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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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丽水何镗编校

郁离子三

◆郁离子三

牧豭

公孙无人

蛇蝎

神仙

麋虎

羹藿

九难

○牧豭

项羽既自立为西楚霸王都彭城狙丘先生自齐之楚牧豭请见曰先生曷之往先生曰我将见楚王牧豭曰先生布衣也而见楚王亦有说乎先生曰楚王起草莱为天下除秦泰分封诸侯而为盟主我将劝之以仁义之道帝皇之事牧豭曰善哉先生之盛心也其若楚国之勋旧何狙丘先生不悦曰小人亦有知乎是非若所及也牧豭曰臣牧豭者也家贫无豭而为人牧豭豭蕃则主人喜而厚其佣不则反之故臣之牧豭也舒舒焉诘朝而放之使其蹢躅于丛灌之中鼻粪壤而食腥秽籍朽翳荟负涂以游则皆由由然不苦牧而获主人之驩以不后臣之佣臣西家之子慕利而求其术臣靳欲专之弗以告也西家子不能蕃其豭主人怪之恒不足其佣于是为豭作寝处焉高其垣洁其橹旦而出之日未入而收之择草以食之不使啖秽臭豭弗得逸则皆亡之野主人怒而逐之今楚国之休戚臣皆豭也豭得其志则王喜不得其志则王不喜矣遑恤乎其它而先生欲使之易其心以行子之道幸而弗听先生之福也其或听焉而不待其终则先生之策未效而先亡王豭王必怒昔者卫鞅以帝王之道说秦孝公终日不入耳及以伯术语之曾未移时不觉其膝之前何哉彼功利之君鲜不务近而忽远故非尧禹不可与言道德非汤武不可与谋仁义今楚王何如人哉其所与立功业计政事者非适戍之刑徒则杀人之亡命也攘攘其心而炎炎其欲者也而欲与之论道德行仁义是何异于被鹿麋以冠裳而使与人同饮食哉而王非此不可也无乃抏先生之神而无益于道乎且先生之德不如仲尼犹霄壤也仲尼历聘诸侯卒栖栖而无合然后危于匡困于宋饿干陈蔡之间几不免焉今楚王之威非直孔子之时诸侯大夫比也先生之行臣窃惑焉君子谓徂丘先生有救时之心而不如牧豭之识事势也

夷门之瘿人头没于胛而瘿代为之元口目鼻耳俱不能为用郢封人怜而为之割之人曰瘿不可割也弗听卒割之信宿而死国人尤焉辞曰吾规去其害耳今虽死瘿亦亡矣国人掩口而退他日有恶春申君之专者欲言于楚王使杀之荀卿闻之曰是不亦割瘿之类乎春申君之用楚非一日矣楚国之人知有春申君而巳春申君去则楚随之是子又欲教王以割瘿也

郁离子曰乌鸣之不必冈凶鹊鸣之不必有庆是人之所识也今而有乌焉日集人之庐以鸣则其人虽恒喜亦莫不恶之也有鹊焉日集人之庐以鸣则其人虽恒忧亦莫不悦之也岂惟常人哉虽哲士亦不能免矣何哉宁非以其声与是故其言人皆知其为忠而不能卒不厌谀言人皆知其为邪而不能卒不惑故知直言之为药石而有益于巳然后果于能听知谀言之为疢疾而有害于巳然后果于能不听是皆怵于其身之利害而然也是故善为忠者必因其利害而道之善为邪者亦必因其利害而欺之惟能灼见利害之实者为能辨人言之忠与邪也人欲求其心之惑当于其闻乌鹊之鸣也识之

郁离子与客泛于彭蠡之泽风云不兴白日朗照平湖若砥鱼虾之出殁皆见皛如也豁如也左之右之无不可者客曰有是哉泛之乐也吾得托此以终其身焉足矣巳而山之云出如缕不顷刻而翳日风欻然薄石而偃木鼓穹嵁而雷九渊轮旋而箕簸焉客踸不能立俯而哕伏而不敢仰视神逝魄夺如死曰吾往矣吾终身不敢复来矣郁离子曰世事亦若是也夫千乘之君坐朝而临羣臣受言妾词鲜不温温然一朝而怒莫敢撄其锋其何以异于水乎天下之久安也人恬不知患谓之儆不信而死亡于梦寐者亡限也无亦知泛之乐而不知风之可畏乎慎兢观于吕梁见其触石而喣沬也曳足而走曰吾何为昌是哉没齿而不涉君子以为知畏其贤于海贾远矣故三峡之惊湍望而知其能覆舟也而蹈之以死者不有其生者也知泛之乐而不知风之可畏者未甞夫险者也故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圣人不与也言其知祸而弗避也

司城子之圉人之子食鯸鲐而死弗哭司城子问之曰父与子有爱乎曰何为其无爱也司城子曰然则尔之子死而弗哭何也对曰臣闻之死生有命知命者不苟死鯸鲐毒鱼也食之者死夫人莫不知也而必食以死是为口腹而轻其生非人子也是以弗哭司城子愀然叹曰好贿之毒其犹食鯸鲐乎今之役役者无非口腹之徒也而不知圉人之弗子也甚矣

瑕丘子既说秦王归而有矜色谓慎子曰人皆谓秦王如虎不可触也今仆巳摩其须拍其肩矣慎子曰善哉先生天下之独步也然吾甞闻赤城之山有石梁五仞径尺而龟背其下维千丈之谷县泉沃之湿藓被焉无藤萝以为扰也有野人负薪而越之不留趾而达观者皆唶唶或谓之曰是石梁也人不能越惟若能越之得匪有仙骨乎使还而复之其人立而睨之则足摇而不能举目运而不敢瞩今子之说秦王是未覩夫石梁之险者也是故过瞿唐而不栗者未甞惊于水者也视狴犴而不惴者未甞中于法者也使先生而再三之则亦无辞以教仆矣

