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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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拂晓时分,约翰·昆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睡意朦胧地起了床,穿好睡衣和拖鞋,打开了屋门,让米纳瓦小姐进来。她满面愁容,神情焦虑。

“你还好吧,约翰·昆西?”她亲切地询问道。

“当然。要不是你提前一小时把我给敲起来的话,我觉得会更好些。”

“非常抱歉,可我还是得来看你。”她从腋下取出一张报纸递给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纸的头版八栏大标题吸引了约翰·昆西充满睡意的双眼:

波士顿人在滨水区的惊险遭遇

副标题则说约翰·昆西·温特斯利普先生已从不愉快的中国之行中脱险,危急时刻是来自俄勒冈的三名海军军官学校的学员救了他。

可怜的皮特·梅伯里!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呀!可他自己的报纸得到星期一晚上才能印出来。那些竞争者们竟已根据他的事迹张冠李戴、捷足先登了。

约翰·昆西打了个哈欠,说:

“全是真的,亲爱的。在与你永别时,是海军士兵们救了我。你可体会到生活充满了喜剧色彩了。”

“可为什么有人要绑架你?”米纳瓦小姐喊了起来。

“啊,我正盼着你问我这个问题。这恰恰说明你侄子有头脑。作为一名侦探,他那敏锐和较强的分析能力惹怒了某个人。在他给我的匿名信中已承认自己是那天晚上向我放冷枪的人。”

“竟有人向你开枪!”米纳瓦小姐气喘吁吁地说。

“我得好好说说了。作为一名侦探你很自负。但你是否想到有人正打算从树丛后面向你瞄准射击呢?回答我!”米纳瓦小姐气愤地责备着。

“你准备一下,乘下班轮船回家。”她宣布道。

他朗声大笑,说:

“大概两星期前我曾向你建议过回家的问题,可你是怎么答复的?啊,亲爱的,听我说,现在形势变得对我们有利了。我不打算乘下班轮船回去,或许再也不回去了。这片欢快愉悦、无忧无虑,有时出现点突发事件的地方已经吸引了我。咱们还是看看文章是怎么写我的吧。”

他又转向了报纸,读着:

檀香山滨水区昨晚发生的一切使时钟倒转了三十年。

文章开头描写得颇具想像力,结尾则说“玛丽·斯·阿利桑号”货船早在警察登船之前就已驶出了码头。很明显,货船早已准备就绪,报纸也已印好,只待红发人及其受害者的归来。

约翰·昆西把报纸递给了他姑姑。

“太卑鄙了,”他斥责道,“他们从哈利特手指缝里溜过去了。”

“的确,”她厉声说,“个个都挺滑。我想跟哈利特探长谈谈。就谈我对他的看法,这样我的感觉就会好些。”

“保存好这份报纸。”约翰·昆西说,“我要把它寄给我妈妈。”

她瞪了他一眼,说:

“你疯啦?可怜的格雷斯。她的精神会崩溃的。我只希望她在你安全无恙返回波士顿后再听到这件事。”

“啊,是的,波士顿。”约翰·昆西嘲讽道,“他们跟我讲过那是个离奇有趣的古雅城市。总有一天我会前去拜访的。不过现在你能给我留点时间的话,我打算与你共进早餐,同时讲讲我那段历险记。”

“棒极了!”米纳瓦小姐极为赞同。她走到门口停了片刻,又说:“那些迷人的黑色小斑点或许对你面部会有好处的。”

“那是檀香山辉煌一战的标志。”她侄子答道,“为什么要弄掉呢?”

“真是冠冕堂皇的胡说八道!”米纳瓦小姐说,“毕竟这黑色的疤痕有它的优点。”走到屋外进大厅时她便欣喜地咯咯笑了起来。

用过早餐,约翰·昆西和他姑姑正要离开餐厅时,卡麦奎向他走来。她穿了一身刚刚熨过的挺括的高雅霍利卡斯牌服装。

“非常高兴看到你今天早晨平安无事。”她欣慰地说。

“啊,可不,谢谢你,卡麦奎。”他答道。

他不知道卡奥拉是否应为他的不幸遭遇负责。倘若如此,那么这个沉默寡言的妇道人家会了解她孙子的所作所为吗?

