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精神疾病的早期表现:精神分裂性和精神分裂症

沙利文Ctrl+D 收藏本站

现在,我将要开始讨论的是不适当的与不合宜的人际关系模式,也313就是通常所说的精神疾病,它既包括较轻的精神疾病,也包括较为严重的精神疾病。我之所以加上“轻或重”的字样,是想表明这一点,即精神疾病这一主题包括各种各样的事情,既包括很小的意外事件(例如,你在请求别人帮忙时,恰又懊恼地一时想不起这位重要人物的名字),也包括长年住在精神病院里的精神病患者。因此——就我个人所能发现的而言——若要使“精神疾病”一词具有足够丰富的含义,则必须让它像一个帐篷,涵盖人际关系中一切不适当或不合宜的表现。

首先,我必须说明一点,我不打算讨论那些主要由于明显的生理缺陷而引起的障碍。对于这些障碍,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见解要发表,尽管我相信精神病学中的这种理论将会让我们更为清楚、深入地了解基本的生理缺陷是怎样对一个人的发展历程和生活中的必要准备产生影响的,但我依然不想在这里涉及这个主题。基本的生理缺陷有可能是先天的,出生伊始就会表现出来,例如,那些被称作白痴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可怜的模仿动作;也可能像生活中某个特定弱点那样让人难以理解,例如,它会表现为早老性痴呆或早发性老年痴呆症(阿尔茨海默病),或动脉硬化和老年性精神314病。所有这些事情,绝大部分涉及的是构成人类躯体的遗传因素,而较少涉及后天的生活经历,尽管就像我在前面一再指出的,后天的生活经历可能会对生理缺陷的出现时间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有些人得天独厚,具有很好的遗传素质,他们可在生活中长年承受极其沉重而又紧张的精神压力,但不会出现显著的病理性高血压或诸如动脉硬化等血管壁病变的现象;这种人能活到80岁,甚至差不多90岁,而且他们的身体并不会出现器质性老年化病变(我们在老年性精神病患者身上经常可以看到这种病变)。由此可见,由于遗传而注定会出现的现象非常多,它们很可能在生命历程中起到根本性的重要作用。不过,我们现在所要讨论的内容是各种生活障碍和困难,这些障碍和困难的产生主要是由于发展历程中所遭遇的不幸,而非由于任何先天的遗传因素。

属于“非我”的发展事件

在开始有关“精神疾病”——或人际关系中不适当和不合宜的活动模式——这一主题的讨论前,我想先较为全面地介绍一下非我概念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对此,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指出它与婴儿后期和童年早期的关系。按字面意思来说,非我可解释为与遭受此种强烈焦虑之重要他人的经验组织,而且这种焦虑是突然降临的,以至这个当时尚处于相对原始状态的个体不可能弄懂导致这种强烈焦虑经验的特定情境,也不可能对其有真正的理解。正如我在前面所说,重要环境中所做出的突然的、强烈的消极情绪反应所导致的严重焦虑,与头部受到当头一击的情况十分相似。严重的焦虑往往会使得个体完全不可能系统地阐释焦虑发生的确切情境,而且,这种焦虑状况会使得经受焦虑的人记忆力减弱,难以说清刚刚发生的事情。例如,如果父母患有亚精神病性恐惧(subpsychotic fear),315生怕自己的婴儿会变成一个淫荡好色的怪物,那么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发现婴儿用手抚摸生殖器,他或她就会十分激动,甚至采取极端行动——据此,我们可以预期,该婴儿之人格的发展将多少有点缺陷,从这个意义上说,婴儿无论以某种方式触及生殖器,都将最终产生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与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无所不包的焦虑几乎同时产生。所有这些可以说尚未分化的、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焦虑,都会让婴儿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体验;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充分地理解了不可思议的这个词的含义,那么,他在试图描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时,就会说他感到不可思议。随着这个人年龄的增长,这种焦虑情绪就会表现出一些彼此有所区别的具体细节,它们的内在含义可以用我们语言中的四个词来暗示——分别是敬畏(awe)、畏惧(dread)、厌恶(loathing)和恐怖(horror)。虽然这四个词表明我们有可能对这些不可思议之情绪进行区分,但事实上,有些体验却很难加以区分,这一点已在那些表达能力极强的人所提的描述中得到了证明。

