知:知己,知交。
②逆:接回。国姜:叔孙豹在齐国娶的妻子,孟丙、仲壬的母亲。
③田:打猎。丘莸(yóu):鲁地,今地不详。
④强与孟盟:强迫孟丙与自己结盟,想让孟丙服从他。
⑤际:接触,交往。
⑥飨:同“享”。宴会。落:以公猪血衅钟叫落。谓落成典礼。
⑦具:完备。指宴会及衅钟等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⑧请日:请叔孙豹定宴会的日子。
⑨谒:报告。
⑩北妇人:指国姜,孟丙的母亲。客:指公孙明。
(11)公:指鲁昭公。御:御者,驾车人。莱书:昭公御士,鲁大夫。
(12)见仲:让仲壬去见昭公。而何:如何,怎么样。
【译文】
在齐国的时候,齐国大夫公孙明和叔孙豹是知己,叔孙豹回国后,没有把国姜迎回,公孙明就娶了她。为这件事叔孙豹迁怒于国姜的两个儿子,长大后才派人接回鲁国。叔孙豹一次在丘莸打猎,受风寒得了病。竖牛想扰乱叔孙豹的家室然后据为己有,强迫孟丙和自己结盟,以便服从自己。孟丙不同意。叔孙豹为孟丙铸了一口钟,说:“你还没和诸大夫进行结交,在为大夫们举行享礼时举行钟的落成典礼吧。”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孟丙要竖牛请叔孙豹定下宴会的日期。竖牛进去了,可并没请示叔孙豹。出来后,假称是叔孙豹的命令自己定了日期。等到宴会那天,客人们都到了,叔孙豹听到了钟声。竖牛说:“孟丙那里有他母亲的客人。”叔孙豹大怒,要到孟丙那里去,被竖牛阻止了。客人们走了以后,竖牛派人拘押了孟丙并在外面杀了他。竖牛又强迫仲壬与他结盟,仲壬也不答应。仲壬和鲁昭公的御者莱书在昭公的宫殿里游览参观,昭公赐给他玉环。仲壬让竖牛拿进去给父亲看。竖牛拿进去了,却没让叔孙豹看。出来后假借叔孙豹的命令让仲壬佩戴上。竖牛对叔孙豹说:“让仲壬进见国君您看怎么样?”叔孙问:“为什么?”竖牛说:“您不让他见,他已经自己见过了,国君给他的玉环都戴在身上了。”叔孙豹就把仲壬赶了出去,仲壬逃亡到齐国。以上是竖牛杀孟丙、赶走仲壬。
疾急,命召仲,牛许而不召①。杜泄见②,告之饥渴,授之戈③。对曰:“求之而至,又何去焉?”竖牛曰:“夫子疾病,不欲见人。”使寘馈于个而退④。牛弗进,则置虚⑤,命彻。十二月癸丑⑥,叔孙不食。乙卯⑦,卒。牛立昭子而相之⑧。以上穆子饿死。
【注释】
①许:答应。
②杜泄:叔孙豹家臣之长。
③授之戈:竖牛不给叔孙豹东西吃,叔孙豹非常生气,想让杜泄杀掉他。
④寘(zhì):放置。个:厢房。
⑤置虚:把食物倒掉,使盛具空虚,表示叔孙豹已将饭吃掉。
⑥十二月癸丑:十二月二十六日。
⑦乙卯:二十八日。
⑧昭子:即叔孙婼(chuò),又称叔孙昭子,叔孙豹的庶子,鲁国大夫。
【译文】
叔孙豹病危,命令召仲壬回来,竖牛答应着可并不去。叔孙豹家臣之长杜泄进见,叔孙豹告诉他自己又渴又饿,竖牛不给自己吃喝,交给杜泄戈要他杀了竖牛。杜泄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好说:“您要饭会送来,又为什么要除掉他?”竖牛说:“老人家生病,不想见人。”让下人把送来的食物放在厢房里就退出去。他也不把饭送上去给叔豹孙吃,自己倒掉后将盘碗空着让人撤走。十二月二十六日,叔孙豹不再进食,二十八日就去世了。竖牛立其庶子叔孙昭子继承其父为卿,自己辅佐他。以上是叔孙豹饿死。
公使杜泄葬叔孙。竖牛赂叔仲昭子与南遗①,使恶杜泄于季孙而去之②。杜泄将以路葬③,且尽卿礼。南遗谓季孙曰:“叔孙未乘路,葬焉用之?且冢卿无路④,介卿以葬⑤,不亦左乎⑥?”季孙曰:“然。”使杜泄舍路。不可,曰:“夫子受命于朝而聘于王。王思旧勋而赐之路。复命而致之君,君不敢逆王命而复赐之,使三官书之⑦。吾子为司徒⑧,实书名⑨。夫子为司马⑩,与工正书服(11)。孟孙为司空,以书勋(12)。今死而弗以(13),是弃君命也。书在公府而弗以,是废三官也。若命服,生弗敢服,死又不以,将焉用之?”乃使以葬。
【注释】
①叔仲昭子:即叔仲带,又称叔仲子、叔仲昭伯,鲁国宗族。南遗:季氏家臣。
②恶:说坏话。
③路:周天子赐给叔孙豹的车。
④冢(zhǒnɡ)卿:指季孙,六卿之中掌国政者。
⑤介:次,副。
⑥左:邪,不正。
⑦三官:即后面所说司徒、司马、司空。
⑧吾子:指季孙。
⑨书名:定位号。
⑩夫子:叔孙。
(11)服:车服之器,即礼车礼服。
(12)勋:功勋。
(13)以:用,使用。
【译文】
鲁昭公委派杜泄安葬叔孙豹。竖牛恨杜泄不与自己同心,贿赂鲁国宗族叔仲昭子和季氏家臣南遗,要他们在季氏面前说杜泄的坏话,以这种办法来除掉他。杜泄要用周天子赐给叔孙豹的路车来随葬,葬礼要全部用卿的礼仪。南遗对季孙氏说:“叔孙生前没坐过路车,死后安葬怎么能用呢?而且您作为六卿中唯一的冢卿都没有路车,地位次于您的卿却要用路车随葬,恐怕不合适吧?”季孙说:“对。”让杜泄放弃这个主意。杜泄不同意,说:“叔孙先生在朝廷上接受命令去聘问天子。天子想到他过去的功勋而赐给他路车。他回来复命将路车上交给国君,国君不敢违背天子的命令就又还给了他,并且命令三官记载这件事。先生您为司徒,定下位号。叔孙先生为司马,和工正一起记载礼车礼服。孟孙氏为司空,记载了功勋。现在叔孙先生死了而不能用路车随葬,这是废弃国君的命令。记载还在国君的府邸而不使用,这是废除了三官。如果命服生不能用,死又不能随葬,什么时候才能用呢?”季孙氏只好同意用路车随葬了。
季孙谋去中军,竖牛曰:“夫子固欲去之。”
【译文】
季孙氏谋划去掉中军,竖牛迎合说:“叔孙先生一直想这么办。”
五年春王正月①,舍中军②,卑公室也③。毁中军于施氏④,成诸臧氏⑤。初作中军,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⑥。季氏尽征之,叔孙氏臣其子弟,孟氏取其半焉⑦。及其舍之也,四分公室,季氏择二,二子各一。皆尽征之,而贡于公⑧。以书使杜泄告于殡⑨,曰:“子固欲毁中军,既毁之矣,故告。”杜泄曰:“夫子唯不欲毁也,故盟诸僖闳⑩,诅诸五父之衢(11)。”受其书而投之,帅士而哭之。叔仲子谓季孙曰:“带受命于子叔孙(12),曰:‘葬鲜者自西门(13)。’”季孙命杜泄。杜泄曰:“卿丧自朝(14),鲁礼也。吾子为国政,未改礼,而又迁之。群臣惧死,不敢自也(15)。”既葬而行(16)。以上杜泄忠于叔孙氏。
【注释】
①五年:鲁昭公五年,即前537年。
②舍:去掉。
③卑:使之卑微。
④施氏:即施季叔,鲁国大夫。
⑤臧氏:即臧武仲,又称臧纥,鲁国大夫。季孙氏不愿自己出面,而让这二人会合诸大夫以谋成此事。
⑥初作中军,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鲁国本无中军,只有上、下两军,均属鲁国公室所有。鲁襄公十一年(前562),仿大国之制增中军以立三军,目的是三分鲁国公室。叔孙、季孙、孟孙三卿每家各掌一军。
⑦“季氏尽征之”几句:季氏对其所掌军队征收赋税全部归己;叔孙氏将子、弟的赋税归己,父、兄的赋税归于公室;孟孙氏则将子、弟赋税的一半归己,其余交公室。
⑧贡:交纳贡赋。
⑨殡:棺材。
⑩僖闳(hónɡ):鲁僖公庙的大门。
(11)诅(zǔ):让神加祸害于人,即诅咒。五父之衢(qú):在鲁国东南。
(12)子叔孙:即叔孙州仇,又称武叔懿子,鲁国大夫。
(13)鲜:不是自然死亡。西门:不是鲁国正门。
(14)朝:朝门,生前朝觐之正路。
(15)自:听从。
(16)行:逃走避祸。
【译文】
鲁昭公五年春季周历正月,废掉中军,以使公室卑微。季孙氏为避嫌,自己不出面,在施孝叔那里讨论,在臧氏那里达成协议。最初成立中军时,将公室军队一分为三,叔孙、季孙、孟孙三家各掌一军。季氏对其军队征收的赋税全部归己;叔孙氏将子、弟的赋税归己,父、兄的赋税归于公室;孟孙氏则将子、弟赋税的一半归己,其余上交公室。现在则将公室的军队分成四份,季氏择取二分之一,叔孙氏、孟孙氏各取四分之一。三家将征收的赋税全部归己,而随时向国君交纳贡赋。季氏以策书的形式让杜泄在棺材前向已死的叔孙豹报告。策书上说:“您一直想废掉中军,现在已经废掉了,所以向您报告。”杜泄说:“叔孙先生就是因为不愿废掉中军,所以才在鲁僖公庙的大门处盟誓,在五父衢诅咒想废掉的人。”接过策书扔在地上,率领士人痛哭不止。叔仲子对季孙说:“我受命于子叔孙,他说:‘安葬并非正常寿终的人只能从西门出去。’”季孙命令杜泄这样执行。杜泄说:“位居卿位的人丧葬从朝门出去,这是鲁国的礼法。您执掌国政,没有改变过礼法,现在却又加以改变,群臣害怕被杀,不敢听从您的命令了。”埋葬了叔孙豹之后避祸而远走他乡。以上是杜泄效忠于叔孙氏。
仲至自齐,季孙欲立之。南遗曰:“叔孙氏厚则季氏薄①。彼实家乱,子勿与知,不亦可乎?”南遗使国人助竖牛以攻诸大库之庭②。司宫射之③,中目而死。竖牛取东鄙三十邑以与南遗。
【注释】
①厚:势力强大。
②大库之庭:大库的庭院里。
③司宫:官名。主要职责是管理宫殿,一说为季氏或叔氏阉臣。
【译文】
仲壬从齐国回来奔丧,季孙想立他为叔孙氏的继承人。南遗说:“叔孙氏势力强大了,季孙氏就会衰弱。他们正闹家乱,您不参与,不也就行了吗?”南遗让国人帮助竖牛在府库的庭院里攻打仲壬。司宫箭射仲壬,射中眼睛而死。竖牛为表答谢,取叔孙氏在东部边境的三十个城邑送给了南遗。
昭子即位,朝其家众①,曰:“竖牛祸叔孙氏,使乱大从②,杀適立庶③,又披其邑④,将以赦罪,罪莫大焉。必速杀之。”竖牛惧,奔齐。孟、仲之子杀诸塞关之外⑤,投其首于宁风之棘上⑥。
【注释】
①朝其家众:叔孙氏上下人等亲来朝见昭子。
②从:和顺之道。
③適:同“嫡”。
④披:分裂。
⑤塞关:齐、鲁交界地上的关塞,今地不详。
⑥宁风:齐、鲁交界地名。今地不详。
【译文】
昭子继位,叔孙家族的上下人等亲来朝见,他说:“竖牛给叔孙氏造成祸乱,搅乱了和顺的秩序,杀死嫡子立庶子,又分裂叔孙氏的封邑,如要赦免他的罪过的话,那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一定得赶快杀掉他。”竖牛害怕了,逃往齐国,孟丙和仲壬的儿子在齐、鲁边界的塞关外杀掉了他,把他的脑袋扔在宁风的荆棘上。
仲尼曰:“叔孙昭子之不劳①,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②:‘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③。’”以上昭子杀竖牛。
【注释】
①劳:酬劳。
②周任:古代良史。
③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出自《诗经·大雅·抑》篇。意思是德行正直则四方都会顺从。觉,正直。
【译文】
孔子说:“叔孙昭子不酬谢竖牛拥立自己的功劳,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古代良史周任说过:‘掌握政权的人不能赏赐对于自己个人有功劳的人,不能惩罚与自己有私怨的人。’《诗经·大雅·抑》篇中说:‘有正直的德行的人,四方都来归顺他。’”以上是叔孙昭子杀竖牛。
楚灵王乾谿之难
【题解】
为了争夺王位,楚共王的几个儿子相互残杀,演出了一幕惨烈的人间悲剧。文章刻画了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阴险奸诈的公子弃疾、足智多谋的观起、忠心耿耿的子革……
本文结构安排很有特色。开篇先叙子革与楚王的一段对话,让人看到楚灵王狂妄、苛酷和贪得无厌的嘴脸,为其后来的杀身之祸埋下伏笔;接着具体叙述整个事件的过程;最后则以晋国两名大夫的对话阐明作者的一些思想。其中较为可贵的是对以民为本的认识,隐含了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子革劝谏楚灵王一段是本文精华所在,从中可见春秋时诸大臣的机敏雄辩。
楚子狩于州来①,次于颍尾②,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③。楚子次于乾谿④,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⑤,翠被⑥,豹舄⑦,执鞭以出,仆析父从⑧。右尹子革夕⑨,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⑩,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11)。四国皆有分(12),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13),筚路蓝缕(14),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15),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16)。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17),赋皆千乘(18),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19),专足畏也(20),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注释】
①楚子:楚灵王。狩:冬猎。州来:春秋时楚邑,后属吴,在今安徽寿县。
②次:驻扎。颍尾:楚地,颍水入淮处,亦称颍口,在今安徽颍上东南。
③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均为楚大夫。徐:与吴友好的国家。围徐以使吴恐惧。
④乾谿:楚地,在今安徽亳州东南。
⑤秦复陶:秦国赠送的用禽兽毛绒所制的羽衣。
⑥翠被(pī):用翠羽装饰的披肩。
⑦豹舄(xì):豹皮制作的鞋。
⑧仆析父:楚国大夫。
⑨右尹:楚国官名。夕:晚上请见。
⑩熊绎:楚国始封君。
(11)吕伋(jí):亦作吕汲、吕圾,齐太公之子,又称丁公。王孙牟:卫康叔之子康伯。燮父:晋国唐叔之子。禽父:鲁国始封君伯禽。康王:周康王,成王之子。
(12)四国:指齐、晋、鲁、卫。分:珍宝之器。
(13)荆山:楚国境内之山,在今湖北南漳西。
(14)筚(bì)路:柴车。蓝缕:衣衫破旧。
(15)桃弧、棘矢:桃木做的弓、枣木做的箭,用以避邪。
(16)昆吾:楚国远祖之兄。旧许:许国故土。宅:居住。
(17)陈:妫(ɡuī)姓国,都城在宛丘(今河南淮阳)。蔡:故都在上蔡,平侯迁新蔡,昭侯迁州来,叫下蔡。此指州来。不羹(lánɡ):楚地名。不羹城也叫西不羹,在今河南襄城东南,不羹亭也叫东不羹,在今河南舞阳北。
(18)赋:兵。古按田赋出兵,故称兵为赋。
(19)四国:指陈、蔡、二不羹。
(20)专:单独,单单。
【译文】
楚灵王在州来冬猎,驻扎在颍尾,派遣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率领军队包围徐国以威胁吴国。楚王驻扎在乾谿,作为后援。天下着雪,楚王戴着皮帽,穿着秦国赠送的用禽兽毛绒所制的羽衣、用翠羽装饰的披肩、豹皮制作的鞋,手里拿着鞭子走出来,仆析父在后面侍从。右尹子革晚上请见,楚王接见他,脱掉了帽子和披肩,放下了鞭子,对子革说:“从前我们的先王熊绎,和齐国齐太公的儿子吕伋、卫康叔的儿子王孙牟、晋国唐叔的儿子燮父、鲁国的始封君禽父,共同侍奉周康王。齐、晋、鲁、卫四国都被赐予珍宝之器,唯独我们楚国没有。现在我派人去周,请求赐给我国九鼎来作为珠宝之器,周天子会给我吗?”子革回答说:“会给的。从前我们的先王熊绎,居于偏僻的荆山,坐着柴车,穿着破烂的衣衫,身处草莽之中,跋涉在山林之间,如此模样侍奉天子,所能贡奉的也只有桃木做的弓、枣木做的箭。齐国国君是周天子的舅父,晋和鲁、卫的国君都是天子的同母弟。楚国以此不能和他们一样分得珍宝。现在周和四国都归服侍奉君王您,将唯您的命令是从,周天子怎么敢爱惜这鼎呢?”楚王说:“过去我们远祖之兄昆吾,住在许国的故土。现在郑国人贪恋那里的土地,而不给我们。我如果向他们要,他们会给我吗?”子革说:“会给的。周天子连禹所铸的鼎都舍得,郑国怎么敢舍不得土地呢?”楚王说:“过去各诸侯国疏远我们而害怕晋,现在我们在陈、蔡及两个不羹城大修城墙,每地都安排了兵车千乘,你也参与并有功于这件事。诸侯现在畏惧我吗?”子革回答说:“肯定畏惧您。单只陈、蔡、两个不羹的力量,已足够让他们害怕了,再加上楚国本土之力,他们敢不畏惧您吗?”
