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篇 墨尼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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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尼波斯》(Menippos)一名《死人占卜》(Nekyomanteia),亦可云《召鬼术》。墨尼波斯本犬儒派哲人,亦作对话嘲讽世人,今悉不传,一世纪时罗马诗人伐洛(Varro)曾有仿作,称“墨尼波斯杂体诗”(SaturaeMenippeae),以诗文杂糅故名,亦已散佚,唯尚存著者的拟作,或能见其大略。《伊卡洛墨尼波斯》亦是讲墨尼波斯的,但说往天上找宙斯,此则是说往阴间找鬼魂,寻问人在世间应如何生活最为适当,因墨尼波斯亦曾写过《召鬼术》,故文体于散文中夹杂韵语,似更有意模拟,唯原文既不可见,亦遂无可依据。或谓对话中资料或亦多用前人意匠,其间更出己意,似未甚融和,似亦言之成理。盖观全文及死人决议,似重在抨击富贵的人,而篇中又杂出攻击哲学家的话,全体不甚调和,虽亦无可证明,但读去有此感觉,却也是事实。后人考证,此篇当是写于公元一六一年之后,因罗马出征帕耳提亚(Parthia),历时三载,多有损伤,终于无成,文中说过卡戎渡口的时候,遇见许多过渡的鬼魂,都是阵亡的,可以为证。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伊卡洛墨尼波斯》。

友人 一本作菲罗尼得斯(Philonides)。

墨尼波斯 ——

“你好,我的家堂和我家的灶门呵,

我来到阳光里,看见你们,多么地高兴呵!”

友人 这是那犬儒墨尼波斯么?的确这不是别人,假如我没有看错。这完全是墨尼波斯。可是这套奇怪的服装在他是什么意思呢?一顶毡帽,一张竖琴和一张狮子皮?可是我须得走上前去。——你好,墨尼波斯,你从哪里来呀?这是好久一个时候了,在城里一直你不曾出现过。

墨尼波斯 ——

“我从死人的洞穴,从黑暗的门里出来,

冥王在那里离开了诸神住着。”

友人 赫剌克勒斯呵,难道是墨尼波斯死了我们都不知道,现在却是重新又活过来了么?

墨尼波斯 ——

“不,却是活着,我到了冥王那里。”

友人 但是你为什么作这次新奇的旅行的呢?

墨尼波斯 ——

“年轻驱策着我,

我的勇气超过了理性。”

友人 我的好先生,请你停止了做戏,搁下那腔调,像我一样地说话,告诉我这服装是什么?你又为什么要走下去的?这大概不是一趟很有趣可喜的旅行吧。

墨尼波斯 ——

“朋友,我有必要到冥王家去,

找忒拜人忒瑞西阿斯的商议。”

友人 汉子,你一定是发了疯了,不然你不会对了你的朋友们朗诵诗句的。

墨尼波斯 朋友,请你不要奇怪。我刚才正同欧里庇得斯和荷马在一起,所以不知怎么心里充满了诗,所以诗句自然地从我的嘴里出来了。可是告诉我吧,地上情形怎么样,他们在城里做些什么呢?

友人 没有什么新鲜的,就只是从前的那一套,——抢夺,伪誓,记利息和秤铜元。

墨尼波斯 可怜不幸的人呀,他们还不知道最近在地下有什么议决,通过了什么处分富人的法令呢,凭了刻耳珀洛斯说,他们是没有法子逃过这关了!

友人 你说什么?是地下有什么更新的办法关于这里的么?

墨尼波斯 是的,凭了宙斯,是多着呢!但是把这些事拿来对大家说,泄漏了秘密,是不合法的,会有人要写状说我犯了不敬之罪,到剌达曼堤斯那里去告我的。

友人 不要这样,墨尼波斯,凭了宙斯,不要对于一个友人吝惜你的故事,因为你是在对一个知道守沉默的人说的,而且他也曾受过密教的戒的呀!

