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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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格拉维埃先生见多识广,他出个主意,给德·拉博德赖夫人门上贴上封条,也给检察官门上贴上封条。诗人伊比科斯的那只发出控告的鸭子①,与刺探城堡生活的间谍用两小团捏扁的蜡将一根头发固定在开门的地方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那蜡团固定在极高或极低的地方,当事人根本就预料不到有这个陷阱。情人只要走出来,打开那被人怀疑的另一扇门,两根头发都拉掉了这一巧合便泄露了一切。待到以为每个人都睡着了的时候,医生、记者、税吏、加蒂安就赤着脚走出来,如贼人一般,偷偷地神秘地将两个门都封上,而且应允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出来核实封条的状况。当四个人手里擎着蜡烛,衣冠不整,来查看头发,发现检察官房门上的头发和德·拉博德赖夫人门上的头发都保存完好的时候,请诸位想象一下这几个人的惊异和加蒂安的高兴劲吧!

①伊比科斯,公元前六世纪的希腊诗人。根据神话传说,杀害他的人因鸭子起飞而暴露。

“还是原来那块蜡么?”格拉维埃先生问道。

“还是原来的头发么?”卢斯托问道。

“是的,”加蒂安说。

“一切都改观了,”卢斯托高叫道,“你们是给绿林英雄罗宾汉在荆棘丛中搜索猎物了。”

税吏和法院院长儿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那眼色似乎是说:“这句话不是带刺刺我们么?咱们是该笑呢,还是该恼呢?”

“如果迪娜品行端正,”记者附耳对毕安训说道,“她就值得我费点力气去采摘她的初恋之果了。”

无需费许多时间就可以占据对桑塞尔抵制了九年之久的一个位置,此时,这个念头在向卢斯托招手。他这么想着,第一个下楼走进花园,希望在那里与城堡女主人相遇。德·拉博德赖夫人也正好希望与她的批评家谈谈,于是这个偶然也就来到了。有一半偶然都是寻来的。

“昨天你们去打猎,先生,”德·拉博德赖夫人说道,“今天早晨,我又给你们找了点余兴,可我觉得怪不好意思。除非您愿意到拉博德赖来,在那里,您对外省可以比在这里观察得更好。因为在这里,你们只是对我的可笑之处稍有所感。但是,关于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的谚语与外省最可怜的女人也有关系。”

“加蒂安这个小傻瓜,”卢斯托回答道,“我说过一句话,为的是叫他招认他十分钟爱你,他肯定在您面前学舌了。前天晚餐席间和整个晚上您默默无语,已经足以向我揭示我太多嘴多舌了。这种事在巴黎是干不得的。有什么办法呢!我并不为自己还可以为人理解而沾沾自喜。所以,我昨天策划叫人讲那些故事,纯粹就是要看看我们是不是能引起您和德·克拉尼先生悔恨……啊!放心吧,我们对您的洁白无瑕是确信无疑了。假如您对那位品行端正的法官稍有偏爱,您在我眼中就会失去您的全部价值……。我喜欢完整的东西。那个冷漠的、小小的、干瘪的、从不开口的模具和土地高利贷者,为了从再生草上再去赚它二十五个生丁便把您抛在这里。您不喜欢他,您也不可能喜欢他!噢!我早就看出来了,德·拉博德赖先生和我们在巴黎的那些贴现商一模一样:完全是同一种天性。二十八岁,漂亮,规矩,没有孩子……等等,夫人,我还从未遇到提得更恰当的品行问题……《塞维利亚女郎芭基塔》的作者大概曾经有过许多幻梦!年轻人说这些话时假惺惺的,我则可以跟您谈这些事,丝毫不装假,我已经未老先衰了。我再也不抱什么幻想,我干这行,还能保留什么幻想么?……”

卢斯托这样开头,一下子便将温柔乡的整个地图取消了。

在那张图上,真正的激情要走过那样漫长的道路。他径直朝目的地走去。女人们让别人向自己索取了好几年的东西,他则把自己置于人家会主动将这种东西送上门来的地位。那可怜的检察官便是证明。对他来说,最大的垂青便是走路的时候比平常更亲密地将迪娜的手臂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啊,幸福的人!所以,为了不违背她那出类拔萃女子的美名,德·拉博德赖夫人设法安慰报纸专栏的曼弗雷德①,预言他的爱情前程无量。而他自己则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您曾经寻求快乐,但您还不曾爱过,”她说,“请相信我,真正的爱情常常违背一般生活规律来到。您看看德·根茨先生②,他在晚年爱上了法妮·艾斯莱尔,为了这个舞蹈演员排练而放弃了七月革命,不是这样吗?”

①曼弗雷德是拜伦同名诗作中的主人公。

②根茨(1764—1832),普鲁士出版商,他比舞蹈演员法妮·艾斯莱尔大四十六岁,后死在她的怀中。

“我看这很难,”卢斯托回答道,“我相信爱情,但我不再相信女人……肯定我身上有些缺点,妨碍人家爱我,因为我过去经常被人抛弃。说不定我对理想的东西感觉太强烈……就象所有曾经向深处开掘过现实的人一样……”

德·拉博德赖夫人终于听到这样一个男子的谈话,此人投身于巴黎最有智慧的阶层,带来了这一阶层大胆的公理,几乎天真的堕落,过激的信念,而且即使他并不出类拔萃,至少装得很象出类拔萃。艾蒂安在迪娜那里得到了首场演出的完满成功。桑塞尔女子芭基塔呼吸着巴黎的暴风雨,巴黎的空气。艾蒂安和毕安训给她讲了许多当时大名鼎鼎的人物的轶闻趣事,诙谐的话语,总有一天会形成我们这个世纪的《逸话集》。在巴黎,这些话、这些事早已平淡无奇,但对迪娜来说,则全是新鲜的。她在艾蒂安和毕安训之间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愉快的一天。卢斯托自然对贝里地区那位著名女流①说了许多坏话,但那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吹捧德·拉博德赖夫人,要她将那个作家看成她的对手,把她带到供出自己文学生涯的秘密的地段上。这样的颂扬使德·拉博德赖夫人十分陶醉,在德·克拉尼先生、税吏和加蒂安看来,迪娜与艾蒂安比前一天更加亲密。迪娜的这几位情人真后悔一个个都到桑塞尔去了,在那里他们大肆宣扬昂济的晚会。他们几个人说话,从来没说得这么俏皮。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人人都夸奖两个巴黎人是两位奇才。过头的话在林荫道上到处传开,产生的效果便是那天晚上浩浩荡荡到昂济城堡来了十六个人。有的坐家用有篷双轮轻便马车前来,有的坐有长凳的载人马车前来,有几个单身汉骑着租来的马前来。七点钟左右,这些外省人差不多都进了昂济的大客厅。早有人通知迪娜会有大批人马进犯,她已叫人在客厅中到处燃起火烛,将她那些漂亮家具上灰色的罩子取下,使客厅大放光华,因为她将这一天晚上视为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一个日子。卢斯托、毕安训和迪娜,端详着这些为好奇心所驱使前来的客人的举动,倾听着他们的话语,三个人用充满狡黠的目光相互看了几眼。有多少人在两年才换一顶的帽子上,大胆地装上了破旧的缎带、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花边、过时的与其说是假的不如说是骗人的花!法院院长夫人布瓦鲁热是毕安训的表姐,她和这位名医交谈了几句。她对毕安训诉说了自己的所谓神经性胃疼。毕安训看出那是阶段性的消化不良,而不是神经性胃痛。这样她也就免费看了一次病。

①著名女流指乔治·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