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罗托告辞出来,心里老大不好意思。他既然没法同别人商量,就用看待自己的眼光去判断迦玛小姐。老好人以为出门几天,老姑娘对他的仇恨没有了养料,就会平下去的。暮秋时节,都兰地区多半天气晴和,德·利斯托迈尔太太照例要在乡下住一个时期;皮罗托决定象从前一样去逗留几天。可怜的家伙!这一下他的死冤家真是求之不得了;殊不知要破掉迦玛小姐的诡计,只有拿出修道士一般的耐性才行。皮罗托既不能预料以后的发展,也弄不清他遭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象羔羊似的听凭屠夫一槌子打死。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的产业坐落在一条堤岸上,介乎图尔城和圣乔治山陵之间,屋子朝南,四周全是岩石,兼有乡居的野趣和都市的娱乐。因为从图尔大桥走往那所叫做云雀的别庄要不了十分钟:这一点在人人懒得动弹,便是为了寻欢作乐也不愿多劳驾的地方,特别可取。皮罗托神甫在云雀别墅住到十天光景,有天正在吃早饭,门房通报说有位卡隆先生要见他。卡隆先生是个律师,一向经办迦玛小姐的事务。
皮罗托一时记不起来,只觉得自己跟谁都没有纠纷,离开饭桌去见律师的时候,心里十分焦急。他看见律师不拿架子,随便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等着,见了他就说:
“既然先生不想在迦玛小姐家住下去的意思表示得很清楚……”
皮罗托神甫打断了他的话,叫道:“喂,先生,我从来没想到要离开她的屋子啊。”
律师回答说:“可是先生一定在这个问题上对小姐有所表示,因为她托我来问你是否在乡下久住。长时期的出门,你合同上并没提到,自然可以引起敝当事人的异议。现在迦玛小姐认为你的寄宿……”
皮罗托诧异之下又截住了律师的话,说道:“先生,那也不必用近乎法律手续的办法来和我……”
卡隆道:“迦玛小姐为了免得将来多纠纷,托我来和你谈判。”
皮罗托回答说:“那么请你明天再劳驾一次,我这方面也得商量商量。”
“好吧,”卡隆说着,起身告辞。
办公事的家伙走了。可怜的副堂长发觉迦玛小姐死不放松的紧钉着他,慌得要命,回进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家的饭厅面无人色。大家一看他的形景,争着问:
“皮罗托先生,出了什么事啊?”
神甫垂头丧气的坐下,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全是倒霉的景象。吃过早饭,客厅里生着很旺的火,皮罗托的好几个朋友团团坐下,他一五一十把失意事儿很天真地说出来了。那些听众在乡下已经住得有些腻味,对这桩十足外省式的纠葛大感兴趣。个个人站在神甫一边,派老姑娘的不是。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对他说:“脱鲁倍神甫想抢你的房间,难道你看不出吗?”
写到这里,我这个记载历史的人①大可形容一番德·利斯托迈尔太太的相貌;但是转念一想,即使有些读者不知道斯特恩关于姓名和性格的说数,②单是嘴上念一念德·利斯托迈尔太太这几个字,也想象得出她是一个高贵尊严的女子,热心宗教而并不古板,因为她还保存君主时代和古典时代的生活习惯,颇有那种老派的风度;举止高雅;心肠很好,只是有些固执;说话略微带些鼻音;还敢念《新爱洛伊丝》,③看喜剧,单单梳头而不戴帽子。
①巴尔扎克有心把《人间喜剧》作为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风俗史,故小说中常以历史家自命。
②十八世纪的英国作家斯特恩在所着小说《项狄传》中说,人的姓名与性格大有关系;巴尔扎克很相信这个理论。
③卢梭的《新爱洛伊丝》是有名的爱情小说。虔诚的教徒往往不看这一类小说,也不看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