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5月15日
革命派没有敢于在议会的会议上进行对抗,但他们并不想让会议放任自流。相反,他们要努力把议会控制在自己手里,并强制议会通过遭到反对的议案。各俱乐部已对议员们进行威胁和非难。像法国人在政治激情方面要有理论家来为他们的非理性行为找理由一样,各俱乐部也不断在内部忙于召开民众集会,以制造可以配合他们今后的暴力行动的原则 【114】 。人们在集会上主张,民众总要高于他们选出的议员,绝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完全交给他们。这是一个合理的原则,但他们却由此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巴黎的工人代表全体法国人民。自议会开会以来,规模巨大而情绪高昂的骚动,就不断在城市各处出现。群众每天集会于街头和广场,他们像大海里掀起的波涛没有目标地东拍西打。议会大厦的附近,总是站着一大群 【115】 这种没有工作的使人害怕的人。从事蛊惑煽动的党派有很多领袖,他们的行动突然而规模巨大,但很少经过磋商,以致他们在行动之前和之后,几乎不可能提出他们要干什么和曾想干什么。我当时的看法以后也没有改变,即认为主要的蛊惑煽动家们并不想破坏议会,而只是设法对议会施加压力,还要继续利用它。他们发动的5月15日对议会的袭击,在我看来其目的是吓唬议会,而不是打倒议会。这次袭击只是民众闹事时候经常发生的那种性质暧昧的举动之一,其发动者本人在事前并没有就举动可能随着当日的事态发展而止于和平的示威或推进到革命,也明确地提出和制订计划与目标。
在事件发生前8天,人们就开始预感到有制造这类事件的某些试图,但一直生活于惊慌之中的习惯,终于使议会变成一大批在预示危险即将来临的信号中未能看到显示危险就在眼前的信号的个人。人们只知道声援波兰人民的伟大民众运动 【116】 出了问题,对此表示不安,但只是漠然的不安。当然,政府的成员比我们知情,也比我们害怕,但他们既不向我们通报,又不表示他们的担心。我住的地方离他们太远,无法了解他们的内心秘密。
因此,我在5月15日去了议会,在去之前我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议会像往常一样在开会,但有一个非常奇异的现象:约有2万多名群众已聚集在议会大厅前,他们没有呼喊叫嚷。只是叫人们知道他们来了。沃洛夫斯基 【117】 登上讲台,发表讲话,我不知道他关于波兰讲些什么陈词滥调,这时民众以令人可怕的叫声显示在靠近,声音透过高悬在上方的开着换气的窗户从四面八方传进来,好像从天而降落在我们的头上。我从来没有想到,人们的喊声汇集起来能产生如此巨大的轰鸣;但他们进入议会大厅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并未觉得他们比最初在外面大吼大叫时更可怕。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场面表示好奇和害怕的一些议员在座席上站了起来;而其他的议员则高喊:“坐下!”站起的人又各自坐下,一动不动地在那里沉思。沃洛夫斯基又接着发言,讲了几分钟。我相信,他的讲话被人们这样静听,在他的一生中恐怕是首次。但人们不是在听他的讲演,而是听越来越靠近的群众的越来越清晰的吼声。
突然,议会的总务主任德古塞 【118】 庄重地走上讲台,没有说明理由就让沃洛夫斯基走下讲台,他宣布说:“库尔泰 【119】 将军不顾总务们的反对,命令守卫议会大门的流动哨兵将刺刀放回刀鞘。”这位德古塞是位非常善良的人,但看起来面貌很凶,声音也很低沉。他口中发出的通知,他的相貌和声音,容易使人产生出了什么事的不祥感觉。议员们哗然,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但什么事也不能进行了。议会被群众强占。
