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十分钟,于勒已出现在档案保管员的办公室中。雅凯往他跟前推了一把椅子,不慌不忙地将绿色塔夫绸的遮光帽檐放到桌上。搓搓手,拿起鼻烟壶。站起来,弄得肩胛骨发出响声,挺起胸,说道:
“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啦,德马雷先生?要我做什么事吗?”
“雅凯,我需要你帮我参透一个秘密,生死攸关的秘密。”
“与政治无关吧?”
“我要想知道这个,就不来问你了。”于勒说,“不是,这是一桩家务事,我要求你绝对保密。”
“克洛德-约瑟夫·雅凯,因职业原因,早已成了哑巴。你还不了解我?”他笑着说,“保密,这是我的专业。”
于勒将信拿给他看,对他说道:
“这封短笺是写给我妻子的,我需要看明白……”
“见鬼!见鬼!莫名其妙!”雅凯说道,一面仔细端详信件。那样子,正如同一个放高利贷的人仔细端详一张可转让票据。“啊!这是一封格子密码信。你等等。”
他把于勒一人扔在办公室内,出去了。转眼间就回来。
“真无聊,我的朋友!这信用的是一种老式格子,是德·舒瓦瑟尔先生①时代,驱赶耶稣教士时,葡萄牙大使使用的密码格子。你看,就是这个。”
①舒瓦瑟尔(1719—1785),法国政治家。
雅凯将一张透明纸盖在信上。透明纸剪成规则的形状,恰似卖蜜饯的商人点缀在糖衣果仁上的花边包装纸。于是于勒轻而易举地就读出了露在外面的句子:
我亲爱的克莱芒丝,再不要恐惧不安了。我们的幸福再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你丈夫也将放弃他的怀疑。我无法去看你。你病得再厉害,也必须鼓起勇气前来。你要找寻力量,一定要找到力量。你会从爱情中汲取力量。我对你的爱迫使我忍受了最残酷的手术,我还躺在床上不能走动。昨天晚上在我后颈部,从这边肩膀到那边肩膀,施用烧灼治疗,烧了很长时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但是我想到你,并没有感到疼痛难忍。摩冷古加害我们不会长久了。为了迷惑他的一切追踪活动,我已经离开了大使馆的庇护所,避开了一切搜索,住在红孩儿街十二号,一位老妇人家里。她叫艾蒂安·格吕热夫人,是伊达的母亲。伊达为她愚蠢的唐突,也将付出高昂的代价。你明天早上九点半来吧。我住的房间,只能从内部楼梯上来。你就说找卡缪塞先生好了。明天见,亲吻你的额角,亲爱的!
雅凯望着于勒,目光中含着真诚的恐惧和真正的怜悯,重复着他的口头禅:
“见鬼!见鬼!”前后两种声调完全不同。
“在你看来似乎已经一清二楚,是不是?”于勒说道,“可是在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为我妻子辩护。这声音十分响亮,压过一切嫉妒的苦痛,使人听得真真切切。直到明天,我要忍受最可怕的折磨。不过,明天九点到十点,我最终什么都会明白的,这一生是苦还是乐也就揭晓了。雅凯,到时想着我吧①!”
①西人习俗,重要时刻要家人或友人想着他,可带来吉利。
“我明天八点到你家,咱俩一起去。如果你高兴,我可以在街上等你。你可能会遇到危险,身边需要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人,能够说半个字就理解你的人,可以放心大胆使用的人。相信我好了!”
“甚至能指望你帮我杀人么?”
“见鬼!见鬼!”雅凯急促说道,仿佛重复着同一个音符。
“我两个孩子,一个老婆……”
于勒与克洛德·雅凯握手告别,走出房门。他又急速返回,说道:
“我把信忘了。再说,这事还没完,得把它再封上。”
“见鬼!见鬼!你打开信时没有取印记。不过,还好,印章中间缝隙较大。你去吧,把这留给我,我把它secundumscripturam以后送到你那里①。”
“几点钟?”
“五点半……”
“如果我还没到家,你直接将信交给看门人好了,让他送到楼上夫人处。”
“明天你要我来吗?”
“不要。再见。”
于勒急切地来到圣殿圆亭广场,将他的马车留在那里。然后步行到红孩儿街,仔细研究了艾蒂安·格吕热夫人的房子。
事关这么多人命运的奥秘大概即将在这里揭晓。集冲突的各条线索于一身的费拉居斯,就住在这里。于勒夫人,她的丈夫与这个人之间的相互关联,对这出已经流过鲜血的戏来说,不正是高尔求斯结②么?要解开这个难题,必不可缺的是一把利剑。捆得再紧的绳索,也能将它斩断。
①拉丁文:恢复原状。
②典出希腊传说:高尔求斯王的战车,大绳将轭与车辕绑在一起,绳结极其复杂,任何人无法解开。英雄亚历山大也无法解开,最后他用利剑一击将绳结砍断。以后便用“高尔求斯结”来比喻无法解决的难题或复杂问题之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