刍甿之市见市子之骑而都也慕之顾无所得马归而惋形于色一夕乃梦骑乐甚寤而与其友言之其友怜而与俱适市僦马与之骑以如陌马见青而风嘶而驰駜然而骧■〈�敝〉然而若鳬刍甿抱鞍而号旋于马腹之下马跃而过之头入于泥尺有咫其友驰救之免归而谓其子曰知命者有大戒惟慎无乘马而巳

郁离子曰石激水山激风法激奸吏激民言激戎直激暴天下之纷纷生于激是故小人之作乱也由其操之急抑之甚而使之东西南北无所容也故进则死退则死进退无所逃也则安得不避其急而趋其缓也哉天人之有欲如婴儿之欲乳也吾力不足以遏之而又不能舒徐以开之委曲以道之乃欲以一介之微挫其锋于顷刻是何异乎以唾灭火以瓠捍刄也哉圣人知其无益也故曰人而不仁疾之巳甚乱也及其见阳虎也则应之曰诺吾将仕矣而不与之争也陈恒弒其君告夫三子不可则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而不与之辩也夫如是何激之有哉是故鲧堙洪水禹乃导而疏之然后地平天成之功不在鲧而在禹何也激不激之谓也

楚俗尚鬼鬼实弗神也而其巫谋神之乃阴构于邑侠请以其利共邑侠以其情通于国侠故得悉闻有司之事与讼狱之胜负验如响有不用巫言则事之巳右者必左巳左者必右于是楚人之奉巫过于奉王令宁违王禁而不敢违巫言王闻之怒命司马戮巫而焚祠国人大噪相与为讹言于是楚旱民皆以咎王羣小巫并起为讙遍国中皆称鬼王与令尹谋尽救巫以问熊蛰金熊蛰父曰是激也未可夫民愚而溺于祸福彼方兴用鬼而吾骤遏之未竟其所望而谓吾怫其情必怨夫怨起于微而积者也十家之邑一日不能户无事而况楚国乎有事莫不诿诸鬼则莫不倚鬼以尤王其奚以御之不如因而亢之小人能诪祸而不避亢亢而后昭其诈则不户说而喻然后明正其法蔑敢违矣乃命群巫推一大巫以主鬼而复其祠国有事亦请焉而大选县公平庶狱宽征役绝请谒黜贪墨国邑之侠皆屏迹巫言多不中民始懈会鄙有西师王集其国老以祈巫巫不得先闻而失其辞王以诘国老国老愕弗能对乃尸巫而爇鬼无一人敢复言鬼

○公孙无人

柳下惠之弟跖盗于鲁鲁人患之公孙无人谓展季曰舜父瞽瞍而弟象舜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有诸展季恻然无以应明日而之盗跖盗跖环甲兵以自卫揖其兄以入还而坐杨扬然问曰圣人之聚人有道乎展季曰有请问之曰太上以德其次以政其下以财德久则怀政弛则散财尽则离故德者主也政者佐也财者使也致君子莫如德致小人莫如财可以君子可以小人则道之以政引其善而遏其恶圣人兼此三者而弗颠其本末则天下之民无不聚矣盗跖怫然日我之聚人也异于是驱之以白刄渍之以赤血从我者与之其不从我者屠之焚烧其室庐芟翦其妻孥芜其土田割其爱恩断绝其顾念使之不夺不食舍我奚适吾将以是横行于天下而非若长者之迂也展季哑然而返曰始吾谓人无不省皆异于禽兽由今观之殆不若矣遂隐于柳下而别其族曰柳下氏

僰人养猴衣之衣而教之舞规旋矩折应律合节巴童观而妬之耻巳之不如也思所以败之乃袖茅栗以往筵张而猴出众宾凝眝左右皆蹈节巴童佁然挥袖而出其茅栗掷之地猴褫衣而争之翻壷而倒案僰人呵之不能禁大沮郁离子曰今之以不制之师战者蠢然而蚁集见物则争趋之其何异于猴哉

郁离子曰人莫不亲其父母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亲其父母也莫不爱其子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爱其子也故有杀人之父母与子而不顾者及其父母与子之死则不堪其悲是其良心之未亡犹可道而之善也人有不能孝于父母而钟爱其子者不思父母之于巳亦犹巳之于子也是其良心虽亡而犹有存者亦未至于不可道而之善也是故圣人立教因其善端而道之使之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侯以明之挞以记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生之者天地父母而成之者君师也不然名虽曰人与禽兽何别焉

熊蛰父谓子离曰今有病渴而剌漆汁以饮之可乎曰不可育鱼于池而患獭则毒其水可乎曰不可曰然则子之王亦未之思也甚矣王患民赋之不坸也而用司马发司马发极人力之所至务尽收以为功见利而不见民民入不足以为出老弱饿殍田野荒虗而王夫之闻也王患敌冦之未弭也而用乐和乐和说士卒以剽掠□兵而不见民民视之犹虎狼所过妻孥不保而王未之□也是何异乎剌漆汁以止渴毒池水以禁獭哉王如不寤吾恐民非民而国非王国矣

石羊先生倚楹而叹曰呜呼予何为其生乎人皆娭娭我独离离人皆养养我独罔罔谓天之弃之乎则比人为有知谓天之顾之乎即何为使予生于此时时乎命乎我独于罹东乎西乎南乎北乎吾安所归独不如鱼与鳖乎潜居于坻又不如鸿与鴈乎插羽而飞何不使之为土为石乎而强生以四肢又何不使之冥冥木木不知痛痒以保其真乎而予之以致冦之货陷之以不测之机于是悲风振天四野凄凉浮云不行霰雪交零日月之无光七日

郁离子曰小人其犹膏乎观其皎而泽莹而媚若可亲也忽然染之则腻不可濯矣故小人之未得志也尾尾焉一朝而得志也岸岸焉尾尾以求之岸岸以居之见乎整形于色欲人之知也如弗及是故君子疾夫尾尾者

蚊山之鹰既化为鸠羽毛爪觜皆鸠矣飞翔于林木之间见群羽族之翪然集也趯然忘其身之为鸠也虺然而鹰鸣焉群鸟皆翕伏久之有乌翳薄而窥之见其爪觜羽毛皆鸠而非鹰也则出而噪之鸠仓皇无所措欲闘则爪与觜皆无用乃疏身入于灌乌呼其朋而逐之大困郁离子曰鹰天下之鸷也而化为鸠则既失所恃矣又鸣以取困是以哲士安受命而大含忍也