工尹路请曰①:“君王命剥圭以为柲②,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③,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④。”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⑤。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⑥。”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⑦,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⑧,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祇宫⑨。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⑩,式昭德音(11)。思我王度(12),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13)。’”王揖而入,馈不食(14),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注释】
①工尹路:工尹,官名。掌百工。路,任居此官的人名。
②圭:圭玉。(qī):斧。柲(bì):柄。
③与王言如响:和楚王说话顺着楚王心意就像回声一样。
④“摩厉以须”几句:比喻自己像磨快的刀刃,等待时机斩断国君的邪恶。摩厉,磨刃使锋利。须,等待。
⑤左史:官名。倚相:担任左史的人名。
⑥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均为古书名。今已亡佚。
⑦肆:纵恣,放肆。
⑧祭公谋父:周穆王的卿士。《祈招》:诗歌名。已佚。
⑨获没:没被下面人杀死,亦即善终。祇(qí)宫:周穆王宫殿名。
⑩愔愔(yīn):安静怡和。
(11)式:用。昭:表明。
(12)度:心意。
(13)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谓使用民力要量力而行,去掉醉饱过盈、奢侈无度之心。形,借为“刑”,使成就,即保存。
(14)馈:食物。
【译文】
正在此时,工尹路请求说:“您命令破开圭玉来装饰斧柄,谨请您发布命令。”楚灵王就进去察看。仆析父对子革说:“您,是楚国寄以希望的人,今天和君王说话顺着他的心意,就像是回声一样,我们的国家可怎么办啊!”子革说:“我就像一把磨快了刃的刀,正等待着时机,国君出来,我这刀刃就要砍去他的邪恶了。”楚王出来,接着说话。左史倚相趋身快步而过。楚王说:“他是个好史官,你要善待他。他是个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些书籍的人。”子革说:“我曾经问过他,从前周穆王想要极力放纵自己,周游天下,使自己的车马辙迹无所不到。祭公谋父作《祈招》这首诗,以谏穆王的任性。穆王因此而善终于自己的祇宫,没被臣下所杀。我问他这首诗,他不知道。若问更久远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呢?”楚王问:“你能读一下这首诗吗?”子革回答:“能。这首诗说:‘祈招作为司马掌握兵马却安静怡和,能昭示给天下人以德声,想我君王的心意,像玉、像金,使用民力量力而行,没有过度奢侈之心。’”楚王向子革一揖就进去了,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能克制自己,所以遭到了祸难。
仲尼曰:“古也有志①:‘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谿?”以上子革折王之侈心。
【注释】
①志:记载。
【译文】
孔子说:“古代有这样的记载:‘克制自己,照着礼的原样去做,这就是仁。’这话说得的确好!楚灵王如果能这样做,怎么会在乾谿受辱呢?”以上是子革劝阻楚灵王的奢侈之心。
楚子之为令尹也,杀大司马薳掩而取其室①。及即位,夺薳居田②;迁许而质许围③。蔡洧有宠于王④,王之灭蔡也,其父死焉,王使与于守而行⑤。申之会⑥,越大夫戮焉⑦。王夺斗韦龟中犨⑧,又夺成然邑而使为郊尹⑨。蔓成然故事蔡公⑩,故薳氏之族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礼也(11)。因群丧职之族(12),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13),围固城,克息舟(14),城而居之。以上四族及群丧职者谋作乱。
【注释】
①薳(wěi)掩:即掩,楚大夫。
②薳居:薳掩的族人,楚国大夫。
③许:姬姓国,最初的都城在今河南许昌东。围:许国大夫。
④蔡洧(wěi):本蔡国人,仕于楚,为楚国大夫。
⑤王使与于守而行:楚王派蔡洧在国留守而自己去乾谿。
⑥申:本来是国名,后来成为楚国的一邑。
⑦戮:同“僇(lù)”。侮辱。
⑧斗韦龟:楚国令尹子文玄孙。中犨:楚国地名。今地不详。
⑨成然:即斗成然,又称子旗、蔓成然,斗韦龟之子,楚大夫。郊尹:楚国官名。治理郊区的大夫。
⑩蔡公:公子弃疾,楚灵王的弟弟。
(11)不礼:不待之以礼。此指得罪。
(12)因群丧职之族:于是楚国因失去职位而怨恨楚王的士大夫们。
(13)启:开导。
(14)固城、息舟:均为楚国地名。今地不详。
【译文】
楚灵王还是令尹的时候,杀了当时的大司马薳掩并夺取了他的妻室和家财。即位为楚王后,又夺取了薳掩的族人薳居的土地;灭掉许国后,迁走许国人并将该国大夫许围作为人质。在楚国做官的蔡国人蔡洧为楚灵王所宠信,楚灵王灭蔡时,蔡洧的父亲死于战事,楚王却派他留守楚国而自己去乾谿。昭公四年申地会盟,越国大夫常寿过受到了楚王的侮辱。楚灵王夺取了楚国大夫斗韦龟的封邑中犨,又夺取了斗韦龟之子蔓成然的封邑而派他去做治理郊区的大夫,而蔓成然过去曾为蔡公,即公子弃疾做过事。因此薳氏一族之人以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都是楚王得罪过的人。他们依靠楚国因失去职位而怨恨楚王的大夫们诱导越国大夫常寿过发动叛乱,包围固城,攻克了息舟,修筑城墙住在这里作为自己的根据地。以上是四族及一些丧失职位的人图谋作乱。
观起之死也①,其子从在蔡②,事朝吴③,曰:“今不封蔡④,蔡不封矣。我请试之。”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晳⑤,及郊,而告之情,强与之盟,入袭蔡。蔡公将食,见之而逃。观从使子干食⑥,坎,用牲加书而速行。己徇于蔡⑦,曰:“蔡公召二子,将纳之,与之盟而遣之矣,将师而从之。”蔡人聚,将执之。辞曰:“失贼成军,而杀余,何益?”乃释之。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⑧。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⑨。且违上,何适而可⑩?”众曰:“与之。”乃奉蔡公,召二子而盟于邓(11),依陈、蔡人以国(12)。楚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朝吴帅陈、蔡、不羹、许、叶之师(13),因四族之徒(14),以入楚。以上观从、朝吴挟蔡公,召子干、子晳成军入楚。
【注释】
①观起:楚大夫。
②从:观从,又称子玉,楚大夫。
③朝吴:蔡大夫声子的儿子。
④封:恢复。观从因父死而怨楚,所以这样说。
⑤子干:即公子比。子皙:即公子黑肱。都是楚灵王的弟弟,鲁昭公元年(前541)楚灵王杀掉当时的楚王自立,作为右尹的子干逃亡到晋,宫厩尹子皙逃至郑。
⑥观从使子干食:观从让子干睡蔡公的床,吃蔡公的饭,并假装和蔡公结盟的样子做给大家看。
⑦徇:向众人宣布。
⑧“二三子若能死亡”几句:意思是说能为灵王而死,就可以违背蔡公的命令,等着看事情的成败。济,成功。
⑨以济所欲:以实现他的愿望。济,帮助。
⑩且违上,何适而可:意思是不可违背蔡公。上,指蔡公。
(11)邓:蔡国地名。在今河南漯河东南。
(12)依陈、蔡人以国:恢复陈、蔡两国,依仗它们而达到各自的目的。
(13)叶:楚地,在今河南叶县南。
(14)四族:薳氏、许围、蔡洧、蔓成然。
【译文】
楚国大夫观起死时,他的儿子观从在蔡国,为蔡国大夫朝吴做事,因其父亲之死而怨恨楚国,因此想乘常寿过叛乱的机会来报复,于是说:“现在不恢复蔡国,蔡国就没有机会再恢复了。我请求为此而尝试一下。”就以蔡公弃疾的名义召楚灵王的两个弟弟,逃亡在外的公子干和公子皙,等他们到了城郊时告之以实情,强迫他们和自己结盟,进城袭击蔡。蔡公正要吃饭,见到这种情形,不知出了什么事赶快逃跑了。观从让子干睡蔡公的床,吃蔡公的饭,并假装与蔡公结盟的样子做给大家看,然后催二人赶快走了。他自己则向蔡人宣布说:“蔡公召二位公子来,想收留他们,和他们结盟之后将他们派遣出去了,就要率领军队去帮助他们了。”蔡人聚集起来,要捉住观从。观从说:“两个贼人子干与子皙已经走了,蔡公也已组成了军队,即使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蔡人就又放了他。朝吴说:“你们如果能为楚灵王而死,就可以违背蔡公的命令,等着看事情的成败。如果想求得安定,就不如赞同蔡公的主张,帮他实现愿望。如果违背蔡公的话,你们又何所适从呢?”大家都说:“我们赞同蔡公的主张。”于是尊奉蔡公,召来子干、子皙在邓地盟誓,恢复陈、蔡两国,依仗它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楚国公子子干、子皙、蔡公弃疾、蔓成然、蔡朝吴率领着陈、蔡、二不羹、许、叶之师,依靠薳氏、许围、蔡洧、蔓成然四个家族家兵的力量,攻入楚国。以上是观从、朝吴挟持蔡公,召引楚国公子子干、子晳组成军队攻入楚国。
及郊,陈、蔡欲为名,故请为武军①。蔡公知之曰:“欲速。且役病矣②,请藩而已③。”乃藩为军。蔡公使须务牟与史猈先入④,因正仆人杀大子禄及公子罢敌⑤。公子比为王,公子黑肱为令尹,次于鱼陂⑥。公子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⑦。使观从从师于乾谿⑧,而遂告之,且曰:“先归复所,后者劓⑨。”师及訾梁而溃⑩。以上先定楚宫,次破散乾谿之师。
【注释】
①故请为武军:想筑起壁垒以示后人,宣扬复国复仇之名。武军,筑壁垒,树旗帜。
②役:役人。病:疲劳。
③藩:篱笆。
④须务牟、史猈(pí):楚大夫,蔡公的党羽。
⑤正仆人:仆人之长,太子身边的近官。大子禄:楚灵王太子。公子罢(pí)敌:灵王之子。
⑥鱼陂(pí):楚国地名。在今湖北天门西北。
⑦除:扫除。意思是清除灵王的左右,安插自己的亲信。
⑧从师于乾谿:到乾谿的军队那里去。
⑨先归复所,后者劓:先归顺者各安其所,后归顺者处以割鼻的刑法。
⑩訾(zǐ)梁:楚国邑名。在今河南信阳。
【译文】
到了城郊,陈、蔡之人想筑起壁垒以示后人,宣扬复国复仇之名。蔡公弃疾听说后说:“我们行动一定要迅速,而且役人已很疲劳,请你们筑篱笆来代替吧。”于是竖起篱笆围起军营。蔡公派自己的党羽须务牟和史猈先进入都城,借太子身边的近官、仆人之长杀了楚灵王的太子禄和灵王的另一个儿子罢敌。立子干为楚王,子皙为令尹,驻扎在鱼陂。公子弃疾作为司马,首先清除灵王左右,安插自己的亲信。派观从到乾谿的军队那里去,告诉他们发生的事情,要他们背叛灵王,并且说:“先归顺的人可以各安其所,后归顺的人要处以割鼻的刑法。”这样楚王的军队到了訾梁就溃散了。以上是首先安定楚宫,再次攻溃乾谿的军队。
王闻群公子之死也,自投于车下,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①。”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子革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也。”曰:“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②。”王曰:“皆叛矣。”曰:“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③。”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焉。”然丹乃归于楚④。王沿夏⑤,将欲入鄢⑥。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曰⑦:“吾父再奸王命⑧,王弗诛,惠孰大焉?君不可忍,惠不可弃,吾其从王。”乃求王,遇诸棘闱以归⑨。夏五月癸亥⑩,王缢于芋尹申亥氏。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以上灵王自乾谿归鄢,中途缢死。
【注释】
①挤:坠。
②大都:大的都邑。乞师:请求救兵。
③图君:为君王出谋划策。
④然丹:即子革。
⑤沿:顺流而下。夏:汉水的别名。
⑥鄢:楚国地名。在今湖北宜城西南。
⑦芋尹:一作“芈尹”。下文两处亦同。
⑧奸:触犯。
⑨棘:里名。闱:门。
⑩五月癸亥:五月二十六日。
【译文】
楚灵王听到儿子们的死讯,自己摔到车下面,说:“别人爱自己的儿子,也像我这样吗?”侍从说:“还有比您更爱的,我年老而没有儿子,自知死后会被扔进沟壑里去的。”楚王说:“我杀别人的儿子太多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到这地步呢?”右尹子革说:“请您在城郊等着,听国人裁决吧。”楚王说:“众怒不可犯啊!”子革又说:“也许可以到大的都邑去然后向诸侯请求派救兵。”楚王说:“全国都背叛了,大都邑也不例外。”子革说:“也许可以出亡到其他国家,听从大国为您出谋划策。”楚王说:“逃亡之君,只能自取其辱。”子革只好自己回楚国了。楚王沿着汉水顺流而下,想进入鄢地。芋尹申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父亲两次触犯国君的规定,而国君却没有杀他,还有比这更大的恩惠吗?国君虽然让人不能容忍,但他对我家的恩惠不能不报答,我还是追随国君。”于是去寻找楚王,在棘门这个地方遇到楚王,将其带回自己家。夏季五月二十六日,楚灵王在芋尹申亥家自缢而死。申亥将自己的两个女儿给灵王殉葬了。以上是楚灵王自乾谿返回鄢地,中途自缢而死。
观从谓子干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人将忍子,吾不忍俟也①。”乃行。国每夜骇曰:“王入矣!”乙卯夜②,弃疾使周走而呼曰③:“王至矣!”国人大惊。使蔓成然走告子干、子皙曰:“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④,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又有呼而走至者曰:“众至矣!”二子皆自杀。丙辰⑤,弃疾即位,名曰熊居。葬子干于訾,实訾敖⑥。以上子干、子皙死,平王立。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而葬之,以靖国人⑦。使子旗为令尹。
【注释】
①俟:等待。
②乙卯:十八日。
③周:遍。
④司马:指弃疾。
⑤丙辰:十九日。
⑥实:称之为。
⑦“杀囚”几句:将囚犯装作是楚灵王安葬了以安定楚国人心。
【译文】
观从对子干说:“何不杀掉弃疾?不然的话,虽然做了国君,还是会受到祸害的。”子干说:“我不忍心。”观从说:“别人可忍心杀你。我不忍心等着看这种结局。”于是离开子干走了。都城里每夜都有人惊叫:“国君进城了!”十八日夜里,弃疾派人走遍各处大叫:“国君到了!”都城里的人大惊。弃疾派蔓成然去告诉子干和子皙:“国君到了!国人已经杀了司马弃疾,就要到你们这儿来了!你们如果早做计议,还可以不受侮辱。众怒就像水火一样,没办法可想了。”这时又有人喊着跑过来:“众人都到了!”子干、子皙就都自杀了。十九日,弃疾即楚王位,改名叫熊居。将子干安葬在訾地,称之为訾敖。以上是子干、子皙死,楚平王立。他又杀了一名囚犯,给他穿上灵王的衣服再抛进汉水里漂流,又把尸体打捞上来当做灵王安葬了,以此来安定楚国人心。他任命蔓成然做了令尹。
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①,获其五帅②。
【注释】
①豫章:楚地,在今安徽霍丘。
②五帅:指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五人。
【译文】
楚军从徐地撤回,吴人在豫章打败了这支军队,俘虏了楚灵王派出的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五名元帅。
平王封陈、蔡①,复迁邑,致群赂②,施舍宽民,宥罪举职③。召观从,王曰:“唯尔所欲。”对曰:“臣之先,佐开卜④。”乃使为卜尹⑤。使枝如子躬聘于郑⑥,且致犨、栎之田⑦。事毕,弗致⑧。郑人请曰:“闻诸道路,将命寡君以犨、栎,敢请命。”对曰:“臣未闻命。”既复,王问犨、栎。降服而对曰⑨:“臣过失命,未之致也。”王执其手,曰:“子毋勤⑩。姑归,不穀有事,其告子也(11)。”他年芋尹申亥以王柩告,乃改葬之。以上平王即位新政。
【注释】
①封:给予土地使建立国家,这里是恢复义。
②致群赂:赏赐有功之臣财物。
③宥:赦免。举职:举拔任用被废黜的官员。
④佐:辅佐,做助手。开卜:卜人解说龟兆。
⑤卜尹:卜官之长。
⑥枝如子躬:楚大夫。
⑦犨、栎:本来为郑地,为楚所夺,楚平王新即位,还给郑国以笼络郑。犨地在今河南鲁山东南,栎地不详。
⑧事毕,弗致:知道郑已心悦诚服,不须笼络,访问完毕,未将两地还郑。
⑨降服:脱下帽子表示谢罪。
⑩勤:忧虑,担心。
(11)不穀有事,其告子也:楚王认为他会办事,有事会再派他去的。
【译文】
楚平王恢复了陈国和蔡国,还给他们鲁昭公九年时换出去的城邑,赏赐有功之臣,大施恩惠与民宽大,赦免灵王判作有罪的人,举拔任用被灵王废黜的官员。平王不计前嫌召回观从,对他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观从说:“我的祖先是卜尹的助手。”于是楚平王就派他做了卜尹。平王派枝如子躬去郑国访问,并将楚原来所获郑国犨地、栎地还给郑国。访问完毕,看到郑国不需再笼络,枝如子躬就未将两地还郑。郑人说:“听到道路传闻,将把犨、栎两地还给我们国君,斗胆向您请示。”枝如子躬回答说:“我没听说楚王有过这样的命令。”回国复命后,平王问起犨、栎两地的事,枝如子躬脱下帽子表示谢罪,回答说:“我没有执行您的命令,没将这两地交还郑国。”平王拉着他的手说:“你不必担心,先回去吧。我以后有事还会再派你去做的。”过了几年芋尹申亥将楚灵王灵柩在什么地方告诉了平王,于是重新改葬了这位国君。以上是楚平王即位后的新政。
初,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①。”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②:“是区区者而不余畀③,余必自取之!”民患王之无厌也,故从乱如归。
【注释】
①尚:表示祈求。
②诟(ɡòu):责问,辱骂。
③区区:小小的。畀(bì):给予。
【译文】
当初,楚灵王曾经占卜,说:“请让我得到天下。”占卜的结果不吉利,灵王就将占卜用的龟甲扔在地上,大喊大叫地责问上天:“这么一点点东西都不肯给我,我一定要自己取得这天下!”人民忧虑灵王的贪得无厌,所以从乱如归。
初,共王无冢適①,有宠子五人,无適立焉。乃大有事于群望②,而祈曰:“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乃遍以璧见于群望,曰:“当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谁敢违之?”既,乃与巴姬密埋璧于大室之庭③,使五人齐④,而长入拜⑤。康王跨之,灵王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厌纽⑥。斗韦龟属成然焉,且曰:“弃礼违命⑦,楚其危哉!”以上埋璧之事。
【注释】
①冢適:嫡长子。冢,大。適,同“嫡”。
②大有事:遍祭。群望:星辰山川。
③巴姬:楚共王妾。大室:祖庙。
④齐:同“斋”。
⑤长入拜:按长幼次序拜。
⑥厌(yā)纽:压在璧纽上。
⑦弃礼违命:放弃立长之礼,违背当璧而立之命。
【译文】
