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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个故事发生在帕日万街,发生在这条街上没有一堵墙不传送恶言恶语的时代,往索利街走的那一边。索利街是巴黎街道中最狭窄最难以通行的街巷。寂寥无人的街道上行人经过最多的地方,莫过于街角了,那里的情形也是如此。

故事发生在大约十三年前,二月初的一天,晚上八点半左右。

一位青年,说来也巧,这恰是一生中不会出现第二次的那种巧合,正徒步拐过帕日万街的转角,要到右手的老奥古斯丁街去。这里正是索利街。

青年本人家住波旁街。他正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发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位妇人与巴黎最美貌的一位女子似乎有些相象。这美貌女子是一位贞洁而妩媚动人的人儿,他暗中已十分倾倒,可惜这是无望的爱慕,因为她早已成婚。

霎时间,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强大的热流冲破膈膜喷涌而出,传遍周身的脉管。他又脊背发凉,头脑中感到一阵震颤。他一往情深,热血方刚,又谙熟巴黎。凭他敏锐的感觉,他不会不知道,一位风雅、富有、年轻、漂亮的女人,蹑手蹑脚地在这种地方游荡,究竟意味着什么无耻下流的事情。

“她!”这种时刻,在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

年轻人对这位女子的倾心,似乎颇有些浪漫色彩,何况他又是王家卫队的军官。如果他是步兵,事情可能还有点指望。偏偏他又是骑兵高级军官,属于法兰西军队中要求最快速征服的那种人。这些人惯于象卖弄他们的制服一样,卖弄他们的艳遇。然而这位军官的恋情却是真实的,在许多年轻的心看来,也是伟大的。他热爱这位女子,因为她品德高尚。

他爱她高尚的品德,爱她得体的风韵,爱她令人敬畏的圣洁,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激情中最珍贵的瑰宝。这位女子激起别人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也确实当之无愧。在中世纪血腥历史的断墙残垣中,柏拉图式的爱情就象鲜花一般光彩夺目。这位女子暗中成为年轻人一切行为的动因,也是理所当然的。这爱情与晴空万里的蓝天一样高洁。正因为无望,它使人更加依恋,不忍割舍,因为它永远不会将人蒙骗。特别是在男子心灵火热,想象丰富,眼睛准确无误的年龄上,它又是充满无穷乐趣的爱情。

在巴黎,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夜晚产生了稀奇古怪、难以设想的效果。只有以观察这种效果自娱的人,才知道黄昏时节女人会变得多么神奇。有时,你所巧遇或有意追随的女子,忽然显得苗条起来;有时,她雪白的袜子,会使你以为那就是她细腻优美的小腿;那身段,即使裹在披肩或毛皮大衣里,在暗中,也显得那么年轻,撩人心弦;还有那店铺或路灯摇曳的灯火,也使无名女郎发出转瞬即逝的、几乎总是给人以假象的光焰。但是它却唤起和燃起丰富的想象,并进一步将它推进到超越真实的地步。于是神魂飘荡,一切都染上了鲜艳的色调,一切都活跃起来。女子改变了模样,身躯更加秀美。有时仿佛不再是一位女子,而变成了鬼怪,成了鬼火,以它火热的磁力吸引着你,将你带到一座体面的宅屋前。那可怜的布尔乔亚女子,对你具有威胁性的脚步声或响亮的皮靴声满怀恐惧,到了宅邸前,瞧也不瞧你一眼,“啪”地一声,随手将大门关紧,使你狼狈不堪。

鞋铺玻璃窗射出摇曳的烛光,突然照亮了年轻人前面那位女子的身影,恰巧照在腰身下部。啊!是“她”!只有她才有这样的曲线美!只有她握有如此端庄步态的奥秘,天真无邪地将那令人神魂颠倒的形体美充分显露出来。那正是她白天用的披肩和白天戴的丝绒帽子。灰色丝袜上,没有一个污点;鞋上没有一丝水痕。披肩紧裹着她的上身,隐约勾画出秀美的轮廓。年轻人曾在舞会上见过她雪白的肩膀。这披肩遮盖着的一切珍宝,他全都知晓。从一位巴黎女子披肩的裹法上,从她在街上一投足的姿态上,一个聪敏的男子便可猜出她神秘趱行的奥秘。在她的体态和步伐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颤动和轻盈。她似乎轻如浮云,与其说她向前走,不如说她疾如流星。一种思绪带着她在飞翔,她长裙的褶痕和摆动泄露了她内心的情感。

年轻人加快脚步,赶到女子前面,再回过头来看她。咦!她已消失在一条甬道中,装有铃铛的栅栏门发出声响,也听到了铃声。年轻人返回,见女子已到了甬道深处。看门老太婆向她施礼,满脸的阿谀奉承。她登上弯弯曲曲的楼梯,下面几级台阶照得通亮。这位已婚妇女轻捷地、急促地移步上楼,犹如一个迫不及待的女人。

“她急什么呢?”年轻人自忖着,后退了几步,到马路对面紧贴着墙站住。

这可怜虫注视着住宅的各层房间,其专心致志的程度与警察追踪密谋罪犯无异。

这幢房屋与巴黎成千上万的房屋相同,其丑无比,恶俗不堪,狭窄阴暗,色调暗黄。五层楼,每层三扇窗户。楼下店铺和中二层①属鞋店掌柜所有。二楼的百叶窗关闭着。这女人到哪里去呢?年轻人仿佛听到三楼住宅门铃响了。果然,一间十分明亮的两扇窗的房间里,灯火移动起来,顿时照亮了第三扇窗。原来黑暗的地方表明那是进门第一间屋子,可能是这套住房的客厅或餐室。立刻,隐约现出女帽的剪影,门关上了。第一间屋子又陷入黑暗中,后两扇窗户又恢复了红艳的光泽。

①巴黎的旧式房屋,在底层与二楼之间往往另有一层,比较低矮,但仍是正式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