莒比离公城莒视绛都正舆大夫谏曰晋天下之大国也而作綘都三年然后成民犹弗堪而况于莒乎蕞尔国于晋不百一以一企百何异乎以羔服象乘乎且城成而与守者民也悉莒国之人不直晋一邑而矧敢视綘苟有事焉民集而一隅三则否矣乃损而参之尽役其老幼五年而不毕楚师伐之民不战而溃君子谓莒比离公之智不如蚁蚁计其徒之多寡以作室有戒则徙徙各执其事有蚳者负其蚳无相以也今为国而不量其力不丧何侍

郁离子曰食主于疗饥其功在饱而甘旨不与焉衣主于御寒其功在暖而华餙不与焉饱暖主也甘旨华餙客也言文而不信行诡而不实是专事为客而亡其主也是犹构九成之楼而以竹柱也呜呼人之于事也能辨识其何者为主何者为客而不失其权度则亦庶几乎寡悔矣夫

屠龙子失马而治厩人曰晚矣屠龙子曰折肱而学医未晚也昔者齐桓晋文公皆先丧其国而后归为五伯越王句践栖于会稽而后灭夫差作诸侯长知武子因于楚而后归相晋侯光复先君之业孙子肘足而后为大国师破军斩将威动天下伍子胥丧家出奔而后入郢复其父兄之雠范睢折胁拉齿弃于篑中而后相秦斩魏齐此三君四大夫者方其逃奔困厄之际孰不谓其当与枯荄落叶同腐土壤而一旦光辉焕赫使人仰之如日星之在上向使其甘于危亡而自暴也则亦巳矣如七月之旱禾不生矣犹可芟而望其稆若以为晚而遂弃之田卒荒矣数月而马归人服其识

齐宣王与盼子游干囿出鸟兽鱼龞而观之见其驯狎而不惊也洋洋然有喜色盼子问曰王何以能使之若是哉王曰吾惟其性之欲而弗逆焉耳盼子曰王必以山林处其狐狸猴猿沼处其鱼龞而泽处其鸿鴈乎王曰然盼子曰王必以肉饱其虎豹果饱其猴猿稻梁饱其鸿鴈鸡鹜饱其狐狸乎王曰固然盼子曰使虎豹一日无肉猴猿一日无果鸿鴈一日无稻梁狐狸一日无鸡鹜则王能安之乎王曰不能也今欲以泽沼处虎豹狐狸猴猿而山林处鸿鴈鱼龞则王能驯之乎王曰不能也曰然则王之所以处鸟兽鱼龞无不得其所矣彼必感王之德而知所以报王矣今济与洸闘河济洸泗同溢民庶流离无人以拯之臣请举豹三晋合兵伐我侵车东至阿无人以治之臣请举虎瀛愽之间海溢水冒于城郭无人以疏之臣请举龞四郊多垒烽火不绝狗偷鼠窃乘时而兴无人以治之臣请举狐戎卒相持千里馈饷禾黍不登仓廪空竭无人以理之臣请举鴈礼典违阙纪法失守敌国使至无人以应之臣请举猴忠信不孚民隐其情断狱多辟无人以明之臣请举猨力本无赀草莱滋蔓田野荒芜无人以辟之臣请举狸而王可以坐镇齐国王勃然色变盼曰王无怪也臣以为王不惜幸麻之地以为山林沼泽不惜人食以养禽兽者为其足以承王之任使也今皆不可则必于人乎取之而王之待士未见有惟其性之欲而弗逆者也未见有处之必以其处而食之必以其食者也则王之所重轻人知之矣而又欲绳之以王之徽纆范之以王之榘度强之以其所不能迫之以其所不愿则任王之事者非图餔□则有所不得巳焉耳而欲望其悉心竭力与王共治齐国是何异乎筑枯箨以防水钻朽木以取火哉于是宣王豁然大寤投案而起下令放禽兽开沼泽与民共之礼四方之贤士立盼子以为相齐国大强秦楚致霸盼子之力也

○蛇蝎

楚人有见蛇蝎而必杀之者又有曲为之容而惟恐人之伤之者或曰斯二者孰是郁离子曰其亦杀之者是而容之者非耳或曰人有害于人伤成而受罪律也今蛇与蝎未甞伤人而辄杀之不巳甚乎郁离子曰是非若所及也夫人与物之轻重较然殊矣虫蛇之无知而欲以待人者待之不亦惑乎昔者周公命庭氏射妖鸟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又命硩簇氏掌覆妖鸟之巢着为典训故孙叔敖见两头之蛇杀而埋之其母以为阴德君子不非焉况毒人之虫巾之者不死则痍而曰必待其伤成而后可杀是以人命同于虫蛇其失轻重之伦不亦甚哉近世之为异端者以杀物为有罪报而大小善恶无所别故见恶物而曲为之容私于其身为之而不顾其为人之害其操心之不仁可见吾故曰是非若所及也

吴王夫差与群臣夜饮有鵋■〈其鸟〉鸣于庭王恶使弹之子胥曰是好音也弗可弹也王怪而问之子胥曰王何为而恶是也夫有口则有鸣物之常也王何恶焉王曰是妖鸟也鸣则不祥是以恶之子胥曰王果以为不详而恶之与则有口而为不祥之鸣者非直一鸟矣王之左右皆能鸣者也故土有过则鸣以文之王有欲则鸣以道之王有事则鸣以持之王有闻则鸣以蔽之王臣之顺巳者则鸣以誉之其不顺巳者则鸣以毁之凡有鸣必有为故其鸣也能使王喜能使王怒能使王听之而不疑是故王国之吉凶惟其鸣王弗知也则其不祥孰大焉王胡不此之虞而鸟鸣是虞夫吉凶在人禽鸟何佑若以为不祥则虑而先为之防求吾阙而补焉所益多矣臣故曰是好音也