最初,楚共王没有嫡长子,宠爱的有儿子五个,不知立谁合适。于是遍祭星辰山川,祈祷说:“请神灵在这五个人中做出选择,以统治楚国。”将玉璧展示给星辰山川说:“对着玉璧下拜的就是神灵所选择的人,谁也不能违背。”然后就和巴姬悄悄将玉璧埋在祖庙的庭院里,命令五个人斋戒沐浴,按长幼次序进去跪拜。康王跨过了玉璧,灵王的臂肘压在了玉璧上,子干、子皙都离玉璧很远。平王那时还小,让人抱着进来两次跪拜都压在玉璧的纽上。斗韦龟嘱咐自己的儿子成然说:“放弃立长之礼,违背当璧而立之命,楚国很危险呀!”以上是埋璧之事。
子干归,韩宣子问于叔向曰①:“子干其济乎②?”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③,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④?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⑤,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⑥,可谓无民。亡无爱征⑦,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⑧,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⑨,城外属焉。苛慝不作⑩,盗贼伏隐,私欲不违(11),民无怨心。先神命之(12),国民信之,羋姓有乱(13),必季实立(14),楚之常也。获神(15),一也;有民,二也;令德(16),三也;宠贵(17),四也;居常(18),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19),其宠弃矣(20),民无怀焉,国无与焉(21),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22),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23)。从善如流,下善齐肃(24),不藏贿,不从欲(25),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是以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26)。好学而不贰(27),生十七年,有士五人(28)。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29),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30),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31)。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国有奥主(32)。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而不送,归楚而不逆,何以冀国(33)?”以上叔向论子干不能得国。
【注释】
①韩宣子:即韩起。叔向:即羊舌肸。二人均为晋大夫。
②济:成功。
③同恶相求:都憎恶灵王,互相需要。
④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弃疾与子干不同好,也就不同恶。
⑤无人:指无贤人。
⑥为羇终世:一生都羁身于晋。
⑦亡无爱征:逃亡在外而楚国没有怀念之人。
⑧王虐而不忌:楚灵王暴虐而无所顾忌。
⑨君陈、蔡:弃疾被立为蔡公,兼管陈。
⑩苛慝:刻薄邪恶。
(11)私欲不违:不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违背民心。
(12)先神:指星辰山川。
(13)芈(mǐ):楚王的姓。
(14)季:小儿子。
(15)获神:指压在璧纽上。
(16)令德:指不做刻薄邪恶之事。
(17)宠贵:指弃疾母亲是贵妃。
(18)居常:符合常例。
(19)亡:同“无”。
(20)其宠弃矣:父亲已死。
(21)国无与焉:无内应。
(22)鲍叔牙、宾须无、隰(xí)朋:都是齐国大夫。
(23)国、高:国氏、高氏,齐国上卿。
(24)齐:认真。肃:专注。
(25)不藏贿,不从欲:清廉而节俭。
(26)献:指晋献公。
(27)不贰:专心致志。
(28)有士五人:指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此五人跟随重耳出亡。
(29)子馀:赵衰。子犯:狐偃。
(30)魏犨:魏武子。
(31)弥:更加。笃:坚定。
(32)共有宠子,国有奥主:共,指楚共王。奥主,指楚灵王。奥主是深居内室的主人,比喻国君。
(33)冀:希望,期望。
【译文】
子干从晋国回楚国后,韩宣子问叔向:“子干会成功吗?”叔向回答:“难。”韩宣子又问:“子干与弃疾都厌恶楚灵王,互相需要就像市场上做买卖的商人一样,有什么可难的?”叔向答道:“弃疾与子干有不同的爱好,也就不会有共同憎恶。取得国家有五种困难:受到宠爱而无贤人辅佐,这是一;有贤人辅佐而没有内应,这是二;有内应而没有策略,这是三;有策略而没有民众的拥护,这是四;有民众的拥护而缺少德行,这是五。子干在晋国已经待了十三年了,晋、楚跟从他的人中间没听说有贤达者,可谓没有贤人辅佐。亲族或被灭尽或已背叛,可谓没有内应。楚国没有发生大的事端就行动起来,可谓没有策略。一生栖身于晋,可谓没得到民众。逃亡在外在楚国没有怀念他的人,可谓无德。楚灵王暴虐而无所顾忌,谁能帮助楚人历经五难杀掉旧国君立子干呢?拥有楚国的人一定是弃疾!他统治陈国、蔡国,方城之外也属于他。不做刻薄邪恶的事,盗贼潜伏藏匿起来不敢出来作恶,不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违背民心,百姓不怨恨他。星辰山川选择了他,国民信任他,芈姓发生动乱,一定是小儿子被册立,这已是楚国的常例了。拜神时压在璧纽上获得了神的首肯,这是一;有民众的拥护,这是二;不做刻薄邪恶之事,这是三;其母为贵妃,身份尊贵,这是四;符合小儿子得国常例,这是五。有五个有利条件的弃疾去掉有五条困难的子干,谁能伤害他呢?子干不过官居右尹,论他的贵宠,不过是个庶子。谈到神的选择,又离玉璧太远。他的位置并不尊贵,宠爱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人民不怀念他,国内没有内应,将凭什么立为国君?”韩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情况不也是这样吗?”叔向答道:“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受齐僖公的宠爱,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辅佐他,有莒、卫两国作为外援,有国氏、高氏做内应。从善如流,对百姓做善事认真专注,清廉节俭,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所以才能够做了国君,这不是应该的吗?我们晋国的先君文公,是狐季姬的儿子,为晋献公所宠爱,喜欢学习并专心致志,十七岁时就得到了五个人才。有先大夫赵衰、狐偃为心腹,有魏犨、贾佗作为左膀右臂,有齐、宋、秦、楚作为外援,有栾枝、郤縠、狐突、先轸作为内应。出亡十九年,坚守自己的志向不动摇。晋惠公、怀公不顾惜百姓,人民亲附拥戴文公。献公没有别的亲人,百姓没有别的希望,上天正在帮助晋国,用什么人来代替文公呢?这二位国君,和子干不一样。楚共王还有别的儿子,国内还有国君。对百姓没施以恩惠,在国外没有援助,离开晋国无人送行,回到楚国无人迎接,有什么希望做国君呢?”以上是叔向论子干没有希望做国君。
吴楚鸡父之战
【题解】
鸡父之战发生于鲁昭公二十三年(前519)。在这场战斗中,虽然楚国纠合了七国的军队,貌似强大,但七国并不同心,作为主力的楚军也是士气涣散。吴王抓住了对手的弱点,采用正确的战术,首先攻打楚的意志并不坚定的同盟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进一步搅乱了楚的军心,赢得了胜利。作者用近一半的篇幅阐述公子光对这场战争的分析和战术,紧接着描述战斗的具体过程,结构严谨,一气呵成。
吴人伐州来①,楚薳越帅师及诸侯之师奔命救州来②。吴人御诸锺离③。子瑕卒④,楚师熸⑤。吴公子光曰:“诸侯从于楚者众,而皆小国也。畏楚而不获已⑥,是以来。吾闻之曰:‘作事威克其爱⑦,虽小,必济。’胡、沈之君幼而狂⑧,陈大夫啮壮而顽⑨,顿与许、蔡疾楚政⑩。楚令尹死,其师熸。帅贱、多宠(11),政令不壹。七国同役而不同心,帅贱而不能整,无大威命,楚可败也。若分师先以犯胡、沈与陈,必先奔。三国败,诸侯之师乃摇心矣。诸侯乖乱(12),楚必大奔。请先者去备薄威(13),后者敦陈整旅(14)。”吴子从之。戊辰晦(15),战于鸡父(16)。吴子以罪人三千,先犯胡、沈与陈,三国争之。吴为三军以系于后,中军从王,光帅右,掩馀帅左(17)。吴之罪人或奔或止,三国乱。吴师击之,三国败,获胡、沈之君及陈大夫。舍胡、沈之囚,使奔许与蔡、顿,曰:“吾君死矣!”师噪而从之(18),三国奔,楚师大奔。
【注释】
①州来:春秋时楚邑,后属吴,在今安徽寿县。
②薳越:楚国大夫。奔命:奉命奔赴。
③锺离:吴楚交界处的地名。在今安徽凤台东北。
④子瑕:楚国令尹。
⑤熸(jiān):火熄灭,比喻楚国军队丧失斗志。
⑥不获已:不得已。
⑦威克其爱:军队崇尚威严,胜过慈爱。
⑧胡:归姓国,在今安徽阜阳。沈:国名。在今安徽阜阳西北。
⑨啮:夏啮,陈国大夫。
⑩顿:国名。在今河南项城西。疾:痛恨。
(11)帅贱,多宠:薳越不是正卿,地位低贱,军队中多受君王宠信之人。
(12)乖乱:离散溃乱。乖,背离。
(13)去备薄威:放松戒备减少军队的威慑力以迷惑对方。
(14)敦陈整旅:巩固军阵整齐队伍。陈,同“阵”。
(15)戊辰晦:七月二十九日。晦,每月最后一天。
(16)鸡父:地名。在今河南固始东南。
(17)掩馀:吴国公子。
(18)噪:呼喊,喧闹。
【译文】
吴国人讨伐楚国的州来,楚国大夫薳越率领楚军及诸侯国的军队奉命奔赴那里去救州来。吴人在锺离这个地方抵御他们。由于楚国令尹子瑕去世,楚军士气低落,丧失了斗志。吴公子光说:“跟随楚国的诸侯虽然不少,但都是小国。他们害怕楚国,不得已而前来。我听说:‘军队崇尚威严,胜过慈爱,这样即使力量弱小也能成功。’胡、沈的国君年幼而狂妄,陈国大夫夏啮正当壮年却愚顽,顿国、许国和蔡国痛恨楚国的政令。楚国令尹的去世使楚军士气不振,他们的元帅薳越不是正卿,地位低贱,军队中有很多受楚王宠信的人,所以军令不能出于薳越一人,不统一。七国虽共同作战但却不能同心,元帅地位低贱而不能使军令整齐划一,缺乏权威之命令,楚国在这种情况下是可以打败的。如果分出一部分队伍先攻击胡、沈和陈国军队,他们一定率先逃跑。这三国的军队败了,别国军队就会军心动摇。诸侯离散溃乱,楚国也就一定拼命奔逃。请您让前面的部队放松戒备减少军队的威慑力以迷惑楚军,后面的部队巩固军阵整齐队伍以准备进攻。”吴王听从了他的意见。七月二十九日,两军战于鸡父。吴王让三千罪犯首先进攻胡、沈与陈国军队,这三国军队争着抓俘虏。吴军分为三军紧跟在其后,中军跟随吴王,公子光率领右军,公子掩馀率领左军,吴国的罪犯有的逃跑,有的停住不动,使三国军队乱了阵势,吴军乘机攻击,三国军队被打败,吴人俘获了胡国、沈国的国君以及陈大夫夏啮。吴人又将胡国和沈国的俘虏放回去,让他们跑到许国、蔡国和顿国的军营里喊:“我们的国君死了!”吴军呐喊着跟在后面冲了进去,这三国的军队也逃跑了,楚军大败而逃。
书曰:“胡子髡、沈子逞灭①,获陈夏啮。”君臣之辞也。不言战,楚未陈也。
【注释】
①髡(kūn):胡国国君名。
【译文】
《春秋》记载说:“胡国国君髡、沈国国君逞灭亡了,俘虏了陈大夫夏啮。”这是对国君和大臣所使用的不同的措辞。不说交战,是因为楚军还未能摆开阵势。
鲁昭公乾侯之难
【题解】
鲁国自宣公起,权力下移于大夫之家,叔、季、孟三家三分公室,掌握鲁国的政权。而国君并不甘心退出政治舞台,于是有了鲁昭公试图夺回政权,结果失败,反被逐出鲁国的故事。昭公的失败在一定程度上是他昏聩无能、用人不当造成的,但更主要的是季氏取其而代之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也是百姓的选择。
文章通篇都在阐述得人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并通过晋国史墨之口道出了“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的至理名言,对于君权神授的理论是很有力的驳斥。文章对统治者的骄奢淫逸、无耻贪婪也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披露。语言生动,讽刺辛辣,形形色色的人物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季公若之姊为小邾夫人①,生宋元夫人②,生子③,以妻季平子④。昭子如宋聘⑤,且逆之。公若从,谓曹氏勿与⑥,鲁将逐之⑦。曹氏告公,公告乐祁⑧。乐祁曰:“与之。如是,鲁君必出。政在季氏三世矣⑨,鲁君丧政四公矣⑩。无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国君是以镇抚其民。《诗》曰:‘人之云亡,心之忧矣(11)。’鲁君失民矣,焉得逞其志?靖以待命犹可,动必忧。”以上公若以鲁将逐季平子告宋。
【注释】
①季公若:又称季公亥,鲁国亲族。小邾夫人:小邾国国君的夫人。邾国在今山东邹县东南。
②宋元夫人:宋元公的夫人景曹。
③子:指女儿,古代女儿也可称子。
④季平子:即季孙意如,又称平子,鲁国执政大夫。小邾夫人为其姑母。
⑤昭子:即叔孙婼(chuò),又称叔孙昭子,鲁国大夫。
⑥曹氏:宋元夫人。
⑦逐之:驱逐季平子。
⑧乐祁:乐祁犁,又称司城子梁,宋国大夫。
⑨三世:指季文子、季武子、季平子三代。
⑩四公:指鲁宣公、鲁成公、鲁襄公、鲁昭公四代国君。
(11)人之云亡,心之忧矣:出自《诗经·大雅·瞻卬》篇,大意是说没有人才就会导致忧患。
【译文】
季公若的姐姐是小邾国国君的夫人,生了女儿为宋元公夫人,宋元公夫人又生了女儿,要嫁给季平子为妻。叔孙昭子去宋国行聘,并亲自迎亲。季公若跟着昭子一起去,告诉宋元公夫人曹氏不要将女儿嫁给季平子,因为鲁国要驱逐他。曹氏将这番话告诉了宋元公,宋元公又告诉大夫乐祁。乐祁说:“嫁给他吧。如果鲁国这样做的话,鲁国国君一定会出亡。政权掌握在季氏家族手中已经三代了,鲁国国君丧失政权已经四代了。人不得民心而能实现自己志向的事,还从没发生过。所以国君要用镇压和安抚这样的软硬两手来统治他的人民。《诗经·大雅·瞻卬》篇说:‘人才流失,忧患必至。’鲁国国君已失去民心,怎么能实现他的愿望呢?静静地等待天命的安排还好,有所行动一定会带来忧患。”以上是季公若把鲁国君将要逐季平子的事让人转告宋元公。
“有鹆来巢①”,书所无也。师己曰②:“异哉!吾闻文、武之世③,童谣有之,曰:‘之鹆之,公出辱之。鹆之羽,公在外野④,往馈之马。鹆跦跦⑤,公在乾侯,征褰与襦⑥。鹆之巢,远哉遥遥。裯父丧劳⑦,宋父以骄⑧。鹆鹆,往歌来哭⑨。’童谣有是,今鹆来巢,其将及乎?”以上鹆之兆。
【注释】
①鹆(qú yù):鸟名。即八哥。
②师己:鲁国大夫。
③文、成:指周文王、周成王。
④外野:国都之外。
⑤跦跦(zhū):跳着走的样子。
⑥褰(qiān):裤子。襦(rú):短袄。
⑦裯父:昭公,裯为昭公的名字。父,同“甫”。男子的通号。
⑧宋父:指鲁定公,名宋,代立而骄。
⑨往歌来哭:昭公活着出去所以歌,死时回来所以哭。
【译文】
“有鹆来鲁国筑巢”,这里记载以前没有的事。鲁大夫师己说:“怪事!我听说在文王、成王之世,有一首童谣说:‘啊鹆啊,国君出亡遭受羞辱。鹆毛羽纷披,国君身居都城外,送去马匹聊以慰。鹆跳来跳去,国君住在乾侯向人要袄裤。鹆的巢路远迢迢,裯父死在外面,宋父代立而骄。鹆鹆,去时唱歌回来哭。’有这样的童谣,现在鹆果真来筑巢了,大祸将临了吧?”以上是鹆来巢的兆头。
初,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①,生甲。公鸟死,季公亥与公思展与公鸟之臣申夜姑相其室②。及季姒与饔人檀通③,而惧,乃使其妾抶己④,以示秦遄之妻⑤,曰:“公若欲使余⑥,余不可而抶余。”又诉于公甫⑦,曰:“展与夜姑将要余⑧。”秦姬以告公之⑨,公之与公甫告平子。平子拘展于卞而执夜姑⑩,将杀之。公若泣而哀之,曰:“杀是,是余杀也。”将为之请。平子使竖勿内(11),日中不得请。有司逆命,公之使速杀之,故公若怨平子。
【注释】
①季公鸟:即公鸟,鲁国亲族,季平子庶叔父。鲍文子:即鲍国,齐国大夫。
②季公亥:季公鸟的弟弟,即季公若。公思展:即展,季氏族人。申夜姑:即夜姑,季公鸟的家臣。相其室:帮助治理公鸟的家务。
③季姒(sì):季公鸟的妻子。饔人檀:管理饮食,名叫檀的人。
④抶(chì):鞭打。
⑤秦遄:鲁国大夫,其妻为季公鸟的妹妹。
⑥使:侍寝,同床。
⑦公甫:季平子之弟,鲁国大夫。
⑧要(yāo):要挟。
⑨公之:平子之弟,名鞅。
⑩卞:鲁地,在今山东泗水东五十里。
(11)竖:小吏。内:同“纳”。允许进入。
【译文】
当初,季平子的叔父季公鸟娶了齐国鲍文子的女儿为妻,生了某甲。公鸟去世,他的弟弟季公若、季氏族人思展和季公鸟的家臣申夜姑,帮助治理公鸟的家务。公鸟的妻子季姒和家中管理饮食名叫檀的人私通,害怕被这三人知道受到惩罚,就让自己的使女鞭打自己,将伤痕给季公鸟的妹妹看,说:“公若想让我与他同床,我不答应他就鞭打我。”又向季平子的弟弟公甫诉苦说:“公思展和申夜姑要挟我。”季公鸟的妹妹将这事告诉了季平子的另一个弟弟公之,公之和公甫将此事告知季平子。季平子就将公思展拘在卞地并且抓住申夜姑,准备杀掉他。公若哭着哀求说:“杀了这个人,就是杀了我。”要为夜姑去求情。平子命令小吏不让公若进来求见,到中午都没能求上情。官吏来接受处理申夜姑的命令,公之命令迅速杀掉他,所以为这件事季公若怨恨平子。
季、郈之鸡斗①。季氏介其鸡②,郈氏为之金距③。平子怒,益宫于郈氏④,且让之⑤,故郈昭伯亦怨平子。臧昭伯之从弟会⑥,为谗于臧氏,而逃于季氏,臧氏执旃⑦。平子怒,拘臧氏老⑧。将禘于襄公⑨,万者二人⑩,其众万于季氏。臧孙曰:“此之谓不能庸先君之庙(11)。”大夫遂怨平子。以上众怨平子。
【注释】
①郈(hòu):郈昭伯,又称郈氏、郈孙,鲁国大夫。
②介:又作“芥”,将芥末撒在鸡翅膀上,以迷与之相斗鸡的眼睛。
③金距:用有刺薄铜加在鸡爪上。
④益:扩大。
⑤让:责备。
⑥臧昭伯:臧孙,鲁国大夫。会:臧会,又称臧顷伯,鲁大夫。
⑦旃:“之焉”的合音字。
⑧臧氏老:臧氏家臣头子。
⑨禘(dì)于襄公:祭祀襄公庙。
⑩万:舞名。用于宗庙祭祀。于礼,公应为三十六人。
(11)庸:酬功,报功。
【译文】
季氏、郈氏两家大夫斗鸡取乐。季氏将芥末撒在鸡翅膀上,要迷住郈氏之鸡的眼睛;郈氏为了取胜,在鸡爪上加了有刺的薄铜。季氏的鸡斗败了,季平子很生气,在郈氏的宅旁扩展自己的住宅,并且责备郈氏的行为,所以郈昭伯也怨恨平子。鲁大夫臧昭伯的叔伯弟弟臧孙,诬陷臧氏的家人,然后逃到季氏这里来,臧氏将其抓住。平子大怒,拘捕了臧氏家臣的头子。大夫们准备祭襄公,而跳万舞的人只有二个,按照规定,公应用三十六人,可大部分跳万舞的人都在季氏那里。臧昭伯说:“这就叫做不能在先君之庙报功。”于是大夫们也都怨恨平子。以上述众人怨恨季平子。
公若献弓于公为①,且与之出射于外,而谋去季氏。公为告公果、公贲②。公果、公贲使侍人僚柤告公③。公寝,将以戈击之,乃走。公曰:“执之!”亦无命也。惧而不出,数月不见,公不怒。又使言,公执戈以惧之,乃走。又使言,公曰:“非小人之所及也。”公果自言,公以告臧孙,臧孙以难;告郈孙,郈孙以可,劝。告子家懿伯④,懿伯曰:“谗人以君侥幸,事若不克,君受其名,不可为也。舍民数世⑤,以求克事,不可必也。且政在焉,其难图也。”公退之。辞曰:“臣与闻命矣。言若泄,臣不获死。”乃馆于公。以上公为等谋逐季氏。
【注释】
①公为:鲁昭公的儿子务人,又称公叔务人。
②公果、公贲(bēn):都是公为的弟弟。
③侍人:应作“寺人”,官名。僚柤(jū):宦官名。
④子家懿伯:即子家子,又称子家羁,鲁国大夫。
⑤舍民:丢弃人民。自文公以来,政权不在公室,所以称舍民。
【译文】
