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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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布里耶尔满面绯红,走了出去。心中酸甜苦辣,怀疑、不安、激动,各种滋味俱全,比灰心失望还要难受。对于真正的恋人,幸福即将来临时,恰可与天主教诗歌中的天堂入口相比拟。这样比喻实在再恰当不过,因为这确实是一个狭窄、昏暗、寸步难行的地方,同时也回响着极度忧虑的最后呼喊。

一个小时以后,这光彩夺目的一行人在客厅中全部聚齐,有的玩惠斯特,有的谈天,女人们忙着小活计,大家都等待着宣布开饭。国王犬猎队队长让米尼翁先生讲讲中国,讲讲他参加过的征战、普罗旺斯的名门贵族波唐杜埃,莱斯托拉德和莫孔伯。他埋怨米尼翁先生不去给自己求个差使干干,同时向他保证,按他的上校军衔,在近卫军中得到任用,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象您这种出身且又如此富有的人,是不会附和当今反对派的意见的,”卡迪央亲王微微一笑,说道。

这一上层人物的聚会不仅使莫黛斯特兴高采烈,而且她在这次小住过程中,又进一步学习了上流社会的各种礼节,从而达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如果没有这次机会,可能她一辈子都达不到那样高的水平。给一个尚未出师的机械师看一座钟,一定要将整个的机械系统向他揭示出来才行。这样,尚在他心中沉睡的芽胞就立刻会蓬勃地萌发生长。同样,莫黛斯特将德·摩弗里纽斯和德·绍利厄公爵夫人的超乎常人之处统统学了过来。这里,事事处处都给她做了示范,而在这种地方,市民女子如果执意仿效,只会显得滑稽可笑。象莫黛斯特这样出身高贵,受过教育又处在这种地位的少女,自然会与这些东西一拍即合,并且能发现贵族社会与资产阶级社会之间、外省与圣日耳曼区之间的差别何在。这些几乎难以捕捉的细微差别,她都抓住了。一言以蔽之,她看出了宫廷贵妇的风度所在,而且对于自己也能具有这种风度满怀希望。在这奥林匹斯山中①,她感到自己的父亲和拉布里耶尔不知比卡那利强多少倍。伟大的诗人,一旦放弃了自己真正的、无可争辩的优势,即智慧的优势,就只不过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法院审查官了。这个审查官还垂涎着驻外使节的职位,追求着三等荣誉勋位获得者的绶带,因此不得不去讨每一个灿若明星的人物的喜欢。爱乃斯特·德·拉布里耶尔没有野心,仍保持着自己的本色;梅西奥则不然,如果用一个很不文雅的词儿,他简直成了一名小伙计,对德·卢东亲王、德·雷托雷公爵、德·赛里齐子爵、德·摩弗里纽斯公爵等人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他也不象米尼翁上校,德·拉巴斯蒂伯爵那样直言不讳,为自己曾给拿破仑皇帝效劳并受到皇上的器重而感到自豪。莫黛斯特发现,这位所谓风趣的人物,他的全部心思都用于寻找一句尖酸刻薄的讽刺话来逗引这些有权有势者发笑,寻找一个绝妙好词叫这些人大吃一惊,以及寻找一句恭维话来奉承这些大人物,因为他要在这些人中立足。一言以蔽之,在这里,这只孔雀已经羽毛掉光,原形毕露。

①据希腊神话传说,奥林匹斯山为众神居住之地,此处用来形容贵族聚会的场所。

晚上大家又都聚集在客厅里。其间,莫黛斯特拉着国王马厩总管走到一边,两人在客厅的一角坐定。莫黛斯特将他带到这里是要结束这场争斗。如果她再鼓励他们这样斗下去,就要损害自己的人格。

“公爵先生,如果您了解我,”她对公爵说道,“您就会知道,您对我的关切是多么使我感动!象您这样心灵高尚,自然会使人对您产生友好之情。正因为我对您的为人深为敬佩,对您怀着友情,我才不希望对您的自尊心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您来到勒阿弗尔之前,我就深深地、诚心诚意地、矢志不移地爱上了一个人。这个男子值得人爱,直到如今,我对他的爱情还不为人知。我现在跟您谈话,比一般的少女更诚恳。您要知道,如果我不是事先已经心甘情愿地与人有约在先的话,我一定会选中您,因为我看出您身上有许许多多高贵、美好的品质。您姐姐和您姑母透露出的几句话,使我不得不跟您谈谈这个问题。如果您认为必要的话,明天出发打猎以前,我母亲就可以派人来送信,借口她身体严重不适,将我唤回她的身边。没有您的同意,我不愿意参加您精心安排的这一重大活动。如果在打猎过程中,我禁不住透露出我的内心秘密,那又会使您正当的希望受到打击,使您伤心难过。那时您会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我本来可以不接受嘛!请您一定要多多包涵,不要将我的好奇当成罪过。我要对您说的话到这里还没有完,下边还有对您表示关切的话:我父亲和我是您可靠的朋友,可靠的程度要超出您的想象。当您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您思想中的第一个动机是财产。我要告诉您,我父亲已决定经管埃鲁维尔的事务:他的朋友杜梅觉得这件事还切实可行,已经进行了奔走,准备筹组一个公司。哥本海姆、杜梅、我父亲,三人共提供一千五百万法郎资金。凭他们对这一事务的认真关切,会使投资的人产生一种信心。他们利用这种信心,再负责筹集所需的其余资金。我对您说这些,丝毫不想把这当成止痛膏,来抚慰您将会有礼貌地表示出来的痛苦。我虽然没有当德·埃鲁维尔公爵夫人的荣幸,我倒很有把握使您具备条件,有一天能够在上层社会里自由挑选一位公爵夫人。啊!请您让我把话说完……”她见公爵作了一个手势,便这样说道。

“从你弟弟那激动的样子,”这时,德·埃鲁维尔小姐正在对她的侄女说,“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有了兄弟媳妇了。”

“……公爵先生,我们第一次骑马出游的那天,听您哀叹自己的处境时,我就决定这么做。我要向您透露的,就是这个。我的命运在那一天就决定了。您虽然没有征服一个女子,可是,不论何时您到安古维尔来,您都会找到朋友,如果您肯于以这一身分与我们相处的话……”

这一席简短的谈话,莫黛斯特已经酝酿良久,又以这么动人的肺腑之言的形式道出,国王马厩总管听了,不禁热泪盈眶。他一把抓住莫黛斯特的手,亲吻起来。

“打猎期间您留在这里吧,”德·埃鲁维尔公爵回答,“本人不才,遭到这样的拒绝,已经习以为常。我固然接受您和您父亲的友好情谊,同时也请允许我到权威的专门技术人员那里去打听打听。要确有把握,知道排干埃鲁维尔沼泽的水不致使别人冒任何风险,并且使您跟我提到的那个公司能赚钱,我才会接受你们那些朋友的好意。您是一位心灵高尚的姑娘,只能作您的朋友当然使我感到伤心难过,但是我以这一身分为荣,在适当的时间和场合,也一定会向您证明我这种感情。”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公爵先生,这件事只有您我知道。

如果我处理得当,应当到我母亲的眼疾完全治愈以后,别人才会知道我到底选中了谁。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婿和我,能在母亲眼睛复明后,用她最初的目光为我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