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边小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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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纂

《古镜记》见《太平广记》卷二百三十,改题《王度》,注云:出《异闻集》。《太平御览》九百十二引其程雄家婢一事,作隋王度《古镜记》,盖缘所记皆隋时事而误。《文苑英华》七百三十七顾况《戴氏广异记》序云“国朝燕公《梁四公记》,唐临《冥报记》,王度《古镜记》,孔慎言《神怪志》,赵自勤《定命录》,至如李庾成、张孝举之徒,互相传说。”则度实已入唐,故当为唐人。惟《唐书》及《新唐书》皆无度名。其事迹之可藉本文考见者,如下:

大业七年五月,自御史罢归河东;六月,归长安。

八年四月,在台;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

九年秋,出兼芮城令;冬,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赈给陕东。

十年,弟自六合丞弃官归,复出游。

十三年六月,归长安。

由隋入唐者有王绩,绛州龙门人,《唐书》一九六《隐逸传》云:“大业中,举孝悌廉洁,不乐在朝,求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时天下亦乱,因劾,遂解去。叹曰:‘罗网在天下,吾且安之!’乃还乡里。……初,兄凝为隋著作郎,撰《隋书》,未成,死。绩续余功,亦不能成。”则《唐书》之绩及凝,即此文之及度,或度一名凝,或《唐书》字误,未能详也。《新唐书》一九二亦有绩传,云:“贞观十八年卒。”时度已先殁,然不知在何年。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四类书类有《古镜记》一卷,云:“右未详撰人,纂古镜故事。”或即此。《御览》所引一节,文字小有不同。如“为下邽陈思恭义女”下有“思恭妻郑氏”五字,“遂将鹦鹉”之“将”作“劫”,皆较《广记》为胜。

《补江总白猿传》据明长州顾氏《文房小说》覆刊宋本录,校以《太平广记》四百四十四所引,改正数字。《广记》题曰《欧阳纥》,注云:出《续江氏传》,是亦据宋初单行本也。此传在唐宋时盖颇流行,故史志屡见著录:

《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郡斋读书志》史部传记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右不详何人撰。述梁大同末欧阳纥妻为猿所窃,后生子询。《崇文目》以为唐人恶询者为之。

《直斋书录解题》子部小说家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无名氏。欧阳纥者,询之父也。询貌猕猿,盖常与长孙无忌互相嘲谑矣。此传遂因其嘲广之,以实其事。托言江总,必无名子所为也。《宋史·艺文志》子部小说类:《集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长孙无忌嘲欧阳询事,见刘《隋唐嘉话》中。其诗云:“耸髆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盖询耸肩缩项,状类猕猴。而老玃窃人妇生子,本旧来传说。汉焦延寿《易林》坤之剥已云:“南山大玃,盗我媚妾。”晋张华作《博物志》,说之甚详见卷三《异兽》。唐人或妒询名重,遂牵合以成此传。其曰“补江总”者,谓总为欧阳纥之友,又尝留养询,具知其本末,而未为作传,因补之也。

《离魂记》见《广记》三百五十八,原题《王宙》,注云出《离魂记》,即据以改题。“二男并孝廉擢第,至丞尉”句下,原有“事出陈玄祐《离魂记》云”九字,当是衍文,今删。玄祐,大历时人,余未知其审。

《枕中记》今所传有两本,一在《广记》八十二,题作《吕翁》,注云出《异闻集》;一见于《文苑英华》八百八十三,篇名撰人名毕具。而《唐人说荟》竟改称李泌作,莫喻其故也。沈既济,苏州吴人《元和姓纂》云吴兴武康人,经学该博,以杨炎荐,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贞元时,炎得罪,既济亦贬处州司户参军。后入朝,位吏部员外郎,卒。撰《建中实录》十卷,人称其能。《新唐书》百三十二有传。既济为史家,笔殊简质,又多规诲,故当时虽薄传奇文者,仍极推许。如李肇,即拟以庄生寓言,与韩愈之《毛颖传》并举《国史补》下。《文苑英华》不收传奇文,而独录此篇及陈鸿《长恨传》,殆亦以意主箴规,足为世戒矣。

在梦寐中忽历一世,亦本旧传。晋干宝《搜神记》中即有相类之事。云“焦湖庙有一玉枕,枕有小坼,时单父县人杨林为贾客,至庙祈求。庙巫谓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边,因入坼中。遂见朱楼琼室,有赵太尉在其中。即嫁女与林,生六子,皆为秘书郎。历数十年,并无思归之志。忽如梦觉,犹在枕旁,林怆然久之。”见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百二十六引。现行本《搜神记》乃后人钞合,失收此条。盖即《枕中记》所本。明汤显祖又本《枕中记》以作《邯郸记传奇》,其事遂大显于世。原文吕翁无名,《邯郸记》实以吕洞宾,殊误。洞宾以开成年下第入山,在开元后,不应先已得神仙术,且称翁也。然宋时固已溷为一谈,吴曾《能改斋漫录》赵与旹《宾退录》皆尝辨之。明胡应鳞亦有考正,见《少室山房笔丛》中之《玉壶遐览》。

《太平广记》所收唐人传奇文,多本《异闻集》。其书十卷,唐末屯田员外陈翰撰,见《新唐书·艺文志》,今已不传。据《郡斋读书志》十三云:“以传记所载唐朝奇怪事,类为一书。”及见收于《广记》者察之,则为撰集前人旧文而成。然照以他书所引。乃同是一文,而字句又颇有违异。或所据乃别本,或翰所改定,未能详也。此集之《枕中记》,即据《文苑英华》录,与《广记》之采自《异闻集》者多不同。尤甚者如首七句《广记》作“开元十九年,道者吕翁经邯郸道上,邸舍中设榻,施担囊而坐”。“主人方蒸黍”作“主人燕黄粱为馔”。后来凡言“黄粱梦”者,皆本《广记》也。此外尚多,今不悉举。

《任氏传》见《广记》四百五十二,题曰《任氏》,不著所出,盖尝单行。“天宝九年”上原有“唐”字。案《广记》取前代书,凡年号上著国号者,大抵编录时所加,非本有,今删。他篇皆仿此。

——右第一分

李吉甫《编次郑钦悦辨大同古铭论》,清赵钺及劳格撰之《唐御史台精舍题名考》三云,见于《文苑英华》。先未写出,适又无《文苑英华》可借,因据《广记》三百九十一录其文,本题《郑钦悦》,则复依赵钺劳格说改也。文亦原非传奇;而《广记》注云出《异闻记》,盖其事奥异,唐、宋人固已以小说视之,因编于集。李吉甫字弘宪,赵人,贞元初,为太常博士;累仕至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元和二年,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为淮南节度使,旋复入相。九年十月,暴疾卒,年五十七。赠司空,谥忠懿。两《唐书》旧一四八新一四六皆有传。郑钦悦则《新唐书》二百附见《儒学赵冬曦传》中。云开元初繇新津丞请试五经擢第,授巩县尉,集贤院校理,右补阙,内供奉。雅为李林甫所恶。韦坚死,钦悦时位殿中侍御史,尝为坚判官,贬夜郎尉,卒。

