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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赫德森终于看见了高高耸起在那小沙岛上的瞭望哨和信号塔。那都是漆得白白的,所以首先跃入了眼帘。随后又看见了矮上一大截的一大堆无线电天线杆,以及撞在礁石上的一条船的残骸。那破船高高翘起,把电台遮得都看不见了。从他这一头看去,这个小岛实在没有什么景致可言。

太阳是从他背后照过来的,所以要寻路上岸是不难的,先是找了条宽敞的通道穿过礁石,然后绕过沙洲和珊瑚礁,来到了背风的所在。靠外边是一片半月形的沙滩,岛子的这半边满地都是枯干的草,而那边向风的一头则尽是光秃秃的岩地。沙滩上的海水清凌凌的一片碧绿,托马斯·赫德森把船一直开到快近沙滩的中央,船头几乎都搁住在岸上了,这才下锚。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电台及其附属建筑的顶上飘着一面古巴国旗。尽管有风,信号塔上却什么也没有挂。四下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那面还挺新的古巴国旗,看去那么明净鲜亮,在风里吹得哗啦啦直响。

“大概换过班了,”托马斯·赫德森说。“我们上次临走的时候旗还是旧的,已经破破烂烂了。”

他四下看了看,上次他扔下的汽油桶都还在原处,地上的沙子有挖过的痕迹,给他准备下的冰块该就埋在那儿。高高隆起的沙子看去就像新堆的坟头,上空是乌黑的燕鸥在风中飞翔。燕鸥多半把窝筑在向风那头的岩石堆里,有一些则做在背风这边的草丛中。这会儿却都飞了出来,忽而随风滑下,忽而一个急转身迎风奋飞,却又都不时下掠,向岩石堆和草丛中冲去。哇哇的叫声响成了一片,那都是凄惨的绝叫。

一定是有人出来掏燕鸥蛋做早饭了——托马斯·赫德森心想。也正是在这时候他闻到了船上厨房里煎火腿的香味,他就到船尾那头喊话下去,让他们把他的早饭送到驾驶台上来。他把岛上的动静细细察看了一番。他们倒也很可能在这儿呢——他心里想。要攻下这个小岛他们是完全办得到的。

忽然从电台通向海滩的小道上来了个穿短裤的人,一看却是中尉。只见他皮肤晒得黑黑的,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头发却有三个月没理了。就听他拉开嗓门打来了一声招呼:“这趟出海还顺利吧?”

“还可以,”托马斯·赫德森说。“到我船上来喝杯啤酒好不好?”

“过会儿吧,”中尉说。“你要的冰和补给物资,还有些啤酒,早两天就送来了。我们把冰替你埋了起来。其他的东西就都在屋里堆着。”

“你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据说十天前飞机在吉恩丘斯附近海面上打沉了一艘潜水艇。不过那还是你上次走前的事了。”

“是啊,”托马斯·赫德森说。“那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了。该就是这一艘吧?”

“是的。”

“还有其他新闻吗?”

“据说另外又有一艘潜水艇,前天在沙尔礁岛附近的海上打下了一架软式飞艇[软式飞艇是搜索和攻击潜水艇用的,也可用作雷达哨。]。”

“消息证实了吗?”

“听说证实了。再有你的猪也算是一个新闻。”

“怎么回事?”

“就在听说打下软式飞艇的那一天,他们给你送来了补给物资,还捎带给你送来了一头猪。却不料第二天早上那猪竟管自下海游水去了,结果落得个淹死完事。我们倒还喂了它一天的食呢。”

“Qué puerco más suicido![西班牙语:好一头不要命的猪!]”托马斯·赫德森说。

中尉哈哈大笑。他那张黑黑的脸总是乐呵呵的,人可是一点也不傻。他很会做戏,因为他觉得装假有趣。上面给了他命令:对赫德森务必要尽力协助,但是半个字也不许问。托马斯·赫德森得到的命令则是可以尽量利用电台所能提供的一切方便,但是对谁都不得泄漏一点机密。

“还有什么新闻吗?”他问。“有没有见到过巴哈马人采海绵、捕海龟的船?”