屈子谓楚襄王曰王之所以爱靳尚者谓其善任使令与夫国王国民王民也靳子有事焉非王言不获是楚人之听一靳子也以王故然则靳子无王不可也而王亦何赖于靳子哉今王委国靳子食不由靳子则不甘于口衣不由靳子则不安于体出号令不中靳子则王心惘然以为不足臣窃惑焉昔商王受之任蜚廉恶来辈也惟王之所欲而奉之揣王之心度王之意多方以迎合自以为大忠于王而不知为王集天下之怒牧野之聚王亡而身与之俱亦何益哉今靳子不鉴往辙而王蛊是裕王忱有德令则靳子收其恩曰余实为之民弗堪命则曰余将若王何利究于下而怨归于上臣恐楚国之非王国也襄王大怒放屈子于湘江之源屈子去楚楚乃大弱于秦

熊蛰父居楚有见闻必言不待王之问也及其之宋宋王虽问之弗言或曰宋王之待先生不薄于楚王而先生或言焉或不言焉无乃异乎熊蛰父曰子亦甞学乐乎鼓钟县矣和之以琴瑟间之以笙磬合止柷敔然后八音谐而箫韶成矣今有陈筝筑笛缶间以铙钹和以羯鼓虽有鸣球磬筦其可以杂奏秋是故雷不鸣于启蛰而鸣于日至则天道变鸡不鸣于向晨而呜于宵中则人听惑

郁离子曰劝天下之作乱者其招安之说乎非士师而杀人谓之贼非其财而取诸人谓之盗盗贼之诛于法无宥秦以苛政罔民汉王入关尽除之而约三章焉杀人伤人及盗而巳秦民果大悦归汉汉卒有天下由是观之岂非他禁可除而惟此三者不可除乎天生民不能自治于是乎立之君付之以生杀之权使之禁暴诛乱抑顽恶而扶弱善也暴不禁乱不诛顽恶者不抑善者日弱以消愚者化而从之亦巳甚矣而又崇之以爵禄华之以宠命假之以大权使无辜之民不可与共戴天者释其雠而服事焉是诚何道哉遂使天下之义士丧气勇士裂眦贪夫悍客攘臂慕效以要利禄故曰劝天下之作乱者招安之说而世主弗寤也悲夫或曰然则舞于羽而苗格非与曰甚哉俗儒之梏于文以误天下也舜典曰窜三苗于三危又曰分北三苗夫窜与分北皆非抚纳降附之词也则岂因其来格而遂为之哉非人情也圣人岂为之必也以兵临之而后分北其来格者安之顽不悛者窜之耳又况干羽非特文舞则非曰诞敷文德而遂弛其伐苗之谋明矣皋陶曰苗顽弗即工帝念哉念兹在兹则有虞之君臣不顷刻而忘苗可想而见岂若后世衰微偷惰之君臣以姑息为幸而以劝贤之爵禄劝天下之大憝哉

盗犨以如芒之钩系八尺之丝钩牛舌而牵之宵夜而牛随之行莫之违也故世之善盗牛者称犨焉郁离子曰是所谓盗道也中其肯扼其害操其机而运之蔑不从矣石羊先生曰此古人制盗之道也今人弗能也盗用之矣

罔与勿析土而农耨不胜其草罔并薙以焚之禾灭而草生如初勿两存焉粟则化而为稂稻化为稗胥顾以馁乃俱诉于后稷曰谷之种非良问而言其故后稷曰是女罪也夫谷由人而生成者也不自植也故水泉动而治其亩灵雨降而播其种蜩螗鸣而芸其草粪壤以肥之泉流以滋之其耨也删其非类不使伤其根其植也相其土宜不使失其性潦疏暵溉举不违时然后可以望有秋今女不师诸先民而率由乃心以遏天生乃弗惩尔躬而归咎于种之非良其庸有愈乎

汪罔之国人长其胫骨过丈捕兽以为食兽伏则不能俯而取恒饥焉僬侥之国人短其足三寸捕蜩以为食蜩飞则不能仰而取亦恒饥焉皆诉于帝娲帝娲曰吾之分大块以造女也虽形有巨细而耳鼻口目头腹手足心肝腑肠毛孔骨节无彼此之多寡也长则用其长痘则用其短不可损也亦不可益也若核之有仁么乎其微而根干枝叶莫不具矣若卵之有壳块乎其冥而羽毛觜爪无不该矣今女欲为核之仁乎卵之壳乎是在女矣非吾所能与也

○神仙

虺韦问于罗离子奇曰或称神僊有诸曰有之曰何以知之曰以物请问之曰狐兽也老枫木也而皆能怪变人物之灵夫奚为不能恠变故神仙人之变恠者也恠可有不可当是故天下希焉曰神仙不死乎曰死曰何以知之曰天以其气分而为物人其一物也天下之物异形则所受殊矣修短厚薄各从其形生则定矣惟神僊为能有其受而焉能加之故物之大者一天而无二天者众物之共父也神仙人也亦子之一也能超乎其群而不能超乎其父也夫如是而后元气得以长为之主不然则非天矣

郁离子曰贪与廉相反而贪为恶德贪果可有乎匹夫贪以亡其身卿大夫贪以亡其家邦君贪以亡其国与天下是皆不知贪者也知贪者其推圣人乎圣人之于仁义道德犹小人之于货财金王也小人之于货财金王无时而足圣人之文王视民如伤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以夜继日坐而待旦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圣人之贪于仁义道德若是哉故以其贪货财金王之心而贪仁义道德则昏可明狂可哲而人弗能也故于货财金王则贪而于仁义道德则廉遂使天下之人专名贪为恶德而恶之则小人之罪也