拉马丁一听到吵嚷声便走出大厅,最后以张皇失措的样子出现在 【120】 大厅的门口。他穿过大厅中央的通道,跨了几大步赶到自己的座位,好像后面有我们看不见的敌人追他似的。在他后面,几乎立即又出现几个民众。他们一进门,看到大厅里坐满了人而感到吃惊,于是停在门口。这时,像2月24日那样,立刻听见旁听席的栅栏门被推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群人拥进旁听席,占满了旁听席,很快就站不下了 【121】 。被后面进入旁听席的人挤向前面的人,也顾不得往前看又向前挤,最前面的人跳过旁听席的栏杆,试图找一条通路冲向会场大厅。这里比大厅的地板只高3米多,他们顺着墙壁往下移动,在离地板1米多高的高处跳进大厅。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往下跳,震得地板咚咚作响。我最初在混乱中听到这些轰鸣,还以为是远处响起的炮声。在一部分民众往会场的议席里跳的时候,另一个主要是由各俱乐部的首领组成的人群,从各个入口拥入了 【122】 会场。这些人身上都有恐怖政治时代的一些特征,摇晃着无数的旗子,有些旗上还挂着红帽子。
群众 【123】 立即涌满会场中央的一大块空地,在那里挤来挤去,并立即觉得过于拥挤,而通过由我们的议席中间穿过去的狭窄通道涌向廊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走进这个狭小的空间。但一直保持着激动的状态。在这种乱哄哄的和连续不断的群众活动当中,灰尘飞扬,热气闷人,憋得我都要不顾公德,想跑到外面去喘息一下。但是,自尊心使我留在了席位上。
在这群刚刚向我们拥来的人中,一些人携带着武器 【124】 ,另有一些人好像把武器藏在身上,但看不出有人想加害我们。从他们的目光看,他们主要是惊异和怀恨,而不是敌视。许多人都有一种粗俗的好奇心,并正以这种好奇心压倒其他一切感情而满足。要知道,在我国的一些造成大流血的群众骚动事件中,总有一大群来看热闹的人,其中一半是无业游民,一半是地痞流氓。这群人也没有一个听其指挥的公认的领袖,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不是有组织的部队。我看其中有些人喝得醉醺醺的,但大部分人看来都处于激动狂热的状态。这种状态的外部表现是张狂和大喊大叫,其内心则是热血沸腾,紧张而又感到空虚。他们敞开衣衫,袒胸露背,因为他们的服装的性质和式样不适于在太热的时候穿,而且许多人已经汗流浃背。从这群人当中发出混乱的喊叫声,有时还夹杂着强烈的威吓性语言。我看到一些人向我们伸出拳头,可同时又在高呼我们是他们的公仆。他们一再重复这句话。几天以来,过激的民主派报刊只称议员是人民的公仆,而这些粗鲁的人也就醉心于这一思想。不久以后,我曾有机会看到民众的精神是如何明确地和清晰地接受与反映这一思想的。我听到一个穿工作罩衣的人向我和他的同伴说:“你们看,那边那个秃鹰,我真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根据他的手势和眼神,我不难看到他指的是拉科代尔 【125】 。拉科代尔当时穿着多明我会的修士服装,坐在阶梯式议席左侧的上方。我觉得说话人十分卑鄙,但他的比喻却是很恰当的。这位神甫的又细又长的脖子露在白色风帽的外面,刚剃过的 【126】 头上仅围着一束黑发,面部狭长,鹰嘴鼻子 【127】 ,两只距离很近的眼睛不断闪闪发光。那个人把这样一副长相比作猛禽,真使我钦佩不已 【128】 。
在会场处于这样的无秩序状态当中,议会采取了被动的和无作为的态度:议员们坐在议席上一动不动,闭口不言,既不抵抗又不屈服。山岳派的几名议员同民众称兄道弟,套近乎,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只是小声交谈。拉斯帕伊 【129】 强行登上讲台,准备宣读俱乐部的请愿书;一个名叫达代尔斯瓦尔 【130】 的年轻议员站起来,说 【131】 :“拉斯帕伊市民,你凭什么权力在这里发言?”叫骂声 【132】 四起,有几个人向达代尔斯瓦尔冲去,但他把他们抵挡回去。拉斯帕伊费了很大劲儿才使他的朋友们暂时安静下来,开始宣读俱乐部的请愿书。不,应该说是宣布俱乐部的命令,因为它严令我们立即 声援波兰人。
群众从四面八方喊叫:“快一点,叫他们回答!”议会像死人一样,继续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民众在忍无可忍和慌乱之中发起可怕的骚动,从而使我们不必作回答了。素来被一些人视为坏蛋,被另一些人视为圣者的议长比谢 【133】 ,至少在今天确实成了大人物。他用全力敲打讲台上的警钟,试图叫人们安静下来,好像在这种环境下人们的喊叫声比安静要令人难以忍耐。
