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人对高卢人曾进行过多次的战争。爱荣誉,不怕死,有顽强的胜利意志,这是这两个民族的共同的特点,但他们的武器却不相同。高卢人的楯是小的,他们的剑也不行:因此罗马人对他们的看法几乎和后世西班牙人对墨西哥人的看法一样。而使得人们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几乎在一切地方和一切时代里被罗马人所征服过的民族,虽然接连遭到毁灭的命运,却根本不去认识,也不去设法防止它们的不幸的原因。
庇鲁斯和罗马人作战的时候,正是罗马人能够抵抗他,并且从他的胜利吸取经验教训的时候:他教给罗马人修筑防地的方法,教给他们如何选择营地和扎营,他使他们习惯于应付大象,训练他们适应更大规模的战争。
庇鲁斯的伟大地方仅仅在于他个人的一些优秀品质。普卢塔克 [10] 告诉我们,他之所以不得不进行马其顿战争,是因为他无法维持他的八千步兵和五百骑兵。在死后便不再被人们所提起的这个小国的国王乃是个冒险家,他不断进行征伐,因为不这样做,他便无法存在下去。
和他联盟的塔林顿比起他的祖先拉栖代孟人的制度来已大大地蜕化了。他和撒姆尼特人在一起,本来是可以做出大事情来的,可是罗马人把他们几乎全都消灭了。
比罗马更早地富有起来的迦太基腐化堕落得也比罗马早;因为,正当在罗马只能由于美德方才可以取得公职,而公职除了能给人以荣誉和执行职务时的优遇以外,并不给人以利益时,公家所能给予个人的一切在迦太基却是出售的,而私人所担任的一切公职也都是由公家付给报酬的。
对于国家来说,一个国王的暴政的害处比起不关心公共利益对一个共和国的害处还要小些。一个自由的国家的优点是它的收入分配得比较好,但如果分配得较差的时候,则自由的国家的优点是它根本没有宠臣;但是当事情不是如此,不是使国王的朋友和双亲发财,而是使参加政府的一切人的朋友和双亲发财的时候,那么一切便都垮台了;这样的违法乱纪比一个国王的违法乱纪要更加危险,因为作为一国公民之首的国王,他照例是最关心守法这件事情的。
古老的风俗习惯,一种安于贫穷生活的作风,使罗马人的财富相互间几乎是没有多大出入的;但是在迦太基,私人的财富却可以同帝王相埒。
在迦太基得势的有两派,一派总是希望和平,另一派则总是希望战争;结果迦太基便把自己弄得既不能享有和平,又不能很好地进行战争。
在罗马,战争从一开始便会把全体的利益结合成为一体;但在迦太基,战争却只会更加扩大个人之间的利害冲突。
在由一个国王所统治的国家里,争端容易调处,因为国王手里有强制的权力,足以使两派言归于好。但是在一个共和国里,争端反而更加旷日持久,因为毒害通常总是向可以纠正它的权力本身进攻的。
在法律统治之下的罗马,人民容许元老院领导国家大事;迦太基则是营私舞弊的人们的天下,因此人民对于任何事都愿意自己做才放心。
迦太基凭借自己的财富对罗马的贫穷作战,但正因为如此,却有它不利的一面:金银有一天是会用完的,至于德行、坚忍、力量和贫困却永远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罗马人由于骄傲而野心勃勃,迦太基人则由于贪欲而野心勃勃。罗马人是想统治别人,迦太基人则企图获致利益;不断计算收益和支出的迦太基人在作战的时候,心里照例是不喜爱战争的。
失利的战争,居民的减少,商业的衰落,国库的耗竭,相邻各民族的骚动,只会迫使迦太基接受最为苛酷的讲和条件;但罗马在行动时是不考虑得失的,他们一切决定于他们的荣誉感。既然它相信它不可能不统治别人而存在下去,因此绝不会有任何希望或是恐惧,足以迫使它缔结一项不是按照它的意思拟订的和约。
在像罗马和拉栖代孟这样的共和国里,人们遵守法律并不是由于恐惧或由于理智,而是由于热爱法律;因此不可能有比这样的共和国更加强大有力的了,因为那时除了一个好政府的贤明之外,还要加上一个派别所能拥有的全部力量。
迦太基人使用外国雇佣军,罗马人则使用他们自己的军队。由于罗马人总是把被征服的人们看成是取得未来的胜利的工具,因而他们就把他们所征服的一切民族变成士兵;在征服别的民族时他们付出的力量越大,他们也就越发认为这个民族值得并入自己的共和国。因此我们就看到,经过二十四次胜利之后才被征服的撒姆尼特人就为罗马提供了辅助的军队;而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之前不久的时候,他们从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同盟者中间,也就是从绝不比教皇领地或那波里王国来得大的一块地方,征集了七十万步兵和七万骑兵来对抗高卢人。
当第二次布匿战争正在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罗马手里经常准备着二十二个到二十四个军团;但是根据李维的报道,当时罗马的全部公民人数只不过有十三万七千人左右罢了。