虽然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情绪都与敬畏(awfulness)情绪相关,但敬畏本身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当然,从不可思议的情绪中,我们得到了“敬畏”(awful)这个词语,尽管在英语中“不可思议”一词与“敬畏”已经没有关系。敬畏很可能是这些不可思议之情绪中最不会因为突然发生而让人难以承受,也是最不会让人心理瘫痪的;事实上,在许多成年人身上,一些出乎意料的、惊人的自然现象或者人类的作品就足以引起敬畏情绪,并会激起某种更加富有幻想性质的对过往的自我修复。因此,人们一走进某些具有建筑美学的建筑物,一种敬畏之情便会油然而生,如果这座建筑物碰巧是一个教堂,那么,人们便可能会随之产生各种关于自然界和上帝是否真实存在等不成熟的奇怪想法。当许多人第一次登上山顶俯视科罗拉多大峡谷时,都会产生一种惊呆的感觉,这实际上仅仅只是一种引人入胜的体验,并不属于恐怖之列。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在这种情境之下,人们完全超脱了生活的现实,产生了敬畏的体验。

与不可思议之情绪相关的其他三个术语,涉及更多的是这种体验的畏惧特征;这三个术语是畏惧、厌恶和恐怖。厌恶是身体疾病与其他极其不悦之体验的特殊结合。对此,一些有过这种体验但却表达不清楚的人曾将其描述为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而没有能力感到恶心——这种情况,就其自身方式而言,是令人印象颇为深刻的。而恐怖是一种每个人都至少体验过一次的不可思议的情绪,这种体验很可能发生在睡眠中。恐怖316实际上仅仅只是我想称之为嫌恶(revulsion)的情绪——一种很想逃开所有一切去到另一个地方的感觉——与一种很想呕吐的欲望的结合,很可能还会与想腹泻的欲望以及诸如此类的欲望相结合;与此同时,事实上还存在一种对任何事物都麻木的情绪,以至除了敬畏之外——如果它能够回避的话——以及绝不会重复(never-to-be-repeated)的体验之外,再也体验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了。

上述这些东西似乎可以说是一切使人麻痹的焦虑突然发作的本质;这种焦虑可能会由于一个重要他人的极其不悦的情绪,而在生命早期就被引发。它是人格中某些经验结构(这些结构可用于实用的目的)的基础(如果你想用这个词的话),其原因在于它们在后来生活中的表现,即我所说的非我——与好我和坏我形成对照。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好我和坏我是意识终身要素的基础,也就是说,在个体自身的内隐操作过程中,没有哪个人会不清楚这样一个事实,即他身上存在着一些令人不满的、不合时宜的品质,而他自己则正忙于将这些品质隐藏起来、为这些品质找各种解耦,等等,同时,他也清楚自己身上也存在一些好的品质;所有这些便是产生好我和坏我的基础。但是,只有在一些例外的情况下,个体才会在意识中——在觉知状态中——反省他生活经验中我称之为非我的部分,即第三种基本的人格化。

