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茨在撤退的途中,弗兰茨向犹太人吹响告别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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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他虽然强壮得像条响尾蛇,但他的两条腿却非常的软弱无力,他起了床,去明茨大街找犹太人去了。他不是径直而去的,他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这个人要和一切决裂。这个人要把账目结清。我们又去到那里,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干燥的天气,寒冷,但却清新,在这个时辰,有谁愿意站在走廊里,做沿街叫卖的小贩,把自己的脚趾头冻掉。忠心耿耿。走出那间鸽子笼,不用去听女人们的尖声怪叫,真是福气。这里是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他走上街头。所有的酒馆都是空空荡荡。为什么?迷糊还在睡觉。老板们可以独自品酩他们的臭水。股票的臭水。我们对此不感兴趣。我们喝烧酒。

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身着灰绿色的军大衣,平静地穿过人群,从那些等在货车旁购买蔬菜、奶酪和鲱鱼的娇小女人们中间穿过。有人在叫卖洋葱。

人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家里有孩子,几张饥饿的嘴巴,几张鸟嘴,吧嗒张开,吧嗒闭上,吧嗒张开,吧嗒闭上,张开,闭上,张开闭上,张开闭上。

弗兰茨加快步伐,跺着脚拐过街角。哎,自由的空气。他更加平静地走过宽大的橱窗。靴子怎么卖?漆革皮鞋,舞鞋,看上去肯定呱呱叫,如此这般地穿在脚上,穿舞鞋的人儿多么娇小。那个爱慕虚荣的李萨雷克,那个波希米亚人,那个特格尔监狱的长着两只大鼻孔的老家伙,每隔几周就让他的老婆,或者是自称他老婆的女人,给他带来一双漂亮的丝质长筒袜,一双新的和一双旧的。真是可笑。如果她说袜子是偷来的,他就非要得到它不可。他们有一次逮住了他,他把长筒袜穿在他那脏兮兮的大腿上,这个笨蛋,他看着自己的两条大腿,色眯眯地哼哼着,两只耳朵涨得通红。这个家伙,真可笑。家具分期付款,橱柜分十二个月付款。

毕勃科普夫满意地向前溜达着。他只在偶有必要的时候才朝人行道上看两眼。他审视自己的脚步和那漂亮的、坚硬的、安全的铺石路面。但他的目光随后便沿着门面房向上滑去,他审视着这些门面房,认定它们是静止不动的,尽管如此,这样的一栋房子原本就是有着许多窗子的,是很容易向前倾斜的。这可以波及屋顶,使屋顶一同被拉动;它们有可能摇晃起来。它们有可能开始摇晃,晃荡,震动。屋顶有可能倾斜,像沙子一样地,像头上的帽子一样地滑落下来。所有的、所有的屋顶都是倾斜着搭到屋架上的,整整一排。然而,它们都被钉子钉得死死的,下面是结实的横梁,再下面是屋面油毡,焦油。守卫,莱茵河守卫,坚强而忠诚地放哨站岗。早上好,毕勃科普夫先生,我们这下挺直身子,挺起胸膛,竖起腰板,老弟,沿着布鲁隆大街而行。上帝怜悯所有的人,我们是德国公民,监狱长就是这么说的。

一个戴皮帽子的家伙,有着张松弛的白脸,用小手指挠下巴上的小疖子,下嘴唇吊着。还有个人,长着副宽大的脊梁,裤子的臀部往下垂着,他斜站在边上。他们挡住了他的去路。弗兰茨绕过他们。戴皮帽子的家伙挖着自己的右耳。

他满意地看到,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沿街而行,车夫们卸货,行政部门关心这些房屋,一声吼叫如雷鸣,那我们就可以在这里走路了。街角的一根广告柱,黄色的纸上写着黑色的拉丁字母:“你在美丽的莱茵河畔生活过吗”,“中锋之王”。五个人围成一小圈站在沥青路面上,挥动着锤子,砸开沥青路面,那个穿绿色羊毛外套的男子我们认识,肯定的,他有工作,这个我们也能做,以后吧,右手握紧,向上提起,挥舞过去,然后向下,砸。这就是我们劳动群众,无产阶级,向右而上,向左而去,砸。向右而上,向左而去,砸。注意工地,斯特拉劳沥青公司。