《柳氏传》出《广记》四百八十五,题下注云许尧佐撰。《新唐书》二百《儒学·许康佐传》云:“贞元中,举进士宏辞,连中之。……其诸弟皆擢进士第,而尧佐最先进;又举宏辞,为太子校书郎。八年,康佐继之。尧佐位谏议大夫。”柳氏事亦见于孟棨《本事诗》《情感第一》,自云开成中在梧州闻之大梁夙将赵唯,乃其目击。所记与尧佐传并同,盖事实也。而述翃复得柳氏后事较详审,录之:

后罢府闲居,将十年。李相勉镇夷门,又署为幕吏。时韩已迟暮,同列皆新进后生,不能知韩,举目为“恶诗”。韩邑邑不得意,多辞疾在家。唯末职韦巡官者,亦知名士,与韩独善。一日,夜将半,韦叩门急。韩出见之,贺曰:“员外除驾部郎中,知制诰。”韩大愕然曰:“必无此事,定误矣。”韦就座曰:“留邸状报制诰阕人。中书两进名,御笔不点出。又请之,且求圣旨所与。德宗批曰:‘与韩翃。’时有与翃同姓名者,为江淮刺史。又具二人同进。御笔复批曰:‘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又批曰:‘与此韩翃。’”韦又贺曰:“此非员外诗耶?”韩曰:“是也。是知不误矣。”质明,而李与僚属皆至。时建中初也。

后来取其事以作剧曲者,明有吴长儒《练囊记》,清有张国寿《章台柳》。

《柳毅传》见《广记》四百十九卷,注云出《异闻集》。原题无传字,今增。据本文,知为陇西李朝威作,然作者之生平不可考。柳毅事则颇为后人采用,金人已摭以作杂剧语见董解元《弦索西厢》;元尚仲贤有《柳毅传书》,翻案而为《张生煮海》;李好古亦有《张生煮海》;明黄说仲有《龙箫记》。用于诗篇,亦复时有。而胡应麟深恶之,曾云:“唐人小说如柳毅传书洞庭事,极鄙诞不根,文士亟当唾去,而诗人往往好用之。夫诗中用事,本不论虚实,然此事特诳而不情。造言者至此,亦横议可诛者也。何仲默每戒人用唐、宋事,而有‘旧井潮深柳毅祠’之句,亦大卤莽。今特拈出,为学诗之鉴。”《笔丛》三十六申绎此意,则为凡汉、晋人语,倘或近情,虽诳可用。古人欺以其方,即明知而乐受,亦未得为笃论也。

《李章武传》出《广记》卷三百四十。原题无传字,篇末注云出李景亮为作传,今据以加。景亮,贞元十年详明政术可以理入科擢第,见《唐会要》,余未详。

《霍小玉传》出《广记》四百八十七,题下注云蒋防撰。防字子徵《全唐文》作微,义兴人,澄之后。年十八,父诫令作《秋河赋》,援笔即成。于简隧妻以子。李绅即席命赋《鞲上鹰》诗。绅荐之。后历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明凌迪知《古今万姓统谱》八十六。长庆中,绅得罪,防亦自尚书司封员外郎知制诰贬汀州刺史《旧唐书·敬宗纪》,寻改连州。李益者,字君虞,系出陇西,累官右散骑常侍。太和中,以礼部尚书致仕。时又有一李益,官太子庶子,世因称君虞为“文章李益”以别之,见《新唐书》二百三《李华传》。益当时大有诗名,而今遗集苓落,清张澍曾裒集为一卷,刻《二酉堂丛书》中,前有事辑,收罗李事甚备。《霍小玉传》虽小说,而所记盖殊有因,杜甫《少年行》有句云:“黄衫年少宜来数,不见堂前东逝波。”即指此事。时甫在蜀,殆亦从传闻得之。益之友韦夏卿,字云客,京兆万年人,亦两《唐书》旧一六五新一六二皆有传。李肇《国史补》中云:“散骑常侍李益少有疑病。”而传谓小玉死后,李益乃大猜忌,则或出于附会,以成异闻者也。明汤海若尝取其事作《紫箫记》。

——右第二分

李公佐所作小说,今有四篇在《太平广记》中,其影响于后来者甚钜,而作者之生平顾不易详。从文中所自述,得以考见者如次:

贞元十三年,泛潇湘、苍梧。《古岳渎经》十八年秋,自吴之洛。暂泊淮浦。《南柯太守传》

元和六年五月,以江淮从事受使至京,回次汉南。《冯媪传》八年春,罢江西从事,扁舟东下,淹泊建业。《谢小娥传》冬,在常州。《经》九年春,访古东吴,泛洞庭,登包山。《经》十三年夏月,始归长安,经泗滨。《谢传》

《全唐诗》末卷有李公佐仆诗。其本事略谓公佐举进士后,为钟陵从事。有仆夫执役勤瘁,迨三十年。一旦,留诗一章,距跃凌空而去。诗有“颛蒙事可亲”之语,注云“公佐字颛蒙”,疑即此公佐也。然未知《全唐诗》采自何书,度必出唐人杂说,而寻检未获。《唐书》七十《宗室世系表》有千牛备身公佐,为河东节度使说子,灵盐朔方节度使公度弟,则别一人也。《唐书·宣宗纪》载有李公佐,会昌初,为杨府录事,大中二年,坐累削两任官,却似颛蒙。然则此李公佐盖生于代宗时,至宣宗初犹在,年几八十矣。惟所见仅孤证单文,亦未可遽定。

《古岳渎经》出《广记》四百六十七,题为《李汤》,注云出《戎幕闲谈》,《戎幕闲谈》乃韦绚作,而此篇是公佐之笔甚明。元陶宗仪《辍耕录》三十云:“东坡《濠州涂山》诗‘川锁支祁水尚浑”注,‘程演曰:《异闻集》载《古岳渎经》:禹治水,至桐柏山,获淮涡水神,名曰巫支祁。’”其出处及篇名皆具,今即据以改题,且正《广记》所注之误。经盖公佐拟作,而当时已被其淆惑。李肇《国史补》上即云:“楚州有渔人,忽于淮中钓得古铁锁,挽之不绝。以告官。刺史李汤大集人力,引之。锁穷,有青猕猴跃出水,复没而逝。后有验《山海经》云,水兽好为害,禹锁于军山之下,其名曰无支祁。”验今本《山海经》无此语,亦不似逸文。肇殆为公佐此作所误,又误记书名耳。且亦非公佐据《山海经》逸文,以造《岳渎经》也。至明,遂有人径收之《古逸书》中。胡应鳞《笔丛》三十二亦有说,以为“盖即六朝人踵《山海经》体而赝作者。或唐人滑稽玩世之文,命名《岳渎》可见。以其说颇诡异,故后世或喜道之。宋太史景濂亦稍隐括集中,总之以文为戏耳。罗泌《路史》辩有《无之祁》;世又讹禹事为泗州大圣,皆可笑。”所引文亦与《广记》殊有异同:禹理水作禹治淮水;走雷作迅雷;石号作水号;五伯作土伯;搜命作授命;千作等山;白首作白面;奔轻二字无;闻字无;章律作童律,下重有童律二字;鸟木由作乌木由,下亦重有三字;庚辰下亦重有庚辰字;桓下有胡字;聚作丛;以数千载作以千数;大索作大械;末四字无。颇较顺利可诵识。然未审元瑞所据者为善本,抑但以意更定也,故不据改。