分裂的证据

除了其他所有为避免焦虑、最大限度地减弱焦虑或将焦虑隐藏起来而在自我系统中精心构筑的形式或过程外,自我系统几乎在所有情境下都会表现出一些方面,我们可以这样说——用高度形象的语言——这些方面旨在使每一个人都安全地摆脱有可能导致极其不悦之生活状态的情况(这些不悦的生活状态可以称作不可思议的情绪);除了灾难性情况之外,自我系统的这些方面只可臆测。这组自我过程可能很广泛,也可能很少。317这取决于个体遥远的过往。此类自我功能的表现(这些表现几乎每一个人都能体验到),实际上会在睡眠中由于睡眠过程的渐进而被唤起,在睡眠中,人格中一些据说不可能出现的方面会变得非常清晰,以至于它们会驱使自我系统过程突然活动(在一般情况下,这些自我系统过程在夜间是停止活动的)。结果,一个人在睡眠中就会突然醒来,多少带点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是因为处于某种恐怖情况之下的缘故。我们通常称之为梦魇的东西,可能代表了真正触及人格中非我成分的东西,当然,也可能不代表这些东西。但是,在许多方面,梦魇的内容越集中,情绪的力量就越惊人——越有可能彻底地破坏对情绪状态的回忆——于是,你便越有可能推测睡眠中的某个过程过于共情性地与人格中这一特定成分相联系(通常情况下,这种情况只有通过推论才能得悉,而且,它们往往是由于幼年时期突然遭遇严重焦虑而导致的结果)。

到了童年后期,由童年早期的非我经验所提供的基础既有可能增长,也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保持静止状态,这要视当时的经验而定。在那个时期,大多数较为幸运者已经发展出与先前的坏我的表现有关的预防过程和抚慰过程,从而使那些给他们造成很大麻烦的动机系统发生瓦解,结果这个瓦解的动机系统不是进行重组——升华等——就是针对尚未获得重组的成分而回归到对早期行为模式的重新激活。但是,在命运较为不济者的童年后期,例如童年早期失去了父亲或母亲,而且遇到了一个非常差劲的后父或后母,或者被送到质量很差的机构里读书,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情况,那么,这个极其重要的过程系统就可能会清楚地开始表现出来,这个重要的过程系统便是我们所说的分裂(dissociation)。注95

在分裂中,有趣的是,个体是在意识过程中产生不可思议的情绪的,而这些不可思议的情绪是个体在清醒状态下不可能出现的。你们318知道,人们很容易把分裂误解为相当神秘的东西,这种神秘表现为,你把某样东西扔向外界的黑暗之中,让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经年累月地躺在那里。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过于简单化的想法。分裂一旦被启动,它就会游刃有余地运作着,而不会像一条睡着的狗那样安静。它以一种连续的警觉状态或清醒的觉知状态运作着,此外,它还有若干的补充过程,以防止个体发现他在没有意识参与的情况下所做的事情。事实上,我想说的是,自我系统过程之分裂成分的最为经典的表现是在对生活中的困难施以强迫性替代时。当然,以下两类人之间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关联:一类人就像其经常在无效的、不适当的和不合宜的人际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具有强迫类型的替代过程;而另一类人,在某些情况下,承受着精神分裂症发作的生活之苦。因此,在这一点上,如果我们说,从美国文化中所发现的大量替代过程,就是严重分裂状态的有力证明,那将是不合理的,我认为,当我们的理论阐释在更为充分的研究数据的基础之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时,便会发现,情况可能就是这个样子的。在任何事件中,与实际重要替代过程一起运作的困难和与精神分裂过程一起运作的困难之间,都存在着这样一种非常相似的现象,而由于这种相似性,两者之间的区分再次变得棘手起来。我所说的真正重要的替代过程,是指在非常重要的生活领域中对替代的运用。令人非常吃惊的是,在现今这个时代,几乎每个人都用替代过程用来隐藏焦虑的极端脆弱性。我们发现,在许多表现出较为严重之强迫症状的人身上(就像我们用方言喊他们那样),存在着大量他们称之为憎恨(hatred)的东西,事实上,只要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他们几乎对所接触的每个人都表现出惊人的脆弱性。这种强迫性替代(它们构成了其生活中一些引人注目、令人讨厌的方面),仅仅只是意味着人际接触的全面减少,以保护自己免受焦虑的异常伤害。因此,我们应当319把强迫性替代看做是自我系统内发生的一种显著情况,其目的是想把某种东西完全排除在意识之外,让它没有机会涌进意识领域。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涉及动机的分裂系统,我们便会发现意识的相对中止,这是这些动机所具有的效应。这种意识的中止有可能就好像相对较小的、几乎无处不在的意识受到干扰的现象那样微不足道,这种意识受到干扰的现象,我们称之为选择性忽视。在这种选择性忽视中,个体完全注意不到生活中一系列多少有些意义的细节。但是,即使选择性忽视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旦人们观察到它不可能如此平和地起作用,也不可能永远在恰当的时候起作用,他们就会不断地保持警觉,以免由于某些不明的原因而注意到原本不想注意的东西。选择性忽视不仅仅只是生活中不适当、不合宜的表现,它还是一种经典的手段,借此手段,我们便不会受益于属于我们特定的不利范围之内的经验。我们并不拥有可能使我们得益的经验——尽管这种经验确实会发生,但我们从来都不会注意到它所具有的意义;事实上,我们根本注意不到其实大量的经验已经发生了。我认为,这是心理治疗中真正麻烦的东西,即有些人以一种最为平凡无奇的方式去忽略他们行为中,或者对他人行为的反应中最具内涵的某些东西——他人的行为,也就是他们往往报告说是他人之行为的行为。更为可悲的是,他们可能会忽略这一事实,即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会故意忘记这些事实,即使这个人把这些事情十分不悦地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也不会去记起它。

