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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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老年人打牌消遣。年轻人玩一些又有趣又文雅的集体游戏,正好给布尔乔亚那种无伤大雅的调情打趣做掩护。玛蒂法夫妇也跟青年人一起玩儿。

康斯坦斯在回家的路上说:“赛查,你年初三就该去看纽沁根男爵,把月半的款子早点准备好。万一出了岔儿,一天两天怎么想得出办法呢?”

赛查道:“对,太太。”又握着她的手说:“亲爱的,没想到我送了这样一笔礼物给你们过年!”

在黑洞洞的马车里,母女两个看不见皮罗托,只觉得热烘烘的眼泪掉在她们手上。

康斯坦斯道:“别失望,朋友。”

赛查丽纳道:“不会有问题的,爸爸。刚才昂赛末先生告诉我,他为你拼命都愿意。”

“为我,也是为我们一家,是不是?”赛查说着,神气又快活起来。

赛查丽纳握着父亲的手,意思是说她跟昂赛末订婚了。

新年的头上三天,皮罗托收到二百张贺年片。卷进了苦海,再看到这些虚假的友谊和亲热的表示,心里的确很凄惨。

皮罗托到有名的银行家,纽沁根男爵府上白跑了三趟。既是新年,应酬特别多,见不到银行家也在情理之中。最后一次,花粉商一直撞进银行家的办公室:管事的是个德国人,说纽沁根先生参加了凯勒家的舞会,早上五点才回家,九点半以前不会见客。皮罗托跟德国人谈了半小时,德国人对他的事居然关心起来。当天,这位总管送来一个字条,说男爵准定明天十三日中午接见他。虽然每过一个钟点都象喝一杯苦水,一天的时间还是过得很快。花粉商雇了一辆马车,在银行家住宅近边停下来。院子里已经摆满车辆。看到这份赫赫有名的人家的气概,可怜的老实人心直往下沉。

“他可是倒账倒过两次呢,”皮罗托这么想着,走上摆满鲜花的漂亮的楼梯,穿过一连串穷奢极侈的房间。但斐纳·德·纽沁根男爵夫人就是以排场阔绰出名的。

圣日耳曼区的贵族还没有肯招待男爵夫人,男爵夫人有心要和他们之中最有钱的人家见个高低。男爵正陪着太太吃中饭。办公室里等的人很多,可是男爵说只要是杜·蒂耶的朋友,随时都可以进来。骄横的当差听着主人的话,脸色马上不同;皮罗托看着,不由得战战兢兢的存了希望。

男爵站起来向皮罗托点点头,对太太说:“对不起,亲爱的;这位先生是个忠心的保王党,杜·蒂耶极要好的朋友,又是第二区的副区长,开的跳舞会场面伟大,简直是东方气派,你一定很高兴见见他的。”

男爵夫人道:“是啊,我要能够向皮罗托太太讨教一下,上几课才高兴呢,费迪南……(花粉商暗暗想:噢,她对杜·蒂耶是叫名字的!)和我提到那个跳舞会,着实夸赞了一番!他平时什么都不佩服,要他称赞可不容易呢。费迪南是十个严格的批评家,样样都要求十全十美。你是不是马上再开一个跳舞会呢?”她问话的神气亲热得不得了。

花粉商拿不准她的话是挖苦还是一般的客套,只能说:

“太太,我们这种可怜的人是难得消遣的。”

男爵说:“你府上的装修还是葛兰杜先生主持的呢。”

但斐纳·德·纽沁根说:“啊!葛兰杜!是那个从罗马回来的、年轻漂亮的建筑师么?我真喜欢他,他给我在纪念册上画了些素描,妙极了。”

一个犯叛逆罪的人在威尼斯的异教裁判所穿上受刑的靴子,①也不见得比衣服穿得好好的皮罗托更痛苦。他觉得每句话都在刻薄他。

①欧洲的宗教迫害至十八世纪尚未停止。意大利与西班牙的异教裁判所都以毒刑着称,此处所谓受刑的靴子是一种特殊的刑具。

男爵用刺探的神气把花粉商瞪了一眼,说道:“我们也举行一些小小的舞会,所以你瞧,大家都喜欢来这一套。”

桌上摆着精致的饭菜,但斐纳指着说:“皮罗托先生愿意和我们吃顿便饭么?”

“夫人,我是来谈生意的,我……”

男爵说:“对!太太,你允许我们谈生意么?”

但斐纳略微点点头,问男爵:“你是不是想买香粉呀?”

男爵耸耸肩膀,转过来朝着万分焦急的赛查说:“杜·蒂耶对你非常关心。”

可怜的花粉商想道:“啊!好容易谈到正事了。”

男爵又道:“凭着他的信,你在我行里要借多少就多少,只要不超过我的财产……”

天使在沙漠中赐给夏甲的水①叫人喜欢和安慰的作用,大概和这几句怪腔怪调的法文②输入皮罗托血管里的甘露差不多。狡猾的男爵有心保留难听的口音,跟德国犹太人说的法文一样,以便日后抵赖,说人家把话听错了。

①《旧约·创世记》载:亚伯拉罕的埃及妻子夏甲被逐,带着儿子在沙漠中行走,断水将死,遇天使指示井水获救。

②原文中所有纽沁根的说话,每个字都是念别音的。

好心的、可敬的、伟大的银行家装出一副阿尔萨斯人的忠厚样儿,说道:“我可以给你开个往来户,手续是这样的……”

皮罗托听着完全定心了。他是生意人,知道不预备帮忙决不会谈到成交的细节。

“你知道,客户不论大小,向法兰西银行借款都要两个保人。你去开一张期票来,写上咱们的朋友杜·蒂耶的抬头,我签了字当天送给法兰西银行;你早上填好数目,下午四点就能拿到现款,利息照银行的规定。我不拿佣金,不拿扣头,什么都不要,我能够为你效劳就很高兴了……不过有一个条件!”他用左手的食指轻轻碰了一下鼻子,做了一个绝顶俏皮的动作。

“男爵,不管什么条件,你不用说出来我就接受了,”皮罗托以为他要在生意上分一部分赚头。

“那个条件我看得很重要,我要内人象她说的向皮罗托太太上几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