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有时的任务让人很不满意,比如今天。显而易见,我们眼下玩的游戏是在模仿战争。我们扮演着警察和小偷,我们一丝不苟地遵守着历史书流传下来的精神和教科书上的规则。于是,今夜我开车前往战场。站岗的哨兵按照命令对着这辆车举起刺刀,而这车却刚好是辆坦克!我们在用刺刀对抗坦克。
在这略为残忍的游戏中,我们显然都是跑龙套的,可是我们却被要求坚持到死,这让我们怎么高兴得起来呢?对游戏来说,死亡太过严肃了。
谁会兴高采烈地去换上战衣呢?谁也不会。奥士德,一位圣人,他已经达到可以随时献出生命的境界,但即便是他也会沉默地逃避。换上战衣的战士,神情忧郁,一言不发,这不是出于英雄的谨慎克制,而是在这沉默之下本就没有任何激动兴奋。从他说的话中,我可以分辨出来。这忧郁的神情,是转达命令的中间人没有听懂命令内容时的神情。但他仍然恪尽职守。所有的战士都梦想有一个自己的安静房间,但在我们中间,其实没有一个人真的会选择去睡觉!
因为重要的并不是自己感到激动兴奋,在战败中不存在兴奋的任何希望。重要的是换上战衣,走上前线,起飞。个人的想法无关紧要。对语法课感到兴奋激动的孩子,在我看来自负而可疑。重要的是管理自己的目标,即便它眼下还不那么清晰。这个目标不是为了理智,而是为了思想。思想知道如何去爱,但它会睡去。我知道欲望由什么构成,我像了解教堂的神父一样了解它。被诱惑,就是当思想沉睡的时候,被诱惑向理智的道理屈服。
将我的生命和这山体滑坡联系在一起,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别人对我重复了一百遍:“随你被分配到这里或那里吧。那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在那里会比在空军飞行队更有用。飞行员嘛,我们还可以培养成千上万个……”这番论证是断然无法反驳的。所有的论证都无法反驳。我的理智赞同它,但我的本能战胜了理智。
为什么这番理论在我看来一派胡言,但我却无法反驳?我想:“智者把自己保存在宣传陈列架上,像一罐罐果酱一样,等待战后被人吃掉……”可这不是一个回答!
今天也是一样,我不顾所有的理由、证据和本能起飞了。而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我会认识到新的理由,和现在的理由相反。如果我活下来了,我决定今晚在村子里散个步。这样,也许我最终会习惯我自己的样子。我会看见的。
也许我对我将看见的事物无话可说。就好像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我无话可说一样。我看着她,她微笑,仅此而已。而智者们将漂亮的脸蛋拆开,一块一块地去解读,但这样他们就看不到脸上的微笑了。
了解,并不是拆卸,也不是解释。了解是视觉上建立联系。但是为了看见,首先要参与。而这是一个艰难的学习过程……
一整天,我都看不到我的村子。在我执行任务之前,村子是黏土糊的墙和多多少少有些脏兮兮的农民们。而现在,我飞机下方十公里处的一点沙砾,那是我的村庄。
但也许今晚,一只看家护院的狗会突然惊醒、吠叫。村庄也是会做梦的,看家狗的吠叫就是证据,我一直很欣赏村庄的这股魔力。
我从不期待别人理解我,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我的村子里,在紧闭的一扇扇门背后,谷仓充实、牲口兴旺、风俗尚存,一切都井然有序,人们可以安然入睡!
从田野里回来的农民们,撤去桌上的晚饭,哄孩子们入睡,然后吹熄了灯光,和寂静融为一体。除了洗得笔直的美丽被单下传出的缓慢的呼吸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就好像风暴过后,海面上残留的波涛。
晚上,上帝会做一天的总结,这时他就暂停了人们对财富的使用。当人们休息时,我才更能看清他们持有的财富,因为这时,他们的手才会被难以抵抗的睡眠轻巧地展开,手指放松,直到天亮。
那时,我或许会关注那些不知名的人。我会像盲人一样走路,盲人的手掌把他引向篝火。盲人不会形容火,可他找到了火。也许需要保护的人就是这样,他无法看见自己,但他像燃烧的火炭一样,在乡村夜晚的灰烬下,令人无法忽视。
我对缺席任务没有任何期待。而要理解一个朴素的村庄,首先得……
“上尉!”
“嗯?”
“有六架歼击机,六架,在左前方!”
他的声音仿佛一声惊雷。
必须……必须……可是我多么希望能及时得到回报。我想有去爱的权利。我想知道我是在为谁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