下面,我将偏离一下主题,谈一个用选择性忽视来智胜的例子,在这个例子中,我曾表现出一种不友善的行为。有一家杂货店,我常去那里买这买那。在战争年代,那里有一个卖苏打水的售货员,如果用智力测验去测试他的话,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个低能儿。他不仅智力低下,而且——在这个方面,我对他表示同情,就像我对每个人都可能表现出来的那样——他对顾客还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敌视态度,无论你问他320要什么,他都会像完成任务似的递给你不需要的东西。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后。有一次,我很不高兴,就说:“喂,怎么回事?”他说:“水啊。你不是要水吗?”我说:“请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于是,那个人不高兴地一晃一晃走了,然后递给我所要的东西。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却对我笑容满面,并很快就递给了我所要的东西。这样一来,我倒有些窘迫了,因为他的选择性忽视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完全。他从一种不悦经验中获得了益处,他的表现远远超过了我们中间有些人的表现。如果他的行为像我所预期的那样,那这将成为选择性忽视的一个经典例子;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他几乎总是递给顾客他们不需要的东西。因此,诸如我所引发的任何这样的事件诚然都是全新的,而且令人费解——在我看来,就好像一个恶作剧的例子——但是,更为可笑的是,它似乎并非如此。我希望这则故事从相反的意义上给大家一个观念,即我们会多么随便地忽视大量的经验,只要对此例子做些清楚的分析,我们就能发现改变的真实必要性。

在证明分裂的其他一些证据中间——除了选择性忽视和诸如强迫性替代这样的分裂过程——还有一些相对来说不常规的边缘性观察结果,这类观察结果在不同寻常的人际情境里会出现在意识之中;这些观察结果还具有一点不可思议性。这种不可思议性从某种很适度的意义上说就是我所谓的嫌恶。嫌恶是一种果断离开某些事物而转向别处的现象,它与习惯性的厌恶(detestation)十分不同,比如,我对鸡蛋蛋黄就十分厌恶——这是一种不存在阴影的厌恶,而只有这样一种认识,即假如我再度吃到蛋黄,就会像往常一样产生不愉快的感觉。而嫌恶则与此不同:你会产生肚子有点不舒服这样的感觉,但你完全不会去想象如果你更进一步的话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在普通人的生活过程中,分裂也可能会表现为夜间出现的某些不适,而当个体醒来,却发现除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之外并没有什么情况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情绪是他在做不愉快的梦时产生的,但在醒来的过程中,这种情绪却消失了。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人们才会回321想起梦中明确与恐怖、惧怕以及诸如此类的情绪联系在一起的片段。通常情况下,梦者在报告这些片段时,几乎都不能对其做出清楚的解释。只有当心理治疗得到相当有效确立后,一个人方才能够忍受梦中所反映的那种相当明确之分裂过程所引起的紧张情绪。

