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塞纳河穿过巴黎城中,像一道圆弧。河南称为左岸,著名的拉丁区就在这里。河北称为 右岸,地方有左岸两个大,巴黎的繁华全在这一带;说巴黎是“花都”,这一溜儿才真是 的。右岸不是穷学生苦学生所能常去的,所以有一位中国朋友说他是左岸的人,抱“不过 河”主义;区区一衣带水,却分开了两般人。但论到艺术,两岸可是各有胜场;我们不妨说 整个儿巴黎是一座艺术城。从前人说“六朝”卖菜佣都有烟水气,巴黎人谁身上大概都长着 一两根雅骨吧。你瞧公园里,大街上,有的是喷水,有的是雕像,博物院处处是,展览会常 常开;他们几乎像呼吸空气一样呼吸着艺术气,自然而然就雅起来了。
右岸的中心是刚果方场。这方场很宽阔,四通八达,周围都是名胜。中间巍巍地矗立着 埃及拉米塞司第二的纪功碑。碑是方锥形,高七十六英尺,上面刻着象形文字。一八三六年 移到这里,转眼就是一百年了。左右各有一座铜喷水,大得很。水池边环列着些铜雕像,代 表着法国各大城。其中有一座代表司太司堡。自从一八七零年那地方割归德国以后,法国人 每年七月十四国庆日总在像上放些花圈和大草叶,终年地搁着让人惊醒。直到一九一八年十 一月和约告成,司太司堡重归法国,这才停止。纪功碑与喷水每星期六晚用弧光灯照耀。那 碑像从幽暗中颖脱而出;那水像山上崩腾下来的雪。这场子原是法国革命时候断头台的旧 址。在“恐怖时代”,路易十六与王后,还有各党各派的人轮班在这儿低头受戮。但现在一 点痕迹也没有了。
场东是砖厂花园。也有一个喷水池;白石雕像成行,与一丛丛绿树掩映着。在这里徘 徊,可以一直徘徊下去,四围那些纷纷的车马,简直若有若无。花园是所谓法国式,将花草 分成一畦畦的,各各排成精巧的花纹,互相对称着。又整洁,又玲珑,教人看着赏心悦目; 可是没有野情,也没有蓬勃之气,像北平的叭儿狗。这里春天游人最多,挤挤挨挨的。有时 有音乐会,在绿树荫中。乐韵悠扬,随风飘到场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再东是加罗塞方场, 只隔着一道不宽的马路。路易十四时代,这是一个校场。场中有一座小凯旋门,是拿破仑造 来纪胜的,仿罗马某一座门的式样。拿破仑叫将从威尼斯圣马克堂抢来的驷马铜像安在门顶 上。但到了一八一四年,那铜像终于回了老家。法国只好换上一个新的,光彩自然差得多。
刚果方场西是大名鼎鼎的仙街,直达凯旋门。有四里半长。凯旋门地势高,从刚果方场 望过去像没多远似的,一走可就知道。街的东半截儿,两旁简直是园子,春天绿叶子密密地 遮着;西半截儿才真是街。街道非常宽敞。夹道两行树,笔直笔直地向凯旋门奔凑上去。凯 旋门巍峨爽朗地盘踞在街尽头,好像在半天上。欧洲名都街道的形势,怕再没有赶上这儿 的;称为“仙街”,不算说大话。街上有戏院,舞场,饭店,够游客们玩儿乐的。凯旋门一 八零六年开工,也是拿破仑造来纪功的。但他并没有看它的完成。门高一百六十英尺,宽一 百六十四英尺,进身七十二英尺,是世界凯旋门中最大的。门上雕刻着一七九二至一八一五 年间法国战事片段的景子,都出于名手。其中罗特(BurguudianRude,十 九世纪)的“出师”一景,慷慨激昂,至今还可以作我们的气。这座门更有一个特别的地 方:在拿破仑周忌那一天,从仙街向上看,团团的落日恰好扣在门圈儿里。门圈儿底下是一 个无名兵士的墓;他埋在这里,代表大战中死难的一百五十万法国兵。墓是平的,地上嵌着 文字;中央有个纪念火,焰子粗粗的,红红的,在风里摇晃着。这个火每天由参战军人团团 员来点。门顶可以上去,乘电梯或爬石梯都成;石梯是二百七十三级。上面看,周围不下十 二条林荫路,都辐辏到门下,宛然一个大车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