墨尼波斯 你这是一种为难的要求,而且也有些不敬的。但是我为了你的缘故,只好大胆一点了。——他们决议说那些富人们拥有许多财物,却把金子严密锁藏,像是看守着达那厄一样,——

友人 好朋友,请不要先说那决议,在讲你那故事之前,因为那个是我最喜欢听你说的。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到地下去,是谁做你旅行的向导,随后顺次的是你在那里所见所闻的那些事。因为像你这样趣味丰富的人,不会将那些值得看与值得听的事情遗漏过去的。

墨尼波斯 我这个一定得如你的意,因为一个友人强制着他,那么有什么办法呢?首先我当告诉你关于我的决心的事,这是什么催逼我往地下去的。在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我从荷马和赫西俄多斯听到许多打仗和争吵的事情,不单是关于那半神的,有的还是神们自己,而且此外还有他们的通奸,强暴,诱拐,裁判,赶走父亲,娶姊妹做妻室,我想这些事都是对的,所以我自己对一切也颇有不小的歆动。可是等我到了成年的时候,我听法律所说却又与诗人们相反,它禁止通奸,争斗与抢夺。于是我遂落在困难里边,自己不晓得怎么办好了,因为我想,神们不会去通奸或是互相争吵,假如他们不是认为这些都是好事,而立法的人们也不会奖励相反的事情,如不是他们以为这样做是有益的话。

因为我是非常迷惘,所以决心去到那些称作哲学家的那里去,把我自己交给他们的手里,请他们随意地对付我,指给我一条人生的简单确实的路就行了。当时我是这样地想,所以到他们那里去的,但是却不知不觉的,正如俗语所说,我是从烟里挣扎到火里去了。因为在他们中间观察的结果,我发见在那里无知和迷惑要比别处还多,所以这就很快地告诉了我,那平常人的生活方法便同金子一样的〔可贵〕了。例如有一个人,劝我要常享快乐,在一切事情里追求这个,因为这就是幸福。但是别个却正相反,劝我去劳动吃苦,制服肉体,服装污秽,囚首垢面,取人嫌憎,随口漫骂,他们时常引用赫西俄多斯的那些陈腐的诗句,关于道德的,以及什么流汗呀爬上山顶这些话。别人却又劝我看轻钱财,以为有没有都没关系,同时却有人相反地,说明有钱是件好事情。关于宇宙的事,那还用得着说什么呢?什么形相,非形体,原子,虚空,还有许多这些名词,从他们那里听得几乎恶心。而且顶奇怪的事情是,他们发表最是互相反对的意见,各人运用了很有力量与使人信服的文句,以至同一样东西,一个人说是热的别个就说是冷,这在我是无法来辩证,虽然我是知道,没有东西可以在同一时候说是热和冷的。所以我是老实地只有像一个渴睡的人那样做,一会儿点着头,一会儿却仰着头了。

但是此外还有许多事情,是更为不合理的。我观察这些人物,发见他们所做的事情都与所说的正相反对。譬如有人劝我看轻钱财的,却是咬紧牙关抓住了它,争论利息,为着报酬教授,为了钱肯忍受一切,又如那些说抛弃公众意见的人,可是却尽全力去迎合它,不但是所做的就是在所说的上面也是如此,至于他们凡是排斥快乐的人,在私生活上,几乎全都注重在这上边。

所以在这方面是希望落空了,我觉得比以前更是烦恼,但是有时也安慰自己,虽然还是愚钝,不知什么是真理而彷徨着,却认识这许多聪明人,他们的智慧是尽人皆知的。有一天我躺着想念这些事情,想到往巴比伦去,请求一位玛戈斯,是左洛阿斯特洛斯的弟子和后继人,我听说他们用了一种咒语和仪式,能够打开冥府的门,带领什么人随意下去,并且安全的回来。所以我想还是最好去和他们的一个办好我的下去的事,随后去找那玻俄提亚的忒瑞西阿斯,凭了他先知和哲人的能力,从他那里打听什么是最好的生活,凡有思想的人所当采用的。我于是跳了起来,赶快地一直往巴比伦去。到了那里,我便去同一个迦勒底人谈话,是有神奇的技术的哲人,有灰白的头发,很庄严的胡须,他的名字叫作弥特洛巴耳匝涅斯。因了我的恳求祈请,这才好容易得到了他的许可。给我引路,随他的意思给予他的报酬。