与这些可觉察之意识成分联系在一起的还有一些行为项目,我们称之为自动症(automatisms),不过,只有当主要动机出现分裂时,才会产生这种情况。我在说主要动机出现分裂时才会发生这种情况时,已经假定这种情况适用于任何分裂的现象,尽管我们很难看出动机在什么时候是主要的、在什么时候不是主要的。自动症在某些情况下会出现大量的行为操作,尽管这些操作通常都是一些较小的运动;有时候,这些操作也会表现为诸如抽搐、肌肉群痉挛等极端的行为,这些操作似乎已经远远不能构成有意义的行为。我们在诸如纽约曼哈顿区人口稠密地段经常可以观察到这些自动症的一个生动的例子。男士们也许会发现,当你沿着街道行走时,其他很多男人都会看你裤子的前裆开口,然后又迅速地将目光转向别处。他们中有很多人会抬起目光注视着你——显然,就你可以理解的而言,他们是想看看你是否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但是,问题在于,他们中间有一些人一旦遇到你的目光,却会变得麻木不仁、若无其事,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中间也有一些人会脸红,明显感到十分不安。就后者而言,它并不是一种自动症;如果这个动作被人察觉就会感到很窘迫,那么,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便具有了意义。但是,当这样一个动作成了自动的时候——表现出分裂动机的时候——那么,即使被人察觉也不会感到窘迫。即使这种情况被人注意到了,他自然表现出的倾向通常都是否认这种情况的发生。如果你能证明确实发生了这种情况(很可能用一张照片来证明),那么,这个人也仍然会表现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好像全然不知这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以及它意味着什么似的。因此,分裂中的主要系统——以及我所认为的所有的分裂经验——都是以某些行322为障碍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或者以某些明显的行为动作表现出来的,这二者的唯一区别在于这一事实,即这些行为的发生对于表现出这些行为的人来说,要么全然不知,要么至少毫无意义。

在一些更为主要的自动症中,一个人会“发现自己”处于相当严重的失调之中,我们可以这样说,他显然是闭着眼睛走进这种窘迫情境之中的;而且,这一发现还会导致不可思议的情绪产生。有时候,个体会认识到,当他陷入窘迫的局面时,他的心理状态实际上是很奇妙的;而这种心理状态我们可以称之为迷惑(fascination)。当一个人迷惑时,他实际上表现出的是摩尔行为,这种行为会使他进入这样一种情境,即在其中表现出分裂的冲动似乎是适当的。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发生;相反,一个人常常会“发现自己”产生了完全不合宜的恐怖、惧怕、嫌恶或者诸如此类的情绪,而且,通常还带着一种独特的感觉,即被那种经验深深震动的感觉,试图使自己脱身出来。

分裂系统重新整合的可能性

分裂系统始于幼年生活;它们最大的自动补救机会,同时也是对人格危险做出的最大贡献,均发生在发展的前青年期和青年期。许多人显然没遇到多大风险便走出了前青年期和青年早期,这是相对于他们的未来而言的,因为当他们遭遇青年期,情况就不同了。但与此同时,熟悉精神病院入院率的人都知道,严重人格障碍通常都发生在延迟了的前青年期或青年期。一般情况下,出现分裂之人格的重要方面不会得到重新整合、除非在极其幸运的情况下才会发生重新整合,这些幸运的情况,其中之一便出现在前青年期,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对亲密关系之需要的发展,可能会导致人格之非我成分与其他成分之间能量分配的极大改善。同时,这种新的整合倾向随着成熟而出现,某些偶然事件也有可能发生,它们可能在重新整合分裂323的倾向系统方面产生有利的影响。在前青年期和青年期发生的这些偶然事件中,有一种我称之为“故意神游”(deliberate fugue)的重新整合、“好似通过睡眠时的不幸遭遇”而产生的重新整合,以及通过“对不可思议之情绪的调节”而产生的重新整合。