他一路跟着咯吱咯吱的电车游逛,你们当心,行车期间不要下车!等等!等车停稳。那个警察在指挥交通,邮局的一个管理员还想冲过去。我不急,我只是要到犹太人那里去一下。这些人以后也会有的。靴子真脏,反正没人擦它们,到底该由谁来擦它们呢,比方说那个施密特,她什么事都不做(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酸水往上涌,他的舌头舔着他的上下腭,他把头转向窗玻璃:嘉果伊勒润滑油橡胶厂,娃娃头的保养,蓝底波浪,皮克萨风,精炼焦油制剂)。那胖胖的莉娜可不可以擦擦这些靴子呢?就在这时,他已经踏着轻快的步子到来了。

那个骗子吕德斯,那个女人的来信,我一刀捅进你的肚子。哦上帝,上帝,哎呀,这事就算了吧,我们会克制自己的,流氓,我们不会对任何人动手,我们已经在特格尔坐过牢。原来如此:服装订做,男装制作,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车身安装,汽车配件,对于快速行驶也很重要,但不可过快。

右腿,左腿,右腿,左腿,始终慢慢向前,别挤,小姐。在我这里:警察在乱哄哄的一群人那里。这是什么?欲速则挨揍。咕咕咕,咕咕咕,公鸡啼鸣。弗兰茨十分愉快,所有的面孔都显得更加和善。

他怀着喜悦向街道深处走去。一阵冷风刮起,根据房屋的不同,分别混杂着酒馆的温暖气息,水果和南国果品的芬芳,汽油味儿。冬天的沥青没有味儿。

弗兰茨在犹太人的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他们说,他说,整整一个漫长的小时,他吃惊,他们也吃惊。当他坐在沙发上,当他们说,他说的时候,他吃惊什么呢?他居然坐在这里说话,而他们居然说话,而他首先吃惊的是自己。他为什么对自己感到吃惊?他知道甚至觉察到这一点,他确定了这一点,就像记录员确定了一个计算错误一样。他确定了一点点。

决定已经作出;他对自己作出的这个决定感到诧异。但他看着他们的脸的时候,这个决定说,笑,问,答: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他们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他们有法衣,但不是牧师,那是一种东方式的长袖长袍,他们从加里西亚而来,他们自己说是在雷姆贝格一带,他们很狡猾,但他们骗不了我。而坐在这只沙发上的是我,我是不会和他们做生意的。我能够做的,我都做了。

上次,他在这里,和其中的一个一道坐在了地毯上。哧溜,滑下去,我很想试一试。可今天不行,那都是些过去时。我们的屁股一动不动地坐着,这讨厌的犹太人瞧着我们。

这个人什么也拿不出来了,人不是机器。第11诫说:别让人把你弄糊涂了。这些弟兄们有一套漂亮的居室,简朴,没有品位,不带一丝华丽。他们也没给弗兰茨摆出几盏灯来。弗兰茨能够克制自己。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上床,上床,有女人也好,没有女人也好,总得上床,上床。再也用不着工作了。这个人什么也拿不出来了。如果抽水机卡在沙子里了,你们可以随便处理这个玩意儿。弗兰茨领取没有养老金的退休金。这事怎样,他别有用心地想着,目光沿着沙发边缘移动,没有养老金的退休金。

