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作婆子一早起来就一直嚷嚷:
“理发师傅怎么还没来?理发师傅怎么还没来?”
昨晚,确实约定好的,对方说:
“没有别的活计,手头空着,务必赶在九点以前到。”
御作婆子听了回话,这才放心地睡下了。现在瞅了瞅挂钟,九点差五分。怎么还不来呢?她感到焦躁不安。女佣看不下去了,说要出去望望风。御作婆子哈着腰,站在门口的镜台前照了照,然后张开嘴,露出上下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这时,挂钟“当当”敲响了九下。御作婆子立即直起腰,拉开中间的隔门,叫道:
“你怎么啦?都过了九点了,再不起来就晚啦。”
御作婆子的丈夫听到九点,已经坐在床上了。他一看到御作的脸,一边应着,一边轻松地站起身来。
御作婆子迅速退回厨房,将牙签、牙膏和肥皂裹在手巾里:
“给!快去洗澡吧。”她随手交给了丈夫,“回来时要刮刮胡子。”
丈夫浴衣外面套着一件棉袍,走到换鞋的地方。“哎,等一等。”妻子又跑进了里屋。这一小会儿,丈夫用牙签剔了牙。御作婆子从壁橱抽屉里取出个小小的熨斗布袋,往里装了些硬币,拿了出来。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默默接过布袋,跨出障子门。御作婆子对着丈夫肩头耷拉下来的手巾,瞧了好一阵子。不久,她又折回里屋,坐在镜台前,再次照了照自己的样子。然后将壁橱的抽屉拉出半截来,歪着头想了想。不一会儿,她从中拿出两三件东西,放在榻榻米上思忖着。她把好容易找出的东西留下一件来,其余又仔细地收藏起来。接着,她又打开第二个抽屉,照旧思忖着。御作婆子想了想,拉出抽屉,接着又关上。就这样,反反复复费了半个多小时。其间,她时不时不安地望望挂钟。她把衣服备齐,包在一块金黄色的大包袱布里,放在客厅的一隅。正在这时,理发师傅大声叫着从后门进来了。
“迟到啦,真是对不起。”理发师傅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着。
“百忙中实在麻烦您了。”御作婆子说着,拿出长烟袋给她点上火。
因为梳头的小工没来,头发理起来颇费功夫。丈夫泡了澡,刮了胡子,不多久回家了。这期间,御作婆子告诉理发师傅,今天约了阿美姑娘,要请丈夫带自己到有乐町会面。
“哎呀呀,我也想陪着一道去呢。”理发师傅玩笑里带着讨好。
“请慢点儿走。”御作婆子打发她回去了。
丈夫打开金黄色包袱看了看:
“就穿这些去吗?还是上回穿的那套更适合你。”
“可上回是天黑才到阿美姑娘家的呀。”御作婆子回答。
“是吗?那就穿这一套吧。”丈夫接着又说,“我穿着那件棉袍去吧,天好像有点冷啊。”
“算了吧,不好看,就穿一件够啦。”御作婆子到底没有拿出那件印花棉袍。
不久,化好了妆,御作婆子身上裹着大花绉绸披风,围着毛皮围巾,同丈夫一起出了家门。她一边走一边同丈夫说上几句话。走到十字路口,派出所门口挤满了人。御作婆子一把抓住丈夫扎着腰带的棉袍,踮起脚尖儿,朝人群里窥望。
正中央是一个身穿印有家徽的工作服的男人。他横竖看上去都像个小混混。这男人刚才好几次倒在泥地里,褪色的工作服湿漉漉闪着寒光。警察问他:
“你是什么?”
他咂了下转动不灵光的舌头,傲慢地回答:
“我,我是人。”
听到这里,大伙儿一阵哄笑。御作婆子望望丈夫的脸也笑了。这下子,那醉汉不答应了,瞪着可怕的眼睛,环视着周围:
“有……有什么可笑的?我就是人嘛!哪里可笑啊?你们都这么看着我?”
说罢,他立即耷拉下脑袋。接着,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叫道:
“我是人!”
这时候,又一个穿着印有家徽工作服的高个儿黑脸的男人,拉着货车,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了。他冲开人流对着警察低声说着什么,然后转向醉汉:
“来,带你小子回家,快上车!”
那醉汉转怒为笑。
“谢谢。”
他说着,“咕咚”一声仰面躺倒在货车上。醉汉望着晴朗的天空,两三次眨巴着疲惫的眼睛,嘴里骂着:
“别人都这么看着我,不是人!”
“哦,是人,是人,快放老实些!”
高个儿男人把那醉汉用稻草绳死死捆在货车上,就像拉到屠宰场的猪一样,“嘎啦嘎啦”地走在大街上。御作婆子依旧抓住扎着腰带的棉袍,透过过年用的稻草绳装饰,目送着渐去渐远的货车的影子。他们很高兴,因为到阿美姑娘那里,又能增添一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