正在这时,我看到又有一个人登上讲台。我只是在这一天见过此人,但在我的记忆中,总觉得他令人厌恶和可怕。他两颊消瘦,嘴唇煞白,像个病人,形容憔悴,衣着不整洁,脸色苍白,身上散发出霉味,好像没有穿衬衣,只是一件旧式黑色礼服紧贴在他瘦长的身上。他好像是一个长期生活在下水道的阴沟里刚刚从里面钻出来的人。人们告诉我说,他是布朗基 【134】 。
布朗基首先谈到波兰问题,然后急转到国内问题,要求对鲁昂的大屠杀事件进行报复。他以威胁的口气要求议会关心没有人注意的民众的贫困,并指责议会在这方面所犯的重大错误。他这样把听众鼓舞起来以后,又把话题转回到波兰问题,并声称他和拉斯帕伊一样,要求议会立即作出支持波兰的决议。
议会仍然一动不动,民众还是吵吵嚷嚷,高喊一些互相矛盾的口号,议长也是不断敲打他的警钟。赖德律—洛兰试图说服民众退出会场,但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服民众。赖德律—洛兰几乎是被骂下了讲台。
喧嚷再起,越来越扩大,而且可以说是自发进行的。要知道,民众这时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甚至不能理解只要稍等一会儿,就可以到达激情所指向的目标。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巴尔贝斯 【135】 终于来到前面,登上讲台,不,应当说是跳上讲台。他是那种时而是蛊惑家,时而是疯子,时而是骑士的人物,你无法知道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其中的哪一种面貌出现,而他却能混迹于我们今天的这种病态的、乱糟糟的社会。但我认为,他主要是以疯子的面貌出现,而在听到民众声音的时候,他会变得疯狂。他的灵魂被民众的激情包围时,就会像水在火上自然沸腾起来。群众冲进会场以后,我一直在观察他。我把他看成是我们敌对者中的最可怕的人,因为他最发疯、最不讲情面而且最坚定。他登上议长的座位所在的讲坛,长时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以兴奋不已的目光巡视会场。我在观看并叫我的邻座观看他的动作变化时,他的苍白的面孔,他的激动的兴奋,每在激动的时候用手指捻他的胡须。他在台上好像一直在思索采取极端的方针,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现在,巴尔贝斯要下决心了。他要对民众的激情进行某种梳理,明确目标以保证胜利。他断断续续地、气喘吁吁地说:“我要求议会立即当场作出向波兰派兵、向富人课税10亿法郎、由巴黎撤出部队、停止召集预备役的决议。否则就宣布代表们为祖国的叛徒。”
我认为,如果巴尔贝斯的动议被通过,我们将会毁灭,因为议会采纳他的动议后,议会就将名誉扫地,自己解除武装,而它要否决这项动议(看来,很可能否决),又将遭到被打乱的危险。但是,巴尔贝斯本人也未能使会场安静下来而让我们就动议发表意见。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全场立即暴发激烈的争吵,争吵越来越激烈,以致无法安静下来,只能让争吵继续下去,让无数的对立意见互相吵闹。巴尔贝斯竭尽一切力量去制止争吵,但在议长当时像敲丧钟那样不断敲打他的警钟的大力帮助下,也毫未生效。
这场反常的会议继续两个小时。议会顶住了压力,我们在细听外面传来的声音,等待着援助,但巴黎好像是一座死了的城市。我们竖起耳朵静听,也没有听到外面传来救援的声音。
这种被动的抵抗激怒了民众,使他们大失所望。他们就像停在一大片酷冷的冰面上,怒气冲冲地找不到可以抓住的东西往下滑。他们在找不到自己的行动出路当中,互相进行无益的争辩和指责。呼喊各式各样的或互相矛盾的要求的声音响彻大厅。有些人高呼:“我们现在就去……”另一些喊叫:“成立劳动组织!……成立劳动部!……向富人课税!……我们支持路易·勃朗!”最后,由于争抢到台上发言而在台下打起架来才听不到喊叫声。有五六个人曾同时登上讲台,有时他们便同时发言。由于总是处于混乱状态,所以时而出现可笑的场面,时而出现可怕的场面。大厅里热得令人难忍,以致许多先拥入的人离开大厅,他们的位置很快就被一些站在门口伺机涌入的人占据。