季公若献给昭公的儿子公为一张弓,并和公为一起外出射箭,谋划去掉季平子。公为告诉了自己的弟弟公果和公贲。公果、公贲又让宦官僚柤告诉昭公。昭公正在睡觉,听了这话就要用戈打僚柤,僚柤逃跑,昭公喊:“抓住他!”却没有正式下达命令。僚柤害怕,不敢出门,几个月不去朝见,昭公也不生气。公果等人又让他对昭公讲,昭公拿着戈吓唬他,僚柤又跑了。再让他去说,昭公说:“这不是小人该管的事。”公果就自己去说。昭公将此番话告诉大夫臧孙,臧孙认为难以成功;又告诉郈孙,郈孙认为可以,并劝昭公就这么做。昭公将此事告诉给大夫子家懿伯,懿伯说:“这些进谗言的人让您凭侥幸去做事,事情如果办不成,您要承担恶名,不能这么做。国君不执掌政权已经好几代了,现在想要依靠民众取得成功,这是没有把握的事。而且政权握在季平子手中,去掉季氏这件事难成功。”昭公让他退下去。懿伯说:“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如果这消息走漏了,我摆脱不了嫌疑。”于是就留在昭公的宫里。以上述公为等谋划驱逐季氏。
叔孙昭子如阚①,公居于长府②。九月戊戌③,伐季氏,杀公之于门,遂入之。平子登台而请曰:“君不察臣之罪④,使有司讨臣以干戈⑤,臣请待于沂上以察罪⑥。”弗许。请囚于费⑦,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子家子曰:“君其许之!政自之出久矣,隐民多取食焉⑧。为之徒者众矣,日入慝作⑨,弗可知也。众怒不可蓄也,蓄而弗治,将蕰⑩。蕰蓄,民将生心(11)。生心,同求将合(12)。君必悔之。”弗听。郈孙曰:“必杀之。”以上公徒伐季氏。
【注释】
①阚(kàn):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旺湖中。
②长府:官府名。
③戊戌:九月十一日。
④察:调查。
⑤干戈:此指武力。
⑥沂:沂水,发源于今山东邹城,经曲阜流入泗水。
⑦费:季氏采邑,在今山东鱼台西南。
⑧隐民:穷困的百姓。
⑨日入慝作:奸恶之人将起叛君助季氏。慝,奸恶。
⑩蕰:也作“蕴”,积蓄。
(11)心:叛逆之心。
(12)同求:与季氏同求叛君的人。
【译文】
叔孙昭子到阚地去,鲁昭公住在长府。九月十一日,昭公出兵攻打季氏,将季平子的弟弟公之杀死在大门,接着冲了进去。季平子登台请求说:“国君没有调查我的罪过,就派人用武力讨伐我,请让我在沂水等着国君调查我的罪过吧。”昭公不答应。又请求将自己囚禁在自己的采邑费地,还是不答应。再请求驾着五辆车逃亡,昭公也不准许。大夫子家子说:“您还是答应他吧,鲁国政令出于季氏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很多贫困的百姓由于他而有饭吃,拥护跟从他的人很多,日落之后,奸恶之人将起来背叛国君以助季氏,这也未必不可能。大众的愤怒不能让其保留着,保留着而不予以疏导,就会积聚起来。积聚起来,百姓就会产生叛逆之心。产生叛逆之心,有共同目标的人就会纠合在一起。您那时一定会后悔的。”昭公听不进去。大夫郈孙说:“一定得把季氏杀掉。” 以上是公徒攻打季氏。
公使郈孙逆孟懿子①。叔孙氏之司马鬷戾言于其众曰②:“若之何?”莫对。又曰:“我,家臣也,不敢知国。凡有季氏与无,于我孰利?”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鬷戾曰:“然则救诸!”帅徒以往,陷西北隅以入。公徒释甲,执冰而踞③。遂逐之。孟氏使登西北隅以望季氏。见叔孙氏之旌以告。孟氏执郈昭伯,杀之于南门之西,遂伐公徒。以上孟孙、叔孙救季氏。
【注释】
①孟懿子:即孟孙,又称仲孙何忌,鲁国大夫。
②叔孙氏:鲁国的一个大家族,与孟氏、季氏三家三分公室。鬷(zōnɡ)戾:叔孙氏家臣。
③冰:箭筒盖。踞:蹲着。此句是说士兵无战心。
【译文】
昭公派郈孙去接孟懿子。三家大夫中的第三家叔孙氏的司马鬷戾对部下说:“我们怎么办?”没人回答。他又说:“我是家臣,不敢过问国家大事。你们认为有季氏和没有季氏,哪一种情况对我们有利?”大家都说:“没有季氏,也就没有叔孙氏了。”鬷戾说:“既然这样,我们去救季氏吧。”他率领着部下前往,攻陷了西北角进了城。昭公的部下脱去了兵甲,拿着箭筒盖蹲着玩,毫无斗志。于是将他们赶跑了。孟氏派人登上西北角,瞭望季氏的情况。见到叔孙氏的旗帜,将情况报告给孟氏。孟氏就将郈昭伯抓了起来,把他杀死在南门之西,于是讨伐昭公的部下。以上是孟孙、叔孙救季氏。
子家子曰:“诸臣伪劫君者,而负罪以出,君止。意如之事君也①,不敢不改。”公曰:“余不忍也。”与臧孙如墓谋②,遂行。
【注释】
①意如:季孙。
②如墓谋:去墓地辞别先君,并谋划往哪里逃跑。
【译文】
子家子说:“诸位大臣假装成劫持国君的人,背负罪名出亡,国君留下来。这样季孙以后侍奉国君,就不敢不改变态度了。”昭公说:“我不忍心这么做。”他和臧孙到祖坟上辞别先君,并谋划往哪里逃跑,然后动身而去。
己亥①,公孙于齐②,次于阳州③。齐侯将唁公于平阴④,公先至于野井⑤。齐侯曰:“寡人之罪也。”使有司待于平阴,为近故也。书曰:“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唁公于野井。”礼也。将求于人,则先下之,礼之善物也。齐侯曰:“自莒疆以西,请致千社以待君命⑥。寡人将帅敝赋以从执事⑦,唯命是听,君之忧,寡人之忧也。”公喜。子家子曰:“天禄不再⑧,天若胙君⑨,不过周公,以鲁足矣。失鲁而以千社为臣,谁与之立?且齐君无信,不如早之晋。”弗从。以上公孙于齐。
【注释】
①己亥:九月十三日。
②孙:同“逊”。本国国君或夫人出亡,不说奔而说逊。
③阳州:齐国地名。在今山东东平北。
④唁:活着的人有凶或有祸,前往安慰。平阴:齐国邑名。在今山东平阴东北三十五里。
⑤野井:齐国地名。在今山东齐河东南。
⑥社:二十五家为一社。
⑦赋:军队。
⑧天禄:上天所赐的爵位,指鲁昭公的鲁国国君位置。
⑨胙(zuò):福分。
【译文】
十三日,昭公逃亡到齐国,住在阳州。齐侯准备到平阴慰问昭公,昭公先到了野井。齐侯说:“这是寡人的罪过。”派有司等在平阳,这是为了就近。《春秋》记载说:“昭公逃亡到齐国,住在阳州,齐侯到野井慰问昭公。”这是礼节。将要有求于人,那么首先要对人表示谦逊,这是合于礼的。齐侯说:“从莒国边境以西,齐国奉送给您二万五千户,以待您讨伐季氏之命。我将率领本国的军队跟从您执行任务,唯您命是听。您的忧虑,就是寡人我的忧虑。”昭公很高兴,子家子说:“上天不会再次赐给您爵位的,老天如果降福保佑您,也不会超过给予周公的,赐给您鲁国也就是了。失去鲁国,而以二万五千户做臣民,还有谁会给您复位呢?况且齐君不讲信用,不如早点去晋国。”昭公不听。以上是昭公在齐国逃亡。
臧昭伯率从者将盟,载书曰:“戮力壹心,好恶同之。信罪之有无①,缱绻从公②,无通外内。”以公命示子家子。子家子曰:“如此,吾不可以盟,羁也不佞③,不能与二三子同心,而以为皆有罪。或欲通外内,且欲去君④。二三子好亡而恶定,焉可同也?陷君于难,罪孰大焉?通外内而去君,君将速入,弗通何为?而何守焉?”乃不与盟。以上子家子不与盟。
【注释】
①信:明。
②缱绻(qiǎn quǎn):坚决。
③羁:即子家子,又叫子家羁。
④去君:假装有罪出逃离开国君。
【译文】
臧昭伯要率领跟随昭公的人盟誓,盟约说:“合力一心,好恶一致。明确有罪之人及无罪之人,坚决跟随国君,不要内外沟通。”臧昭伯以昭公的名义将盟约给子家子看。子家子说:“这样的话,我不能参与盟誓。我子家羁不才,不能和你们诸位同心,我以为跟从国君的人和留在国都的人都有罪。我打算与内外的人沟通,并打算离开国君。你们喜欢逃亡而厌恶安定,我怎能和你们同心呢?陷国君于危难之中,还有比这更大的罪吗?与内外沟通而离开国君,国君会更快返国,不沟通内外我们干什么呢?又何必守在国君身边无所事事呢?”于是不和这些人一起盟誓。以上是子家子不参加结盟。
昭子自阚归,见平子。平子稽颡①,曰:“子若我何?”昭子曰:“人谁不死?子以逐君成名,子孙不忘,不亦伤乎!将若子何?”平子曰:“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昭子从公于齐,与公言。子家子命适公馆者执之。公与昭子言于幄内,曰将安众而纳公。公徒将杀昭子,伏诸道。左师展告公②,公使昭子自铸归③。平子有异志。冬十月辛酉④,昭子齐于其寝,使祝宗祈死⑤。戊辰⑥,卒。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公徒执之。以上叔孙昭子将纳公。
【注释】
①稽颡(sǎnɡ):古代一种跪拜礼,屈膝下拜,以额触地。表示极度悲痛和感谢。
②左师展:鲁大夫。
③铸:古任姓国,在今山东肥城南。
④十月辛酉:十月初四。
⑤祝宗:祝史之长。
⑥戊辰:十月十一日。
【译文】
叔孙昭子从阚地回到国都,见到季平子。季平子屈膝下拜,以额触地,说:“您让我怎么办?”叔孙昭子说:“人谁能不死?您以驱逐国君而成名,子孙不忘,您不也受到了损害吗?我能让您怎么办?”季平子说:“如果能让我改过,再为国君做事,就是使死者复生白骨长肉了。”叔孙昭子在昭公之后到了齐国,和昭公谈话。子家子命令凡是到昭公宾馆去的人一律抓起来。昭子和昭公在帏帐里谈话,说请昭公归国以安众心。昭公的部下要杀叔孙昭子,埋伏在他必经的道路上。大夫左师展将此事告诉了昭公,昭公让昭子从铸地回国。季平子有了异志,不打算接纳昭公回国。冬十月初四,叔孙昭子因为被季平子所欺骗而感到耻辱,在正寝斋戒,让祝史之长为他求死。十一日,叔孙昭子死去。左师展要和昭公骑马归国,昭公的部下抓住了他。以上是叔孙昭子想要让昭公回国。
十一月,宋元公将为公故如晋。梦太子栾即位于庙①,己与平公服而相之②。旦,召六卿。公曰:“寡人不佞,不能事父兄,以为二三子忧,寡人之罪也。若以群子之灵,获保首领以殁,唯是楄柎所以藉干者③,请无及先君。”仲几对曰④:“君若以社稷之故,私降昵宴⑤,群臣弗敢知。若夫宋国之法,死生之度⑥,先君有命矣。群臣以死守之,弗敢失队⑦。臣之失职,常刑不赦。臣不忍其死,君命祇辱⑧。”宋公遂行。己亥⑨,卒于曲棘⑩。以上宋元公谋纳公,不果而卒。
【注释】
①太子栾:宋元公太子,即宋景公。
②平公:为宋元公父亲。
③楄柎(pián fū):棺中垫尸的木板。藉:垫。干:尸骨。
④仲几:宋大夫。
⑤降昵宴:损亲近声色饮食之事。昵,近。
⑥死生之度:出生和下葬的礼制。
⑦队:失,丧。
⑧君命祇(zhī)辱:只好违背君王的命令了。
⑨己亥:十一月十三日。
⑩曲棘:宋地,在今河南兰考东南。
【译文】
十一月,宋元公将要为鲁昭公的事去晋国。梦见太子栾在祖庙即位,自己和父亲平公穿着朝服辅佐他。早晨,元公将六卿召来,说:“寡人不才,不能侍奉父兄,让诸位为我忧虑,这是寡人的罪过。如果托诸位的福气,我能全尸而死,只是用来装载我尸骨的棺木,不要够上先君的规格。”宋大夫仲几回答说:“国君如果为了国家的缘故,私自减损亲近声乐饮食之事,群臣不敢过问。至于宋国的礼法,出生和下葬的礼制,先君早已有了规定。群臣用生命来维护它,不敢违背。臣下失职,法律是不能赦免的。臣下不忍因失职而死,只好违背国君的命令了。”宋元公于是动身,十三日,死于曲棘。以上是宋元公谋划让鲁昭公归国,没有结果就去世了。
初,臧昭伯如晋,臧会窃其宝龟偻句①,以卜为信与僭②,僭吉。臧氏老将如晋问③,会请往。昭伯问家故,尽对。及内子与母弟叔孙,则不对。再三问,不对。归,及郊,会逆,问,又如初。至,次于外而察之,皆无之。执而戮之,逸,奔郈④。郈鲂假使为贾正焉⑤。计于季氏⑥。臧氏使五人以戈楯伏诸桐汝之闾。会出,逐之,反奔,执诸季氏中门之外。平子怒,曰:“何故以兵入吾门?”拘臧氏老。季、臧有恶。及昭伯从公,平子立臧会。会曰:“偻句不余欺也。”以上追叙季、臧相恶之由,即此年秋所叙为谗于臧氏而逃于季氏也。
【注释】
①宝龟:占卜用的大龟壳。偻(lóu)句:宝龟的产地。
②僭(jiàn):超越。
③臧氏老:臧氏家臣。问:问起居安好。
④郈:鲁国邑名。在今山东东平东南四十里。
⑤鲂(fánɡ)假:郈邑大夫。
⑥计:送账本。
【译文】
最初,臧昭伯到晋国去,臧会乘机偷了他占卜用的大龟壳偻句,用它来占卜是忠实于臧昭伯还是不忠于他,结果不忠于昭伯吉利。臧氏家臣要去晋国问昭伯安,臧会请求前去。昭伯问起家事,臧会一一答对。问起妻子和同母弟叔孙时,则不回答。一再问,还是不回答。回国时到了城郊,臧会来迎接,问及此事,又和以前一样。昭伯回到国都,住在外面查访妻子兄弟,都没有查出什么事。昭伯就抓住臧会要杀他,臧会逃到了郈地,郈地的大夫臧鲂假让他做了贾正。一次臧会到季氏那里送账簿,臧昭伯派了五个人拿着戈和楯埋伏在他经过的桐汝里门。臧会出来,五个人追杀他,臧会往回跑,在季氏中门之外被抓住了。季平子大怒说:“什么原因带兵进入我家门?”就拘捕了臧氏的家臣。季氏、臧氏因此而交恶。到了臧昭伯跟从昭公时,季平子就立了臧会做臧氏的继承人。臧会说:“偻句真是没骗我。”以上追叙季、臧交恶的缘由,即这年秋天臧会谗陷臧昭伯而逃向季平子那里这件事。
二十六年夏,齐侯将纳公,命无受鲁货①。申丰从女贾②,以币锦二两③,缚一如瑱④,适齐师。谓子犹之人高⑤:“能货子犹⑥,为高氏后,粟五千庾⑦。”高以锦示子犹,子犹欲之。曰:“鲁人买之,百两一布⑧,以道之不通,先入币财⑨。”子犹受之,言于齐侯曰:“群臣不尽力于鲁君者,非不能事君也。然据有异焉。宋元公为鲁君如晋,卒于曲棘。叔孙昭子求纳其君,无疾而死。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故及此也?君若待于曲棘,使群臣从鲁君以卜焉。若可,师有济也。君而继之,兹无敌矣。若其无成,君无辱焉。”齐侯从之。以上齐侯欲纳公,因梁丘据受货而不亲往。
【注释】
①无受鲁货:不要接受鲁国的财礼。
②申丰:鲁国大夫。女(rǔ)贾:和申丰同为季氏家臣。
③币锦:作为馈赠品的杂色花纹厚重丝织物。币,古代馈赠品均可称币。二两:二支为一端,二端为一两,也就是匹。
④缚一:捆紧在一起。瑱(zhèn):瑱圭,古代帝王受诸侯朝见时所执的圭。
⑤子犹:梁丘据,齐国大夫。高(yǐ):梁丘据的家臣。
⑥货:贿赂。
⑦庾:一庾为十六斗。
⑧一布:一批。
⑨币财:泛指礼品。
【译文】
鲁昭公二十六年夏天,齐侯要送昭公回国,命令臣下不要接受鲁国的财礼。季氏家臣申丰跟着女贾一起,用二匹锦作为礼品,将锦紧紧地捆在一起,就像瑱圭一样,到齐国军队中去。对齐国大夫子犹的家臣高说:“如果你能替我们贿赂子犹的话,我们就想办法让你当高氏的继承人,并送给你五千庾粮食。”高把锦拿给子犹看,子犹想收下,高说:“这是鲁人买的,一百匹一批。因为道路不通,先送来这些作为礼品。”子犹收下了,然后对齐侯说:“群臣不为鲁君尽力,并非不愿执行您的命令为您办事,而是我感到奇怪。宋元公为了鲁君的事到晋国去,死在了曲棘。叔孙昭子力图使其国君回国,无病而死。不知是上天抛弃了鲁国呢还是鲁君得罪了鬼神,所以到了如此地步?您如果待在曲棘,派群臣跟随鲁君占卜季氏是否可以讨伐,如果可以的话,军队就能成功。您再继续前进,这样就没有敌手了,如果不成功,您也不至于受辱。”齐侯听从了他的意见。以上是齐国国君欲送鲁昭公回国,因梁丘据接受贿赂而不亲自前往。
使公子帅师从公①。成大夫公孙朝谓平子曰②:“有都,以卫国也,请我受师③。”许之。请纳质,弗许,曰:“信女,足矣。”告于齐师曰:“孟氏,鲁之敝室也。用成已甚,弗能忍也,请息肩于齐④。”齐师围成。成人伐齐师之饮马于淄者⑤,曰:“将以厌众⑥。”鲁成备而后告曰:“不胜众。”以上公孙朝诈降,以缓齐围成之师。
【注释】
①:齐大夫。
②成:鲁国孟氏邑,在今山东宁阳东北九十里。公孙朝:鲁大夫。
③请我受师:以成邑来抵御齐国军队。
④息肩于齐:伪称欲降齐国,以便休息。
⑤淄:即淄水,今之小汶河,发源于今山东新泰东北龙堂山,至泰安东南,注入大汶河。
⑥厌:满足。
【译文】
齐侯派公子率领军队跟随昭公去作战。孟氏的采邑成这个地方的大夫公孙朝对季平子说:“城市是用来保卫国家的,请让我们成邑来抵御齐国军队吧。”季平子答应了。公孙朝又请求奉上人质,季平子不肯,说:“信任你就足够了。”公孙朝告诉齐军说:“孟氏,是齐国的破落家族,季氏使用成地太过分了,我们都无法容忍了,请让我们投降齐国以便与民休息。”齐军包围了成邑,成邑的人攻击淄水饮马的齐军,解释说:“这是为了满足大家的愿望,好让季氏不知道成邑已降。”鲁国准备充分以后告诉齐人:“百姓不愿投降,我们没办法说服他们。”以上是公孙朝诈降,以减慢齐军围攻成邑军队的进度。
师及齐师战于炊鼻①。齐子渊捷从泄声子②,射之,中楯瓦③。繇朐汰辀④,匕入者三寸⑤。声子射其马,斩鞅⑥,殪⑦。改驾,人以为鬷戾也而助之。子车曰:“齐人也。”将击子车,子车射之,殪。其御曰:“又之。”子车曰:“众可惧也,而不可怒也。”子囊带从野泄⑧,叱之。泄曰:“军无私怒,报乃私也,将亢子。”又叱之,亦叱之。冉竖射陈武子⑨,中手,失弓而骂。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鬒须眉⑩,甚口(11)。”平子曰:“必子强也,毋乃亢诸?”对曰:“谓之君子,何敢亢之?”林雍羞为颜鸣右(12),下。苑何忌取其耳(13),颜鸣去之。苑子之御曰:“视下。”顾苑子刜林雍(14),断其足。而乘于他车以归(15),颜鸣三入齐师,呼曰:“林雍乘!”以上季氏之徒与齐师战,齐师儿戏,鲁人致死力于季氏。
【注释】
①炊鼻:鲁地,在今山东宁阳。
②子渊捷:又称子车,齐大夫。泄声子:即野泄,鲁大夫。
③楯(shǔn)瓦:盾脊,即盾中间较高的部分。
④繇(yóu):由,从。朐:同“(qú)”。车轭。汰(tài):掠过,穿过。辀(zhōu):车辕。
⑤匕:箭头。
⑥鞅:驾车马颈上的皮带。
⑦殪(yì):死。
⑧子囊带:齐大夫。
⑨冉竖:季氏家臣。陈武子:即子强,齐国大夫。
⑩鬒(zhěn):黑而稠密。
(11)甚口:善骂。
(12)林雍、颜鸣:都是鲁大夫。
(13)苑何忌:齐大夫,不想杀林雍,截去其耳朵以羞辱他。
(14)刜(fú):砍。
(15)(qīnɡ):一只脚跳着行走。
【译文】
这样,鲁、齐两军在炊鼻交战。齐国的子渊捷追逐鲁国的泄声子,用箭射他,射中了盾背,箭从车轭穿过车辕,箭头射进盾背有三寸深。声子用箭射子渊捷的马,砍断了马颈上的皮带,马倒地而死。子渊捷改乘别的战车,鲁人以为他是鬷戾,上去助他一臂之力。子渊捷说:“我是齐人。”鲁人要攻击子渊捷,子渊捷向此人射击,杀死了这个人。子渊捷的御手说:“再射别的人。”子渊捷说:“可以让这些士兵感到畏惧,但不要让他们感到愤怒。”子囊带追击泄声子,叱骂他。泄声子说:“军中没有个人私怒,我回骂就是为了个人了,我要和你斗几个回合。”子囊带又骂他,泄声子也回骂。季氏家臣冉竖用箭射中了陈武子的手,陈武子的弓掉在地上而大骂,冉竖告诉季平子说:“有一个君子,皮肤白皙,胡子眉毛又黑又密,很善于骂人。”季平子说:“一定是子强,没有和他对抗一阵子吗?”冉竖回答说:“称他为君子,怎么敢和他对抗呢?”鲁大夫林雍认为作颜鸣的车右是件羞耻的事,就下车作战。齐大夫苑何忌不想杀他,割掉他的耳朵以羞辱他。颜鸣离开了他。苑何忌的御手说:“看下面。”苑何忌就砍林雍,将他的脚砍断了。林雍用一只脚跳上别的战车逃回来,颜鸣三次冲入齐军,大喊着:“林雍,来乘车!”以上是季氏的部众与齐国军队接战,齐国军队当儿戏,而鲁人拼命保护季氏。
二十七年秋,会于扈①,令戍周②,且谋纳公也。宋、卫皆利纳公,固请之。范献子取货于季孙③,谓司城子梁与北宫贞子曰④:“季孙未知其罪而君伐之,请囚,请亡,于是乎不获。君又弗克而自出也。夫岂无备而能出君乎?季氏之复,天救之也。休公徒之怒,而启叔孙氏之心。不然,岂其伐人而说甲执冰以游?叔孙氏惧祸之滥而自同于季氏,天之道也。鲁君守齐,三年而无成。季氏甚得其民,淮夷与之⑤,有十年之备,有齐、楚之援,有天之赞,有民之助,有坚守之心,有列国之权,而弗敢宣也。事君如在国,故鞅以为难。二子皆图国者也,而欲纳鲁君,鞅之愿也,请从二子以围鲁。无成,死之。”二子惧,皆辞。乃辞小国,而以难复。以上士鞅纳季氏之货,不愿纳鲁君。
【注释】
①扈:郑地,在今河南原阳西。
②令戍周:命令去戍守成周。
③范献子:士鞅,又称范鞅、范叔,晋大夫。
④司城子梁:宋国大夫乐祁犁。北宫贞子:卫国大夫北宫喜。
⑤淮夷:鲁东夷,少数民族。
【译文】
鲁昭公二十七年秋天,晋国范鞅、宋国的子梁、卫国北宫喜、曹人、邾人、滕人在扈地会面,下令去戍守成周,并且策划送昭公回国。宋、卫都认为送昭公回去于己有利,坚持请求这样做。范鞅接受了季孙氏的贿赂,所以对司城子梁和北宫贞子说:“在季孙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的情况下,鲁君讨伐他,他请求囚禁、请求出亡,都未得到准许。而鲁君又没能战胜他,反而自己出亡了。难道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能让国君出亡吗?季氏的复出,是上天救了他。他平息了昭公部下的愤怒,使叔孙氏与自己同心,不然的话,为什么昭公的士兵会毫无斗志,脱下甲衣,拿着箭筒盖在那里玩?叔孙氏害怕祸患波及泛滥,而自愿站在季氏一边,这是上天的意志。鲁君出亡于齐国,三年而毫无建树。季氏很得民心,淮夷人和他站在一起,有打十年的准备,有齐、楚的援助,有上天的支持,有百姓的帮助,有坚守的决心,有诸侯一样的权势,只不过没敢公开使用。他侍奉国君就如同国君在国内一样,正因为如此,我认为将鲁君送回国的事很难办。你们二位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考虑的人,而想要将鲁君送回国内,这也是我的愿望,请让我跟着您二位去包围鲁国,不成功,便成仁。”子梁和北宫喜害怕了,都推辞了。于是让小国回去,以事难办回复昭公。以上是晋国的范鞅收季氏的贿赂,不愿送鲁昭公回国。