他接受了我,第一到幼发拉底河里去洗浴,凡二十九天,从新月这天开始,每天早晨对着太阳,嘴里说着一大篇的话,这个我却听得不大清楚,因为像是竞技场的一个不大高明的报告员一样,他说得很流利但是发音不清。但这似乎是在召集什么神道。在念完咒语之后,他对我在脸上唾了三回,随即回来,没有对了遇着的人再看一眼。我们的吃食是些果子,喝的牛奶和蜜酒,以及卡俄斯珀斯河的水,睡觉是在露天青草上面。

在他以为我们的斋戒已经满期的时候,他带我到底格里斯河,给我祓除清洗,用了火把和海葱以及许多别的东西,使得我成为神圣,一面他低声念着咒语。随后他又给我全身作法,围绕着我行走,不致受到鬼物的害,便带着我回那时所有的家里来,一路倒走着。这之后,我们乃预备作那旅行。他穿上一件术士的长袍,很像是墨狄亚人的服色,又拿了这套服装给我穿着,就是这毡帽,狮子皮,此外还有那竖琴。他并且叫我,假如有人问我的名字,不可说是墨尼波斯,但是说赫剌克勒斯,俄底修斯,或是俄耳甫斯。

友人 墨尼波斯,这是为什么呢?我不懂得关于这服装和名字的意思。

墨尼波斯 这是颇为明显的,一点没有什么神秘。因为那些人都在我们之前活着到过冥王那里,所以他想,如果他把我装得像他们一样,或者我可以容易瞒过埃阿科斯的卫兵的眼,当作一个熟识的人进去不至受到阻碍,正如戏剧里一样的,因了这服装打发去上路。

那一天刚才开始发亮的时候,我们就来到河边,准备出发。他设法了一只船,牺牲,蜜酒,和其他一切仪式应用的东西。于是我们把所有准备物品装上了船,这样我们就——

“悲伤地上了船,眼泪大点地流下来了。”

我们在河里漂浮了一会子,随后即驶入沼泽及湖里,幼发拉底河到了那里就不见了。渡过这湖之后,我们来到一处荒凉,多有树木,不见太阳的地方。到了那里我们终于上陆了,弥特洛巴耳匝涅斯领着路,我们掘了一个坑,把羊宰了,在这四周洒了羊血。这时候那术士拿了点着火的火炬,不再是低声念咒,却尽力地用了大声,召集那些所有神灵,以及那还报使者,复仇使者,

“夜里的赫卡忒和可怕的珀耳塞福涅,”

同时还夹杂着些夷人口气的,没有意义的,多数拼音的名字。

立刻这整个地方都震动了,在咒语之下地面裂开,刻耳珀洛斯的叫声远远的可以听到,一切的物事显得是非常阴森,现出可怕的面貌来了。

“在地底下死人的主者冥王也恐惧了,”

因为在那时候,一切东西都能看见,如那湖,那火焰河,和那普路同的宫殿。可是我们从裂口里走下去,却见剌达曼堤斯几乎快要吓死了。刻耳柏洛斯叫了起来,似乎将要动作,我就赶快地弹动竖琴,它就立即被乐音所迷住了。但是我们到了湖边的时候,我们几乎不能过渡,因为那渡船已经满了,充满着呻吟的声音,在船上的都是伤兵,有的腿上受伤,有的在头上,别的又或受着重伤,据我看来,是从现时的什么战事来的吧。可是那个好人卡戎见了我的那狮子皮,以为是赫剌克勒斯,招待我上去,不但很高兴的渡我过去,并且在上岸的时候,还指点给我们怎样抄小道。