朱熹《楚辞辩证》下云:“《天问》,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特战国时俚俗相传之语,如今世俗僧伽降无之祁,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依据,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实之。”是宋时先讹禹为僧伽。王象之《舆地纪胜》四十四淮南东路盱眙军云:“水母洞在龟山寺,俗传泗州僧伽降水母于此。”则复讹巫支祁为水母。褚人获《坚瓠续集》二云:“《水经》载禹治水至淮,淮神出见。形一猕猴,爪地成水。禹命庚辰执之。遂锁于龟山之下,淮水乃平。至明,高皇帝过龟山,令力士起而视之。因拽铁索盈两舟,两千人拔之起。仅一老猿,毛长盖体,大吼一声,突入水底。高皇帝急令羊豕祭之,亦无他患。”是又讹此文为《水经》,且坚嫁李汤事于明太祖矣。

《南柯太守传》出《广记》四百七十五,题《淳于棼》,注云出《异闻录》。传是贞元十八年作,李肇为之赞,即缀篇末。而元和中肇作《国史补》乃云“近代有造谤而著者,《鸡眼》《苗登》二文;有传蚁穴而称者,李公佐《南柯太守》;有乐伎而工篇什者,成都薛涛,有家僮而善章句者,郭氏奴不记名。皆文之妖也。”卷下约越十年,遂诋之至此,亦可异矣。《棼》事亦颇流传,宋时,扬州已有南柯太守墓,见《舆地纪胜》三十七淮南东路引《广陵行录》。明汤显祖据以作《南柯记》,遂益广传至今。

《庐江冯媪传》出《广记》三百四十三,注云出《异闻传》。事极简略,与公佐他文不类。然以其可考见作者踪迹,聊复存之。《广记》旧题无传字,今加。

《谢小娥传》出《广记》四百九十一,题李公佐撰。不著所从出,或尝单行欤,然史志皆不载。唐李复言作《续玄怪录》,亦详载此事,盖当时已为人所艳称。至宋,遂稍讹异,《舆地纪胜》三十四江南西路记临江军人物,有谢小娥,云:“父自广州部金银纲,携家入京,舟过霸滩,遇盗,全家遇害。小娥溺水,不死,行乞于市。后佣于盐商李氏家,见其所用酒器,皆其父物,始悟向盗乃李也。心衔之,乃置刀藏之,一夕,李生置酒,举室酣醉。娥尽杀其家人,而闻于官。事闻诸朝,特命以官。娥不愿,曰:‘已报父仇,他无所事,求小庵修道。’朝廷乃建尼寺,使居之,今金池坊尼寺是也。”事迹与此传似是而非,且列之李邈与傅雱之间,殆已以小娥为北宋末人矣。明凌蒙初作通俗小说《拍案惊奇》十九,则据《广记》。

贞元十一年,太原白行简作《李娃传》,亦应李公佐之命也。是公佐不特自制传奇,且亦促侪辈作之矣。《传》今在《广记》卷四百八十四,注云出《异闻集》。元右君宝作《李亚仙花酒曲江池》,明薛近衮作《绣襦记》,皆本此。胡应麟《笔丛》四十一论之曰:“娃晚收李子,仅足赎其弃背之罪,传者亟称其贤,大可哂也。”以《春秋》决传奇狱,失之。行简字知退《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云字退之,居易弟也。贞元末,登进士第。元和十五年,授左拾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宝历二年冬,病卒。两《唐书》皆附见居易传旧一六六新一一九。有诗二十卷,今不存。传奇则尚有《三梦记》一篇,见原本《说郛》卷四。其刘幽求一事尤广传,胡应麟《笔丛》三十六又云:“《太平广记》梦类数事绵类此。此盖实录,余悉祖此假托也。”案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之《凤阳士人》,盖亦本此。

《说郛》于《三梦记》后,尚缀《纪梦》一篇,亦称行简作。而所记年月为会昌二年六月,时行简卒已十七年矣。疑伪造,或题名误也。附存以备检:

行简云:长安西市帛肆有贩粥求利而为之平者,姓张,不得名。家富于财,居光德里。其女,国色也。尝因昼寝,梦至一处,朱门大户,棨戟森然。由门而入,望其中堂,若设燕张乐之为,左右廊皆施帏幄。有紫衣吏引张氏于西廊幕次,见少女如张等辈十许人,花容绰约,钗钿照耀。既至,吏促张妆饰,诸女迭助之理泽傅粉。有顷,自外传呼:“侍郎来!”自隙间窥之,见一紫绶大官。张氏之兄尝为其小吏,识之,乃言曰:“吏部沈公也。”俄又呼曰:“尚书来!”又有识者,并帅王公也。逡巡,复连呼曰:“某来!”“某来!”皆郎官以上,六七个坐厅前。紫衣吏曰:“可出矣。”群女旋进,金石丝竹铿,震响中署。酒酣,并州见张氏而视之,尤属意。谓曰:“汝习何艺能?”对曰:“未尝学声音。”使与之琴,辞不能。曰:“第操之!”乃抚之而成曲。予之筝,亦然;琵琶,亦然。皆平生所不习也。王公曰:“恐汝或遗。”乃令口受诗:“鬟梳闹扫学宫妆,独立闲庭纳夜凉。手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张曰:“且归辞父母,异日复来。”忽惊啼,寤,手扪衣带,谓母曰:“尚书诗遗矣!”索笔录之。问其故,泣对以所梦,且曰:“殆将死乎?”母怒曰:“汝作魇耳。何以为辞?乃出不祥言如是。”因卧病累日。外亲有持酒肴者,又有将食昧者。女曰:“且须膏沐澡渝。”母听,良久,艳妆盛色而至。食毕,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时不留,某今往矣。”自授衾而寝。父母环伺之,俄尔遂卒。会昌二年六月十五日也。

二十年前,读书人家之稍豁达者,偶亦教稚子诵白居易《长恨歌》。陈鸿所作传因连类而显,忆《唐诗三百首》中似即有之。而鸿之事迹颇晦,惟《新唐书·艺文志》小说类有陈鸿《开元升平源》一卷,注云:“字大亮,贞元主客郎中。”又《唐文粹》九十五有陈鸿《大统纪序》云:“少学乎史氏,志在编年。贞元丁案当作乙酉岁,登太常第,始闲居遂志,乃修《大统纪》三十卷。……七年,书始成,故绝笔于元和六年辛卯。”《文苑英华》三九二有元稹撰《授丘纾陈鸿员外郎制》,云:“朝议郎行太常博士上柱国陈鸿,坚于讨论,可以事举,可虞部员外郎。”可略知其仕历。《长恨传》则有三本。一见于《文苑英华》一百九十四;明人又附刊一篇于后,云出《丽情集》及《京本大曲》,文句甚异,疑经张君房辈增改以便观览,不足据。一在《广记》四百八十六卷中,明人掇以实丛刊者皆此本,最为广传。而与《文苑》本亦颇有异同,尤甚者如“其年夏四月”至篇末一百七十二字,《广记》止作“至宪宗元和元年,盩厔尉白居易为歌以言其事。并前秀才陈鸿作传,冠于歌之前,目为《长恨歌传》”而已。自称前秀才陈鸿,为《文苑》本所无,后人亦决难臆造,岂当时固有详略两本欤,所未详也。今以《文苑英华》较不易见,故据以入录。然无诗,则以载于《白氏长庆集》者足之。