孟懿子、阳虎伐郓①。郓人将战②。子家子曰:“天命不慆久矣③。使君亡者,必此众也。天既祸之,而自福也,不亦难乎?犹有鬼神,此必败也。呜呼!为无望也夫,其死于此乎!”公使子家子如晋,公徒败于且知④。以上鲁君以郓众与孟孙、季孙战,不克。
【注释】
①孟懿子:何忌,鲁大夫。阳虎:季氏家臣。
②郓(yùn):鲁邑,鲁有东西两郓,东郓在今山东沂水北,西郓在今山东郓城东。这里指的是西郓。伐郓是因为昭公住在这里。
③慆(tāo):可疑。
④且(jū)知:鲁地,在今山东郓城附近。
【译文】
孟懿子、季氏家臣阳虎进攻昭公所在地郓。郓人准备迎战。子家子说:“天命弃君不可怀疑已经很久了,国君靠郓民与季氏作战,必败无疑。上天既然降祸给国君,而自己求福,不是太难了吗?即使有鬼神相助,也是必败的。啊!没有希望了,要死在这里了!”昭公派子家子去晋国,昭公的部下在郓地不远那个叫且知的地方战败了。以上是鲁昭公率郓地人与孟孙、季孙作战失败了。
冬,公如齐,齐侯请飨之①。子家子曰:“朝夕立于其朝,又何飨焉?其饮酒也。”乃饮酒,使宰献,而请安②。子仲之子曰重③,为齐侯夫人,曰:“请使重见。”子家子乃以君出。以上齐侯飨公,将见夫人以狎公。
【注释】
①飨:设宴款待。
②使宰献,而请安:齐侯让宰臣向鲁昭公敬酒而自己请求退席,是齐侯将昭公看作大夫。按古礼,诸侯间饮酒,身份相等,应该自己向客人敬酒,如国君宴请臣下,则使宰向客人敬酒。请安,即请自安,意即离席而去。
③子仲:公子慭(yìn),鲁大夫,昭公十五年(前527)因谋划驱逐季氏没有成功,逃亡到齐国。重:子仲的女儿,为齐侯夫人。
【译文】
冬天,昭公去齐国,齐侯要设宴款待昭公。子家子说:“每天早晚都站在他的朝堂上,又何必设宴款待呢?还是饮酒吧。”于是一起喝酒,齐侯让宰臣向昭公敬酒,而自己却请求离席,将昭公看作自己的臣子。逃亡到齐国的鲁大夫子仲,他的女儿叫重,是齐侯夫人,齐侯说:“请让重出来见您。”子家子引领着昭公出去以避齐夫人。以上是齐君设宴款待鲁昭公,让夫人出来见人以轻慢鲁昭公。
二十八年春,公如晋,将如乾侯①。子家子曰:“有求于人而即其安②,人孰矜之③?其造于竟④。”弗听,使请逆于晋。晋人曰:“天祸鲁国,君淹恤在外⑤。君亦不使一个辱在寡人⑥,而即安于甥舅⑦,其亦使逆君?”使公复于竟而后逆之。
【注释】
①乾侯:晋邑,今河北磁县境内。
②即其安:安于逃亡在外的生活。
③矜(jīn):怜悯,同情。
④造于竟:住在边境等着。造,到,前往。
⑤淹恤:避难。
⑥一个:单使,使者。
⑦甥舅:齐、鲁常为婚姻,所以互为甥舅。此指齐国。
【译文】
鲁昭公二十八年春天,昭公去晋国,要到乾侯去。子家子说:“我们有求于人,又安安稳稳住在那里,谁还能同情我们呢?还是到边境上等着好。”昭公不听,派人请求晋国来迎接。晋人说:“上天降祸给鲁国,使您避难在外,您也应派个使臣屈尊来问候我啊,反而安安稳稳地住在齐国,难道还让我们派人去齐国接您不成?”晋人让昭公回到齐鲁边界上,然后派人去迎接。
二十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处于郓。齐侯使高张来唁公①,称主君②。子家子曰:“齐卑君矣,君祇辱焉。”公如乾侯。以上齐高张唁公卑君。
【注释】
①高张:即高昭子,齐大夫。
②主君:卿大夫家臣称其所属卿大夫。此指将昭公比为大夫。
【译文】
鲁昭公二十九年春,昭公从乾侯来,住在郓地,齐侯派高张来慰问昭公,称昭公为主君,这是将昭公比为大夫。子家子说:“齐国人看不起您了,这是您自取其辱。”昭公就又去了乾侯。以上是齐国的高张慰问昭公时,看不起昭公。
平子每岁贾马,具从者之衣屦而归之于乾侯。公执归马者卖之,乃不归马。卫侯来献其乘马曰启服,堑而死①,公将为之椟②。子家子曰:“从者病矣,请以食之。”乃以帷裹之。
【注释】
①堑而死:坠入堑壕而死。
②椟:棺材。
【译文】
季平子每年买马,并顺便将跟随昭公的众人所穿的衣服鞋子送到乾侯去。昭公将送马的人抓起来将马卖掉,季平子就不再送马了。卫侯将自己所骑的名叫启服的马献给昭公,可这马掉进堑壕里摔死了,昭公准备为它做个棺材埋掉。子家子说:“跟从您的人病了,让他们把马吃了吧。”于是用破帷布将马包上埋掉了。
公赐公衍羔裘①,使献龙辅于齐侯②,遂入羔裘。齐侯喜,与之阳谷③。公衍、公为之生也,其母偕出④。公衍先生,公为之母曰:“相与偕出,请相与偕告。”三日,公为生,其母先以告,公为为兄。公私喜于阳谷而思于鲁,曰:“务人为此祸也,且后生而为兄,其诬也久矣。”乃黜之,而以公衍为太子。
【注释】
①公衍:昭公之子,后立为太子。
②龙辅:玉名。
③阳谷:齐邑,在今山东阳谷北三十里。
④偕:一起。务人最初与公若一起谋逐季氏。
【译文】
昭公赐给儿子公衍羊皮皮衣,派他去将龙纹美玉献给齐侯,他就将皮衣一起献了上去。齐侯很高兴,将阳谷邑赐给了他。公衍、公为出生时,他们二人的母亲相伴一起出去生产。公衍先出世,公为的母亲说:“我们二人一起出来,也请一起报喜吧。”三天后,公为出生,他母亲却先报了消息,公为成了哥哥。昭公心里对得到阳谷很高兴,又想起在鲁国时的这些旧事,说:“当初公为等人谋逐季氏,惹出了这场祸,而且他后出世反而成为兄长,这骗局也太久了。”于是废黜了公为,而立公衍为太子。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也①。
【注释】
①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也:昭公内不容于臣子,外不容于齐、晋,所以一直在乾侯。
【译文】
昭公三十一年春天,周历正月,昭公在乾侯,这是说他内为臣子所不容,在外为齐、晋所不容,所以一直在乾侯。
晋侯将以师纳公。范献子曰:“若召季孙而不来,则信不臣矣。然后伐之,若何?”晋人召季孙,献子使私焉,曰:“子必来,我受其无咎①。”季孙意如会晋荀跞于适历②。荀跞曰:“寡君使跞谓吾子,何故出君?有君不事,周有常刑,子其图之!”季孙练冠、麻衣③,跣行④,伏而对曰:“事君,臣之所不得也,敢逃刑命?君若以臣为有罪,请囚于费,以待君之察也,亦唯君。若以先臣之故,不绝季氏,而赐之死。若弗杀弗亡,君之惠也,死且不朽。若得从君而归,则固臣之愿也。敢有异心?”
【注释】
①我受其无咎:我为你负责使你无罪。咎,罪过。
②荀跞:即知伯,又称知文子、知跞,晋大夫。适历:晋地,今地不详。
③练冠、麻衣:丧服。
④跣(xiǎn):光着脚。
【译文】
晋侯打算出兵送昭公回国。范献子说:“如果我们召季孙而他不来,那就的确不像臣子的样子了,然后再讨伐他,怎么样?”晋侯召季孙氏来,范献子派人暗中告诉他:“你务必要来,我担保你没有灾祸。”季平子和晋国大夫荀跞在适历相会。荀跞说:“我们国君要我问你,为什么要赶走国君?有国君在而不侍奉他,对这种罪过周朝是有规定的刑罚的,你要好好考虑考虑!”季孙氏戴着练冠,穿着麻衣,光着脚以表示忧伤难过,俯伏在地回答说:“侍奉国君,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哪里敢去触犯刑罚,不为国君做事呢?国君如果认为我有罪,请将我囚禁在费地,以等候国君的考查,唯君命是听。如果因为先臣的缘故,不使季氏绝后,就赐我一人身死。如果不杀我也不让我出亡,这是国君的恩惠了,即使死了也永不磨灭。如果能追随国君回国,那一直是我的愿望,哪儿敢有异心?”
夏四月,季孙从知伯如乾侯。子家子曰:“君与之归。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①?”公曰:“诺。”众曰:“在一言矣,君必逐之。”荀跞以晋侯之命唁公,且曰:“寡君使跞以君命讨于意如,意如不敢逃死,君其入也!”公曰:“君惠顾先君之好,施及亡人,将使归粪除宗祧以事君,则不能见夫人。己所能见夫人者,有如河!”荀跞掩耳而走,曰:“寡君其罪之恐②,敢与知鲁国之难?臣请复于寡君。”退而谓季孙:“君怒未怠,子姑归祭。”子家子曰:“君以一乘入于鲁师,季孙必与君归。”公欲从之,众从者胁公,不得归。以上季孙至乾侯,公为众所持,不得归。
【注释】
①惭:羞耻。
②其罪之恐:唯恐落下不送昭公回国的罪名。
【译文】
夏季四月,季孙跟着知伯到了乾侯。子家子说:“您和他一起回去,不能忍受一次羞耻,终身羞耻反而能忍受吗?”昭公说:“是啊。”众人都说:“在国君您的一句话了,您一句话,晋国一定驱逐季氏。”荀跞代表晋侯慰问昭公,并且说:“我们国君派我以您的名义声讨季平子,季平子不敢逃避您处死他的命令,您回去吧!”昭公说:“你们国君念及先君之间友好的关系,并将这种友好延及到我这出亡之人的身上,要让我回国继承宗祧以侍奉你们国君,那我不能见季氏那个人,见了那个人我就会祸患临头,这事就像河水一样明明白白!”荀跞掩住耳朵逃开了,说:“我们国君唯恐落个不送您回国的罪名,现在送您您不回去,我们不敢再参与这事了。我去回复我们国君。”退出去之后告诉季平子:“你们国君对你的怒气还未平息,你先回去管理国事吧。”子家子说:“您以一乘车到鲁军中去,季氏一定和您一起回国。”昭公想要照他说的做,可是跟随昭公的人们威胁昭公,所以昭公无法回去。以上是季孙到乾侯,但鲁昭公被部下所挟持,不能回国。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又不能用其人也。
【译文】
昭公三十二年春天,周历正月,鲁昭公身在乾侯。这是说他内不容于臣下,外不容于齐、晋,只好一直待在乾侯,又不能重用像子家子这样有见识的人。
十二月,公疾,遍赐大夫,大夫不受。赐子家子双琥①,一环,一璧,轻服②,受之。大夫皆受其赐。己未③,公薨。子家子反赐于府人④,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赐。书曰:“公薨于乾侯。”言失其所也。公薨于乾侯。
【注释】
①琥:玉器。
②轻服:细好的衣服。
③己未:十二月十四日。
④府人:管理府库之人。
【译文】
十二月,昭公生病,遍赐追随他出亡的大夫们,可大夫们都不接受他的赏赐。他赐给子家子一对玉,一只玉环,一块玉璧和细好的衣服,子家子接受了。其余大夫们也都随着接受了昭公的赏赐。十四日,昭公去世,子家子将昭公赏赐的东西又都还给管理府库的人,说:“我不敢违背国君的命令。”大夫们也都将接受的赏赐还回去了。《春秋》记载说:“昭公死在乾侯。”这是说他没有死在应该在的地方。以上是鲁昭公在乾侯逝世。
赵简子问于史墨曰①:“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也②?”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③。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诸侯有卿,皆有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从其失④,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⑥,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⑦,天之道也。昔成季友⑧,桓之季也,文姜之爱子也,始震而卜。卜人谒之,曰:‘生有嘉闻,其名曰友,为公室辅。’及生,如卜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既而有大功于鲁,受费以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不废旧绩。鲁文公薨,而东门遂杀適立庶⑨,鲁君于是乎失国,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⑩,不可以假人(11)。”
【注释】
①赵简子:即赵鞅,又称赵孟、志父,晋大夫。史墨:叫墨的史官。
②莫之或罪:没有人去向他问罪。
③陪贰:辅佐,匹配。
④从:同“纵”。放纵。失:同“佚”。安逸。
⑤《诗》:指《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⑥三后之姓:虞、夏、商姓的儿子,此处指子孙后代。
⑦大壮:卦名。此卦“乾”下“震”上,所以说雷乘“乾”,雷以“震”卦代表。
⑧成季友:即成季,又称公子友。
⑨东门遂:东门襄仲。
⑩器与名:代表身份地位的器物与名位。
(11)假:借。
【译文】
赵简子问史墨说:“季平子将国君赶走,可百姓服从他,诸侯们亲附他,国君死在国都以外,却没有人去向他问罪,这是为什么?”史墨回答说:“事物生成有的成双,有的成三,有的成五,有的有配对。所以天有日、月、星三辰,地有五行,身体分左右,各有与自己相匹配的事物。天子有公,诸侯有卿,都有辅佐自己的人。上天生了季氏让他辅佐鲁侯,已经很长时间了,百姓们服从他,不也是适宜的吗?鲁君几代都放纵自己过安逸的生活,季氏却几世修身养性,勤勤恳恳,百姓已经将国君忘了。虽然昭公死在了国外,谁同情他呢?国家没有一定不变的统治者,君臣的位置也不是固定不变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所以《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篇说:‘高高的山峰变为深谷,深深的山谷变为山陵。’虞、夏、商三王的子孙后代,如今都成为普通的百姓了,这是您所知道的。在《周易》的卦象上,代表雷的‘震’卦在‘乾’卦之上叫‘大壮’,这是天的常道。以前的成季友,是鲁桓公的小儿子,文姜的爱子。文姜刚怀孕就占卜,卜人报告说:‘这孩子生下来就有好名声闻名于世,他的名字叫做“友”,他会成为公室的好帮手。’到他出世,和卜人所说的一样,手上有个‘友’字,于是就用友为他命名。后来为鲁国立了大功,受封在费地,做了上卿。至于季文子、季武子,他们每代都为家族事业增辉,而没有将其家族的业绩半途而废。鲁文公死后,东门遂杀死嫡子立了庶子,鲁国国君于是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政权由季氏掌握,到昭公为止,已经四代了。百姓心里没有国君,国君怎么能够控制国家呢?所以作为国君,要审慎地对待代表身份地位的器物以及名位,不能把它们借给别人。”
定公元年夏,叔孙成子逆公之丧于乾侯①。季孙曰:“子家子亟言于我②,未尝不中吾志也③。吾欲与之从政,子必止之,且听命焉④。”子家子不见叔孙,易几而哭⑤。叔孙请见子家子,子家子辞,曰:“羁未得见,而从君以出。君不命而薨,羁不敢见。”叔孙使告之曰:“公衍、公为实使群臣不得事君。若公子宋主社稷⑥,则群臣之愿也。凡从君出而可以入者,将唯子是听。子家氏未有后,季孙愿与子从政,此皆季孙之愿也,使不敢以告。”对曰:“若立君,则有卿士、大夫与守龟在,羁弗敢知。若从君者,则貌而出者⑦,入可也;寇而出者⑧,行可也。若羁也,则君知其出也,而未知其入也,羁将逃也。”丧及坏⑨,公子宋先入,从公者皆自坏反⑩。六月癸亥(11),公之丧至自乾侯。戊辰(12),公即位(13)。以上公之丧至自乾侯,子家及从公者皆出奔。
【注释】
①叔孙成子:即叔孙不敢,叔孙婼之子,鲁国大夫。丧:此处指灵柩。
②亟:屡次。
③中:符合。
④且听命焉:诸事都要问子家子。
⑤几:时间。
⑥公子宋:昭公弟,后来的定公。
⑦貌而出者:出于义而跟从昭公,与季氏无仇怨者。
⑧寇而出者:与季氏为寇仇者。
⑨坏(tuí):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曲阜。
⑩反:出奔。
(11)癸亥:六月二十一日。
(12)戊辰:六月二十六日。
(13)公:指鲁定公。
【译文】
鲁定公元年夏天,叔孙成子去乾侯迎接昭公的灵柩。季孙对他说:“子家子几次同我谈话,他有些意见和我的意愿一致。我想要他和我一起参与政事,你一定要留住他,诸事都要询问他的意见。”但子家子却不见叔孙氏,改变了哭丧的时间以避开他。叔孙氏请求与子家子相见,子家子推辞说:“我还没有见到您,就跟着昭公出国了,国君没有留下见您的命令就去世了,我不敢见您。”叔孙派人告诉子家子说:“是公衍、公为二位公子最初谋逐季氏,使得群臣不能侍奉国君。如果由昭公的弟弟公子宋来做国君,是符合群臣的愿望的。凡是追随昭公出国的人,哪些可以回去,都听您的吩咐。子家氏没有继承人,季孙希望和您一起参与政事,这些都是季孙氏的愿望,派我来转告您。”子家子回答说:“谈到册立国君的事,有卿、士大夫和守龟在,我不敢参与。谈到追随国君的人,则那些出于义理而跟随出亡的人,可以回去;因为与季氏有仇而出亡的人,可以自行离去。说到我自己,则国君知道我出亡,而不知道我回国,我打算逃走。”昭公的灵柩到达坏,公子宋先回国,其余跟从昭公的人都从坏返回。六月二十一日,昭公的灵柩从乾侯出发到达了国都。二十六日,定公即位。以上是昭公的灵柩从乾侯出发回国,子家氏及跟从昭公的人都逃走了。
季孙使役如阚公氏①,将沟焉②。荣驾鹅曰③:“生不能事,死又离之,以自旌也④。纵子忍之,后必或耻之。”乃止。季孙问于荣驾鹅曰:“吾欲为君谥,使子孙知之。”对曰:“生弗能事,死又恶之,以自信也⑤。将焉用之?”乃止。
【注释】
①阚:鲁国诸国君墓地。
②沟:挖沟使昭公坟墓与其祖先坟墓隔开。
③荣驾鹅:即荣成伯,鲁国大夫。
④旌:彰明,表明。
⑤信:同“申”。自我表白。
【译文】
季氏派出劳役到鲁国国君墓地阚去,准备挖出一条沟将昭公与其祖先分开。大夫荣驾鹅说:“国君活着时不能侍奉他,死后又将他和祖先分开以表白自己的不忠,纵然您能忍心这样做,后代子孙一定以此为耻。”季孙才没有这样做。季孙问荣驾鹅:“我想给昭公定一个恶谥,让子孙后代都知道他这个人。”荣驾鹅回答说:“国君活着时不能侍奉他,死了又用恶谥来羞辱他以自我表白,何必如此呢?”于是季氏打消了这个主意。
秋七月癸巳①,葬昭公于墓道南。孔子之为司寇也,沟而合诸墓。以上葬昭公,将沟其兆域。
【注释】
①癸巳:七月二十二日。
【译文】
秋季七月二十二日,鲁人将昭公埋葬在墓道的南面,孔子做司寇的时候,在昭公坟墓外挖沟,使昭公的坟墓与祖先的墓处于同一范围内。以上是埋葬昭公,季氏准备挖沟划定其范围。
昭公出,故季平子祷于炀公①。九月,立炀宫②。
【注释】
①炀公:伯禽之子,鲁国先君。
②炀宫:炀宫庙。
【译文】
季平子因为将国君驱逐出境而感到畏惧,就向炀公祈祷。现在昭公死于国外,季平子认为是炀公给自己以福佑,所以九月时为炀公立庙。
吴楚柏举之战
【题解】
吴是春秋后期崛起的一个国家,给楚国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到鲁定公四年、五年,吴楚两国屡屡相战。吴由于内乱,先胜后败:哄抢楚国宫室在先,兄弟互斗兴兵于后,终于给了楚国反扑成功的机会。正如文中斗辛所说:“不和不可以远征。”而楚王所以渡过难关,最后恢复君位,也是得力于一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的帮助。其间,作者大力宣扬了“忠君”的思想。
这篇文章人物众多,各具特色,如申包胥、沈尹戌、斗怀等人,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沈人不会于召陵①,晋人使蔡伐之②。夏,蔡灭沈。
【注释】
①沈:国名。嬴姓。故址在今河南汝阳东,春秋时为楚属国。召陵:楚地,在今河南郾城东。鲁定公四年(前506)三月,周天子的大臣刘文公召集诸侯会合于召陵,谋划征讨楚国,沈国与楚友好,故不参与。
②蔡:姬姓侯爵国。周武王弟叔度为其始封君。国都在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
【译文】
沈人不参加周天子大臣刘文公在召陵召集诸侯谋划征讨楚国的大会,晋人就让蔡国出兵讨伐沈。鲁定公四年夏天,蔡国灭了沈国。
秋,楚为沈故,围蔡。伍员为吴行人以谋楚①。楚之杀郤宛也②,伯氏之族出③。伯州犁之孙嚭为吴太宰以谋楚④。楚自昭王即位⑤,无岁不有吴师。蔡侯因之⑥,以其子乾与其大夫之子为质于吴。
【注释】
①伍员:字子胥,楚平王的臣子。因其父兄被平王所杀而奔吴。行人:使者。
②郤宛:字子恶,楚国的左尹。
③伯氏之族:楚太宰伯州犁之后,郤宛的同党,因郤之死而被迫逃亡国外。
④嚭(pǐ):即伯嚭,字子余,为吴太宰。在后来的吴越之争中,接受越国贿赂,吴王失败,他也为越王所杀。
⑤昭王:名转,楚平王之子。
⑥蔡侯:蔡昭侯,名申,蔡悼侯之弟。因:利用。
【译文】
秋天,楚因为沈被灭的事而包围了蔡国。伍员担任吴国的使者,策划对付楚国。这以前楚王杀了郤宛,他的同党伯氏家族出亡。伯州犁的孙子伯嚭,做了吴国的太宰,也策划对付楚国。因此,楚国自昭王即位后,没有一年不遭受吴军的进攻。蔡侯利用吴楚之间的仇怨,将自己的儿子乾和一个大夫的儿子送到吴国做人质。