管豹问曰人死而为鬼有诸郁离子曰是不可以一定言之也夫天地之生物也有生则必有死自天地开辟以至于今几千万年生生无穷而六合不加广也若使有生而无死则尽天地之间不足以容人矣故人不可以不死者势也既死矣而又皆为鬼则尽天地之间不足以容鬼矣故曰人死而皆为鬼者罔也然而二气之变不测万一亦有魂离其魄而未遂散者则亦暂焉而不能久也夫人之得气以生其身犹火之着木然魂其焰体其炭也人死之魂复归于气犹火之灭也其焰安往哉故人之受气以为形也犹酌海于杯也及其死而复于气也犹倾其杯水而归诸海也恶得而恒专之以为鬼哉曰然则人子之祀其祖父也虗乎曰是则同气相感之妙也是故方珠向月可以得水金燧向日可以得火此理之可见者也虞琴弹而熏风生夔乐奏而凤皇来声气之应不虗也故鬼可以有可以无者也子孝而致其诚则其鬼由感而生否则虗矣故庙则人鬼享孝诚之所致也不然先王继绝世以复明祀岂其鬼长存而馁乃至此而复食耶

江淮之俗以斗指寅申亥为天地水三官按罪钖福之月而致斋以邀祥焉满三年计之多不得祥而得祸人曰若是乎鬼神之渺茫也郁离子曰果若是则鬼神不渺茫矣夫神聦明而正直者也惟其聦明也故无敕焉惟其正直也故无私焉无蔽无私不可欺也则亦不可媚也今择其按罪锡福之辰而致齐焉是欺之也焚香焫烛朝夕稽叩拜跪是媚之也人之稍有知识者不受欺与媚而况于聦明正直之鬼神乎今之致齐者非滥官污吏奸胥悍卒即市井豪侩及巨商大贾之为富而不仁者使鬼神果有按罪锡福之典则斯人也降之祥乎降之祸乎故日若是则鬼神不渺茫矣

郁离子观于岳祠帐然叹曰悲哉先王之道隐而鬼神亦受人之诬也而况于人乎管豹问曰何也郁离子曰若不闻圣人之言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言泰山不享非礼之祭也今也又从而为之祠形其神而配以妃不亦诬且亵乎夫人之生死有大命焉福善祸淫天之道也使诚有鬼司之犹当车若帝命其敢受非礼之祈而淫纵其祸福于其所不当得者乎而祠以私之是以浊世之鄙夫待鬼神也其不敬孰大焉

海岛之夷人好鯹得虾蟹螺蛤皆生食之以食客不食则咻焉祼壤之国不衣见冠裳则骇反而走以避五溪之蛮羞蜜唧而珍桂蠹贡以为方物不受则疑以逖郁离子曰世之抱一隅之闻见者何莫非是哉是故众醉恶醒众贪恶廉众淫恶贞众污恶洁众枉恶直众惰恶勤众佞恶忠众私恶公众嫚恶礼犹鸱鸮之见人而赫也故中国以夷狄为冦而夷狄亦以中国之师为冦必有能辨之丈是以天下贵大同也

○麋虎

虎逐匊麋奔而阚于崖跃焉虎亦跃而从之俱坠以死郁离子曰麋之跃于崖也不得巳也前有崖而后有虎进退死也故退而得虎则有死而无生之冀进而跃焉虽必坠万一有无望之生亦愈于坐而食于虎者也若虎则进与退皆在我无不得巳也而随以俱坠何哉麋虽死而与虎俱亡使不跃于崖则不能致虎之俱亡也虽虎之冥亦麋之计得哉鸣呼若迍可以为贪而暴者之永鉴矣

晋郑之间有躁人焉射不中则碎其鹄奕不胜则啮其子人曰是非鹄与子之罪也盍亦反而思之乎弗喻卒病躁而死郁离子曰是亦可以为鉴矣夫民犹鹄也射之者我也射得其道则中矣兵犹子也行之者我也行得其道则胜矣致之无艺用之无法至于不若人而不胜其愤恚非所当恚乌得而不死

郁离子曰今有人焉坐高堂之上指使臧获则不得其心者十恒七八不得其心而怒叱左右惎之色与声并厉左右承知吾怒之所在则仓惶而愈乱愈不得于吾心则吾之怒愈加出愈厉承颜而接言者亦不知吾怒之所在以意度意愈惎而愈吾违故小怒则小违大怒则大违虽以剑挺临之不能使之得吾心也是故君子之使人也量能以任之揣力而劳之用其长而避其缺振其怠而提其蹶教其所不知而不以我之所知责之引其所不能而不以我之所能尤之诲之循循出之申申不震不暴匪怒伊教夫如是然后惩之而不敢怼刑之而不敢怨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如是斯可以为民之父母矣

秦起兵欲攻周国人皆不与应侯谓秦昭王曰臣之里公孙弗忌弱其邻之老而谋食饮之裒其徒谓之曰彼予邻之叟也富而啬吾将与若往食饮之其徒曰彼虽富而甚啬其奚以食饮之曰我且盗之其徒皆愀然明日又欲往其徒曰子之谋鄙盍更诸曰我将胁而取之其不从者半弗果往他日又曰请以货先为之市具礼召主人而酬酢之多取物而日稽其直且速其子弟以为常不数岁吾将竭其藏何如其徒皆欣然从之夫三言者其以不道取诸人均也而有从不从焉者避其名也今周天下之共主也无桀纣之恶无辞而攻之谁甘受其名臣固知国人之不与也

郁离子曰树天下之怨者惟其重巳而轻人也所重在此所轻在彼故常自处其利而遗人以不利高其智以下人之能而不顾夫重巳轻人人情之所同也我欲然彼亦欲然求其欲弗得则争故争之弗能而甘心以上人者势有所不至力有所不足也非夫人之本心也势至力足而有所不为然后为盛德之人虽不求重于人而天下之人莫得而轻之是谓不求而自至今人有悻悻自任者矜其能以骄有不自已出则不问是非皆以为未当发言盈庭郥畏之者唯唯外之者默默焉然后扬扬乎自以为得而不知以其身为怨海亦奚益哉昔者智伯之亡也惟其以五贤陵人也人知笑智伯而不知检其身使亡国败家接踵相继亦独何哉