《五色线》下引陈鸿《长恨传》云:“贵妃赐浴华清池,清澜三尺中洗明玉,既出水,力微不胜罗绮。”今三本中均无第二三语。惟《青琐高议》七中《赵飞燕别传》有云:“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宋秦醇之所作也。盖引者偶误,非此传逸文。

本此传以作传奇者,有清洪昉思之《长生殿》,今尚广行。蜗寄居士有杂剧曰《长生殿补阙》,未见。

《东城老父传》出《广记》四百八十五。《宋史·艺文志》史部传记类著录陈鸿《东城老父传》一卷,则曾单行。传末贾昌述开元理乱,谓“当时取士,孝悌理人而已,不闻进士宏词拔萃之为其得人也”。亦大有叙“开元升平源”意。又记时人语云:“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同出于陈鸿所作传,而远不如《长恨传》中“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之为世传诵,则以无白居易为作歌之为之也。

《资治通鉴考异》卷十二所引有《升平源》,云世以为吴兢所撰,记姚元藉借骑射邀恩,献纳十事,始奉诏作相事。司马光驳之曰:“果如所言,则元崇进不以正。又当时天下之事,止此十条,须因事启沃,岂一旦可邀。似好事为之,依托兢名,难以尽信。”案兢,汴州浚仪人,少励志,贯知经史。魏元忠荐其才堪论撰,诏直史馆,修国史。私撰《唐书》《唐春秋》,叙事简核,人以董狐目之。有传在《唐书》旧一百二新一三二。《开元升平源》《唐志》本云陈鸿作,《宋史·艺文志》史部故事类始著吴兢《贞观政要》十卷,又《开元升平源》一卷。疑此书本不著撰人名氏,陈鸿、吴兢,并后来所题。二人于史皆有名,欲假以增重耳。今姑置之《东城老父传》之后,以从《通鉴考异》写出,故仍题兢名。

——右第三分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内人,以校书郎累仕至中书舍人,承旨学士。由工部侍郎入相,旋出为同州刺史,改越州,兼浙东观察使。太和初,入为尚书左丞,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武昌军节度使。五年七月,卒于镇,年五十三。两《唐书》旧一六六新一七四皆有传。于文章亦负重名,自少与白居易唱和。当时言诗者称“元白”,号为“元和体”。有《元氏长庆集》一百卷,《小集》十卷,今惟《长庆集》六十卷存。《莺莺传》见《广记》四百八十八。其事之振撼文林,为力甚大。当时已有杨巨源李绅辈作诗以张之;至宋,则赵令畴拈以制《商调·蝶恋花》在《侯鲭录》中;金有董解元作《弦索西厢》;元有王实甫《西厢记》,关汉卿《续西厢记》;明有李日华《南西厢记》,陆采亦有《南西厢记》,周公鲁有《翻西厢记》;至清,查继佐尚有《继西厢》杂剧云。

因《莺莺传》而作之杂剧及传奇,曩惟王关本易得。今则刘氏暖红室已刊《弦索西厢》,又聚赵令畴《商调·蝶恋花》等较著之作十种为《西厢记十则》。市肆中往往而有,不难致矣。

《莺莺传》中已有红娘及欢郎等名,而张生独无名字。王楙《野客丛书》二十九云:“唐有张君瑞,遇崔氏女于蒲。崔小名莺莺。元稹与李绅语其事,作《莺莺歌》。”客中无赵令畴《侯鲭录》,无从知《商调·蝶恋花》中张生是否已具名字。否则宋时当尚有小说或曲子,字张为君瑞者。漫识于此,俟有书时考之。

《周秦行纪》余所见凡三本。一在《广记》卷四百八十九;一在顾氏《文房小说》中,末一行云“宋本校行”;一附于《李卫公外集》内,是明刊本。后二本较佳,即据以互校转写,并从《广记》补正数字。三本皆题牛僧孺撰。僧孺,字思黯,本陇西狄道人。居宛叶间。元和初,以贤良方正对策第一,条指失政,鲠讦不避权贵,因不得意。后渐仕至御史中丞,以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累贬为循州刺史。宣宗立,乃召还,为太子少师。大中二年,年六十九卒,赠太尉,谥文简。两《唐书》旧一七二新一七四皆有传。僧孺性坚僻,与李德裕交恶,各立门户,终生不解。又好作志怪,有《玄怪录》十卷,今已佚,惟辑本一卷存。而《周秦行纪》则非真出僧孺手。晁公武《郡斋读志书》十三云:“贾黄中以为韦瓘所撰。瓘,李德裕门人,以此诬僧孺者也。案是时有两韦瓘,皆尝为中书舍人。一年十九入关,应进士举,二十一进士状头,榜下除左拾遗,大中初任廉察桂林,寻除主客分司。见莫休符《桂林风土记》。一字茂宏,京兆万年人,韦夏卿弟正卿之子也。“及进士第,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李宗闵恶之,德裕罢,贬为明州长史。”见《新唐书》一六二《夏卿传》,则为作《周秦行纪》者。胡应麟《笔丛》三十二云:“中有‘沈婆儿作天子’等语,所为根蒂者不浅。独怪思黯罹此巨谤,不亟自明,何也?牛、李二党曲直,大都鲁、卫间。牛撰《玄怪》等录,亡只词搆李,李之徒顾作此以危之。于戏,二子者,用心睹矣!牛迄功名终,而子孙累叶贵盛。李挟高世之才,振代之绩,卒沦海岛,非忌刻忮害之报耶?辄因是书,播告夫世之工谮诉者。”乞灵于果报,殊未足以餍心。然观李德裕所作《周秦行纪论》,至欲持此一文,致僧孺于族灭,则其阴谲险狠,可是实甚。弃之者众,固其宜矣。论犹在集外集四中,移录于后:

言发于中,情见乎辞。则言辞者,志气之来也。故察其言而知其内,玩其辞而见其意矣。余尝闻太牢氏凉国李公尝呼牛僧孺为太牢。凉公名不便,故不书好奇怪其身,险易其行。以其姓应国家受命之谶,曰:“首尾三麟六十年,两角犊子恣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及见著《玄怪录》,多造隐语,人不可解。其或能晓一二者,必附会焉。纵司马取魏之渐,用田常有齐之由。故自卑秩,至于宰相。而朋党若山,不可动摇。欲有意摆撼者,皆遭诬坐,莫不侧目结舌,事具史官刘轲《日历》。余得太牢《周秦行纪》,反覆睹其太牢以身与帝王后妃冥遇,欲证其身非人臣相也,将有意于“狂颠”。及至戏德宗为“沈儿”,以代宗皇后为“沈”,令人骨战。可谓无礼于其君甚矣!怀异志于图谶明矣!余少服臧文仲之言曰:“见无礼于其君者,如鹰鹯之逐鸟雀也。”故贮太牢已久。前知政事,欲正刑书,力未胜而罢。余读国史,见开元中,御史汝南、子谅弹奏牛仙客,以其姓符图谶。虽似是,而未合“三麟六十”之数。自裴晋国与余凉国名不便彭原程赵郡绅诸从兄,嫉太牢如仇,颇类余志。非怀私忿,盖恶其应谶也。太牢作镇襄州日,判复州刺史乐坤《贺武宗监国状》曰:“闲事不足为贺。”则恃姓敢如此耶!会余复知政事,将欲发觉,未有由。值平昭义,得与刘从谏交结书,因窜逐之。嗟乎,为人臣阴怀逆节,不独人得诛之,鬼得诛矣。凡与太牢胶固,未尝不是薄流无赖辈,以相表里。意太牢有望,而就佐命焉,斯亦信符命之致。或以中外罪余于太牢爱憎,故明此论,庶乎知余志,所恨未暇族之,而余又罢。岂非王者不死乎?遗祸胎于国,亦余大罪也。倘同余志,继而为政,宜为君除患。历既有数,意非偶然,若不在当代,必在于子孙。须以太牢少长,咸置于法,则刑罚中而社稷安,无患于二百四十年后。嘻!余致君之道,分隔于明时。嫉恶之心,敢辜于早岁?因援毫而摅宿愤。亦书《行纪》之迹于后。

