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工作的目的,是把外国文字的作品介绍给本国的读者。既然介绍,就要彻底地与负责地介绍,不能只顾自己了却任务,而不问读者能否接受,或能接受到如何的程度。解放以来,大家讨论翻译问题,对不负责的翻译品已经指摘甚多,但一般地都只注意翻译本身的是否正确或恰当,好似认为只要翻译得当,翻译工作者的责任就算尽了。实际恐怕仅能说初步的责任算是尽了,全部的责任还有未尽。许多外国的作品,因历史背景与我们不同的关系,只看本文,不论译得如何恰当,一般读者往往还是不能全部地或透彻地读懂,在有些地方,非下注解不可。此种情形,愈是重要的作品愈为显著,经典作品更是如此。
解放以来,大家读马恩名著的译品或其他重要马列主义著作的译品,时常感到苦索不解,除译者文字能力有问题外,未曾加注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现在拟举恩格斯的《德国农民战争》一书为例,所根据的是钱亦石译本,解放社一九四九年五月版。此书乃由英文译本翻译而来。对钱译本,我们不想评论,此书必须重译。我们仅是用此译本来解释翻译须加注解的道理。
圣经典故的例——译本第三十四页,讲到路得责教皇为首的教会领导机构为“罗马梭当Roman Sodom”。此处当加注如下:
Sodom一字,原希腊文与拉丁文根据犹太古音,写为Sodoma,中文圣经中译为“所多玛”,乃古城名。据犹太传说,此城的人罪孽深重,无可挽救,最后被上帝降天火焚毁。此后犹太人,以及后世的西洋人,称一国,一地,一城,或一机构为“罪恶渊薮”时,往往指为“所多玛”。当时教皇以及教会一般的高级人员荒淫腐败,不堪言状,引得路得对他们如此咒骂。所多玛城的故事,见基督教圣经旧约创世纪第十八第十九两章。
希腊罗马神话典故的例——译本第三十六至三十七页,恩格斯批评十九世纪德国中等阶级的作风,说他们“企图操纵于革命派的斯西拉(Scylla)和复辟派的加列勃底(Charybdis)之间”,此处当注:
Scylla为意大利海岸的一大礁石,Charybdis为对面西西里岛海岸的一大漩涡,两者间为极狭的海峡,古代航海家视为畏途,荷马史诗中已将此两物人格化为害人的海怪,此后希腊罗马与后世欧洲的文学作品中时常用“在Scylla与Charybdis之间”的典故,意为“腹背受敌,危险万状”。其文意有似中文的“进退维谷”,但含意远较“进退维谷”为重。
历史典故的例——译本第九十二页,恩格斯称大事屠杀革命农民的一个贵族为“农民战争的亚尔巴(Alba)”。此处当注:
Alba又作Alva,乃十六世纪西班牙的一个贵族军人,十六世纪晚期曾率西班牙军队压制荷兰人民的反西革命,对荷兰人民大事屠杀。此后欧洲作者若指一人为“杀人魔王”,时常称他为Alba。
时事典故的例——译本第一百六十六页,讲到十九世纪中期的奥地利帝国的一句话,译者译为:“他们愿意依靠谁,德意志呢?或是它特别繁杂的附庸呢?”此处为误译。“繁杂”一词的原文,英文为Transleithanian,德文原文为Transleithanisch,当译为“莱塔河外”,并加注:
十九世纪的奥地利帝国,主要地分为两部,西部以奥地利本部为主,东部以匈牙利为主,中间隔着一道河,名“莱塔”(Leitha)。当时奥国本部的德意志人,站在自己的立场,称奥地利部分为“莱塔河内”(Cisleithania),称匈牙利部分为“莱塔河外”(Transleithania)。
《德国农民战争》,在恩格斯的作品中,是比较难读的一种,需加注解的恐怕不下百处,可能还不只百数。如此重要的一本作品,重译时必须注意到这个事实。但翻译如不可草率,注释尤其不可轻易从事。例如,偶然加注的钱译本的第三页,正文的第一页,就有误注。译者对“世俗贵族”一词加注如下:“‘世俗’即‘非宗教’的意思。世俗贵族就是那些不信仰宗教的贵族。”这个注,实在对不起读者。西欧中古时代的封建领主,有的是教会教士兼领的,有的是无宗教专职的人世袭的,这第二类就是译者所谓“世俗贵族”。中古的欧洲,没有一个人不信仰宗教,最少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不信仰宗教,在读者的心理中,注文的权威往往超过本文,误注的影响较无注尤为严重。我们从事翻译的同志,除非真有十足的把握,努力翻译尚可,绝不可轻易加注,但就翻译的道理而论,翻译时加注,是我们翻译界应当追求的一个理想。
(原载《翻译通报》1951年第3卷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