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①。舍舟于淮汭②,自豫章与楚夹汉③。左司马戌谓子常曰④:“子沿汉而与之上下⑤,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⑥,还塞大隧、直辕、冥厄⑦,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既谋而行。以上司马戌与子常定谋。
【注释】
①唐侯:即唐成公。蔡、唐两国之君,多次为楚令尹子常凌辱,所以联合吴攻楚。
②淮汭(ruì):淮河弯曲之处。
③豫章:按杜预注,“在江北淮水南”。应不是汉以后的豫章之地,即今江西南昌。夹汉:在汉水两岸相对。
④左司马:官名。楚国掌军事的长官。戌:即沈尹戌。子常:即囊瓦,楚令尹。
⑤与之上下:上下应和堵截,以让吴军渡过。
⑥悉发方城外:派出全部方城以外的军人。方城,山名。在今河南叶县境内。
⑦塞:堵住。大隧:古隘道名。即黄岘关,在今河南信阳南九十里。直辕:古隘道名。即武阳关,亦名武胜关,在今河南信阳东南一百五十里。冥厄:古隘道名。即平靖关,在今河南信阳东南九十里。三关都是汉东的隘道,名称、地点说法不一。
【译文】
这年冬天,蔡侯、吴子、唐侯出兵楚国。在淮汭下船登陆,从豫章进发,与楚国军队隔汉水相对。楚左司马沈尹戌对令尹子常说:“你沿着汉水上下堵截,不要让吴军渡河,我派出全部方城以外的军队将吴军的船只毁掉,然后回过头来堵住大遂、直辕、冥厄三个关口,这时你渡过汉水向他们正面进攻,我从后面夹击,这样一定会将他们打得大败。”战术已定,二人分别行动。以上是司马沈尹戌与令尹子常定谋。
武城黑谓子常曰①:“吴用木也,我用革也②,不可久也。不如速战。”史皇谓子常③:“楚人恶子而好司马④,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入,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⑤,自小别至于大别⑥。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难而逃之,将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尽说⑦。”以上子常爽约。
【注释】
①武城黑:楚国武城大夫,名黑。武城,楚国城邑,在今河南南阳北。
②吴用木也,我用革也:兵器一般木制的要耐久些,革制的如遇雨则易损坏。
③史皇:楚大夫。
④司马:指沈尹戌。
⑤陈:同“阵”。
⑥小别:山名。在今湖北汉川东南,汉江之滨。大别:山名。在今湖北汉阳东北。
⑦初罪:前罪。指其贡贿致寇之罪。说:同“脱”。
【译文】
武城大夫黑对子常说:“吴军使用耐久的木制兵器,我们用的是遇雨易坏的革制兵器,不能耐久,不如速战。”楚大夫史皇对子常说:“楚国百姓讨厌你而喜欢司马沈尹戌,如果沈司马在淮汭毁掉了吴军的船只,又堵住了三个关口而攻入吴军阵营,那么就是他单独一个人击败了吴军,你必须赶快作战,不然的话免不了要吃亏。”子常听了他们的话,就渡过汉水列阵,军阵从小别山一直进到大别山。打了三仗,子常明白是不可能战胜吴军了,就想逃跑。史皇说:“国家太平无事时,你谋求掌握国政,国家有难你就要逃跑,你能逃到哪里去呢?你一定要战死在沙场,从前所犯的罪才能全部抵消。”以上是子常违背约定。
十一月庚午①,二师陈于柏举②。阖庐之弟夫概王晨请于阖庐曰③:“楚瓦不仁④,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概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⑤,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子常奔郑。史皇以其乘广死⑥。吴从楚师,及清发⑦,将击之。夫概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⑧。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雍澨⑨。五战及郢⑩。
【注释】
①十一月庚午:十一月十九日。
②柏举:楚地,在今湖北麻城境内。
③阖庐:吴王。夫概王:夫概是名。鲁定公五年(前505)自立为王。概,同“既”。
④瓦:子常名。
⑤义而行,不待命:遇到合乎义理的事就去做,不必等候君命。
⑥其:指子常。乘广:战车。
⑦清发:水名。在今湖北安陆西八十里石门山下。
⑧蔑:无,没有。
⑨雍澨(shì):楚地,在今湖北京山。
⑩郢:楚国都,在今湖北江陵西北。
【译文】
十一月十九日,吴楚两军在柏举摆开阵势。吴王阖庐的弟弟夫概王一早就向阖庐请示说:“楚令尹子常不仁,他的部下没有必死的斗志,我们先攻打他,他们的士兵一定会逃跑,然后我们大军接着追击,一定能打胜仗!”吴王没答应。夫概王说:“人们常说‘臣子碰到合于义理的事,不必等待国君的命令’,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今天我就是死了也值,因为可以进入楚国了。”他率自己的部下五千人,先攻打子常的部下。子常的士兵纷纷逃命,楚军乱了阵脚,吴军乘机将其打得大败。子常逃往郑国,史皇领着子常残余战车和士卒力战而死。吴军追击楚师,到了清发,正要对其发动攻击。夫概王说:“困兽犹斗,何况是人呢?如果楚军士兵知道不免一死,一定会与我们决一死战,那一定会打败我们。如果让先过河的楚军知道可免一死,后面的士兵羡慕这些免死者,就没有斗志了。等到楚军一半人过了河时我们再出击。”吴王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又将楚军打得大败。楚人正在做饭,吴军赶到了,楚军又逃,吴军吃了楚人做好的饭又接着追击,在雍澨又将楚军打败了。打了五仗后,吴军打到了楚国国都郢。
己卯,楚子取其妹季羋畀我以出①,涉睢②。尹固与王同舟③,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④。
【注释】
①季芈畀我:季指排行,芈为姓。畀我是其字。
②睢(suī):水名。在湖北枝江入长江。
③尹固:楚臣。
④燧象:把火把系在大象尾上。
【译文】
十一月二十八日,楚昭王带着妹妹季芈畀我逃出国都,渡睢水时,大臣尹固和昭王同坐一条船,昭王派他将火把系在象尾上,驱赶象群冲入吴军,才摆脱了追兵。
庚辰①,吴入郢,以班处宫②。子山处令尹之宫③,夫概王欲攻之,惧而去之,夫概王入之。以上楚师之败。
【注释】
①庚辰:十一月十九日。
②班:官位高低,位次。
③子山:吴王阖庐之子。
【译文】
十一月二十九日,吴军进入郢都,按官位高低住进楚宫。吴王阖庐的儿子子山住进了令尹的府第,夫概王很不满,要去攻打他,子山害怕,搬了出去,夫概王便住进了令尹府。以上是楚国军队失败。
左司马戌及息而还①,败吴师于雍澨,伤。初,司马臣阖庐,故耻为禽焉。谓其臣曰:“谁能免吾首②?”吴句卑曰③:“臣贱,可乎?”司马曰:“我实失子④,可哉!”三战皆伤,曰:“吾不可用也已。”句卑布裳⑤,刭而裹之⑥,藏其身而以其首免。以上司马戌之忠勇。
【注释】
①息:原为息国,其时已为楚所灭,成为楚邑。在今河南息县西南。
②免吾首:不让我的头落入吴人之手。
③吴句卑:沈尹戌的小臣。冠以“吴”可见句卑本是吴人。
④失子:错待了你。
⑤布:张开,铺开。裳:下衣,下裙。
⑥刭:刀割。
【译文】
楚左司马沈尹戌到了息地,听说楚军战败的消息便返回来,在雍澨击败了吴军,自己也受了伤。最初,沈尹戌曾做过阖庐的臣子,所以深以被吴人所擒为耻,就对他的部下说:“你们谁能不让我的头落入吴人之手?”他的一个小臣,本是吴国人叫句卑的说:“我身份低贱,可以做这种事吗?”司马说:“我以前不知你如此贤德,错待了你,你当然可以承担这件事!”沈尹戌三次出战都受了伤,说:“我不中用了。”句卑见沈尹戌已死,就铺开下裙,将司马的头割下来包好,将其尸身藏起来,带着他的头逃跑了。以上是司马沈尹戌的忠勇。
楚子涉睢,济江,入于云中①。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由于以背受之②。中肩。王奔郧③,锺建负季羋以从④,由于徐苏而从⑤。郧公辛之弟怀将弑王⑥,曰:“平王杀吾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讨臣,谁敢仇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将谁仇?《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⑦。’唯仁者能之。违强陵弱⑧,非勇也。乘人之约⑨,非仁也。灭宗废祀⑩,非孝也。动无令名(11),非知也。必犯是(12),余将杀汝。”斗辛与其弟巢以王奔随(13)。以上楚子奔随。
【注释】
①云中:即云梦泽,在今湖北安陆。
②王孙由于:又称吴由于,楚之公族。
③郧(yún):本为小国,为楚所灭,沦为楚邑,在今湖北安陆境。
④锺建:楚国大夫。
⑤徐苏:慢慢苏醒过来。
⑥郧公辛:楚国守郧邑的大夫,即斗辛,乃楚平王令尹蔓成然之子。蔓成然辅佐平王有功得封,然贪得无厌,终为平王所杀,故斗辛之弟斗怀欲报“杀父”之仇。
⑦“柔亦不茹”几句:出自《诗经·大雅·烝民》篇。原诗是赞美周宣王的卿士仲山甫不畏强凌弱的美德,斗辛在这里引用是劝斗怀不要乘王之危。柔,轻弱的。茹,欺凌。吐,逃避。矜寡,年老而无妻或无夫者。
⑧违:避开。陵:同“凌”。
⑨约:患难。
⑩灭宗废祀:古制弑君罪当灭宗。
(11)动无令名:有所举动却不会获得美好的德声。
(12)必犯是:一定要做这种事。
(13)以王奔随:保护楚昭王投奔随国。随,姬姓子国,在今湖北随州。
【译文】
楚昭王过了睢水又过了长江,进入云梦泽。他睡觉时,遭到一伙强盗的攻击,他们用戈刺昭王,王孙由于用自己的后背去挡,戈刺中了他的肩膀。昭王又往郧地逃跑,大夫锺建背着季芈跟随昭王。王孙由于慢慢苏醒过来后,也追随昭王而去。楚国守郧邑的大夫斗辛,是为楚平王所杀的前令尹蔓成然的儿子,所以他的弟弟斗怀想要杀掉楚昭王,说:“平王杀我父亲,我杀他儿子,不也是应该的吗?”斗辛说:“国君惩办臣下,谁敢记恨他?国君的命令就是天意,如果死于天命,你去恨谁呢?《诗经·大雅·烝民》篇说:‘不欺凌软弱之人,不逃避强硬的对手,不侮辱鳏寡之人,也不畏惧强者。’只有像仲山甫那样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避强凌弱不是勇敢,乘人之危并不高尚,弑君而导致灭族废祀是不孝,你做这种事不会有美名,是不智。你一定要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我就先杀了你。”斗辛就和他的另一个弟弟斗巢保护楚王逃往随国。以上是楚昭王出逃到随国。
吴人从之,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实尽之。天诱其衷①,致罚于楚,而君又窜之②。周室何罪?君若顾报周室,施及寡人,以奖天衷③,君之惠也。汉阳之田④,君实有之。”楚子在公宫之北⑤,吴人在其南。子期似王⑥,逃王⑦,而己为王⑧,曰:“以我与之⑨,王必免。”随人卜与之,不吉。乃辞吴曰:“以随之辟小而密迩于楚⑩,楚实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难而弃之(11),何以事君?执事之患(12),不唯一人。若鸠楚竟(13),敢不听命。”吴人乃退。金初宦于子期氏,实与随人要言(14)。王使见,辞,曰:“不敢以约为利(15)。”王割子期之心(16),以与随人盟。以上随人保楚。
【注释】
①诱:表示。衷:心意。
②窜:藏匿。
③奖:帮助完成。
④汉阳之田:汉水以北的土地。阳,水之北为阳。
⑤公宫:指随君之宫。
⑥子期:即公子结,楚昭王兄。
⑦逃王:让楚昭王逃走。
⑧己为王:自己冒充楚昭王。为,同“伪”。
⑨与之:交给吴人。
⑩密迩:靠近。
(11)难而弃之:如果在楚国有危难的时候便背弃它。
(12)执事:对吴国使臣的尊称。
(13)鸠:安定。
(14)(lǜ)金初宦于子期氏,实与随人要言:指吴军威胁随人时,金与随君约言,将楚王藏起来,以子期代楚王之事。金,子期的家臣。宦,侍奉别人。要言,约言,订约。
(15)为利:谋图利益。
(16)割子期之心:割取子期心前的血。
【译文】
吴人也紧跟着来到随国,对随人说:“周朝封在汉水一带的子孙,都被楚吞灭了。上天表达了它的心意,要我吴国惩罚楚国,而您却又将楚王藏匿起来。周朝子孙有什么罪?您如果想要报答周天子的恩惠,并延继到我身上,以帮助实现上天的意旨,这是您的好意了。那么汉阳的土地全归您所有了。”楚王住在随君宫室的北面,吴军驻扎在宫室的南面。昭王的兄弟子期长得和昭王很相像,他让昭王逃走,自己冒充楚王,并说:“把我交给吴人吧!大王必能幸免于难。”随人对交出子期一事进行占卜,结果却不吉利。于是拒绝吴人说:“以随国的弱小偏远而又那么靠近楚国,却存在至今,实在是楚国保存了我国。我们两国间世代都有誓约,至今也没改变。如果我们在楚国有难时背弃了它,以后又有什么脸面去侍奉贵国国君呢?您所忧患的人,不只楚昭王一个啊。如果贵国能安定楚国,我敢不听命吗?”吴人只好退出去了。金最初做子期的家臣,实际上参与了与随人约定藏起楚王、以子期代替的事,昭王要引见他并要派他与随人结盟,他推辞说:“我不敢因为曾与随人定约保护国君而谋求自己的私利。”昭王割取子期心前之血以示诚心,与随人订盟。以上是随国人保护楚王。
初,伍员与申包胥友①。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②。”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③,以荐食上国④,虐始于楚⑤。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⑥。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⑦,若邻于君,疆埸之患也⑧。逮吴之未定⑨,君其取分焉⑩。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11),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12),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13)。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14)。秦哀公为之赋《无衣》(15),九顿首而坐(16),秦师乃出。以上申包胥乞秦师。
【注释】
①申包胥:楚国大夫。
②复:同“覆”。颠覆。
③封豕:大野猪,比喻吴国的贪暴有如大野猪。
④荐:屡次。食:侵食。
⑤虐:残害。
⑥越在草莽:指昭王奔随。
⑦夷:吴人。德:贪心。厌:满足。
⑧若邻于君,疆埸之患也:楚国西界与秦接壤,如吴灭楚,吴就成了秦的邻国了。
⑨逮:趁。
⑩取分:谓秦、吴共分楚地。
(11)抚之:保存、安定楚国。
(12)秦伯:秦哀公。
(13)伏:处,安身之处。
(14)勺饮:指汤、水等可饮的东西。
(15)《无衣》:见《诗经·秦风》,此诗赞颂了即将参战的将士同仇敌忾的精神。秦哀公赋此诗,表示决心出兵救楚。
(16)九顿首:叩了九次头。
【译文】
当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朋友。伍子胥逃离楚国时,对申包胥说:“我一定要颠覆楚国。”申包胥说:“你努力吧!你能颠覆楚国,我就一定能复兴它。”到昭王在随避难时,申包胥到秦国去讨救兵,说:“吴国是大野猪,是大毒蛇,贪婪暴虐,多次吞食中原国家,楚国最先受到侵害。我们国君没有守住自己的国家,逃亡在随,派我来向您告急,说:‘吴国的贪心是无法满足的,如果它灭了楚国,和贵国相邻的话,您的边界也就不得安宁了。趁吴国还没平定楚国,您赶紧出兵,与吴共分楚地;如果楚就此灭亡,这部分土地就是您的了。如果托您的福派兵保存安定楚国,我们世世代代都侍奉您。’”秦哀公派人婉言谢绝说:“我已知道了你的来意,你先到宾馆里休息,我们考虑好了再答复你。”申包胥说:“我们国君逃亡在随,还没找到安身之处,我怎么敢现在去休息呢?”他倚墙站着大哭,日夜不停,一口汤水也不肯进,就这样哭了七天。秦哀公为之所感动,为他朗诵《诗经·无衣》这首诗,表示自己决定出兵救楚,申包胥叩了九个头以示感谢,然后才肯坐下来。秦军于是出发了。以上是申包胥到秦国讨救兵。
五年①,申包胥以秦师至②,秦子蒲、子虎帅车五百乘以救楚③。子蒲曰:“吾未知吴道。”使楚人先与吴人战,而自稷会之④,大败夫概王于沂⑤。吴人获薳射于柏举⑥,其子帅奔徒以从子西⑦,败吴师于军祥⑧。秋七月,子期、子蒲灭唐⑨。
【注释】
①五年:鲁定公五年,即前505年。
②以:领着。
③子蒲、子虎:均为秦大夫。五百乘:共三万七千五百人。
④稷:楚地,在今河南桐柏境。
⑤沂:楚地,在今河南桐柏附近,距稷地不远。
⑥薳(wěi)射:楚国大夫。
⑦奔徒:奔散的兵卒。子西:楚公子申,楚平王的长庶子。
⑧军祥:楚地,在今湖北随州西南。
⑨唐:姬姓子国,在今湖北随州西北唐城镇。
【译文】
鲁定公五年,申包胥领着秦军到了楚国,秦国大夫子蒲、子虎率领着兵车五百乘,甲士三万七千五百名来救楚国。子蒲说:“我们还不了解吴军的战术。”他让楚人先和吴人交战,而秦军在稷地与楚军会合,大败夫概王于沂地。吴人在柏举擒获了楚国大夫薳射,薳射的儿子集聚起四散的士兵,带着他们投奔子西,在军祥击败了吴军。秋季七月,子期、子蒲灭了小国唐。
九月,夫概王归,自立也①。以与王战而败②,奔楚,为堂溪氏③。吴师败楚师于雍澨,秦师又败吴师。吴师居麇④,子期将焚之⑤,子西曰:“父兄亲暴骨焉⑥,不能收,又焚之,不可。”子期曰:“国亡矣!死者若有知也,可以歆旧祀⑦,岂惮焚之?”焚之而又战,吴师败。又战于公婿之溪⑧,吴师大败,吴子乃归。囚舆罢⑨,舆罢请先⑩,遂逃归。叶公诸梁之弟后臧从其母于吴(11),不待而归(12)。叶公终不正视。以上吴师之败。
【注释】
①自立:自立为吴王。
②与王战而败:与吴王阖庐战而被打败。
③堂溪氏:夫概的封号。堂溪为地名。在今河南西平西北。
④麇(jūn):楚地名。在今湖北十堰郧阳区西。
⑤焚之:用火攻打吴军。
⑥父兄亲暴骨焉:前一年吴楚之战,楚军士兵多死于麇,所以这么说。
⑦歆(xīn):享有。旧祀:传统的祭祀。
⑧公婿之溪:楚地,今名不详。
⑨舆罢(yīn yú pí):楚大夫。
⑩请先:请求先到吴国。
(11)叶公诸梁:楚左司马沈尹戌之子,字子高,叶是他的封邑,在今河南叶县南三十里。从其母于吴:与其母一起为吴所俘。
(12)不待而归:楚定后抛弃其母自己逃回到楚国。
【译文】
九月,夫概王从前线回到吴国,自立为吴王。因与吴王阖庐交战而被打败,逃到楚国,就是后来的堂溪氏。吴军在雍澨打败了楚军,而秦军又打败了吴军。吴军驻扎在麇地,子期要放火烧吴军,子西说:“去年我们和吴交战,许多士兵战死在此地,他们的尸骨还暴露在外而不能埋葬,现在又要将他们与吴军一起放火烧掉,不能这么做!”子期说:“国家都亡了,死者如果有知,楚国复兴后他们就能重新享受传统的祭礼,怎么会怕被烧呢?”放火烧后又再次交战,吴军被打败了。两军又在公婿之溪交战,吴军遭到了惨败,吴王只好撤兵回国。吴军俘虏了楚国大夫舆罢,他假装要求先走一步到吴国去,半路上逃回了楚国。叶公诸梁的弟弟后臧和他母亲一起被吴军俘虏到吴国,楚光复后,他抛弃了母亲自己一人回到楚国。叶公十分鄙视他,终身不正眼看他。以上是吴国军队之败。
楚子入于郢。初,斗辛闻吴人之争宫也,曰:“吾闻之:‘不让则不和,不和不可以远征。’吴争于楚,必有乱。有乱则必归,焉能定楚?”王之奔随也,将涉于成臼①,蓝尹亹涉其孥②,不与王舟。及宁③,王欲杀之。子西曰:“子常唯思旧怨以败,君何效焉?”王曰:“善。使复其所,吾以志前恶④。”王赏斗辛、王孙由于、王孙圉、锺建、斗巢、申包胥、王孙贾、宋木、斗怀⑤。子西曰:“请舍怀也。”王曰:“大德灭小怨⑥,道也。”申包胥曰:“吾为君也,非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旗⑦,其又为诸⑧?”遂逃赏。王将嫁季羋,季羋辞曰:“所以为女子,远丈夫也⑨,锺建负我矣。”以妻锺建,以为乐尹⑩。
【注释】
①成臼(jiù):水名。在今湖北天门西北。
②蓝尹亹(wěi):楚国大夫。涉其孥(nú):先用船将自己的妻子送过河去。
③宁:安定。
④恶:过错。
⑤王孙圉(yǔ)、王孙贾:均为王族。宋木:事不详。这些人都是于昭王有功的人。
⑥大德:最终跟着他兄长免去昭王的大难,这是大德。
⑦尤:过失。子旗:即蔓成然,他因为于平王有功,贪得无厌,为平王所杀。
⑧其又为诸:难道我又要做子旗吗?