论中所举刘轲,亦李德裕党。《日历》具称《牛羊日历》,牛羊,谓牛僧孺、杨虞卿也,甚毁此二人。书久佚,今有辑本,缪荃荪刻之《藕香零拾》中。又有皇甫松,著《续牛羊日历》,亦久佚。《资治通鉴考异》卷二十引一则,于《周秦行纪》外,且痛诋其家世,今节录之:

太牢早孤。母周氏,冶荡无检。乡里云:“兄弟羞赧,乃令改醮。”既与前夫义绝矣,及贵,请以出母追赠。礼云:“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又曰:“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而李清心妻配牛幼简,是夏侯铭所谓“魂而有知,前夫不纳于幽壤,殁而可作,后夫必诉于玄穹”。使其母为失行无适从之鬼,上罔圣朝,下欺先父,得曰忠孝智识者乎?作《周秦行纪》,呼德宗为“沈婆儿”,谓睿真皇太后为“沈婆”。此乃无君甚矣!

盖李之攻牛,要领在姓应图谶,心非人臣,而《周秦行纪》之称德宗为“沈婆儿”,尤所以证成其罪。故李德裕既附之论后,皇甫松《续历》亦严斥之。今李氏《穷愁志》虽尚存《李文饶外集》卷一至四,即此,读者盖寡;牛氏《玄怪录》亦早佚,仅得后人为之辑存。独此篇乃屡刻于丛书中,使世间由是更知僧孺名氏。时世既迁,怨亲俱泯,后之结果,盖往往非当时所及料也。

李贺《歌诗编》一有《送沈亚之歌》,序言元和七年送其下第归吴江,故诗谓“吴兴才人怨春风,桃花满陌千里红,紫丝竹断骢马小,家住钱塘东复东”。中复云“春卿拾才白日下,掷置黄金解龙马,携笈归江重入门,劳劳谁是怜君者”也。然《唐书》已不详亚之行事,仅于《文苑传序》一举其名。幸《沈下贤集》迄今尚存,并考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元辛文房《唐才子传》,犹能知其概略。亚之字下贤,吴兴人。元和十年,进士及第,历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太和初,为德州行营使者柏耆判官。耆贬,亚之亦谪南康尉;终郢州掾。其集本九卷,今有十二卷,盖后人所加。中有传奇三篇。亦并见《太平广记》,皆注云出《异闻集》,字句往往与集不同。今者据本集录之。

《湘中怨辞》出《沈下贤集》卷二。《广记》在二百九十八,题曰《太学郑生》,无序及篇末“元和十三年”以下三十六字。文句亦大有异,殆陈翰编《异闻集》时之所删改欤。然大抵本集为胜。其“遂我”作“逐我”,则似《广记》佳。惟亚之好作涩体,今亦无以决之。故异同虽多,悉不复道。

《异梦录》见集卷三。唐谷神子已取以入《博异志》。《广记》则在二百八十二,题曰《邢凤》,较集本少二十余字,王炎作王生。炎为王播弟,亦能诗,不测《异闻集》何为没其名也。《沈下贤集》今有长沙叶氏观古堂刻本,及上海涵芬楼影印本。二十年前则甚希觏。余所见者为影钞小草斋本,既录其传奇三篇,又以丁氏八千卷楼钞本校改数字。同是十二卷本《沈集》,而字句复颇有异同,莫知孰是。如王炎诗“择水葬金钗”,惟小草斋本如此,他本皆作“择土”。顾亦难遽定“择水”为误。此类甚多,今亦不备举。印本已渐广行,易于入手,求详者自可就原书比勘耳。

梦中见舞弓弯,亦见于唐时他种小说。段成式《酉阳杂俎》十四云:“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卧厅中。及醒,见古屏上妇人等悉于床前踏歌。歌曰:‘长安女儿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腰浑忘却,蛾眉空带九秋霜。’其中双鬟者问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见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势如规焉。士人惊惧,因叱之。忽然上屏,亦无其他。”其歌与《异梦录》者略同,盖即由此曼衍。宋乐史撰《杨太真外传》,卷上注中记杨国忠卧睹屏上诸女下床自称名,且歌舞。其中有“楚宫弓腰”,则又由《酉阳杂俎》所记而传讹。凡小说流传,大率渐广渐变,而推究本始,其实一也。

《秦梦记》见集卷二,及《广记》二百八十二,题曰《沈亚之》,异同不多。“击髀舞”当作“击髆舞”,“追酒”当作“置酒”,各本俱误。“如今日”之“今”字,疑衍,小草斋本有,他本俱无。

《无双传》出《广记》四百八十六,注云薛调撰。调,河中宝鼎人,美姿貌,人号为“生菩萨”。咸通十一年,以户部员外郎加驾部郎中,充翰林承旨学士,次年,加知制诰。郭妃悦其貌,谓懿宗曰:“驸马盍若薛调乎。”顷之,暴卒,年四十三,时咸通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也。世以为中鸩云见《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翰苑群书》及《唐语林》四。胡应麟《笔丛》四十一云:“王仙客……事大奇而不情,盖润饰之过。或乌有无是类,不可知。”案范摅《云溪友议》上载“有崔郊秀才者,寓居于汉上,蕴精文艺,而物产罄悬。亡何,与姑婢通,每有阮咸之从。其婢端丽,饶彼音律之能,汉南之最也。姑鬻婢于连帅。帅爱之,以类无双,给钱四十万,宠眄弥深。郊思慕不已。即强亲府署,愿一见焉。其婢因寒食来从事冢,值郊立于柳阴,马上连泣,誓若山河,崔生赠以诗曰:‘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诗闻于帅,遂以归崔。无双下原有注云:“即薛太保之爱妾,至今图画观之。”然则无双不但实有,且当时已极艳传。疑其事之前半,或与崔郊姑婢相类;调特改薛太尉家为禁中,以隐约其辞。后半则颇有增饰,稍乖事理矣。明陆采尝拈以作《明珠记》。

柳珵《上清传》见《资治通鉴考异》卷十九。司马光驳之云:“信如此说,则参为人所劫,德宗岂得反云‘蓄养刺侠’。况陆贽贤相,安肯为此。就使欲陷参,其术固多,岂肯为此儿戏。全不近人情。”亦见于《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五,题曰《上清》,注云出《异闻集》。“相国窦公”作“丞相窦参”,后凡“窦公”皆只作一“窦”字;“隶名掖庭”下有“且久”二字;“怒陆贽”上有“至是大悟因”五字;“老”作“这”;“恣行媒孽”下有“乘间攻之”四字;“特敕”下有“削”字。余尚有小小异同,今不备举。此篇本与《刘幽求传》同附《常侍言旨》之后。《言旨》亦珵作,《郡斋读书志》十三云,记其世父柳芳所谈。芳,蒲州河东人;子登,冕;登子璟,见《新唐书》一三二。珵盖璟之从兄弟行矣。