“可怜的老太太。”进入客厅时,米纳瓦小姐说着,“自从丹死后,她一直打不起精神。我挺可怜她的,一直都很喜欢她。”

“这很自然。”约翰·昆西嘲笑着,“你们二人同命相连。”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二人都属于即将灭亡的民族——波士顿的婆罗门和地地道道的夏威夷。”

上午的晚些时候,卡洛塔异常激动地给他打来电话,因她刚看完星期天的报纸。

“全是真的,”他告诉她,“正当你在外边跟你的情人跳舞时,我却在奋力地与东方人周旋。”

“如果早知道,我决不会玩儿痛快的。”

“我很高兴你不知道。想必那是个大型聚会吧?”

“是的。听我说,自从那天晚上你在街上发生那事以来,我一直替你担心。你能过来吗?我很想跟你谈谈。”

“能过来吗?我呀,正在半道上啦。”

他挂上电话,急忙朝下边的海滩走去。卡洛塔正坐在距里夫帕姆旅馆不远的白色沙滩上。她身着白色服装,端庄秀丽。此时的卡洛塔与前一天晚上匆忙去参加聚会的那个天真快活的女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约翰·昆西在她身旁停了下来。他们一起谈了好一会儿有关舞会和他的历险故事。突然卡洛塔对他说: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做什么,可我要你为我办件事。”

“很乐意为你效劳——不管你要我干什么。”

“回波士顿去。”

“什么?这可不行。刚才我说错了——这件事我不乐意干。”

“会的,你会干的。或许你现在让太阳晒得头晕脑涨,可还没意识到。其实,你呆在这儿不合适。我们和你不是同一类人。你觉得你喜欢我们,但不久就会把我们遗忘。还是回到你们那伙人中去吧——回到跟你志趣相投的那些人中去吧。请走吧。”

“这岂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临阵逃脱了?”他反对。

“但昨天晚上你的勇气已充分体现出来了。我真替你担心。这儿总有人与你格格不入,怀恨在心。一旦你有个好歹,我决不会饶恕夏威夷人的。”

“你太热心肠了。”他向她靠得更近些。不过还有个该死的阿加莎!一切声誉都与阿加莎紧紧相连。于是他又向外挪了挪。

“我会考虑的。”他承诺着。

“知道吗,我也打算离开檀香山。”她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在英国你会生活得很好。”

她摇摇头,说:

“不过我对整个安排感到担心。既然父亲决心已下,我也只好让他高兴高兴。其实我并不喜欢那儿。英国对我来说不适合。”

“胡说!”

“不,我没有。我这个人不懂世故,纯粹天真无邪,只是群岛上的一个女孩儿而已。”

“你一辈子都呆在这儿不感到厌烦吗?”

“会的,的确会的。尽管在这儿自由自在,景色也很美,但我这个地道的北方人对此并不习惯。这几天,我要父亲把旅馆卖掉,然后一起去内陆。在那儿,我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具体内陆的什么地方?”

“啊,我去过的地方不多。不过在学校念书时,我就一直想:与其呆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不如果在旧金山。”

“好极了!”约翰·昆西兴奋地大声说,“我也选中那儿了。还记得在渡口的那个早晨吗?你是怎么挥着手跟我说‘欢迎去你的城市’吗?”

“不过你立刻纠正说你的归宿是波士顿。”

“现在我明白自己错了。”

“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你是东部人,决不会在其他任何地方感到幸福的。”

“唉呀,我会的。”他保证,“我是温特斯利普家族的一员,一位四处游逛的温特斯利普,每个古老的地方都留有我们的足迹——”

这次他的确靠得更近了。

“无论去哪儿,我都挺高兴。”他还想加上一句,“跟你在一起。”但阿加莎那只纤细高雅的手在他肩上,于是他便以不同的情感重复着:“无论去哪儿。”

里夫帕姆旅馆的钟声响了,卡洛塔站了起来。

“到吃午饭的时候了。”约翰也站起来说。

“你说离跑题了。”她继续前面的话题,“我是让你为我办件事。”

“我知道。假如你让我干世界上任何一件其他的事,现在我都会去卖力干。但如果你让我离开夏威夷,跟你说再见,我只能尽点微薄之力了。”

“对这件事我的态度很坚决。”她插话。

“但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你能等吗?”