现在,我或许应该对神游一词的含义作些解释。所谓神游,从我运用这一术语的意义上说,实际上指的是一种相对较长的醒着做梦的(dreaming-while-awake)的状态——一个人在做梦时确信自己是醒着的,而且在旁观者看来,他也确实是醒着的。有时候,神游很可能会发生在部分机体的癫痫状态之中(如果不是全部机体的话),尽管从我目前正在讨论的意义上说,神游绝不限于癫痫患者。神游是某些十分严重的精神障碍的发作状态,尽管有时候出现神游状态不是避免某些十分严重的精神障碍发作所必不可少的。但是,无论如何,正如我试图描述的那样,当一个人处于神游状态时,他通常相信自己是醒着的。在许多重要的特例中,他的行为表现就好像是醒着的,而其他人也认为这个人是醒着的。不过,与周围现实的关系,以及与那些和个人过往相联系之事物的意义之间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处于完全、绝对的暂停状态,就像一个人睡着时那样。此外,要回忆的话,还存在一些绝对的障碍,这种情况只有在持久睡眠状态的微观指标基础上才可以理解。

在前青年期和青年期,有时候会出现我称之为故意神游的情况,也就是说,一个人用这样一种态度来让自己振作起来,即“妈的,我们不该错失任何一次机会”。于是,他便让自己陷入某种情境,在某种程度上对一切事情都严格要求,而且眼睛常常盯着某些无关的东西——满脑子想的都是与自己所追求之物完全无关的东西。这种情况与积极主动的神游状态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虽然与真正的神游表现相比,它还没有完全割断与往事的联系。在这种状态中,个体所产生的经验在其他情况下往往会被当作精神病。通过某种减弱的过程,整件事情慢慢地附加到了有意识的经验之中,个体也就挺过来了,并且觉得好受了一些。

324我在前面曾经提到过,分裂倾向的重新整合似乎可以从不幸的或灾难性的事件开始,尤其在与安全操作之相对中止相联系的情况下(就像一个人睡着时一样)开始重新整合。这就是说,个体进入该情境主要由分裂系统所激发,就好像一个人进入睡眠那样。这又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情,如果因为一个人在这种情境中错误地声称自己睡着了而谴责他,也许是个错误。在这个颇具风险的领域里,我们密切研究各种人格的时间越长,便越能认识到我们还没有关于睡眠的绝对标准,而且,睡眠也毫无疑问存在若干水平。例如,真正的神游具有睡眠的本质,但是,没有一种我们通常使用的标准能表明它与我们所认为的睡眠相似。因此,人们可能听说过一个少年发现自己处于某种十分不安的体验中,因为虽然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但他却真的睡着了;人们可能认为这件事有点儿奇怪,并且倾向于对它持怀疑态度,但我们应该谨慎地做进一步的探索。这个人说的是不是真话,我没有把握。换句话说,当一个人睡着时(或者没有睡着时),这些不幸的事件也许是介于“故意神游”( 所谓故意神游,指一个人费力地搜索,借此得到结果)和“真正神游”( 所谓“真正神游”,指一个人犹如深睡一般,无法澄清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情)之间的一种现象。

分裂系统得以重新整合的最后一种方法——我很难用言语来表达这种方法——也就是我所说的“对不可思议之情绪的调节”。它在某些方面很可能是神话的一种功能,这种神话已经并入了个体的早期经验之中。换言之,从某种程度上说,个体在一部相对盛大的戏剧中扮演了一个角色——他真的迈出了现实的世界,进入了某个神话系统的世界,并在其中暂时性地扮演了某个角色。一旦处于分裂失败后所产生的某些十分严重的障碍中,人们往往会在盛大的人生戏剧中耗费极大的能量,以搏斗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例如,我有一位患者,曾经在与修女和神父的纠缠中搞得筋疲力尽。所谓“对不可思议之情绪的调节”,主要是指带着这样一种感觉,即是你在做事,而不是先验力量把它强加到你的头上。有些人在他们的发展岁月中已经获得了经验,他们真正遭遇过一些具有极其令人不安和格外令325人难堪的不可思议之情绪特征的情境,他们一度的行为表现就好像他们是半人半神或半人半魔,经过了这种经历,他们从此就从另一个侧面对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注96

