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老人下决心想赶在亡妻三周年忌日前,建立一座墓碑。但是,他全靠儿子一双枯瘦的臂膀,才好不容易苦撑到今天,一文钱的储蓄也没有。眼下又是春天了,他哭丧着脸求儿子,提醒他忌辰是三月八日。儿子只回了一句:
“哦,是吗?”
大刀老人不得已,打算将祖传的一幅珍贵的挂轴卖掉,他和儿子商量是否可行。儿子勉强同意了,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儿子供职于内务省社寺局,每月领四十元工资。他要养活妻子和两个孩子,还要为大刀老人尽孝,日子过得很苦。要是没有老人在,这幅珍贵的挂轴或许早就派上别的用场了。
这幅挂轴是一尺见方的绢本画,时间让它变成了紫褐色。悬在晦暗的客厅里,黑乎乎的,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老人说,这是王若水1画的蒲葵。他每隔一个月就会打开柜子一两次,取出桐木箱,拂去灰尘,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来,悬在三尺高的墙壁上,注目观看一番。看着看着,发现那紫褐色里好像分布着陈旧血迹般的巨大花纹,还有几处稍稍残留着斑瑕,似乎是青绿色剥脱的痕迹。老人面对这幅模糊的唐画古董,似乎忘记了现实这个活得太久、住得过长的世界。有时候,他一边盯着这幅挂轴,一边抽烟、喝茶,或者只是呆呆地凝视。
“爷爷,这是什么?”
孙子跑来要用手摸,老人这才仿佛记起了年月,他一边说道:
“摸不得。”
一边静静站起身,着手将挂轴卷起来。于是,孙子们又问:
“爷爷,子弹糖呢?”
“哎,子弹糖这就去买,可不要调皮啊!”
他慢慢卷着画轴,装在桐木箱内,藏进柜子里,然后到外面散步。回来的路上,经过街上的糖果屋,买上两袋薄荷子弹糖,分给孩子们。儿子晚婚,两个孙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
同儿子商量的第二天,老人用包袱布包着桐木箱,一大早就出了家门。下午四点,又提着桐木箱回来了。孙子迎到大门口:
“爷爷,子弹糖呢?”
老人什么也没说,走进客厅,从箱子里取出挂轴,悬在墙上,呆呆地注视着。他转了四五家古董店,有的说没有落款,有的说画面掉色,竟无一人像老人期待的那样,毕恭毕敬,肯为这幅挂轴掏腰包。
儿子劝他不要再去古董店了,老人也说不去了。两周之后,老人又抱着桐木箱出门了。原来经儿子介绍,要把这幅挂轴送到儿子课长的朋友家里看一看。这次回来,也没有买子弹糖。儿子一回家,老人就冲着他说:
“那位没有眼光的人,我怎么能向他让步呢?他所有的全是假货。”
老人也像是在责骂儿子的不德不义。儿子只是苦笑。
二月上旬,偶然遇到了懂行的人,老人把这幅画卖给了一位收藏家。老人径直走到山谷中,为亡妻定做了一块极好的石碑,其余的存进了邮局。五天之后,他照常外出散步,但却比寻常晚两小时回家。当时,他两手抱着两大袋子弹糖。他记挂着已经卖掉的挂轴,又跑到买主家观望了一遍。只见那幅挂轴悬在四叠半大小的茶室里,前面供着玲珑透剔的蜡梅花。老人在那里受到款待,喝了香茶。
“比我自己保存还要更放心。”
老人对儿子说。
“也许是吧。”
儿子回答道。
孙子们三天里净吃子弹糖了。
注释
1 王渊,号澹轩,字若水。生卒年不详。元代画家,钱塘人。师事赵孟頫,长于描绘花鸟竹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