那时我们是在黑暗里,弥特洛巴耳匝涅斯领着路,我拉着了他跟着,直到后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原野,满生着水仙,在那里有死人的影子在我们身边飞翔着,啾啾的叫着。一点点的走上前去,我们来到弥诺斯的法廷了。适值他正在坐堂,在很高的御座上,他的旁边站立着那些还报使者,复仇使者和怨鬼们。在那一边是一大群人陆续的被引进来,用一根很长的锁链拴着,据说这些都是通奸者,开妓馆的,收税的,食客,告密的,和所有那些把人生搞得稀糟的一群人。另外是那富人和盘算利息的人们到来,都是面色黄白,大肚子,生着关节炎。各人都戴着一个枷,上边带着一个一百斤重的铁老鸦。我们站在旁边,看事件的进行,听被告们的辩护,这时候有一种新鲜而奇怪的辩士出来控告他们。

友人 凭了宙斯,这是什么人呢?请你不要踌踟地把这个也告诉了我。

墨尼波斯 你知道那个,我们的身体在太阳里照出来的影子吧?

友人 当然知道。

墨尼波斯 这就是他们,在我们死了的时候,他们便去告发,证明,检举我们在生前所做的事情,而且他们被认为非常的可以信用,因为他们永久和我们在一起,没有一刻离开过我们的身体。

却说弥诺斯用心地审查各人,随后打发他们往犯罪人的地方,去受那依照罪行所该当的刑罚。他特别重办那些凭藉了财富和地位而自高自大,期望别人都来向他磕头礼拜的人,因为他深恶他们的那种短时的虚荣,看不起人,和忘记了自己也是凡人,只是偶然遇见了这暂时的好处。所以在剥夺了他们所有的光荣之后,这我是说那财富,出身以及权位,他们就只是裸体在那里站着,低着头,一一回想在我们中间的幸福,好像是一个梦。在我是很高兴,看着这样情形,假如我认识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我就要走近前去,静静的提醒他在生前是什么情形,如何地自高自大,在早晨许多人站在门口,等候他出来,挨挤在一起,被家人关出在门外,末后他总算在他们面前出现了,穿着紫衣或是金色又或是花条的衣服,心想是给予那招呼他的人们以幸福与福祉,若是他挺出胸脯,或是伸出右手,给他们去亲吻。他们听了我的话,可是有点着恼了。

关于弥诺斯,他只有一案判得很从宽。这是关系西刻利亚的狄俄倪西俄斯,他犯许多可怕的不法的罪,经狄翁告发了,由他影子来证实,这时却来了那库瑞涅的阿里斯提波斯,——他们很是尊敬他,在地下的人们中间他有很大的影响。在狄俄倪西俄斯几乎被锁了拿去给喀迈拉的时候,却得释放了免于去受刑罚,说许多学人都在银钱上受过他的恩惠。

可是我们终于离开了法廷,来到施刑的地方。那里是,我的朋友,我们真是听见了也看见了许多可怜的事情。鞭打的声音都可听到,还有那被在火上烤的人的叫喊声,那里有刑具,长枷,和轮子,喀迈拉的撕碎,刻耳柏洛斯的吞噬。他们都在一起受刑,所有帝王,奴隶,都督,穷人,富人,以及乞丐,都为了他们的非行吃苦。我们看见他们的时候,有些我们还可以认得出来,那些都是近来才死的。但是他们都遮住了脸,转身过去了,即或有人看我们一眼,也总很是奴隶相的,有点谄媚似的,虽然他们在生前却是非常地高压看不起人的。那些可怜的家伙,是刚受了一半的刑,暂时休息再来受那刑罚呢。而且我看见那些传说里所说的,伊克西翁,西绪福斯,和那佛律癸亚人坦塔罗斯,他的情况确是很坏呢!还有那地生人提堤俄斯,凭了赫剌克勒斯,他是多么大呀,他躺着的地面实在够做一个农场呢!

