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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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一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五

葢公堂记

以医为喻起尽议论却将正意一证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欬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朞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欬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朝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辠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完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朞月而病良已昔之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已来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镌磨鍜链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斵防之祸而收其民于百战之余知其厌苦憔悴无聊而不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参为齐相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葢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请之葢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以舍葢公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以其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称贤焉吾为胶西守知公之为邦人也求其坟墓子孙而不可得慨然懐之师其言想见其为人庶几复见如公者治新寝于黄堂之北易其敝陋达其蔽塞重门洞开尽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绳名之曰葢公堂时从宾客僚吏防息其间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参为汉宗臣而葢公为之师可谓盛矣而史不记其所终岂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欤胶西东并海南放于九僊北属之牢山其中多隠君子可闻而不可见可见而不可致安知葢公不往来其间乎吾何足以见之

庄子祠堂记

长公好读庄子而得其髓故能设为奇瑰之论如此

庄子防人也尝为防漆园吏没千余嵗而蒙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谨按史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眀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棰而骂曰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隂助之其正言葢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防慎到田骈闗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尝疑盗蹠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劒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阳子居蹵然变容其往也舎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舎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劒渔父盗蹠四篇以合于列御冦之篇曰列御冦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餽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之本意

李太白碑隂记

古来豪隽所被横口之汚蔑者多长公此一番洗刷絶是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璘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葢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賛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朝哂豪杰笼罩靡前跆籍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乗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葢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璘当由迫胁不然璘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璘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辩

眉州逺景楼记

迁客思故乡风致婉然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葢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文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濶至于郡县胥吏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録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防商贾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嵗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听鼔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防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艾而草衰则仆鼔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嵗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逺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逺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是二者于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葢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

唐荆川曰此文造意亦奇更不在作楼与逺景上说

喜雨亭记

公之文好为滑稽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防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予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防一也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嵗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嵗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防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防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防耶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凌虚台记

苏公往往有此一叚旷达处却于陈太守少回防

台因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髙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髙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怳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槖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夀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髣髴而破屋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防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葢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超然台记

子瞻本色与凌虚台记并本之庄生

凡物皆有可观茍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竒伟丽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谓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祸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逰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髙大以临我则我常乱反覆如隙中之观鬪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朞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余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絜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茍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隠见若近若逺庶几有隠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唐荆川曰前发超然之意后叚叙事解意兼叙事格

游桓山记

旷达

元丰二年正月已亥晦春服既成从二三子游于泗之上登桓山入石室使道士戴日祥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遗音曰噫嘻悲夫此宋司马桓魋之墓也或曰鼔琴于墓礼欤曰礼也季武子之防曽防倚其门而歌仲尼日月也而魋以为可得而毁也且死为石椁三年不成古之愚人也余将吊其藏而其骨毛爪齿既已化为飞尘荡为冷风矣而况于椁乎况于从死之臣妾饭含之贝玉乎使魋而无知也余虽鼓琴而歌可也使魋而有知也闻余鼔琴而歌知哀乐之不可常物化之无日也其愚岂不少瘳乎二三子喟然而叹乃歌曰桓山之上维石嵯峨兮司马之恶与石不磨兮桓山之下潍水弥弥兮司马之藏与水皆逝兮歌阕而去从游者八人毕仲孙舒焕冦昌朝王适王遹王肄轼之子迈焕之子彦举

石钟山记

风防亦自水经来然多竒峭之兴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徳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眀独与迈乗小舟至絶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鼔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窽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窽坎镗鞳者魏献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葢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大悲阁记

禅防彼所谓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

大悲者观世音之变也观世音由闻而觉始于闻而能无所闻始于无所闻而能无所不闻能无所闻虽无身可也能无所不闻虽千万亿身可也而况于手与目乎虽然非无身无以举千万亿身之众非千万亿身无以示无身之至故散而为千万亿身聚而为八万四千母陁罗臂八万四千清净寳目其道一尔昔吾尝观于此吾头发不可胜数而身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拔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头而不能为头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则物有以乱之矣吾将使世人左手运斤而右手执削目数飞雁而耳节鸣鼓首肯旁人而足识梯级虽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黙湛然如大明镜人鬼鸟兽杂陈乎吾前色声香味交遘乎吾体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诸国非有他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于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防也佛事最胜而大悲之像未睹其杰有法师敏行者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欲以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萨像端严妙丽具慈愍性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各有目无妄举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余防于四方二十余年矣虽未得归而想见其处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为道其所以然者且颂之曰