我看到一个身着制服的消防队员,从我席位旁边一条通道走下去。有人对他喊话:“不要投他们的票!”他回答说:“等一等,等一等,我就去,我就去告诉他们怎么做。”于是,他把消防盔使劲往下压了一压,结好帽带,拨开前面遇到的人群,登上了讲台。他在讲台上像救火时站在屋顶上那样潇洒,但他的发言没有讲多久便卡壳了。民众向他喊道:“消防队员,讲呀!”他没有再讲,便被轰下讲台。这时,几名民众用胳臂架着路易·勃朗,像凯旋似地把他拉进会场。他们抓着他的小腿从他们的头上抬过去。我看到路易·勃朗曾徒劳地避开他们。他往后退并全身蜷曲起来,被他们拖着前进,也不能从他们的手里摆脱出来,同时发着尖叫的声音。我觉得好像看见一条尾巴被钳子夹住的蛇。最后,人们把他扶到我下面的一个席位上坐下。我听到他喊叫:“我的朋友们,你们将要取得的权利……”下面的话被喧闹声湮没。有人告诉我,索布里耶 【136】 也被这样架进会场,坐在离我稍远的地方。
一场非常严重的意外事故打断了这场热闹的演出:会场深处的旁听席,突然发出嘎嘎的响声,支撑的柱子断裂,向着大厅方向倾斜,坐在上面的群众张皇失措,纷纷逃离。这个吓人的事故,使喧嚣的场面暂时停了下来。这时,我初次听到远处传来的在巴黎到处流动的召集预备役的鼓声。同我一样听到鼓声的群众,立即发出表示愤怒和恐怖的长时间呼喊。巴尔贝斯又独自登上讲台,高声喊叫:“为什么要召集预备役?谁下的命令?下令召集预备役是不合法的!”又有人跟着喊叫:“这是背叛我们,我们要拿起武器!到市政厅去!”
议长被撵下他的宝座。如果相信他自己后来所说,那是他自愿地离开议长的席位。一个名叫于贝尔 【137】 的俱乐部头目登上主席台,竖起一面挂着小红帽的旗子。这个好像是刚从长时间处于一种无疑是由于过度兴奋和狂热而引起的癫痫性精神失常状态回复过来的人,从这种使他思想混乱的梦魇中走出来,来到我们面前。他的衣着不整齐,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连续两次高喊:“我以被自己的代理人欺骗了的民众的名义,宣布国民议会已被解散!”他像军号声的话音,从高处发出,响彻大厅,把其他一切噪音都压下去了。
已经没有主席团的议会四散了。巴尔贝斯和一些最勇敢的俱乐部活动分子走出去,奔向市政厅。这个结果与群众所期望的相去甚远。我从旁边的愁容满面的互相谈话的民众处听到:“咳,咳!这哪是我们所想望的。”许多忠诚的共和主义者绝望了。在这样的混乱当中,特雷拉 【138】 向我走来。他是一位多愁善感的革命家,在王政期间一直梦想建立共和制度。他还是一位称职的医生,尽管自己有点疯疯癫癫,他还主持过巴黎的一家主要疯人病院。他握着我的手,两眼含泪向我吐露他的真情:“啊!先生。真是不幸,提出这些奇怪想法的都是疯子,造成今天这样结果的全是真正的疯子!我同他们有过往来,给他们治过病。布朗基是疯子,巴尔贝斯是疯子,索布里耶是疯子,于贝尔更是疯子。先生,他们都应当进我的巴黎疯人教养院,而不应当来到这里。”既然他如此清晰地知道他的朋友们的老底,所以要给这个名单加以补充,只能由他自己去做了。我一直认为,在革命中特别是在民主主义革命中发生重大政治作用的是疯子,但不是被比喻为疯子 【139】 的人,而是真正的疯子。不错,说半疯半狂不适于这时的情况,但这却屡屡有助于成功。
议会虽然四散了,但人们或许认为它并未被正式宣布解散。
议会本身也不认为遭到失败。离开大厅的大多数议员,都表示了不久便在其他地方召集会议的坚定决心。他们互相谈论此事,我也确信他们实际上也决心要做下去。至于我,我决定留下来,这一半是由于好奇心使我一定要看一看这一奇妙事件的发展,另一半是因为我当时认为,也像2月24日一样,议会的力量依然部分地存在于这所大厅。于是我留下来,继续观看这个既与我没有利害关系、我又不能施加影响的混乱而奇妙的场面。在极其混乱和无数喊叫声中,群众试图组织一个临时政府。这是对2月24日的滑稽摹仿,犹如2月24日那天对另一次革命事件的滑稽摹仿一样。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在喧嚷当中听到从大厅的深处传来一阵奇怪响声。我的耳朵很灵,立刻辨明这是下令冲锋的鼓声。要知道,在我们这个社会已经陷入混乱状态的时代,每个人都掌握了辨别这种战争武器的知识。我立即赶到这些新来的人走进的入口处。