唐蒙与薜荔俱生于松朴之下相与谋所丽唐蒙曰朴不材木也荟而翳松根石髓而生茯苓是惟百药之君神农之雨师食之以僊其膏入土是为琥珀爰与氷玊琅玕同为重宝其干耸壑而干霄其枝樛流其叶扶疏爰有百乐弦筦之音吾舍是无以丽矣薜荔曰信羙然由仆观之不如朴矣夫羙之所在则人之所趋也故山有金则凿石有玉则劚泽有鱼则竭薮有禽则薙今以百尺梢云久木不生于穷崖绝谷人迹不到之地而挺然于众觌而又曰有伏苓焉有琥珀焉吾知其戕不久矣乃袅而附于朴钻蚋螬之穴以入其条缠其心而出焉于是朴之业不生而柯枚条干悉属于薜荔中虗而外皮索箨如也岁余齐王使匠石取其松以为雪宫之梁唐蒙死而薜荔与朴如故

荆人有畏鬼者闻槁叶之落与蛇鼠之行莫不以为鬼也盗知之于是宵窥其垣作鬼音惴弗敢睨也若是者四五然后入其室空其藏焉或侜之曰鬼实取之也中心惑而阴然之无何其宅果有鬼由是物出于盗所终以为鬼窃而与之弗信其人盗也郁离子曰昔者赵高之赞蒙将军也因二世之畏而微动之二世之心疑矣乃遏其请以怒恬又煽其愤以激帝知李斯之有谏也则揣其志而先宣之反复无不中于是君臣之猜不可解虽谓之曰高实为之弗信也故曰谗不自来因疑而来间不自入乘隙而入由其明之先蔽也

郁离子与艾大夫偕谋盗士有俘盗以请赏者予之金不顾而请爵大夫不可郁离子谓予之大夫曰爵王章也弗可滥也郁离子曰大夫之言是也然吾甞观于圃人矣果实之未摘虽其家人不敢求甞焉及其既摘而余则蚊蚋皆聚而咂之矣汉曲之处女色若朝虹观者慕之不敢求也一旦归于倡家则儇子佻夫庸奴贱皁之有金者皆得而觊之今朝廷之尊爵大盗得之士之有耻者弗欲仕矣而犹有愿之者未之思也矧敢靳乎北鄙之獠人以肉豢狗而怒其子之窃食其膋于是室家离心子必悔之

或问于郁离子曰井田可复乎郁离子曰可曰何如其可也曰以大德戡大乱则可也夫民情久佚则思乱乱极而后愿定欲谋治者必因民之愿定而为之制然后疆无梗猾无间故令不疚而行请问之曰天下之宴安也人不甞苦辛不知乱之无所容其身而易于怨上故一拂其欲则愤激而思变有从而倡之乱斯作矣是故老成之人慎纷更焉非为苟也畏未得其利而先覩其害也故民犹马也厩牧以安之豆粟以饫之旦而放之莫不振鬣而奔风牝鸣而牡应嘶驰踶突惟意所如不可逐而馽也及其负盐车历羊膓流汗踠足饥不得秣倦不得息踰数百千里而归望是枥如弗及见圉人而欨沬则虽鞭之使逸否矣及此而调之其有不服者乎是故圣人与时偕行时未至而为之谓之躁时至而不为之谓之陋今民风不淳而古道之废兴欲不欲者各半故以大德戡大乱则井田亦可复也

客有好佛者每与人论道理必以其说驾之欣欣然自以为有独得焉郁离子谓之曰昔者鲁人不能为酒惟中山之人善酿千日之酒鲁人求其方弗得有仕于中山者主酒家取其糟归以鲁酒渍之谓人曰中山之酒也鲁人饮之皆以为中山之酒也一日酒家之主者来闻有酒索而饮之吐而笑曰是予之糟液也今子以佛夸予可也吾恐直佛之笑子窃其糟也

郁离子曰天地之呼吸吾于湳汐见之祸福之素定吾于梦寐之先兆见之同声之相应吾于琴之弦见之同气之相求吾于铁与磁石见之鬼神之变化吾于雷电见之阴阳五行之消息人命系其吉凶吾于介鳞之于月见之祭祀之非虚文吾于豺獭见之天枢之中吾于子午之针见之巫祝之理不无吾于吹蛊见之三辰六气之变有占而必验吾于人之脉色见之观其着以知微察其显而见隐此格物致知之要道也不研其情不索其故梏于耳目而止非知天人者矣

郁离子谓执政者曰物之所贵于天下者以其少有而难得也如使明珠如沙黄金如土则人皆得而有之其何以能贵乎故服有章爵有等使人不可以妄觊然后王命尊而荣辱行此鼓舞天下之奇货也昔者赵王得于阗之王以为爵曰以饮有功者邯郸之围觧王跪而执爵进酒为魏公子寿公子拜嘉焉故鄗南之役王无以为赏乃以其爵饮将士将士饮之皆喜于是赵人之得爵饮重于得十乘之禄及其后王迁以爵爵嬖人之舐痔者于是秦伐赵李牧击却之王取爵以饮将士将士皆不饮而怒故同是爵也施之一不当则反好以为恶人知宝其所贵而巳矣

或曰传曰天裂阳不足地动阴有余然乎郁离子曰天道幽微非可亿也然以吾观之天裂阳不足是也地动阴有余未必然也夫天浑浑然气也地包于其中气行不息地以之奠今而动焉岂地之自动乎观乎地之动也盖象夫震掉颤愓而不为跳跃奋舞之状也夫既不为跳跃奋舞则岂地之自动乎其必有以使之然矣然则地之动也非其自动也由其所丽者有所不恒而使之然也犹舟之在水其动也由乎水非舟之自动也吾固曰天裂阳不足是也地动亦阳不足而非阴有余也

○羹藿

郑子叔逃冦于野野人羹藿以食之甘归而思焉采而茹之弗甘矣郁离子曰是岂藿之味异乎人情而巳故有富而弃其妻贵而遗其族者由遇而殊之也昔楚昭王出奔而亡其屦使人求之以百金曰吾不忘其相从于患难之中也故论功而末及者皆不怨非术也诚之感也