“他们自己那儿有的是海绵、海龟,还要跑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不过就在这个星期,这儿倒是来过两条捕海龟的巴哈马小船。他们在礁脉角上一转弯,看那行船的方向是想顶风进岛。不过后来却又匆匆往克鲁斯礁岛的方向去了。”

“不知他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也摸不透。你们在这一带海上来来去去是为了作科学研究。可捕海龟的船怎么会丢下海龟最多的地方不去捕,反倒跑到这儿来呢?”

“你看到有多少人?”

“我们也只看得见把舵的人。两条船的甲板上都遮上了棕榈叶,像搭了个棚似的。大概是怕海龟叫太阳给晒着吧。”

“把舵的是白人还是黑人?”

“白人,晒得黑黑的。”

“船上的船号或船名你看得出来吗?”

“看不清。距离太远了。那天晚上我就下令全岛进入戒备状态,到第二天还戒备了一天一夜,结果什么情况也没有。”

“他们是什么时候打这儿过的?”

“就在你的冰啊,货啊,还有那头自己不要命的猪啊运到的前一天。也就是报道说你们的飞机打沉潜水艇的十一天以后。离你们今天驾到不过三天工夫。他们是你们的朋友吗?”

“你总该给他们打过信号吧?”

“那还用说。可是没有听到回话。”

“我有三份电报要发,可以替我发一下吗?”

“当然行啦。写好就拿来好了。”

“我这就动手装油装冰,还有补给物资也得搬上船去。你看补给物资里有没有你们用得上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清单倒是有一张的。我还签了字呢,可那是英文写的,我不识啊。”

“送来的东西里有没有鸡或是火鸡?”

“有哇,”中尉说。“我想让你有个意外的惊喜,所以特意没有先说。”

“那我们就一分为二吧,”托马斯·赫德森说。“还有啤酒,也一分为二。”

“我叫手下人来帮你们装油装冰。”

“好,多谢你了。我只打算停留两个小时。”

“明白了。我们换班又推迟了一个月。”

“又推迟了?”

“又推迟了。”

“你的部下没有意见?”

“他们都是犯了纪律受了处分才给送到这儿来的。”

“多谢你大力相助。整个科学界都要向你表示感激。”

“关塔那摩也会感激吧?”

“当然,关塔那摩是科学界的中心嘛。”

“我看那伙人大概是在哪儿藏起来了。”

“我也这样想,”托马斯·赫德森说。

“船上遮的是棕榈叶,都还是青的。”

“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其他也没有什么情况了。你这就把电报拿来吧。我不想上船了,免得耽误你的时间,打搅你的工作。”

“如果我不在的时候,送来的东西里有什么容易腐败变质的,你们就及时吃掉好了,免得坏了怪可惜的。”

“谢谢。实在抱歉哟,你那头猪就那样自己送了命了。”

“还是该我谢谢你,”托马斯·赫德森说。“出些小岔子,我们谁都难免的。”

“我这就去关照手下人,叫他们一律不准上船,只许在船尾帮着装货,在船边多帮些忙。”

“多谢你,”托马斯·赫德森说。“你记得起那两条捕海龟的船另外还有什么特点吗?”

“两条船都是挺一般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两条。看上去真像是一个造船师傅造的。船在礁脉角上一拐弯,看那样子好像就想要顶风进岛了。可后来却又趁着顺风,匆匆往克鲁斯礁岛的方向去了。”

“没有出礁脉?”

“没有出礁脉,后来就看不见了。”

“沙尔礁岛附近海里的那艘潜水艇呢?”

“居然浮起在水面上,跟那架软式飞艇拼了个你死我活。”

“我要是你的话,我还会继续保持戒备状态的。”

“你瞧我这不是?”中尉说。“所以你才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呀。”

“我可看见了鸟儿在乱飞。”

“这些倒霉的鸟儿,也真是!”中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