那里确实有一面大鼓,鼓后面跟着40多名机动保安队士兵。这些年轻人相当坚决地参加到群众当中,但最初很难说他们要来干什么,可不久他们就混入群众当中而不见了。在他们后面不远,有一纵队国民自卫军列队前进。他们清晰地高呼“国民议会万岁!”的口号进入大厅。我把我的议员身份卡放在帽子上,同他们一起回到大厅。士兵们首先把这时一同在讲坛上发言的五六名演说人请下讲台,毫不客气地走上连接讲台的小阶梯。面对这一情景,造反的人们起初还想抵制,但很快被吓得不敢动手了。他们跳上已经空无一人的议员议席,在席位之间乱窜一阵后来到外面的走廊,纷纷从所有的窗户跳下,落到院子里。几分钟后,大厅里只剩下国民自卫军,他们的“国民议会万岁!”喊声,震荡着四壁回响。
议会的会场已空无一人,但四散的议员又三五成群地逐渐回来。他们同(国民自卫军)士兵握手,互相拥抱,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国民自卫军高呼:“国民议会万岁!”议员们高呼:“国民自卫军万岁!共和国万岁!” 【140】
议会刚刚从造反分子手里夺回来之后,那个制造这场骚乱的第一祸首、无耻之徒的库尔泰,出现于议会大厅。国民自卫军的士兵对他发出愤怒的叫声,把他抓住,拉到讲台下面。我看见他从我的前面走过去,在闪闪发光的刀剑的押送下,脸色像死人一样煞白。我担心士兵要把他杀死,于是竭尽全力高呼:“把他的肩章取下来,但不要杀他!”士兵们照办了。
这时拉马丁又来了。我不知道在我们遭到造反分子入侵的3个小时里他都干了些什么。在造反分子入侵的当初我曾看见过他,他当时坐在我下方的一个座位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在梳被汗水弄湿的头发。群众在重整自己的队伍,这时拉马丁便不见了。他好像去了会场里边的也被群众占领的厅室,想在那里对群众发表演说,但遭到强烈的反对。第二天,有人把当时的情景告诉了我。因为我已决定只写我亲眼看见的东西,所以在这里不能报告听来的细节。后来查明,他去了附近的一处正在为外交部建筑的大厦里藏起来了。如果他能率领国民自卫军前来解救我们,那才是他的最好选择。我认为,他当时的心力处于衰竭状态,而具有锐敏和丰富的想象力的最勇敢的人(他当然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时最容易如此。
他再现于大厅后,他的活力和动听言词又现于他的身上。他向我们大家说:他的岗位不在议会里,而在大街上;他去了市政厅,在那里平息了骚乱。他的讲话受到热烈的鼓掌欢迎,而我听到他这样的讲话,这是最后一次了。当然,人们的鼓掌不只是对他,而是庆祝胜利。这些呼声和掌声,只是对还在激动人心的汹涌澎湃的热情的反响。拉马丁走了出去,半小时前通知冲锋的鼓声,现在变成全面进军的鼓声。还在我们周围的国民自卫军和机动保安队集合起来,也跟着他出去了。到会的议员还不多,但还是开会了。这时是午后6点。
我抓紧时间回家去吃饭。我回来后,议会已决定照常开会。不久又通知我们,一些想成立新临时政府的人已被逮捕。巴尔贝斯和罪该鞭打的年纪较大的傻呵呵的库尔泰受到指控。许多人也要对路易·勃朗进行同样的处理。路易·勃朗勇敢地进行了自卫。他在进来时在门口遭到守卫在那里的国民自卫军的怒斥和殴打,衣服被撕破,凌乱不堪。这次,他在讲台上没有登在他要经常使用的板凳上面。因为他的个子太矮,头部刚能露出讲坛的桌面,所以他在上台讲话时,过去都要站在小板凳上。他在讲话时由于要讲的问题太多,只考虑安排前后次序,而忘却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尽管如此,或者说即使有这个原因,他的演说还是获得暂时的成功。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发现路易·勃朗的天才,因为我不把以美丽而空洞的辞藻堆砌的艺术称为天才,这样的辞藻就像精巧雕制的花盘而其中没有可用的东西。
再者,因为我被白天的骚动搞得精疲力竭,所以我对晚上的这一幕并没有留下比较清晰和比较明显的记忆。我要说的都是我个人的所见所闻,此外我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关于事件的细节和后来发展,《总汇导报》要比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