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到一张发黄的藤椅里,那仿佛是她的司令部。藤椅上放着手绢,鼻烟壶,毛衣,挑了一半的青菜,眼镜,历书,已经开始编织的制服肩章,一副油渍斑斑的纸牌和两本小说。
老妇人坐在这张藤椅上沿着生活的江河顺流而下。这藤椅恰似女人出门旅行时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包里装着简化了的全部家当,从丈夫的肖像到昏倒时用的密里萨药酒,从孩子的糖衣果仁到作女红用的英国塔夫绸,一应俱全。
于勒将这一切打量完毕,又仔细注视格吕热夫人蜡黄的面孔。灰蒙蒙的眼睛,没有眉毛,睫毛也掉光了,嘴里已经没有牙齿。脸上皱纹深陷,呈出道道黑纹。赭色罗纱的睡帽皱褶处显得颜色更深,拖鞋破旧,印花棉布裙也出了窟窿。脚炉已经烧坏,桌上摆满了杯盘碗盏和丝绸、棉活、毛活,中间矗立着一瓶酒。于勒自忖道:
“这个女人一定有某种贪欲,某些恶习,只是不外露而已。我一定要制服她。”他向她使了个眼色,高声说道:
“夫人,我是来向您订购肩章的……”
然后,压低了嗓门,接着说:
“我知道您家里住着一个陌生人,他化名为卡缪塞。”
老妇人猛然注视着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
“您说,他能听见我们讲话吗?您要知道,这关系到您的命运。”
“先生,”她回答道,“请您放心大胆地谈吧,我这儿什么人也没有。即使楼上有个什么人,他也听不见您讲话。”
“啊!这个老狐狸,她竟给你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于勒心想,“我们肯定能谈成。”他接着说:
“夫人,您不用劳神说假话了。首先,您要知道,我丝毫不会加害于您,也不会加害于您那位忍受炙伤痛苦的房客,也不会加害于您的女儿伊达。她是胸衣女工,费拉居斯的朋友。您看,我什么都知道。请您放心,我既不是警察局的,也不想做任何使您良心不安的事情。明天上午九点到十点,一个年轻太太要到这里来,和您女儿的朋友谈话。我希望能全部看见,全部听见,却不要他们看见我,听见我说话。您给我想个办法。为了表示对您的感谢,我给您两千法郎,一次付清。然后再给您六百法郎的终身年金。我的公证人今天晚上会当着您的面,把文件准备好。待我要旁听的谈话结束以后,如果事情的全部过程都证明您具有诚意,我就会把钱交给公证人,他明天来付给您。”
“这对我女儿是不是会有什么坏处,亲爱的先生?”老妇人说道,向于勒投过的眼神,活象惶惑不安的母猫。
“绝对不会,夫人。不过,话又说回来,看来,您女儿对您很不好。有象费拉居斯这么有钱有势的人爱着她,照理说,她想让您比现在生活得更幸福些,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啊,别提了,亲爱的先生,甚至连一张去昂必居喜剧院或快活剧院①的破戏票都不肯给。可她倒是想去就去。她真是忘恩负义啊!为这个女儿,我把银餐具卖光了,到我这岁数,现在还用德国铁盘子吃饭。我花钱让她学徒,让她有了工作,她如果高兴,现在可以绣金活。这方面,也得说句公道话,她倒是象我,心灵手巧,象个仙女。总之,她完全可以把穿旧了的丝绸长裙送给我,我特别喜欢穿丝绸衣裳。不,先生,她不给。她进蓝钟餐厅②,一餐饭一个人就花五十法郎。坐着华丽的马车,象个公主。对她妈却不理不睬。天晓得!我们生的这帮子儿女怎么这样不贴心,我们真是没得着好报啊!先生,我这个作娘的可是心眼好,她那些不兑现的说法,我总是给她瞒着。她小时候,在我膝前,我有块面包都从嘴边拿走给她吃,什么都让她心满意足。唉!现在可倒好,来了,给你几句好听的:‘妈,你好。’这就算完,对生她养她的人就算尽了孝道了。完了拍拍屁股就跑。不过,以后早晚有一天,她也要生儿育女的。那时她就会明白,儿女都是些什么混帐玩意儿,可自己还是疼爱他们。”
①这两家剧院都在神庙街。
②蓝钟餐厅坐落在神庙街,对小布尔乔亚阶层来说,已是大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