《杨娼传》出《广记》四百九十一,原题房千里撰。千里字鹄举,河南人,见《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艺文志》有房千里《南方异物志》一卷,《投荒杂录》一卷,注云:“大和初进士第,高州刺史”,是其所终官也。此篇记叙简率,殊不似作意为传奇。《云溪友议》上又有《南海非》一篇,谓房千里博士初上第,游岭徼。有进士韦滂自南海致赵氏为千里妾。千里倦游归京,暂为南北之别。过襄州遇许浑,托以赵氏。浑至,拟给以薪粟,则赵已从韦秀才矣。因以诗报房,云:“春风白马紫丝缰,正值蚕眠未采桑。五夜有心随暮雨,百年无节待秋霜。重寻绣带朱藤合,却认罗裙碧草长。为报西游减离恨,阮郎才去嫁刘郎。”房闻,哀恸几绝云云。此传或即作于得报之后,聊以寄慨者欤。然韦縠《才调集》十又以浑诗为无名氏作,题云:“客有新丰馆题怨别之词,因诘传吏,尽得其实,偶作四韵嘲之。”

《飞烟传》出《说郛》卷三十三所录之《三水小牍》,皇甫枚撰。亦见于《广记》四百九十一,飞烟作非烟。《三水小牍》本三卷,见《宋史·艺文志》及《直斋书录解题》。今止存二卷,刻于卢氏《抱经堂丛书》及缪氏《云自在龛丛书》中。就书中可考见者,枚字遵美,安定人。三水,安定属邑也。咸通末,为汝州鲁山令;光启中。僖宗在梁州,赴调行在。明姚咨跋云:“天佑庚午岁,旅食汾晋,为此书。”今书中不言及此,殆出于枚之自序,而今失之。缪氏刻本有逸文一卷,收《非烟传》,然仅据《广记》所引,与《说郛》本小有异同,且无篇末一百余字。《广记》不云出于何书,盖尝单行也,故仍录之。

《虬髯客传》据明顾氏《文房小说》录,校以《广记》百九十三所引《虬髯传》,互有详略,异同,今补正二十余字。杜光庭字宾至,处州缙云人。先学道于五台山,仕唐为内供奉。避乱入蜀,事王建,为金紫光禄大夫,谏议大夫,赐号广成先生。后主立,以为传真天师,崇真观大学士。后解官,隐青城山,号东瀛子。年八十五卒。著书甚多,有《谏书》一百卷,《历代忠谏书》五卷,《道德经·广圣义疏》三十卷,《录异记》十卷,《广成集》一百卷,《壶中集》三卷。此外言道教仪则,应验,及仙人,灵境者尚二十余种,八十余卷。今惟《录异记》流传。光庭尝作《王氏神仙传》一卷,以悦蜀主。而此篇则以窥神器为大戒,殆尚是仕唐时所为。《宋史·艺文志》小说类著录作“《虬髯客传》一卷”。宋程大昌《考古编》九亦有题《虬须传》者一则,云:“李靖在隋,常言高祖终不为人臣。故高祖入京师,收靖,欲杀之。太宗救解,得不死。高祖收靖,史不言所以,盖讳之也。《虬须传》言靖得虬须客资助,遂以家力佐太宗起事。此文士滑稽,而人不察耳。又杜诗言‘虬须似太宗’。小说亦辨人言太宗虬须,须可挂角弓。是虬须乃太宗矣。而谓虬须授靖以资,使佐太宗,可见其为戏语也。”髯皆作须。今为虬髯者,盖后来所改。惟高祖之所以收靖,则当时史实未尝讳言。《通鉴考异》八云:“柳芳《唐书·靖传》云:‘高祖击突厥于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锁上变,将诣江都,至长安,道塞不通而止。’案太宗谋起兵,高祖尚未知;知之,犹不从。当击突厥之时,未有异志,靖何从察知之?又上变当乘驿取疾,何为自锁也?今依《靖行状》云:‘昔在隋朝,曾经忤旨。及兹城陷,高祖追责旧言,公忼慨直论,特蒙宥释。’”柳芳唐人,记上变之嫌,即知城陷见收之故矣。然史实常晦,小说辄传,《虬髯传》亦同此例,仍为人所乐道,至绘为图,称曰“三侠”。取以作曲者,则明张凤翼、张太和皆有《红拂记》,凌初成有《虬髯翁》。

——右第四分

《冥音录》出《广记》四百八十九。中称李德裕为“故相”,则大中或咸通后作也。《唐人说荟》题朱庆余撰,非。

《东阳夜怪录》出《广记》四百九十。叙王洙述其所闻于成自虚,夜中遇精魅,以隐语相酬答事。《唐人说荟》即题洙作,非也。郑振铎《中国短篇小说集》云:“所叙情节,类似牛僧孺的《元无有》,也许这两篇是同出一源的。”案《元无有》本在玄怪录中,全书已佚。此条《广记》三百六十九引之:

宝应中,有元无有,常以仲春末独行维扬郊野。值日晚,风雨大至。时兵荒后,人户多逃。遂入路旁空庄。须臾霁止,斜月方出。无有坐北窗,忽闻西廓有行人声。未几,见月中有四人,衣冠皆异,相与谈谐,吟咏甚畅。乃云:“今夕如秋,风月若此,吾辈岂不为一言以展平生之事也?”其一人即曰云云。吟咏既朗,无有听之具悉。其一衣冠长人,即先吟曰:“齐纨鲁缟如霜雪,寥亮高声予所发。”其二黑衣冠短陋人,诗曰:“嘉宾良会清夜时,煌煌灯烛我能持。”其三故敝黄衣冠人,亦短陋,诗曰:“清冷之泉候朝汲,桑绠相牵常出入。”其四故黑衣冠人,诗曰:“爨薪贮泉相煎熬,充他口腹我为劳。”无有亦不以四人为异,四人亦不虞无有之在堂隍也,递相褒赏。观其自负,则虽阮嗣宗《咏怀》,亦若不能加矣。四人迟明方归旧所。无有就寻之,堂中惟有故杵,灯台,水桶,破铛。乃知四人即此物所为也。

《灵应传》出《广记》四百九十三,无撰人名氏。《唐人说荟》以为于逖作,亦非。传在记龙女之贞淑,郑承符之智勇,而亦取李朝威《柳毅传》中事,盖受其影响,又稍变易之。泾原节度使周宝字上珪,平州卢龙人。在镇务耕力,聚粮二十万石,号良将。黄巢据宣歙,乃徙宝镇海军节度使,兼南面招讨使。后为钱所杀。《新唐书》一八六有传。