走过这些人之后,我们到了阿刻路西亚的平原,看见那些半神和列女们,以及别的整群的死人,都分国分族的住着,有些是陈旧了有点发霉,正如荷马所说是无力了,有些还是新鲜而且结实,特别如那埃及人,因了制木乃伊的功夫所以很是经久。可是这还是不大容易叫人来辨别他们,因为一律都成为相像的白骨了。但是经了好大的困难仔细观察之后,居然看出他们来了。他们层层叠叠的躺着,不大清楚,没有标识,不复保一点人世的美丽。所以看这许多枯骨躺着,都一个样子的可怕的和空虚的瞪视着,裸露着牙齿,我就问自己将怎么的去辨别那忒耳西忒斯和美丽的尼柔斯,或是乞丐伊洛斯与淮阿喀亚的国王,又或是厨子皮里阿斯与阿伽门农呢?因为他们已经没有留下从前的那些记号,他们的骨头都是相像,没有区别,没有表记,不能有人再辨别他们了。

因此我看着他们,我想到人生像是一条很长的赛会的行列,由运会女神供应并且分配所有的行头,她把各个赛会的人穿上了各种颜色的服装,有时偶然的抓到一个人,打扮成王家模样,戴上尖顶帽,给他卫兵,头上系上了飘带,但在别个人身上却给穿家人的服色。她又这样布置,有人长的美丽,有人却很丑陋而且可笑。我想这是因这场展览必须是各色各样的吧。而且时常在这行列的中间她给有些脚色换了衣服,她不让他们照着分配的脚色扮演到完了,却硬叫克洛索斯改穿了家人和俘囚的衣服,又把以前扮作家人走着的迈安德里俄斯,换上了霸王波吕克剌忒斯的服装。只在一个短时期,她许可他们使用这衣服,一到赛会的时期已经完了,那时各人归还所有东西,脱去身上的衣服,依旧变成以前一样,同他的邻人没有什么两样。有些人却是不懂道理,在运会女神到来要还行头的时候,他们却着了恼而且生气了,仿佛是被抢走了他家里的什么东西,而不是将暂时借用的归还人家了。

我想你也时常在戏台上的人吧。那些演悲剧的俳优因了剧曲上的需要,一会儿变成那些克瑞翁,有时是那些普里阿摩斯或是阿伽门农,那几个人有短时期以前,很威严的扮过刻克洛普斯或厄瑞克透斯的,却立即成为一个家人出现了,听了作者的吩咐。但是到了末了戏剧结束,各人都脱去绣金的衣服,放下了面具,脱去了高底靴,仍旧是贫苦而卑微,不再是称为阿特柔斯的儿子阿伽门农,或是墨诺勾斯的儿子克瑞翁,却只是苏尼翁地方卡里克勒斯的儿子波罗斯,或是玛剌同地方忒俄癸同的儿子萨堤洛斯罢了。人间万事都是如此,当时我看着是这样地想。

友人 但是告诉我,墨尼波斯,那些有那花钱的高坟在地上,有墓碑,雕像和铭文的人们,他们是比平常的死人要更被尊重么?

墨尼波斯 你这人,是在说胡话吧!假如你看见了毛索罗斯本人,——我说是那卡里亚人,他的坟墓是那么闻名的,——我知道你一定要笑得不停了,看他那么卑屈的被抛在一个坑里蜷卧着,同其余的平民的死人没有区别,就只是从他的那纪念碑上略为得到一种欣慰,因为那是多么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在埃阿科斯给各人量给地面的时候,我的朋友,他可是连一足都不多给,所以人们只好蜷跼着躺在量好的地方。但是,我想你一定要更是大笑了,若是你看见我们的国王和总督都变得穷苦了,有的卖盐鱼为生,有的在教人字母,被所有的过路人所欺侮,或是头上被凿一下,像是顶被看不起的奴隶一样。我真有点禁不住自己〔要笑了起来〕了,那时我看见了马其顿的菲利波斯,人家指给我看在一个角落,修理破旧的拖鞋弄一点工钱。此外许多人都在十字路口乞讨,我说的是那些克塞耳克塞斯,达瑞俄斯和波吕克剌忒斯们。

友人 你所讲的关于国王们的事情是那么奇怪,几乎是不能相信。但是梭格拉底在干什么呢,还有狄俄革涅斯以及别的那些哲人们?