“如果,一个身体如此强壮的人,能像你们一样得到退休金,那他就该去感谢他的造物主。他还能出什么事呢。他犯得着要喝酒吗?他不会去做这个,就会去做那个。去市场,站到店铺前,火车站边上:你们怎么看,这么个人前不久拿走了我的东西,我是上星期从兰茨贝格来的,我走了一天,你们怎么想,他拿走了。你猜一猜,纳胡姆,跟门这么高的一个人,一个巨人,上帝应该保佑我。五十芬尼。真的呀,五十芬尼。你们听见了吗,五十芬尼。搬只小箱子,从这里到拐角。我不想搬,那天是安息日。那个人拿走了我的五十芬尼。我则拿眼去瞧他。这下,你们也可以——你们知道吗,我知道什么合适你们。那不是在范特尔家里吗,那个粮贩子,你说说,你可是认识范特尔的。”“范特尔,他的兄弟。”“是的呀,他可有的是粮食。谁是他的兄弟?”“范特尔的兄弟。告诉过你的。”“难道柏林的什么人我都认识吗?”“范特尔的兄弟。这个人的收入就像……”他摇晃着脑袋,羡慕中透着绝望。红胡子抬起一只手臂,抱头缩进脖子里:“瞧你说的。不过是从什彻诺维茨来的而已。”他们忘记了弗兰茨的存在。他们俩一心只想着范特尔兄弟的财富。红胡子激动地四下走动,鼻子里发出小小的呼噜声。另外一个打着呼噜,散发出惬意,跟在他的背后阴笑,指甲弹得咔嚓响:“是啊。”“棒极了。瞧你说的。”“从这个家里出来的,都是金子。金子不是说着玩儿的。金子。”红胡子四下里踱着方步,深受震动地坐到窗户前。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的心中充满鄙视,只穿衬衣的两个男人在洗一辆车子,一辆旧车。其中一人的身上吊着西装背带,他们拖着两桶水,院子里污水横流。他用沉思着的、梦想着金子的目光打量弗兰茨:“您对此有何看法?”这个人又能说什么,是个可怜的家伙,半个疯子,人家什彻诺维茨的范特尔有的是钱,这么个穷光蛋能懂什么;人家甚至连鞋都不会让他去擦。弗兰茨回敬他的目光。早上好,牧师先生,这些电车老是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钟敲了几下,我们可是知道的,人只能量入为出,量力而行。用不着再工作了,当全部的积雪融尽的时候,我们不再动用一根手指头了,我们使自己变得僵硬起来。

蛇在树上发出窸窣之声。你应该和所有的牲畜一道受到诅咒,你应该用肚子爬行,一生靠尘土为食。应该在你和你的女人之间种下敌意。你应该在痛苦中生产,夏娃,亚当,尘世的土地也应当受到诅咒,因为你的缘故,荆棘和飞廉应该随之长出,你应该吃田里的野草。

我们不再工作,这不值得,当全部的积雪融尽的时候,我们不动用一根手指头。

就是这根铁撬棍,弗兰茨坐着的时候一直把它攥在手里,并在起身后带出门去。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他犹犹豫豫地、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几个月以前他被特格尔的监狱放了出来,他坐上电车,电车呼呼地沿着街道而行,沿着房屋而行,屋顶在滑动,他坐在了犹太人的家里。他站起身来,我们继续走走吧,我当时可是去了米娜那里,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去米娜那里吧,我们仔细看看这一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离去。他在米娜所住的那栋楼前逛荡。小玛丽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条腿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她关我什么事。他在那栋楼边嗅来嗅去。她关我什么事。她和她的老公在一起应该感到幸福。萝卜酸菜,他们把我赶了出来,要是我的妈妈炖了肉,我也就留在她的身边了。这里的猫们发出的臭味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小兔子,消失吧,就像橱柜里的香肠那样。我将充满感伤地闲站在这里,凝视这栋房子。整个中队都在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梅内拉奥斯就是这么说的。他没有想到,他的话竟让那位特勒马赫如此伤心,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不得不用两只手抓起那件紫色的大衣捂住眼睛。

与此同时,侯爵夫人海伦娜款款走出她的闺房,好似一位美丽的女神。

喔喔喔。母鸡的种类很多。要是别人真心实意地问我最喜欢哪种,我会直截了当地作出如下回答:煎母鸡。野鸡也属于鹑鸡亚目,布雷姆的动物生活所作的解释是:矮脚田鸡除其微小的外形以外与沼泽鸡的区别在于,两种类属都在春天长出近乎一模一样的羽毛。研究亚洲的学者也把它叫做莫那亚尔或莫那尔,科学家则称之为彩雉。其色彩的斑斓难以用语言形容。它那呼唤同类的叫声,一声如泣如诉的长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森林里回响,黎明之前和傍晚时分最为频繁。

然而,这一切却发生在十分遥远的印度,介于锡金和不丹之间,对柏林来说,这不过是一种相当无益的图书馆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