郁离子曰人有智而能愚者天下鲜哉夫天下鲜不自智之人也而不知我能人亦能也人用智而偶获遂以为我独于是乎无所不用及其久也虽实以诚行之人亦以为用智也能无穷乎故智而能愚则天下之智莫加焉鬼神之所以神于人者以其不当也惟不常故不形不形故不可测人有作为不可测者自以为不可测而不知其为人所测故智不自智而后人莫与争智辞其名受其实天下之大智哉

安期生得道于之罘之山持赤刀以役虎在右指使进退如役小儿东海黄金见而慕之谓其神灵之在刀焉窃而佩之行遇虎于路出刀以格之弗胜为虎所食郁离子曰今之若是者众矣蔡人渔于淮得符文之王自以为天授之命乃往入大泽集众以图大事事不成而赤其族亦此类也

或问于郁离子曰币之不行而欲通之有道乎郁离子曰在治本何谓治本曰币非有用之物也而能使之流行者法也行法有道本之以德政辅之以威刑使天下信畏然后无用之物可使之有用今盗起而不讨民不知畏信法不行矣有用之物且无用矣而况于币乎如之何其通之也

郁离子曰天下之重禁惟不在衣食之数者可也故铸钱造币虽民用之所切而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必藉主权以行世故其禁虽至死而人弗怨知其罪之在巳也若盐则海水也海水天物也煮之则可食不必假主权以行世而私之以为巳是与民争食也故禁愈切而犯者愈盛曲不在民矣或曰若是则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先王之禁亦过与曰先王之禁非奄其利而私之也将育而蕃之以足民用也其情异矣矧百亩之田无家不受而不饥不寒乎

或问于郁离子曰在律妇有七出圣人之言也曰是后世薄夫之所云非圣人意也夫妇人从夫者也淫也妬也不孝也多言也盗也五者天下之恶德也妇而有焉出之宜也恶病之与无子岂人之所欲哉非所欲而得之其下幸也大矣而出之忍矣哉夫妇人伦之一也妇以夫为天不矜其不幸而遂弃之岂天理哉而以是为典训是教不仁以贼人道也仲尼没而邪辞作惧人之不信而驾圣人以逞其说呜呼圣人之不幸而受诬也久矣哉

○九难

郁离子冥迹山林友木石而侣猿猱茅径不开草屋萧然随阳公子过焉坐定公子作而言曰仆不佞窃闻先生久矣今幸得觌玉色趋下风仆闻有道之士不遗蒭荛之言愿有陈焉先生肯听之乎郁离子曰唯唯愿奉教

公子曰夏屋耽耽缭以周垣广庭砥平翼以飞楼突室留春清馆含秋高櫩楬辙以翚骞曾甍马■〈马殳〉沓以云浮虹芳檀以承衡兽苍珉以负楹浮柱错落以星罗碧瓦流离而水波天华卉暐而冬敷秀木修森以夏凉流景入而成霞潜籁动以生风晃兮如阊阖之开忽兮若筦弦之音于是乎曼目蛾眉窈窕成行曳结烟之翠绡鸣锵泉之玉珰众乐张华筵启肆金尊澄芳醴炮羔击牛烹■〈鹿外旨内〉燖鹿臇玉珧臛比目脍跃湍之鲂炙拂云之鹊羹月窟之兔肺胹雾谷之豹胎和以麟髓之酥芼以赪桂之荑果则碧华之莲紫英之梨霜柑盎密丹荔凝脂曼倩之桃若壶安期之枣如瓜膻肥既饫清貀乃荐贱笙箫行组练迅翔鹍矫轻燕熺金釭与绮烛激妆艳以过电良宵欲终娱乐未足鸡胶憀以卧晨留嘉宾以终曲吾愿与先生何之郁离子曰夏书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仆不愿也

公子曰百顷之园树以美木繁华环以曲沼清池黑石白沙黝黝冥冥岧岧亭亭密密堂堂畜阴泄阳木则女贞石楠合欢椶榈桐栢枫栌椒桂杉榆叶如车轮实若垂珠春禽嘤鸣而相求夏虫鼓腋以呼秋朝阳发旭以摅虹夕岚凝晖而欲流草则鼠姑玫瑰芎兰茞衡茭蒋蒲菰苹萍浮生丹苕抱木以垂翘薜荔缘崖以舒荣蔚披离以棽缨激迅飙以扬馨鸟则白■ 〈�鸟〉黄莺翠鹬锦鸡敷羽翰摛文章韡韡煌煌若彤霞之间矞云鱼则赤鲤白鲦鳜鲫鯈鲨斑鳞紫鳍吹澜生华于是乎翠盖飘摇文鹢委蛇嘉朋远至冠佩追随憩芳亭酌琼卮携佳人泛涟漪扰鳬鹥发棹讴钓游鲭弋潜龟奏艳歌赋新诗邀姮娥干洞房累日夕而忘归吾愿与先生共之郁离子曰仲尼曰乐佚游乐燕乐损矣仆不愿也