⑨丈夫:指男子。
⑩乐尹:管音乐的大夫。锺建擅长音乐。
【译文】
楚昭王又回到了郢都。当初,斗辛听说吴人为谁住哪座楚宫而互相争斗时就说:“我听说:‘互相之间不谦让就不会和睦,不和睦就不能出兵远征。’吴人在楚国互相争斗,一定会有内乱。产生内乱就一定得班师回国,怎么能兼并楚国呢?”昭王出亡随时,要过成臼河,而大夫蓝尹亹却先将自己的妻子送过河去,不给昭王船用。到了楚已安定之后,昭王要杀他。子西劝道:“子常就是因为只想着旧怨所以失去人心而失败的,您何必要效法他呢?”昭王说:“对!我要恢复蓝尹亹的官职,借此记住以前的过错。”昭王褒赏这次战争中保护自己有功的斗辛、王孙由于、王孙圉、锺建、斗巢、申包胥、王孙贾、宋木和斗怀。子西说:“请将斗怀从受赏的人中除掉吧!”昭王说:“他最终跟从其兄保护我使我幸免于难,这是大德。他对我有大德,我就不能记他曾想杀我为父报仇的小怨,这是做人的道理啊。”申包胥说:“我去秦国讨救兵是为了国君,不是为我自己。现在国君已经安然无事了,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况且我一直对子旗不以为然,难道我又要做子旗吗?”于是逃避了昭王的赏赐。昭王要嫁妹妹季芈,季芈拒绝了,她说:“作为女子,应该远离男人,而锺建背过我了。”昭王就将她嫁给锺建为妻,并封锺建为管礼乐的大夫。
王之在随也,子西为王舆服以保路①,国于脾泄②。闻王所在而后从王。王使由于城麇③,复命,子西问高厚焉,弗知。子西曰:“不能,如辞④。城不知高厚,小大何知?”对曰:“固辞不能,子使余也。人各有能有不能。王遇盗于云中,余受其戈,其所犹在。”袒而示之背,曰:“此余所能也。脾泄之事,余亦弗能也。”以上述楚多贤臣。
【注释】
①为:同“伪”。舆服:车与衣服。保路:保卫交通要道。
②国于脾泄:在脾泄邑建楚王的行都。脾泄为楚国邑,在今湖北江陵境,靠近郢都。
③城麇:在麇地筑城。
④不能,如辞:既然知道自己不能担当此任,就应推辞不去。
【译文】
昭王在随时,子西伪设楚王的车马衣服,保卫交通要道,在脾泄建楚王的行都,以此来安定人心。听说昭王的下落后,就又去追随楚王。昭王派王孙由于在麇地筑城,又派子西问关于城墙的高度和厚度,而由于不知道。子西说:“既然知道自己不能担当此任,就应该推辞不去。筑城却不知道城的高厚大小,你还能知道什么?”由于回答说:“我本来坚决推辞说我不能胜任,是你一定要派我去的。每个人都有能做的事,有不能做的事。国君在云梦泽遇上了强盗,我用背承受了强盗的戈击,伤处现在还在呢。”王孙由于袒露出后背给子西看,说:“这是我能做到的。像您在脾泄建国君行都的事,也是我不能做到的。”以上描述楚国多贤臣。
晋郑铁之战
【题解】
晋范氏、中行氏欲灭其君以篡其政,而郑助之,引起其他几个大夫不满,遂有晋郑铁之战。全篇结构严整,脉络清晰,人物性格刻画细致入微,直取骨髓,譬如卫太子、赵鞅等,使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前后战况的描写虽只轻勾数笔,可激烈紧张的场面透纸而出。和其他有关战事描写一样,此篇也显示了语言表现方面特殊的简练精确,传神入微。
六月乙酉①,晋赵鞅纳卫太子于戚②,宵迷③。阳虎曰④:“右河而南⑤,必至焉。”使太子⑥,八人衰绖⑦,伪自卫逆者。告于门,哭而入,遂居之。
【注释】
①六月乙酉:六月十七日。
②赵鞅:即赵简子,晋大夫。卫太子:卫灵公太子蒯聩,因欲杀其父的夫人南子未成功,逃至晋。鲁哀公二年,卫灵公死,晋执政大夫赵鞅送其归国。戚:卫邑,故址在今河南濮阳北。
③宵:夜里。
④阳虎:曾为鲁国季氏家臣,鲁人。
⑤右河而南:往右渡过黄河再往南。
⑥(miǎn):古代丧服,脱冠扎发,以麻布缠头。
⑦衰:同“缞(cuī)”。麻布做的丧服。绖(dié):丧期结在头上或腰间的麻带。
【译文】
鲁哀公二年六月十七日,晋国赵鞅送卫太子去戚地,夜里迷了路。阳虎说:“向右走渡过黄河再向南走,一定能到戚地。”晋人让卫太子免冠扎发,麻布缠头,一套丧服,八个人结着麻带,着孝服,假装是从卫国来迎接的,通报了守门人,哭着进了城,就在城里住了下来。
秋八月,齐人输范氏粟①,郑子姚、子般送之②,士吉射逆之③。赵鞅御之,遇于戚。阳虎曰:“吾车少,以兵车之旆④,与罕、驷兵车先陈。罕、驷自后随而从之,彼见吾貌⑤,必有惧心。于是乎会之,必大败之。”从之。卜战,龟焦⑥。乐丁曰⑦:“《诗》曰:‘爰始爰谋,爰契我龟⑧。’谋协以故兆询可也⑨。”简子誓曰:“范氏、中行氏⑩,反易天明(11),斩艾百姓(12),欲擅晋国而灭其君。寡君恃郑而保焉。今郑为不道,弃君助臣,二三子顺天明,从君命,经德义(13),除诟耻(14),在此行也。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15),人臣隶圉免(16)。志父无罪(17),君实图之(18)。若其有罪,绞缢以戮,桐棺三寸(19),不设属辟(20),素车朴马(21),无入于兆(22),下卿之罚也。”甲戌(23),将战,邮无恤御简子(24),卫太子为右。登铁上(25),望见郑师众,太子惧,自投于车下。子良授太子绥而乘之(26),曰:“妇人也。”简子巡列,曰:“毕万(27),匹夫也。七战皆获,有马百乘,死于牖下(28)。群子勉之,死不在寇(29)。”繁羽御赵罗,宋勇为右(30)。罗无勇,麇之(31)。吏诘之(32),御对曰:“痁作而伏(33)。”卫太子祷曰:“曾孙蒯聩敢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34):郑胜乱从(35),晋午在难(36),不能治乱,使鞅讨之。蒯聩不敢自佚(37),备持矛焉。敢告。无绝筋,无折骨,无面伤,以集大事,无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请(38),佩玉不敢爱。”
【注释】
①范氏:晋国一个有权势的家族。
②子姚、子般:皆为郑臣。
③士吉射:即范昭子,又称范吉射,晋国大夫。
④旆:先驱车。
⑤彼见吾貌:对方见了我军阵容。因晋人先到阵,郑人不知其虚实,见车多而恐惧。
⑥龟焦:预示不成。
⑦乐丁:晋大夫。
⑧爰始爰谋,爰契我龟:出自《诗经·大雅·緜》。前二“爰”为语气助词,后一“爰”是于是之意。契,即占卜。此诗意先案人事,后问卜筮。
⑨谋协:意见一致。故兆:以前的卜兆。以前曾为是否送卫太子回国而占卜,所得结果是吉兆。询:咨询。
⑩中行氏:晋国另一个有势力的家族。
(11)天明:天命。
(12)艾:通“刈(yì)”。斩杀。
(13)经:推行。
(14)诟耻:耻辱。
(15)遂:进入仕途做官。
(16)免:免去其徭役,即获得自由。
(17)志父:赵鞅别号。
(18)君实图之:事成之后,国君当考虑赏物。
(19)桐棺:庶人的棺材,因桐木易腐烂。
(20)属辟:外棺。
(21)素车、朴马:没有装饰的车马。
(22)兆:古代同族之人丛葬一处,其范围叫兆域。
(23)甲戌:八月初七。
(24)邮无恤:即邮良,又称王良,晋国善御者。
(25)铁:山名。
(26)绥:战车上的绳索,登车时作拉手。
(27)毕万:晋献公的车夫。
(28)死于牖(yǒu)下:意为在家里善终。牖,窗户。
(29)死不在寇:不一定死在敌人手里,即英勇奋战不一定牺牲。
(30)繁羽、赵罗、宋勇:都是晋国大夫。
(31)麇:同“稇(kǔn)”。捆绑。
(32)诘:询问。
(33)痁(shān):疟疾。
(34)皇祖文王:即周文王。烈祖康叔:周成王同母幼弟,卫国始封君。文祖襄公:卫献公之子,蒯聩的祖父。
(35)郑胜:当时在位的郑国国君郑声公,名胜。
(36)晋午:当时在位的晋国国君晋定公,名午。
(37)佚:同“逸”。安逸。
(38)大命:生死之命。
【译文】
秋季八月,因范氏久居朝歌,粮食不够,所以齐人为他送粮食,郑国子姚、子般押送,士吉射去接。赵鞅截击粮队,两军相遇于戚地。阳虎说:“我们的兵车少,我们用兵车的先驱车和子姚、子般的兵车对阵。子姚、子般从后面跟上来,见了我军阵容,不知虚实,一定会有畏惧之心。在这种时候与其交战,一定会大败他们。”赵鞅接受了他的建议。占卜作战吉凶,龟烧焦了,预示不能交战。大夫乐丁说:“《诗经·大雅·緜》上说:‘先尽人事,再看卜筮结果。’我们大家意见一致,相信原来出发时的卜筮结果就可以了。”赵鞅立誓说:“范氏、中行氏,违背天命,残害百姓,想要独揽晋国大权而灭掉自己的国君。我们国君依仗郑国来保护自己。今天郑国不行道义,背弃国君帮助逆臣,我们大家顺从天意,服从君命,推行德义,洗雪耻辱,就在此一举了。战胜敌人的,上大夫可以奖给其县,下大夫得到郡,士可获得十万亩土地,平民和从事工商业的人可以做官,奴隶可获得自由。我赵鞅无罪,国君可以考虑赏物。若我有罪,就对我施以绞刑,死后用三寸桐棺,不加外椁,运棺材用不加装饰的车马,不将我埋葬在族茔里,按下卿葬制来处罚我。”八月初七,就要开战了。晋国的好御手邮无恤为赵鞅驾车,卫太子做他的车右。他们登上铁丘,看到郑军人数众多,卫太子害怕了,自己从车上掉了下来。邮无恤将车上作拉手的绳索递给他,让他爬上车,鄙视地说:“像个女人。”赵鞅巡视队伍说:“当初晋献公的车右毕万,不过是个普通人,因英勇作战,七次战中都有所收获,后来拥有马匹数百,善终于家。你们要努力杀敌,未必就死在敌人手里。”晋繁羽为赵罗做御手驾车,宋勇做他的车右。赵罗没有勇气,他们就将他绑在车上。军吏问是怎么回事,繁羽回答:“他疟疾又犯了,所以趴着。”卫太子祈祷说:“后世子孙蒯聩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郑国国君胜顺从作乱的晋国臣子范氏,晋国国君午处于危难之中,因为不能平定祸乱,就派赵鞅来替他讨战。蒯聩不敢自己贪图安逸,担任持矛作战的车右。谨祈求:不要断筋,不要折骨,不要脸部受伤,让我成就大事,不给三位祖先带来羞辱。不敢请求生死大事,如侥幸不死,一定奉献给您们佩玉等祭神之物。”
郑人击简子中肩,毙于车中①,获其蜂旗②,太子救之以戈。郑师北,获温大夫赵罗③。太子复伐之,郑师大败,获齐粟千车,赵孟喜曰:“可矣。”傅傁曰④:“虽克郑,犹有知在⑤,忧未艾也⑥。”
【注释】
①毙:扑。
②蜂旗:旗名。
③温大夫:温邑大夫。
④傅傁(sǒu):赵鞅的属下。
⑤知:通“智”。知氏。
⑥艾:停止。
【译文】
郑人击中了赵鞅的肩膀,他扑倒在车中,郑人夺走了他车上的蜂旗,卫太子手持戈赶过来救他。郑军败北,但仍俘获了胆小怕死的温邑大夫赵罗。卫太子又向他们进攻,郑军大败,晋缴获了一千车齐人的粮食,赵鞅高兴地说:“这下行了。”他的属下名叫傅傁的说:“虽然打败了郑国,但知氏还在,忧患并未消除。”
初,周人与范氏田,公孙尨税焉①。赵氏得而献之,吏请杀之。赵孟曰:“为其主也,何罪?”止而与之田。及铁之战,以徒五百人宵攻郑师,取蜂旗于子姚之幕下,献曰:“请报主德。”
【注释】
①公孙尨:范氏之臣。
【译文】
当初,周人给范氏土地。范氏之臣公孙尨为其收取这些土地的赋税。赵氏族人逮住公孙尨将他献给赵鞅,部下要求杀了他,赵鞅说:“他是为他主人做事,有什么罪?”阻止了部下,而且赏给他土地。到了铁这一战役,公孙尨率领部下五百人夜里进攻郑军,从子姚那里夺回了白天郑人夺走的蜂旗,将它献给赵鞅说:“谨以此来报答主人您对我的恩德。”
追郑师。姚、般、公孙林殿而射①,前列多死。赵孟曰:“国无小②。”既战,简子曰:“吾伏弢呕血③,鼓音不衰,今日我上也④。”太子曰:“吾救主于车,退敌于下,我,右之上也。”邮良曰:“我两靷将绝⑤,吾能止之,我,御之上也。”驾而乘材⑥,两靷皆绝。
【注释】
①姚、般:即子姚、子般。公孙林:郑臣。
②国无小:谓国虽然小,也有善射之人。
③弢:箭袋。
④上:功劳最大。
⑤靷(yǐn):马胸部的皮带。
⑥乘:载。材:马车前横木。
【译文】
晋人追击郑军。子姚、子般、公孙林断后,用箭射晋军,晋军前列中许多人被射中而死。赵鞅说:“郑国虽小,但仍有这样善射之人,不能轻视啊。”战斗结束之后,赵鞅说:“我受伤趴在箭袋上吐血,但我击出的鼓音仍然强劲有力,今天我的功劳最大。”卫太子说:“我在车上救了主人,在车下杀退了敌人,我是车右中功劳最大的。”邮无恤说:“我战车上的马胸前两根皮带都要断了,我能使它们不断,我是御手之中功劳最大的。”他又在车上装了横木再驾车,两根皮带都断了。
齐鲁清之战
【题解】
这是发生在春秋末期齐与鲁之间的一场战役。虽以齐败鲁胜结束,但战争暴露了鲁国士大夫之间的重重矛盾。叔孙、孟孙恨季氏大权在握,故而不尽力迎敌,先是不欲作战,然后故意迟滞,大敌当前仍忙于内讧。这些所谓“国家栋梁”只考虑个人私利,如何能将国家治好?鲁国的命运是可以预见的了。
十一年春,齐为鄎故①,国书、高无丕帅师伐我②,及清③。季孙谓其宰冉求曰④:“齐师在清,必鲁故也。若之何?”求曰:“一子守,二子从公御诸竟⑤。”季孙曰:“不能。”求曰:“居封疆之间⑥。”季孙告二子,二子不可。求曰:“若不可,则君无出。一子帅师,背城而战。不属者⑦,非鲁人也。鲁之群室⑧,众于齐之兵车。一室敌车,优矣。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战也宜,政在季氏⑨。当子之身,齐人伐鲁而不能战,子之耻也。大不列于诸侯矣。”以上冉有与季氏议。
【注释】
①鄎(xì):齐国南部边境的城邑。鲁哀公十年(前485)春天,鲁会合吴、邾、郯等国攻打齐,驻在鄎地。
②国书、高无丕(pī):二人均为齐卿。
③清:齐地,今山东济南长清区。
④冉求:又称冉有,孔子弟子。
⑤一子守,二子从公御诸竟:三人之中一人留守,二人跟随哀公出国境抗敌。子,指季孙、叔孙、孟孙。
⑥封疆:境内近郊之地。
⑦属:臣属。此句意思是不迎敌者不是鲁国的臣子。
⑧群室:住在都邑的大夫们。
⑨二子之不欲战也宜,政在季氏:叔孙、孟孙恨季氏专政,所以不尽力。
【译文】
鲁哀公十一年春季,齐国因为上一年鄎地之战,派国书、高无丕二人率领军队讨伐鲁国,到达了清地。季氏问他的家臣之长冉求:“齐军现在清地,一定是要打鲁国,我们怎么办?”冉求说:“季孙、叔孙、孟孙三人中一人留守,二人跟随国君到边境抗敌。”季孙说:“这可办不到。”他自忖是不能让叔孙、孟孙听令的。冉求说:“那就在国境内近郊之地抵抗。”季孙告诉叔孙、孟孙二人这个对策,二人不同意。冉求说:“如果他们不赞成,那国君不必出战。您一人率领军队,背城而战,不愿意跟着去迎敌的人就不是鲁国的臣民了。住在都邑的鲁国大夫,人数要多于齐人的兵车,以一家人去抗击一辆敌人战车还绰绰有余,您何必担心呢?叔孙、孟孙不愿迎战也是意料之中的,因为鲁国的政权是掌握在您季氏手中。政令出于您,齐人攻打鲁国而鲁不能迎战,这是您的耻辱,鲁国也就完全不能与诸侯并列了。” 以上是冉求与季氏商议对策。
季孙使从于朝①,俟于党氏之沟②。武叔呼而问战焉③,对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何知?”懿子强问之,对曰:“小人虑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武叔曰:“是谓我不成丈夫也。”以上冉有激孟氏使战。
【注释】
①季孙使从于朝:季孙要冉求跟着自己去上朝。
②党氏之沟:朝中地名。
③武叔:又称武叔懿子,名州仇,即叔孙。
【译文】
季氏让冉求跟随他上朝,在党氏之沟等着。叔孙氏叫他过来,询问有关这次战争的事,冉求回答说:“君子高瞻远瞩,我这样卑贱的人知道什么?”叔孙氏一定要他说,冉求回答:“我要考虑谈话对象而说话,量力而寻求共事者。”叔孙知道他是非难自己不想迎战,所以不回答,就说:“这是说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以上是冉求刺激孟氏使其接战。
退而蒐乘①,孟孺子泄帅右师②,颜羽御③,邴泄为右。冉求帅左师,管周父御④,樊迟为右⑤。季孙曰:“须也弱⑥。”有子曰⑦:“就用命焉⑧。”季氏之甲七千,冉有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老幼守宫,次于雩门之外⑨。五日,右师从之⑩。以上部署战事。
【注释】
①蒐乘:阅兵。蒐,阅。
②孟孺子泄:孟武伯,孟懿子之子。
③颜羽:字子羽,和邴泄同为孟孙氏之臣。
④管周父:季氏之臣。
⑤樊迟:名须,孔子弟子。
⑥弱:年幼的。
⑦有子:即冉求。
⑧就用命焉:能服从命令。用命,效命,服从命令。
⑨雩(yú):鲁国南门。
⑩五日,右师从之:五天以后,孟孺子泄率领的右军才跟上来,因其不愿迎战齐师。
【译文】
叔孙回去就检阅军队。孟孺子泄率领右师,颜羽为其驾车,邴泄作车右。冉求率领左师,管周父为他驾车,樊迟作车右。季孙说:“樊迟年纪太小。”冉求说:“他虽年幼但却肯服从命令。”季孙的甲士有七千人,冉求以他们中的三百武城人作自己的精兵。年纪大和年纪小的守卫宫室,驻扎在雩门之外。因不愿与齐作战,五天以后,孟孺子泄率领的右军才跟上来。以上是鲁国部署战事。
公叔务人见保者而泣①,曰:“事充政重②,上不能谋,士不能死,何以治民?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③!”