吾观世间人两目两手臂物至不能应狂惑失所措其有欲应者颠倒作思虑思虑非真实无异无手目菩萨千手目与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不作思虑随其所当应无不得其当引弓挟白羽劒盾诸械器经卷及香华盂水青杨枝瑚大寳炬白拂朱藤杖所遇无不执所执无有疑缘何得无疑以我无心故若犹有心者千手当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应物千手无一心手手得其处稽首大悲尊愿度一切众皆证无心法皆具千手目

唐荆川曰此翁素精于佛家之言

苏长公于禅宗本属妙悟而其为记铭颂偈种种出世人予故録而存之

安国寺大悲阁记

无论学禅学圣贤均从笃行上立脚

羊豕以为羞五味以为和秫稻以为酒麴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齐均其寒暖燥湿之一也而二人为之则美恶不齐岂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数取欤然古之为方者未尝遗数也能者即数以得妙不能者循数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见焉人见其二也则求精于数外而弃迹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齐舍其度数以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则其不为人之所呕弃者寡矣今吾学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乐律厯宫庙服器冠昏防纪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礼之所可刑之所禁厯代之所以废兴与其人之贤不肖此学者之所宜尽力也曰是皆不足学学其不可载于书而传于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防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古之学者其所亡与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数而日月见也如今世之学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欤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由是观之废学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岂惟吾学者至于为佛者亦然斋戒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如无言崇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无为则饱食而嬉而已是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盐官安国寺僧居则自九嵗出家十年而得恶疾且死自誓于佛愿持律终身且造千手眼观世音像而诵其名千万遍病已而力不给则缩衣节口三十余年铢积寸累以迄于成其髙九仞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为记余尝以斯语告东南之士矣葢仅有从者独喜则之勤苦从事于有为笃志守节老而不衰异夫为大以欺佛者故为记之且以风吾党之士云

四菩萨阁记

长公爱道子画为障而对惟简语甚达

始吾先君于物无所好燕居如斋言笑有时顾尝嗜画弟子门人无以恱之则争致其所嗜庶几一解其顔故虽为布衣而致画与公卿等长安有故藏经龛唐明皇帝所建其门四达八版皆呉道子画阳为菩萨隂为天王凡十有六躯广明之乱为贼所焚有僧防其名于兵火中拔其四版以逃既重不可负又迫于贼恐不能皆全遂窍其两版以受荷西奔于岐而寄死于乌牙之僧舎板留于是百八十年矣客有以钱十万得之以示轼者轼归其直而取之以献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余品一旦以是四板为甲治平四年先君没于京师轼自汴入淮泝于江载是四版以归既免防所尝与往来浮屠人惟简诵其师之言教轼为先君舍施必所甚爱与所不忍舍者轼用其说思先君之所甚爱轼之所不忍舍者莫若是版故遂以与之且告之曰此眀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于贼者也而况于余乎余视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孙不以易衣食者鲜矣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子将何以守之简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斮吾画不可夺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足以终子之世而已简又曰吾盟于佛而以鬼守之凡取是者与凡以是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世有无佛而蔑鬼者然则何以守之曰轼之以是予子者凡以为先君舍也天下岂有无父之人欤其谁忍取之若其闻是而不悛不惟一观而已将必取之然后为快则其人之贤愚与广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孙难矣而况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乎人子勉之矣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既以予简简以钱百万度为大阁以蔵之且画先君像其上轼助钱二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阁成熙宁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记

众妙堂记

公非由南海后亦不能为此文

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葢从之三年谪居海南一日梦至其处见张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诵老予者曰之又众妙之门予曰妙一而已容有众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审妙也虽众可也因指洒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复视之则二人者手若风雨而步中规矩葢焕然雾除霍然云消予惊叹曰妙葢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斵信矣二人者释技而上曰子未覩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与道相半习与空相防非无狭而径造者也子亦见夫蜩与鸡乎夫蜩登木而号不知止也夫鸡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蜕与伏也则无视无听无饥无渇黙化于荒忽之中伺于毫发之间虽圣知不及也是岂技与习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少安须老先生至而问焉二人者顾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见蜩与鸡而问之可以养生可以长年广州道士崇道大师何徳顺作堂榜曰众妙以书来海南求文以记之予不暇作也独书梦中语以示之戊寅三月十五日

清风阁记

奇旷

文慧大师应符居成都玉谿上为阁曰清风以书来求文为记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巳戏为浮屠语以问之曰符而所谓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谓阁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与阁汝不得有而名乌乎施名将无所施而安用记乎虽然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木生于山水流于渊山与渊且不得有而人以为已有不亦惑欤天地之相磨虚空与有物之相推而风于是焉生执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虽然世之所谓己有而不惑者其与是奚辨若是而可以为有邪则虽汝之有是风可也虽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可也非惑也风起于苍茫之间彷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牕栏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隠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形生于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尝试以是观之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