迦太基把它大部分的军队用来进攻;罗马则用来防守。正如我们刚才提到的,罗马武装了很大的一支军队去对付向它进攻的高卢人和汉尼拔,但它只派出两个军团去对付那些最大的国王:这一点就使它的兵力永远不会枯竭。
迦太基在非洲所处的地位比之罗马在意大利所处的地位是不够巩固的:罗马的四周有三十个殖民地,这些殖民地对罗马来说仿佛是它的壁垒。在坎奈一役之前没有一个同盟者背弃过罗马:这是因为撒姆尼特人和意大利的其他民族已习惯于服从罗马的统治了。
非洲的大多数城市防守得很差,不管是谁的军队,只要是开到它们的城市跟前,它们就立刻会投降的;因此在那里登陆的任何人,阿伽托克利斯也好,列古鲁斯也好,斯奇比奥也好,他们都立刻会使迦太基处于绝望的境地。
在头一个斯奇比奥对迦太基作战的全部期间,迦太基人所遭遇的一切只能由一个坏政府负责:他们的城市和甚至他们的军队挨饥受饿,但同时罗马人却任何东西都十分丰足。
迦太基的军队在战败时就变得更加横暴;他们往往把他们的将领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是由于本身的胆怯而惩治他们的将领的。在罗马人那里,执政官则把临阵脱逃的军队的十分之一处死,然后再率领其余的人去杀敌。
迦太基人的统治是十分苛酷的:他们把西班牙的各族人民折磨到这样的地步,以致在罗马人一到那里的时候,这些人立刻把他们看成是解放者。如果我们注意一下迦太基人在进行一次不成功的战争时他们所花费的巨大款项的话,那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不义之财是保不住的,不公正的作风甚至不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亚历山大里亚的建设大大地削弱了迦太基的商业。在最早的时候,迷信以某种方式把外国人驱出埃及;当波斯人征服了埃及时,他们所想的只不过是如何削弱自己的新臣民而已;但是在希腊国王的统治之下,世界上的全部商业几乎都由埃及包办,而迦太基的商业则开始衰落了。
由于商业而建立起来的国家如果谦虚自守的话是可以长久维持下去的;但是它们变成大国之后却无法长久维持下去了。它们是一点一点地在他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之下兴旺起来的;因为它们并没有任何突出的行动足以动人听闻,或者足以显示它们的威力;可是当事情发展到它的实力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时,人们就都从这个国家夺取可以说是用欺骗的手段得来的权益了。
迦太基的骑兵优于罗马的骑兵是由于下述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努米地亚的和西班牙的马比意大利的马品种要好;另一个原因是罗马骑兵的武装差。从波利比乌斯的著作中我们知道,直到罗马人在希腊作战的时候,罗马人才改变了自己的作战方法。
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自从迦太基人选择平原地带用骑兵作战之后,列古鲁斯就被打败了;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汉尼拔也是由于他手下的努米地亚人才取得了他的那些主要胜利的。
斯奇比奥在征服了西班牙并和玛西尼撒缔结了联盟之后,便使迦太基人失掉了这个优势。正是努米地亚的骑兵在扎玛之役中取得胜利并结束了战争的。
迦太基人在海上有较多的经验,他们在海战方面也比罗马人精明;但是我以为对当时来说,这一长处所起的作用并不像今天这样大。
古人因为没有罗盘,所以只能沿着海岸航行;因此他们所用的不过是用桡划行的船只,这种船是一种平底的小船;几乎所有的停泊地点对他们来说都是港口;掌舵的技术十分有限,而他们对船只的操纵意义也并不大;因而亚里士多德 [11] 就说,专门搞一批水手在那里是没有用处的,农夫就足够做这些事情了。
航海的技术是如此不完善,以致当时人们用一千只桡所得到的效果不过等于今天一百只桡所得到的效果。
就下面一点说来,大船是不方便的:桡手要它们移动很困难,因此它们无法进行必要的转动。安东尼在阿克求姆有这方面的一个十分惨痛的经验:他的船只不能转动,于是奥古斯都的那些较为轻便的船只这时就从四面八方向它们进行攻击。
古代的船只都是用桡划行的,较轻便的船很容易把较大的船只的桡打断。于是这些大船就成了无法转动的庞然大物,就和今天的帆樯折断了的船只一样。
自从罗盘发明以后,人们的做法就改变了;人们不再使用桡来划船,船只远离了海岸,人们开始修造大船;机械变得更加复杂,而船只的操纵方法也更加完善了。
火药的发明引起了这样一种人们不会怀疑的后果:这就是海军的力量比过去任何时期都更加有赖于航海术;因为,为了能够经得住发炮时的猛力和不遭受优势炮火的轰击,就必须修造大船。然而随着船只的加大,操纵船只的技术也一定要不断地相应改进。