——右第五分

《隋遗录》上下卷,据原本《说郛》七十八录出,以《百川学海》校之。前题唐颜师古撰。末有无名氏跋,谓会昌中,僧志彻得于瓦棺寺阁南双阁之荀笔中。题《南部烟花录》,为颜公遗稿。取《隋书》校之,多隐文,后乃重编为《大业拾遗记》。原本缺落,凡十七八,悉从而补之矣云云。是此书本名《南部烟花录》,既重编,乃称《大业拾遗记》。今又作《隋遗录》,跋所未言,殆复由后来传刻者所改欤。书在宋元时颇已流行,《郡斋读书志》及《通考》并著《南部烟花录》;《通志》著《大业拾遗录》;《宋史·艺文志》史部传记类亦有颜师古《大业拾遗》一卷,子部小说类又有颜师古《隋遗录》一卷,盖同书而异名,所据凡两本也。本文与跋,词意荒率,似一手所为。而托之师古,其术与葛洪之《西京杂记》,谓钞自刘歆之《汉书》遗稿者正等。然才识远逊,故罅漏殊多,不待吹求,已知其伪。《清四库全书总目》一四三云:“王得臣《尘史》称其‘极恶可疑’。姚宽《西溪丛语》亦曰:‘《南部烟花录》文极俚俗。又载陈后主诗云,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此乃唐人方域诗,六朝语不如此。唐《艺文志》所载《烟花录》,记幸广陵事,此本已亡,故流俗伪作此书云云。’然则此亦伪本矣。今观下卷记幸月观时与萧后夜话,有‘侬家事一切已托杨素了’之语,是时素死久矣。师古岂疏谬至此乎?其中所载炀帝诸作,及虞世南赠袁宝儿作,明代辑六朝诗者,往往采掇,皆不考之过也。”

《炀帝海山记》上下卷,出《青琐高议》后集卷五,先据明张梦锡刻本录,而校以董氏所刻士礼居本。明钞原本《说郛》三十二卷中亦有节本一卷,并取参校。篇题下原有小注,上卷云“说炀帝宫中花木”,下卷云“记炀帝后苑鸟兽”,皆编者所加,今削。其书盖欲侈陈炀帝奢靡之迹,如郭氏《洞冥》,苏鹗《杜阳》之类,而力不逮。中有《望江南》调八阕,清《四库目》云,乃李德裕所创,段安节《乐府杂录》述其缘起甚详,亦不得先于大业中有之。

《炀帝迷楼记》录自原本《说郛》三十二。明焦竑作《国史经籍志》,并《海山记》皆著录,盖尝单行。清《四库目》一四三谓“亦见《青琐高议》。……竟以迷楼为在长安,乖谬殊甚。”然《青琐高议》中实无有,殆纪昀等之误也。周中孚《郑堂读书记》更推阐其评语,以为“后称‘大业九年,帝幸江都,有迷楼’。而末又云:‘帝幸江都,唐帝提兵号令入京,见迷楼,大惊曰:“此皆民膏血所为也!”乃命焚之。经月,火不灭。’则竟以迷楼为在长安,等诸项羽之焚阿房,乖谬殊极”云。

《炀帝开河记》从原本《说郛》卷四十四录出。《宋史·艺文志》史部地理类著录一卷,注云不知作者。清《四库目》以为“词尤鄙俚,皆近于委巷之传奇,同出依托,不足道”。按唐李匡乂《资暇集》下云:“俗怖婴儿曰‘麻胡来!’不知其源者,以为多髯之神而验刺者,非也。隋将军麻祜,性酷虐。炀帝令开汴河,威棱既盛,至稚童望风而晨,互相恐吓曰‘麻祜来!’稚童语不正,转祜为胡。”末有自注云:“麻祜庙在睢阳。鄜方节度李丕即其后。丕为重建碑。”然则叔谋虐焰,且有其实,此篇所记,固亦得之口耳之传,非尽臆造矣。惜李丕所立碑文,今未能见,否则当亦有足资参证者。至冢中诸异,乃颇似本《西京杂记》所叙广陵王刘去疾发冢事,附会曼衍作之。

右四篇皆为《古今逸史》所收。后三篇亦见于《古今说海》,不题撰人。至《唐人说荟》,乃并云韩偓撰。致尧生唐末,先则颠沛危朝,后乃流离南裔,虽赋艳诗,未为稗史。所作惟《金銮密记》一卷,诗二卷,《香奁集》一卷而已。且于史事,亦不至荒陋如是。此盖特里巷稍知文字者所为,真所谓街谈巷议,然得冯犹龙掇以入《隋炀艳史》,遂弥复纷传于世。至今世俗心目中之隋炀,殊犹是昼游西苑,夜止迷楼者也。

明钞原本《说郛》一百卷,虽多脱误,而《迷楼记》实佳。以其尚存俗字,如“你”之类,刻本则大率改为“尔”或“汝”矣。世之雅人,憎恶口语,每当纂录校刊,虽故书雅记,间亦施以改定,俾弥益雅正。宋修《唐书》,于当时恒言,亦力求简古,往往大减神情,甚或莫明本意。然此犹撰述也。重刊旧文,辄亦不赦,即就本集所收文字而言,宋本《资治通鉴考异》所引《上清传》中之“这獠奴”,明清刻本《太平广记》引则俱作“老獠奴”矣;顾氏校宋本《周秦行纪》中之“屈两个娘子”及“不宜负他”,《广记》引则作“屈二娘子”及“不宜负也”矣。无端自定为古人决不作俗书,拚命复古,而古意乃寖失也。

——右第六分

 《绿珠传》一卷出《琳琅秘室丛书》。其所据为旧钞本,又以别本校之。未有胡珽跋,云:“旧本无撰人名氏。案马氏《经籍考》题‘宋史官乐史撰’。宋人《续谈助》亦载此传,而删节其半。后有西楼北斋跋云:‘直史馆乐史,尤精地理学,故此传推考山水为详,又皆出于地志杂书者。余谓绿珠一婢子耳,能感主恩而奋不顾身,是宜刊以风世云。’咸丰三年八月,仁和胡珽识。”今再勘以《说郛》三十八所录,亦无甚异同。疑所谓旧钞本或别本者,即并从《说郛》出尔。旧校稍烦,其必改“越”为“粤”之类,尤近自扰,今悉不取。

《杨太真外传》二卷,取自顾氏《文房小说》。署史官乐史撰,《唐人说荟》收之,诬谬甚矣。然其误则始于陶宗仪《说郛》之题乐史为唐人。此两本外,又尝见京师图书馆所藏丁氏八千卷楼旧钞本,称为“善本”,然实凡本而已,殊无佳处也。《宋史·艺文志》史部传记类著录“曾致尧《广中台记》八十卷,又《绿珠传》一卷”,颇似《传》亦曾致尧作;又有“《杨妃外传》一卷”,注云:“不知作者”;又有“乐史《滕王外传》一卷,又《李白外传》一卷,《洞仙集》一卷,《许迈传》一卷,《杨贵妃遗事》二卷”,注云:“题岷山叟上。”书法函胡,殆不可以理析。然《续谈助》一跋而外,尚有《郡斋读书志》九,传记类云:“《绿珠传》一卷,右皇朝《乐史》撰。”又“《杨贵妃外传》二卷,右皇朝乐史撰。叙唐杨妃事迹,讫孝明之崩”。而《直斋书录解题》七,传记类亦云:“《杨妃外传》一卷,直史馆临川乐史子正撰。”则绿珠杨妃二传,皆乐史之作甚明。《杨妃传》卷数,宋时已分合不同,今所传者盖晁氏所见二卷本也。但书名又小变耳。