精神分裂症的生活方式和可能的结果

所有与分裂系统相关的事物都是要担风险的。分裂的活动很可能是人格中最为复杂的表现,它在处理生活中的主要动机方面显然是最具风险的方式。甚至在青年期和前青年期——这些时期具有很高的精神分裂症发病率——风险也绝不是有名无实的。而且,在个体经过了这些发展阶段之后,风险依然存在——如果存在分裂的主要系统的话——而且,这种风险实际上是不好的预兆。

现在,让我来讨论一下风险的显著表现——源自分裂中主要系统的灾难,或者说源自分裂中动机系统之主要成分的灾难。这些灾难性的失败最有可能发生在14~27岁的年龄段内。在可能发生的风险事物中间,灾难性最小的很可能是用与分裂模式有关的行为模式等去替代惯常的人格化自我,这种“替代”(displacement)会导致严重的意识障碍。这是真正的神游。人们可能会以一种非常悲伤的状态从神游中走出来;或者在一年半载后,神游可能会突然得到处理,个体随之看起来完全正常。在青年期发生的神游,通常不像某些所谓的癔症神游(hysterical fugues)那样成功,处于癔症神游状态中的个体,并非真的用欺诈手段盗用大额公款,一觉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异乡。

我们可以把神游称作人格的巨大改变。另一种人格障碍(相比于前326者,改变没有那么大)便是我所说的意识中令人厌恶的渴望(abhorrent cravings)的爆发。在我看来,“渴望”这个词前面原本不需要加上“令人厌恶的”这个形容词,但我之所以加上这个形容词,是想表明不断增加的强烈的尚未满足的渴望进入个体的意识,以从事某种令人厌恶的事情——对从事这些事情的描绘伴随着诸如恐怖、惧怕、厌恶等不可思议的情绪。关于这种渴望之爆发的典型例子是“同性恋”欲望的激起——患者突然感觉到想要进行同性恋行为的欲望(这种感觉经典且明显)。我认为,我可以借我的一位患者来说明这一点,这样才可能不至于对你们产生严重的误导。我的这个患者是家里六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一直过着颇受庇护的生活。后来,二战期间,这个男孩穿上制服当了兵之后不久,又一次在华盛顿四处巡视时,遇到了一名穿着讲究且颇具魅力的牙科医生,那个医生把男孩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对这个男孩实施了“口交”的行为。我推测,这个男孩对这种神秘而又不可思议之情绪进行了适度的调节,他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很可能还以某种方式感觉自己获得了奖赏。但到了第二天,他又心不在焉地走到了离牙科医生办公室很近的地方,你们看,这就是以某种不惹麻烦的神游方式来行事——他一发现自己已十分接近前一天发生事情的地方,便再也无法将这一事实排除出意识,即他想再次经历这些经验。这就是“令人厌恶的渴望”的一个经典例子,这种“令人厌恶的渴望”对他来说是完全无法忍受的。一天以前,它还是一种新的体验,但当它以这样一种方式发生在他身上时,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厌恶的情绪,还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即觉得自己不是人,竟然有那样的兴趣。之后不久,他便以所谓的精神分裂障碍住进了医院。