从前,小船突然地相接到一处,于是双方的士兵便展开了战斗;全部陆军都配置在一支舰队上面。在列古鲁斯和他的同僚取得胜利的一次海战当中,是十三万罗马人对十五万迦太基人作战。对当时来说,重要的是士兵,水手则居次要的地位;但是在今天,士兵根本无关重要或者不很重要,而水手却占了重要的地位。
执政官杜伊里乌斯的胜利就使我们深深地感到这样的一个区别。罗马人根本不懂得航海术;迦太基的一只舰船在他们的海岸上搁浅了,于是他们便模仿着这只船修造了一只新船:在三个月的时期里,他们的水手受到了训练,他们的舰队被修造和装备起来并且被放到海里去,这支舰队遇到了迦太基的海军后,便把它击败了。
在今天,一个国王恐怕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未必能建立一支能够和已经称霸海上的国家相抗衡的舰队:这可能是单用金钱所不能做到的仅有的一件事。如果在今天,一位伟大的国王能立刻做到这样一点的话,那么别人身上的经验却会使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只能加以赞许却不宜于模仿的例子。
第二次布匿战争是如此著名,以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它。当我们仔细考察一下汉尼拔所遇到的重重障碍,而这位了不起的人物又克服了一切困难的时候,我们也就看到了古代提供给我们的一幅最辉煌的画面。
罗马表现了令人吃惊的坚忍精神。在铁新、在特列比司、在特拉西孟等战役失败之后,在更加悲惨的坎奈一役战败之后,虽然意大利几乎所有的民族都背离了罗马,罗马却始终没有求和。元老院始终不渝地遵守着那些古老的金言:它对付汉尼拔的办法就同过去对付庇鲁斯的办法一样,过去只要是庇鲁斯留在意大利,元老院便拒绝同他和解;而在哈里卡尔拿苏斯的狄奥尼西乌斯 [12] 的著作中我发现,在和科利奥兰奴斯谈判的时候,元老院宣布说,它绝不愿破坏罗马人的古老的习惯,这便是当敌人留在他们土地上时,罗马人民是不愿讲和的;可是,如果沃尔斯克人撤退的话,罗马却可以满足他们的一切正当要求。
罗马的得救是由于它的制度的力量。在坎奈之役以后,它甚至不允许妇女们流泪。元老院拒绝把战俘赎回,并且把军队中剩下的那些可怜的人们送到西西里去作战;在汉尼拔被赶出意大利之前,不对任何人给予奖赏,不颁发任何军事荣誉。
另一方面,执政官铁伦求斯・瓦罗却可耻地一直逃到威努西亚。这个出身极其卑微的人所以当选为执政官只是为了使贵族感到难堪而已。但是元老院并不愿意利用这一不幸的凯旋;它看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它是多么需要取得人民的信任;它迎接了瓦罗并且对他表示感谢,因为他并没有对共和国的命运感到绝望。
一般对国家十分不利的并不是在战役中所遭到的实际损失(这就是说损失了几千个人),而是想象中的损失和士气的沮丧,这种士气的沮丧使国家失去了甚至是命运留给它的那些力量。
有这样一些事情,所有的人所以都谈论这些事情,就是因为过去有人谈过它们。人们都认为汉尼拔在坎奈之役以后不包围罗马是他的一个错误。诚然,在开头的时候,城里的人们是恐慌万状的;但一个好战的民族的沮丧几乎总是会转变成为勇气的,因而这种沮丧同只感到自己弱点的劣等贱民的那种沮丧是不一样的。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即使汉尼拔围攻罗马也不会成功,这就是:罗马人这时还有力量向各处输送援军。
人们还说,汉尼拔把自己的军队率领到卡普阿去,而这支军队就在那里变得疲弱不振,这是汉尼拔的一个大错。但是他们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并没有找到根本的原因。在这样多次的胜利之后而富裕起来的这支军队的士兵,他们岂不是到处都能找到像卡普阿这样的地方吗?率领着自己臣民的亚历山大 [13] 在同样的情况下却使用了一个率领着雇佣军的汉尼拔所无法采用的办法:他下令烧掉他的士兵的辎重,这样就把他的士兵的以及他自己的财产搞个一干二净。人们还告诉我们说,库力汗在征服了印度人之后,留给他的每个士兵的钱只有一百卢比。
正是汉尼拔的胜利本身开始改变了这一次战争的命运。他不是迦太基的长官们派到意大利来的;他得到的支援太少了,这或者是由于一派的嫉妒,或者是由于另一派的过分的信任。只要是他和他的军队留在一起,他就能击败罗马人,但是当他不得不把卫戍部队留在各个城市的时候,当他要保卫他的同盟者的时候,当他要围攻要塞或者当他使自己的要塞不受罗马人围攻的时候,他的兵力就太少了;而他的一部分军队就是这样零敲碎打地消耗掉的。历次出征之所以容易取胜,是因为在出征时都是全力以赴的;出征成果之所以难于保持,是因为要保持它们时只能使用自己一部分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