乐史,抚州宜黄人,自南唐入宋,为著作佐郎,出知陵州。以献赋召为三馆编修,迁著作郎,直史馆。观绿珠太真二传结衔,则皆此时作。后转太常博士,出知舒黄商三州,再入文馆,掌西京勘磨司,赐金紫。景德四年卒,年七十八。事详《宋史》三百六《乐黄目传》首。史多所著作,在三馆时,曾献书至四百二十余卷,皆叙科第孝悌神仙之事。又有《太平寰宇记》二百卷,征引群书至百余种,今尚存。盖史既博览,复长地理,故其辑述地志,即缘滥于采录,转成繁芜。而撰传奇如《绿珠》《太真传》,又不免专拾旧文,如《语林》、《世说新语》、《晋书》、《明皇杂录》、《开天传信记》、《长恨传》、《酉阳杂俎》、《安禄山事迹》等,稍加排比,且常拳拳于山水也。

——右第七分

宋刘斧秀才作《翰府名谈》二十五卷,又《摭遗》二十卷,《青琐高议》十八卷,见《宋史·艺文志》子部小说类。今惟存《青琐高议》。有明张梦锡刊本,前后集各十卷,颇难得。近董康校刊士礼居写本,亦二十卷,又有别集七卷,《宋志》所无。然宋人即时有引《青琐摭遗》者,疑即今所谓别集。《宋志》以为《翰府名谈》之《摭遗》,盖亦误尔。其书杂集当代人志怪及传奇,漫无条贯,间有议,亦殊浅率。前有孙副枢序,不称名而称官,甚怪;今亦莫知为何人。此但选录其较整饬曲折者五篇。作者三人:曰魏陵张实子京,曰谯川秦醇子复或作子履,曰淇上柳师尹。皆未考始末。一篇无撰人名。

《流红记》出前集卷五,题下原有注云“红叶题诗取韩氏”,今删。唐孟棨《本事诗》情感第一有顾况于洛乘门苑水中得大梧叶,上有题诗,况与酬答事。“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者,况和诗也。范摅《云溪友议》下又有《题红怨》,言韩渥应举之岁,于御沟得红叶,上有绝句,置于巾箱。及宣宗放宫人,渥获其一。“睹红叶而吁嗟久之,曰:‘当时偶题随流,不谓郎君收藏巾箧。’验其书,无不讶焉。诗曰:‘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宋人作传奇,始回避时事,拾旧闻附会牵合以成篇,而文意并瘁。如《流红记》,即其一也。

《赵飞燕别传》出前集卷七,亦见于原本《说郛》三十三,今参校录之。胡应麟《笔丛》二十九云:“戊辰之岁,余偶过燕中书肆,得残刻十数纸,题《赵飞燕别集》。阅之,乃知即《说郛》中陶氏删本。其文颇类东京,而末载梁武答昭仪化鼋事。盖六朝人作,而宋秦醇子复补缀以传者也。第端临《通考》渔仲《通志》并无此目。而文非宋所能。其间叙才数事,多俊语,出伶玄右,而淳质古健弗如。惜全帖不可见也。”又特赏其“兰汤滟滟”等三语,以为“百世之下读之,犹勃然兴”。然今所见本皆作别传,不作集;《说郛》本亦无删节,但较《高议》少五十余字,则或写生所遗耳。《高议》中录秦醇作特多,此篇及《谭意歌传》外,尚有《骊山记》及《温泉计》。其文芜杂,亦间有俊语。倘精心作之,如此篇者,尚亦能为。元瑞虽精鉴,能作《四部正讹》,而时伤嗜奇,爱其动魄,使勃然兴,则辄冀其为真古书以增声价。犹今人闻伶玄《飞燕外传》及《汉杂事秘辛》为伪书,亦尚有怫然不悦者。

《谭意歌传》出别集卷二,本无“传”字,今加,有注云:“记英奴才华秀色”,今削。意歌,文中作意歌,未知孰是。唐有谭意歌,盖薛涛李冶之流,辛文房《唐才子传》曾举其名,然无事迹。秦醇此传,亦不似别有所本,殆窃取《莺莺传》《霍小玉传》等为前半,而以团员结之尔。

《王幼玉记》出前集卷十,题下有注云:“幼玉思柳富而死。”今删。

《王榭》出别集卷四,有注云:“风涛飘入乌衣国。”今删;而于题下加“传”字。刘禹锡《乌衣巷》诗,本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篇改谢成榭,指为人名,且以乌衣为燕子国号,殊乏意趣。而宋张敦颐《六朝事迹编类》乃已引为典据,此真所谓“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者矣。因录之,以资谈助。

《梅妃传》出《说郛》三十八,亦见于顾氏《文房小说》,取以相校,《说郛》为长。二本皆不云何人作,《唐人说荟》取之,题曹邺者,妄也。唐宋史志亦未见著录。后有无名氏跋,言“得于万卷朱遵度家,大中二年七月所书”。又云“惟叶少蕴与予得之”。案朱遵度好读书,人目为“朱万卷”。子昂,称“小万卷”,由周入宋,为衡州录事参军,累仕至水部郎中。景德四年卒,年八十三。《宋史》四三九《文苑》有传。少蕴则叶梦得之字,梦得为绍圣四年进士,高宗时终于知福州,是南北宋间人。年代远不相及,何从同得朱遵度家书。盖并跋亦伪,非真识石林者之所作也。今即次之宋人著作中。

《李师师外传》出《琳琅秘室丛书》,云所据为旧钞本。后有黄廷鉴跋云:“《读书敏求记》云,吴郡钱功甫秘册藏有《李师师小传》,牧翁曾言悬百金购之而不获见者。偶闻邑中萧氏有此书,急假录一册。文殊雅洁,不类小说家言。师师不第色艺冠当时,观其后慷慨捐生一节,饶有烈丈夫概。亦不幸陷身倡贱,不得与坠崖断臂之俦,争辉彤史也。张端义《贵耳集》载有师师佚事二则,传文例举其大,故不载,今并附录于后。又《宜和遗事》载有师师事,亦与此传不尽合,可并参观之。琴六居士书。”《贵耳集》二则,今仍移录于后,然此篇未必即端义所见本也。

道君北狩,在五国城或在韩州,凡有小小凶吉丧祭节序,北人必有赐赉。一赐必要一谢表。北人集成一帙,刊在榷场中。传写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余曾见一本。更有《李师师小传》,同行于时。

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后云:“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李师师奏云:“周邦彦词。”道君大怒,坐朝宣谕蔡京云:“开封府有监税周邦彦者,闻课额不登,如何京尹不案发来?”蔡京罔知所以,奏云:“容臣退朝呼京尹叩问,续得复奏。”京尹至,蔡以前圣旨谕之。京尹云:“惟周邦彦课额增羡。”蔡云:“上意如此,只得迁就。”将上,得旨:“周邦彦职事废弛,可日下押出国门!”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监税。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归,愁眉泪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云:“尔往那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乐正。后官至大晟乐乐府待制。邦彦以词行,当时皆称美成词;殊不知美成文笔,大有可观,作《汴都赋》。如笺奏杂著,皆是杰作,可惜以词掩其他文也。当时李师师家有二邦彦,一周美成,一李士美,皆为道君狎客。士美因而为宰相。吁,君臣遇合于倡优下贱之家,国之安危治乱,可想而知矣。

——右第八分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