公子曰五都之市列肆千区三川之衢大车千两二江之津舳舻千艘家僮万人分方逐利西极岷陇河源康居大宛出焉渥洼流王昆仑东穷日本扶桑玄菟乐浪海岱青徐三韩扶余南尽百粤七闽蒙诏傜氓穿胷交趾鲛室蜃市北陟无闾代恒阴山北庭卑耳孤竹万里沙漠掇天琛拾坤珍山藏谷韫之英蜚潜动植之精莫不悉致而毕陈爰有吉量驒騱苍兕文犀足蹑电而追风角纳象以成形火齐玫瑰琼瑶璆獓■〈犭因〉旄牛师类之毛鬖髿披蓑以纛以缨珊瑚海栢若木非水若玉非玉萧森櫒索葩桠箨落其采有赩沉檀罗縠脑麝之香郁烈芬芳苾茀■〈香因〉馧螺甲龙涎腥极返馨钟乳丹沙金芽石英炼而服之变为神仙水晶玻瓈辟暑清尘琉璃木难的皪晖光豆冦胡椒荜拨丁香杀恶诛臊易牙所珍甘蕉木绵香葛兜罗柔暖轻凉寒暑攸宜翡翠鹔鷞彩羽绣翰玳瑁之龟蜡质漆章鼠毛之布焚之炎炎振之如霜丹虾之湏劲若抽虹焕烂晶荧望之欲流抚之不濡玄象之牙厥大盈舟狼虎熊罴青貂白狐文狨青狸赤豹之皮獑猢蜂■〈豕聿〉修毛髬■〈髟上里下〉媕姌蒙茸洵羙且温驰毳羔绒细若游丝软若春绵丹参紫芝地胆天麻灵药千名神农所甞起死回生旋阴斡阳蜀锦戎毡越纸齐纨跨海踰山转致流通自北自东自西自南所至成市所止成廛于是乎镵山出金煮海收塩千插穿崕声飜九幽万灶歊烟结为苍云蜑艇蛮舠出没风涛罔鰅鰫曳鲤鲢举赤鱬络氐人钩■〈句上黾下〉鼊缯鰝鰕止水母凿蛎蚝擒化鲲絷翔鳐留鲔■〈罒上鹿下〉鲡牵鲖罜鲈系鲟引鳇掣锷连鲛枕丁胶乙兼取并积镞骨皮箙磨鳞郈甲齿牙锋锷以函以戟瓮鲊桑□其邾什百其重宝则有径寸之珠方尺之璧腾光吐景闪日烁月匣不能閟土不能蚀可以易旤回祥倾城夺国吾愿与先生致之郁离子曰传曰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仆不愿也

公子曰九成之堂十亩之庭俯阛阓以当中岌重门之峥嵘甃以砦石植以栝栢牗以鱼鳞洞朗八棂左右蜂房奕奕翼翼冬暄夏清舆马达于陛除鸣驺导以升阶高坐华裀尊严若神卒列貔貅吏排鴈符肃肃跄跄秩秩如也听欬传声神撝鬼诃发号施令理诉决讼出言而侍者辟勿指顾而瞻者局蹐千人离立跂望颜色其喜也温若春日之熙其怒也凛若秋霜之飞雷霆起于颊舌而死生判于笔下吾愿与先生谋之郁离子曰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仆不愿也

公子曰款叚之马黑貂之裘囊无百钱橐无赢金慷慨辞家踊跃远游曳裾而入公门掉舌以动王侯一语之合不觉前席更仆秉烛熏心酣骨执鞭为之骇污虎士为之吐舌于是出辞成法建画为律条九章以富国发六奇以制敌阳谋阴间神授鬼伏指挥而曰虹贯日顾盻而长庚入月盖樗里不能测其机孟贲不能当其决也是以一言贵于千金一诺重于千钧吹则猛虎竖毛墟则寒谷生春謦欬折五兵谈咲却三军气使燕赵之豪威詟齐楚之君吾愿与先生论之郁离子曰孔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仆不愿也

公子曰戎卒十万虎贲三千犀革之车驾以駃騠服以騊駼造父御戎鸟获为右士如熊罴马如腾龙豁阚炰休殷谷訇丘挂以重铠被以鲛函炫耀冬氷烨煜晨星纯钩大阿缦理龟鳞雄戟扬虹厹矛掣蛇舒光发辉上缠斗杓乃有角端之弓鱼牙之矢控弦而满月在手覆彇而蹲甲吞羽黄间溪子时力距黍九牛引挽发若雷吼于是乎白羽如荼赤羽如荭大斾鏠旗植以玄戈建九斿之霓旗蔚云旋而猋回山陵为之氐昂太阳为之寝光乃布天衡乃列地冲风云鸟蛇龙虎翕张屹兮如山俨兮若城浑浑沌沌莫窥其形吾愿与先生将之郁离子曰孔子曰俎豆之事则甞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仆不愿也

公子曰五方之域有真人焉广大神通浩浩无涯其力可以斡造化回天地其功可以拯垫溺拔罪苦起死扶生剖顽烛冥窈窈愔愔荡扫六淫寂寂默默涤除百惑如翦草菜不遗一荄如龙用壮莫我能当不震不摇障翳自消不悚不难百怪自散如镜去尘其光粲新如莲出水凈无泥滓以能不灭不生长存至精不形不体无往不在放之无外收之无内幽静恬漠永享至乐吾愿与先生求之郁离子曰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巳仆不愿也

公子曰太极浑浑分为乾坤乾坤翕辟结为日月日月代明也是故轩辕黄帝访于广成子而受诀焉其诀曰穆清漻兮沕杳冥洞晃朗兮观吾庭扫氛埃兮驱虫蛇部署众神兮集予家时风雨兮若晦冥疏不壅兮待其生调其行兮和厥止保其受兮为孝子收六区兮归一握仁灵芽兮苴乃核乘应龙兮入寥郭吾愿与先生追之郁离子曰语曰死生有命仆不愿也

公子曰愿闻先生之志郁离子愀然曰公子三王既没孔子道塞九流杨墨百家并出淫辞横说从横反复惨害阴毒恫欵恐惑变幻白黑如猋之发可使晦日如水之激可使漂石萦纡回遹以蟊以贼此其章章者也其矫者则谓天地为蘧庐黔首为虫蛆文章礼乐皆不足为以耀以夸使人染之如膏吞之如钩虚浮谲诡诳生罔死舍形索影慢弃伦理此皆迷生之曲蹊蠹世之巨蝎也方今成弧绝弦枉矢交流旬始搀抢降魄流精为貙为豺为蛟为蛇犬失其主化为封狼奋爪张牙饮血茹肉淫淫灂灂沉膏腻穷渊积骸连太陵无人以救之天道几乎熄矣而欲以富贵为乐娭游为适不亦悲乎仆愿与公子讲尧禹之道论汤武之事宪伊吕师周召稽考先王之典商度救时之政明法度肄礼乐以待王者之兴若夫□除捷岐狙诈诡随鸣贪鼓愚儌幸一时者皆不愿也于是公子赧然颐颊发赤目眊舌强再拜受教曰鄙人不学乃今日始闻先生之言如垢得涤愿为弟子幸甚至哉服膺无斁

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卷之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