【注释】
①公叔务人:昭公之子公为。保:守城者。
②事充:徭役繁重。政重:赋税苛多。
③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既然说别人不能为国而死,自己不敢不死。
【译文】
公叔务人看见守城者哭着说:“徭役繁重,赋税苛多,居上位的人不能为国谋划,士不能为国战死,怎么治理人民?我既然指责别人不能为国献身,我哪儿敢不尽心力以死报国呢?”
师及齐师战于郊,齐师自稷曲①,师不逾沟②。樊迟曰:“非不能也,不信子也。请三刻而逾之③。”如之,众从之。师入齐军,右师奔,齐人从之,陈瓘、陈庄涉泗④。孟之侧后入以为殿⑤,抽矢策其马,曰:“马不进也。”林不狃之伍曰⑥:“走乎?”不狃曰:“谁不如⑦?”曰:“然则止乎?”不狃曰:“恶贤⑧?”徐步而死⑨。师获甲首八十,齐人不能师。宵,谍曰⑩:“齐人遁。”冉有请从之三,季孙弗许。以上右师败,左师胜。
【注释】
①稷曲:鲁国城郊地名。“稷门”是曲阜南城的正门,“稷曲”是稷门以外的地方。
②师不逾沟:鲁军不肯过沟迎战。
③三刻:申明三次号召。刻,有戒约意,此处解为号令。
④陈瓘、陈庄:都是齐国大夫。
⑤孟之侧:字反,孟氏族人。殿:断后。
⑥林不狃:鲁右师里的军士。伍:五人为伍,此处指林不狃队伍中的兵卒。
⑦谁不如:我不如谁?而要逃走?
⑧恶贤:与贤者交恶,意指其没有斗志。
⑨徐步而死:从容慢步被杀而死。意指其不怕死。鲁国有壮士,但季氏不能用。
⑩谍:间谍。
【译文】
鲁军和齐军在郊外交战,齐军从稷曲进攻鲁军,鲁国士兵不肯过沟迎战。樊迟对冉求说:“士兵们不是做不到,而是不相信你,请你三次申明号令然后带头过沟。”冉求照他的话做了,众士兵都跟着他过了沟。鲁军攻入了齐军阵营。孟孺子率领的鲁右军缺乏斗志逃跑了,齐人在后面追赶,齐大夫陈瓘、陈庄过了泗水河。孟氏族人孟之侧在后面殿后,抽出箭来打马说:“马不往前走。”军士林不狃队伍中的士兵说:“逃跑吧?”不狃说:“我不如别人吗?为什么要逃走?”士兵又说:“那就留下来抵抗?”不狃说:“与贤者交恶吗?”最后从容慢步被杀而死。鲁军砍得齐军士兵的首级八十颗,齐人溃不成军。夜里,间谍报告:“齐人逃跑了。”冉求再三请求追击,季氏没答应。以上是鲁军右师败,左师胜。
孟孺子语人曰:“我不如颜羽,而贤于邴泄。子羽锐敏①,我不欲战而能默②。泄曰:‘驱之。’”公为与其嬖僮汪锜乘③,皆死,皆殡。孔子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④。”冉有用矛于齐师,故能入其军。孔子曰:“义也。”
【注释】
①子羽:即颜羽。锐敏:敏锐善战。
②默:心里虽然不想作战,但嘴上却不说逃走。
③嬖僮:宠爱的小童,名汪锜。
④无殇(shānɡ):不作为夭折对待,即不用殇礼葬汪锜。八岁至十九岁死为殇。
【译文】
孟孺子对别人说:“我不如颜羽,但却比邴泄有道德。颜羽敏锐善战,我心里不想作战嘴上却不说逃走二字,而邴泄却说:‘催马跑吧。’”公叔务人和他宠爱的小童汪锜同坐一辆战车,一起战死,一起下葬。孔子说:“小小年纪能为国家而战,可以不算是夭折。”冉求用矛来对付齐军,所以能攻入他们的阵营。孔子说:“这就是正义。”
白公之难
【题解】
文章记叙了楚惠王时的一场内乱。令尹子西不听忠言,任用奸人,不但招致杀身之祸,也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灾难和痛苦。作者赞颂了叶公的善于让人,忠于国事,批评了子西的糊涂与麻木,阐述了用人要谨慎、得当的道理。文章也从侧面反映了春秋末期社会的动荡不安。
楚太子建之遇谗也①,自城父奔宋②。又辟华氏之乱于郑③,郑人甚善之。又适晋,与晋人谋袭郑,乃求复焉④。郑人复之如初。晋人使谍于子木,请行而期焉。子木暴虐于其私邑,邑人诉之。郑人省之,得晋谍焉。遂杀子木。以上白公仇郑。
【注释】
①太子建:又称楚建,字子木,楚国平王太子。
②城父:楚国邑名。在今河南宝丰东四十里,太子建居住地。
③华氏之乱: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宋国华氏、向氏等人发动叛乱。
④求复:要求回到郑国。
【译文】
楚太子建于鲁昭公十九年被陷害的时候,从自己的住地城父逃到宋国。昭公二十年宋国华氏、向氏发动叛乱,太子建为了躲避华氏之乱,又跑到了郑国,郑国人待他很友好。他又去了晋国,和晋国人策划袭击郑国,于是他又要求回到郑国。郑人待他和当初一样。晋人派出间谍来找太子建,请求定下袭郑的时间。太子建在他自己的私邑里残暴肆虐,私邑的人告发他。郑人搜查他,发现了晋国间谍,就杀了太子建。以上是白公仇恨郑国的原因。
其子曰胜,在吴。子西欲召之①,叶公曰②:“吾闻胜也诈而乱③,无乃害乎?”子西曰:“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竟,使卫藩焉④。”叶公曰:“周仁之谓信⑤,率义之谓勇⑥。吾闻胜也好复言⑦,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复言,非信也。期死⑧,非勇也。子必悔之。”弗从,召之使处吴竟,为白公⑨。以上楚召白公。
【注释】
①子西:楚公子申,楚平王长庶子、令尹。
②叶公:字子高,又称沈诸梁、叶公诸梁,楚大夫。
③诈:狡诈。乱:糊涂。
④藩:屏障,边境。
⑤周:亲近。
⑥率:遵循,奉行。
⑦复言:出言必行,不顾道理。
⑧期死:不怕死。期,必定,一定。
⑨白公:胜的封号。白为楚邑,在今河南息县东,是楚国靠近吴国的县邑。
【译文】
太子建的儿子叫胜,住在吴国,楚国令尹子西想叫他回国。叶公说:“我听说胜这个人狡诈而糊涂,让他回来恐怕会有祸害。”子西说:“我听说胜诚信而勇敢,不做不利的事,将他安置在边境,让他保卫楚国吧。”叶公说:“亲近仁爱叫做诚信,遵循义理叫做勇敢。我听说胜出言必行而不顾道理,一直在搜罗不怕死的人,恐怕是有私心吧?言出必行而不顾义理不是诚信,不怕死并不就是勇敢。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的。”子西不听,将胜召回国,把他安排在靠近吴国边境的白这个地方,称为白公。以上是楚国征召白公。
请伐郑,子西曰:“楚未节也①。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仇不远矣。”
【注释】
①未节:政令没有得到节制,即一切政事还未正常化。
【译文】
为替父报仇,胜请求讨伐郑国,子西说:“楚国刚刚安定,一切政事还没能正常化。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忘记此事的。”过了些日子,胜又请求攻郑,子西答应了他。还没出兵,晋人进攻郑国,楚国出兵救郑,并和郑签订了盟约。胜愤怒地说:“郑人就在我们这儿,仇人不在远处了。”
胜自厉剑①,子期之子平见之②,曰:“王孙何自厉也?”曰:“胜以直闻,不告女,庸为直乎?将以杀尔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楚国第③,我死,令尹、司马,非胜而谁?”胜闻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④。”子西不悛⑤。以上白公仇子西。
【注释】
①厉剑:磨剑。
②子期:公子结,楚昭王之兄。
③楚国第:楚国任用人才次第。
④得死,乃非我:此句意为一定要杀了子西不让他善终。得死,善终。
⑤悛(quān):悔改。
【译文】
胜亲自磨剑,司马子期的儿子平看见了,问:“王孙为什么要亲自磨剑呢?”白公胜说:“我以说话直率著称,不告诉你实情,这称得上直率吗?我磨剑是要杀你父亲。”平将这些话告诉了子西。子西说:“胜就像一颗鸟蛋,在我翅膀下孵化并长大。按照楚国用人的次第,我死之后,令尹、司马二职除了胜还能由谁来担当呢?”白公胜听到这话说:“令尹真狂妄!他要是善终,我就不是我,我一定得杀了他。”子西仍然没有觉察。以上是白公仇恨子西。
胜谓石乞曰①:“王与二卿士②,皆五百人当之,则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乃从白公而见之,与之言,说。告之故,辞。承之以剑③,不动。胜曰:“不为利谄,不为威惕,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
【注释】
①石乞:胜的党徒。
②二卿士:指令尹子西,司马子期。
③承之以剑:拔剑指着他的喉咙。
【译文】
白公胜对他的党羽石乞说:“楚王和子西、子期,用五百人对付就行了。”石乞说:“不可能找到五百人。”又说:“市南有一个叫熊宜僚的勇士,如果能得到他的辅佐,他一个人就能抵五百个人了。”于是石乞跟随白公去见熊宜僚。白公与这位勇士交谈,很高兴,告诉他自己来找他的用意,熊宜僚拒绝了。胜拔出剑来指着他的喉咙,熊宜僚动也不动。胜说:“这是不为利诱、不屈服于威胁、不泄漏别人的话去讨好的人,我们还是放了他吧。”
吴人伐慎①,白公败之。请以战备献②,许之,遂作乱。秋七月,杀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③。子西以袂掩面而死。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终。”抉豫章以杀人而后死④。石乞曰:“焚库弑王,不然不济。”白公曰:“不可。弑王,不祥,焚库,无聚⑤,将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国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从。以上白公作乱。
【注释】
①慎:楚地,今安徽颍上西北。
②以战备献:将与吴作战所得铠杖兵器,都装备起来去郢都献俘,白公想借此作乱。
③惠王:昭王之子,名章。
④抉:拔起。豫章:大木。
⑤聚:物资。
【译文】
吴人伐慎,白公胜将吴人打败。他请求允许在献俘虏时不解除军队武器装备,想借此机会作乱,楚王答应了他,于是白公胜乘机叛乱。秋季七月,在朝堂上杀了子西和子期,劫持了楚惠王。子西后悔没听叶公的话,感到无颜面对叶公,用衣袖掩面而死。子期说:“过去我以武力来侍奉君王,不能有始无终。”他随手拔起一棵樟树,杀了几个人后被打死了。石乞说:“烧掉府库杀死楚王,不然的话我们不能成功。”白公说:“不行。杀死国君不吉祥,烧掉府库我们没有物资,还凭借什么来防守呢?”石乞说:“拥有楚国,治理楚民,虔敬地供奉神灵,就可以得到吉祥,也就会有物资,有什么可担心的?”白公胜不听。以上是白公作乱。
叶公在蔡①,方城之外皆曰②:“可以入矣。”子高曰:“吾闻之,以险侥幸者③,其求无餍,偏重必离④。”闻其杀齐管修也而后入⑤。
【注释】
①蔡:蔡迁往州来,楚兼并其地一。
②方城:山名。在今河南叶县境内。
③险:恶。
④偏重必离:办事不公平,百姓则离心。
⑤管修:楚国贤大夫。听说胜杀贤,知道可以讨伐他了。
【译文】
叶公在蔡地,方城山外边的人都说:“可以进兵国都讨伐白公了。”叶公说:“我听说用做恶事来获得利益的人,他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办事不公平百姓就会离心离德。”直到听说白公胜杀了贤大夫管修以后才进入国都。
白公欲以子闾为王①,子闾不可,遂劫以兵。子闾曰:“王孙若安靖楚国,匡正王室,而后庇焉,启之愿也,敢不听从。若将专利以倾王室,不顾楚国,有死不能。”遂杀之,而以王如高府②,石乞尹门③。圉公阳穴宫④,负王以如昭夫人之宫⑤。叶公亦至,及北门,或遇之,曰:“君胡不胄⑥?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盗贼之矢若伤君,是绝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进。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国人望君如望岁焉⑦,日日以几⑧。若见君面,是得艾也⑨。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奋心,犹将旌君以徇于国⑩,而又掩面以绝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进。遇箴尹固(11),帅其属,将与白公。子高曰:“微二子者(12),楚不国矣。弃德从贼,其可保乎?”乃从叶公。使与国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缢,其徒微之(13)。生拘石乞而问白公之死焉,对曰:“余知其死所,而长者使余勿言(14)。”曰:“不言将烹。”乞曰:“此事也克则为卿,不克则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王孙燕奔黄氏(15)。沈诸梁兼二事(16),国宁,乃使宁为令尹(17),使宽为司马(18),而老于叶。以上叶公靖难。
【注释】
①子闾:平王子启,曾五次辞去王位。
②高府:楚之别府。
③尹门:守门。
④圉公阳:楚大夫。
⑤昭夫人:惠王的母亲。
⑥胄:头盔。此处作动词用。
⑦岁:一年的收成。
⑧以几:盼望你来。几,同“冀”。企望。
⑨艾:通“”。安心。
⑩旌:表扬。徇:向众宣示。
(11)箴尹固:楚臣。
(12)二子:指子西、子期。
(13)微:藏匿。
(14)长者:指白公胜。
(15)王孙燕:白公胜之弟。(kuí)黄:吴地,在今安徽宣城境。
(16)二事:令尹、司马二职。
(17)宁:子西之子,字子国。
(18)宽:子期之子。
【译文】
白公胜想立平王之子、曾五次辞去王位的子闾为楚王,子闾不答应,胜就用武力劫持了他。子闾说:“您如果想要安定楚国,扶助王室,然后对我加以庇护,这也是我的愿望,我能不听从您的安排吗?如果想专谋私利以倾覆王室,不顾楚国的利益,我宁死也不从。”白公胜就杀了他,而带着惠王去高府,由石乞来守门。大夫圉公阳在宫墙上挖了一个洞,背着惠王到惠王母亲昭夫人的宫中。此时叶公也到了,走到北门时,有人遇到他,说:“您为什么不戴上头盔呢?国人盼望您就像盼望慈父慈母一样。贼人的箭如果伤了您,不是让人民绝望吗?您为什么不戴上头盔?”叶公就戴上头盔往前走。又遇到一个人说:“您干吗要戴上头盔呢?国人盼望您就像盼望每年的收成一样,天天期待着您来。如果能见您一面,就会安心了。百姓知道有了生存的希望,就会人人有奋战之心,在国都里向众人宣示您的名字,可您却把脸遮盖起来使民绝望,这不太过分了吗?”叶公就又摘下头盔前进。途中遇到了大夫箴尹固,他正率领自己的部下要去帮助白公胜。叶公说:“如果没有子西和子期二位,楚国早就灭亡了。抛弃有德行的人而去追随叛乱的贼人,你能保住自己吗?”箴尹固听了转而跟随叶公。叶公派他和国人一起攻打白公胜,白公胜战败逃到山上自缢而死,他的党羽藏起了他的尸体。叶公活捉了石乞,问他白公尸体埋藏地点,石乞回答说:“我知道他尸体埋藏的地方,但白公嘱咐我不能说出去。”叶公说:“你不说就烹了你。”石乞说:“跟随白公做这件大事,成功了就是卿,不成功就会被烹,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于是叶公烹了石乞。白公胜的弟弟王孙燕逃往吴国的黄氏这个地方。叶公一身兼任令尹和司马二职,等到楚国安定后,他让子西的儿子宁做了令尹,子期的儿子宽做了司马,自己则终老于封地叶。以上述叶公平定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