“令人厌恶的渴望”的爆发有可能会使个体朝更坏的的方向发生变化,也可能不会使个体朝更坏的方向发生变化,但是,在许多例子中,青年期所发生的神游或“令人厌恶的渴望”的爆发,会导致个体陷于完全混乱的状态,对于这种状态,如果我们持某种保留态度的话,可以称之为恐慌(panic)。我认为,它与个体在极其信赖的某种东西突然坍塌时所产生的那种惊慌十分相似——后者是恐怖、极度不安以至手足无措等行为的混合表现,比如有时候人们在听到剧院起火等时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恐慌并不327会导致行动;它不会导致任何后果。恐慌只会使个体处于混乱不安的状态。恐慌之后常常会出现恐怖,而恐怖则往往包括盲目的狂乱行动,这种行动对自己和他人都有可能具有极大的破坏性。恐慌往往是神游或令人厌恶的渴望爆发的结果,它是一种十分短暂的完全混乱不安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处于混乱状态下的事物中最为重要的是要算个人的信仰和信念结构了,即对保障、安全以及其所生活之世界上一切可依赖的特性的信仰和信念结构。恐慌的情况涉及的范围很广,从恐怖到宗教狂热都属于恐慌的范畴。无论如何,人格都已经部分地偏离了它的轨道,从实际的发展水平朝向了另一种状态,即我们所说的精神分裂症生活方式(schizophrenic way of life)的状态。

在精神分裂症状态下,参照过程的早期类型出现在清晰的意识之中,并与个体以往深刻的神秘体验有关。由于这些参照过程中,有许多过程从历史的角度看与人格的非我成分相一致,因此,它们的存在往往伴随着一些不可思议的情绪,有时候,这些不可思议的情绪强烈得令人可怕。这些参照过程在那些不曾具有这些过程的人看来非常异乎寻常,以至他们常常把精神分裂症的生活方式描绘成非心理的(unpsychological)、完全不可理解的。若要证明这种说法可以成立,那么,我们所遇到的那些精神分裂的过程就必须代表患者企图交流的过程,这些过程也就是我们大多数人两岁半岁时就已经不再出现在清晰的意识中的过程。这里,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即以此种方式从内隐处冒出来的分裂系统,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以摆脱安全装置(即自我系统)的残余部分所带来的极大麻烦;这种可能性完整地勾画了这样一幅图景,即为什么精神分裂症会给人们这样一种感觉:用人类思维去理解精神分裂症过程是完全徒劳的。如果神游事件(或者“令人厌恶的渴望”爆发所引起的事件)伴随着这样的经验,即它能够结束特定动机系统之主要部分与这些不可思议之情绪间的联系,并把它与人格328发展的主要倾向联系起来,那么,我们便实现了先前分裂的动机系统与人格其余部分的整合;这样,人们就不会认为精神分裂症的生活方式很可怕,也不会认为它可能会带来不祥的结果了。事实上,人们有可能会遭受精神分裂症过程的复发——其复发的频率有时候可能高达一个小时数次——或者,人们也可能在持续保持精神分裂症过程达数年之后,人格突然得到重新整合,迅速康复,并以健康的心态度过余生。

但是,大多数患有精神分裂障碍的人都会经历这样两种不幸的结果。其中一种结果我们称之为偏执狂失调(paranoid maladjustment),这种失调的特征在于,人格中各种谴责、内疚等因素会指向周围的其他人,并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既无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也无法与周围环境中的任何一个人建立一般的关系,且没有逆转的可能。另一种结果是,在这种精神分裂症的恐怖力量之下,人们真的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以至他们成了发展年月中极为少见的一种人——通过自行操弄而引起相互作用区的简单愉悦,并相对满足地全神贯注于这种简单的愉悦,这似乎就是我们所谓的青春型精神分裂症(hebephrenic)变化(或人格的青春型精神分裂症崩溃)的本质。在我看来,我们不应将这些疾病视作精神分裂症的组成部分,而应当将其视作精神分裂发作导致的十分不幸的后果;尽管它们并不十分成功,但在这些不幸结果产生后的许多年间,精神分裂症过程仍有可能发作。当然,情况并非始终如此;有些人患上了稳定的偏执狂失调,从而摆脱了精神分裂症过程,这实际上确保他们避免了产生精神分裂症过程的可能性。我确信,有些人虽然倍遭折磨,但他们却很少为精神分裂症过程所困扰。不过,也有很多人经历了这些不幸的发展,但始终没有解决好生活问题从而过上患有精神疾病但却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