墨尼波斯 梭格拉底还是到处行走,盘问别人。他的同伴是帕拉墨得斯,俄底修斯,涅斯托耳,和其他的多话的死人。但是他的腿还是浮肿着,因为喝了毒药的那关系。那位很好的狄俄革涅斯和亚西利亚的萨耳达那帕罗斯,佛律癸亚的弥达斯,以及别的几个富豪同住着。他听着他们悼叹,追忆从前的幸运的时候,便大笑表示高兴,他时常仰卧着,用那很粗的不愉快的声音唱歌,来把他们悼叹的声音压下去,因此那班先生们生了气,心想换他们的住处,因为他们对于狄俄革涅斯实在无法忍受了。

友人 这已经够了,但是你开头所说的,业已通过的关于富人的决议是什么呢?

墨尼波斯 你提醒我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我原先想讲的,却不想说话太走了岔路了。

当我在他们那里的时候,那城市的首领们召开了一次议会,讨论公众的事情。我看见许多人都向着一处走去,也就夹杂在死人们里头,不一会儿自己也成为议会里的一人了。在那里讨论了各种事情,到末了才是关于富人们的。他们被控诉许多可怕的罪行,迫压与虚伪与侮蔑与不法,末后一个民众的领袖站了起来,宣读下列的议案。

“查富人们在其生前做了许多违法的事,劫夺迫压,并且各样地侮辱穷人,应请议会与民会决议,凡他们死时,他们的身体应当与别的罪人一样的受刑罚,但是他们的灵魂却仍送往人世,转生做驴子,经历二十五万年,世世从驴子生为驴子,背负重荷,为穷人所赶着,过此以后才准许他们死亡。

提议人克剌尼翁,斯刻勒提翁的儿子,涅库斯人,阿利巴斯族。”

这个议案读了之后,首领们便付表决,经过多数通过,那勃里摩也怒吼了,刻耳柏洛斯也吠叫了。这样那议案便算成立而且有效了。

这里就是你〔所要知道〕的那议会的情形了。至于我还得做我所以到这里来的事情,我去找了忒瑞西阿斯,告诉了他一切的事,请求他对我说他以为最好的那一种生活方式。他笑了起来,——他是一个瞎眼的小老头儿,颜色黄白,有尖细的声音,——并且说道:

“孩子,我知道你迷惘的原因,这是从那些聪明人来,他们自己本来也不知道。但是这可不能告诉你,因为是剌达曼堤斯所禁止的。”我说道:

“老爷子,请你不要这样说。但是告诉我吧,别让我活着〔摸索行走〕,比你还要眼瞎。”于是他领我到一边,离开别人很有些远,略为靠着我附耳说道:

“那平常人的生活是最好了,你还要聪明一点,停止高谈天文,讨论目的与根源,唾弃那些巧妙的三段论法,把这些东西都当作胡说八道,在一切事情中唯一追求的是把现在变成有用,赶快往前走,多笑几回,并且别把什么事看得太认真。”

“这样说了,他回到水仙花的原野里去了。”

因为这时已经不早,我说道:

“弥特洛巴耳匝涅斯,来吧,我们还为什么迟延着,不就回到人间去的呢?”他对这话回答道:

“墨尼波斯,放心吧。我将指示给你一条快而好走的小路。”他于是带了我到一处地方,比其他地方更是昏黑,用手指出一点朦胧微弱的光,好像是从钥匙孔里进来的,在很远的地方,说道:

“这是特洛福尼俄斯的圣殿,玻俄提亚人便是从这里下来的。所以从这条路走上去,你就可直到希腊了。”

我听了他的话很是高兴,就拥抱那术士,很困难的不知道怎么的爬上了那洞口,便发见我已是在勒巴得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