她笑着对他说:“你比我聪明得多。好吧,我等着。”

沿着海滩往回走,他想,她的确很天真——而且富有魅力。“你比我聪明得多。”在内陆哪儿能碰到一个说这种话的女孩呢?他已全然忘记了她是笑着跟他说这番话的。

下午,约翰·昆西走访了警察局。哈利特在他屋里,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陈已出去找那块手表了。真够差劲的,他们现在还没找到。约翰·昆西轻声指责着。

“唉呀,你看到了那块表,是不是?”哈利特咆哮着,“为什么在萨姆山你没把它弄到手?”

“因为他们把我的手捆着呢。”约翰·昆西提醒着,“我已把搜查目标缩小到了檀香山的出租汽车司机了。”

“这儿有成千上万个司机呢,我的朋友。”

“比这还多。可我已告诉你汽车牌照前两位数字了。如果你们的确精明强干,现在就能弄到那块表。”

“哦,我们会弄到的。”哈利特肯定地说,“不过,得给时间。”

的确,约翰·昆西得给他们时间。星期一到了,又过去了。米纳瓦小姐尖刻地挖苦着他们。

“耐心是一高尚美德。”约翰·昆西开导她说,“我是从查理那儿学来的。”

“不管怎么说,”她突然打断他说,“此案负责人哈利特探长才真正需要这种美德呢!”

约翰·昆西本人也从另一角度接受着耐心的考验。阿加莎·帕克对他在那个盛大之夜给她发的那封短小而专横的电报一直毫无缘由地保持沉默。把她得罪了吗?帕克一家是有名的不听指挥,但在这种重大问题上,女孩儿家应该是乐意听取理由的。

星期二下午晚些时候,陈从警察局打来电话——毫无疑问,这次电话是陈打的。他问约翰·昆西能否赏光陪他一起到亚历山大·杨旅馆共进晚餐?

“要干什么事吗,查理?”小伙子急切地问。

“也许有事要干,也许没有。你若屈尊的话,请于六点到旅馆大厅。”

“我会准时赴约的。”约翰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急切地用询问的眼光跟陈打着招呼,可这位侦探却温文尔雅,不露一点声色,态度极其暧昧。他领着约翰·昆西来到餐厅,认真地挑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

“恭请劳驾向后斜靠着坐。”他建议。约翰·昆西恭顺从命。

“查理,别老悬着了。”他请求着。

陈微微一笑,说:

“可别让谋杀案的话题冲淡了咱们的宴会。咱们这是社会交往。难道你没有兴致把汤先喝干净吗?”

“噢,当然。”约翰·昆西彬彬有礼地回答。

看得出,他这么有礼貌地答着话,实际是在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来两个汤。”查理向一位穿白夹克衫的男招待点着菜。此时,一辆小轿车向亚历山大旅馆门口开来。陈半站起身敏捷地瞥了一眼,然后坐回到椅子上。

“在你返回波士顿之前,我有幸能邀你前来吃顿便饭非常高兴。好好谈谈波士顿吧,我对它很感兴趣。”

“真的?”小伙子笑着问。

“一点没错。我曾碰到一位先生,他告诉我,波士顿很像中国。他说这两个地方未来都将葬在坟墓里,墓里掩埋着相当尊贵的宾客们那无用的尸体。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两个地方历史都很悠久。”约翰·昆西解释着,“他说得对。在某种情况下,波士顿像中国一样有着光辉灿烂的历史,但并不是说今天的波士顿没在发展。嗨,你知道——”

他意味深长地谈论着他那土生土长的城市。陈在洗耳恭听。约翰·昆西讲完了,陈叹了口气,说:“我一直盼着旅游。”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又一辆开到旅馆前的车,继续说,“但都未能如愿。我是一名杯水之薪的警察。年轻时漫步在夜晚的山坡上或月夜下的海滨旁,我都梦想得到较高的地位,但至今也未圆梦。而另一位美国公民——我的大儿子——也在做着同样的梦。或许他能美梦成真,说不定能成为巴比·鲁思二世,管理国家的皇帝,惊天动地的掌声令其震耳欲聋呢。唉,谁知道呢?”

晚餐结束了。令人沮丧的谈话丝毫也没冲淡晚餐的气氛。他们一起步出餐厅。陈递给他一支烟,其实,平时陈最瞧不起抽烟了。陈提议在旅馆门前站一会儿。

“在等什么人吗?”约翰·昆西憋不住地问。

“不错,可还不敢肯定。这儿每时每刻都会有糟糕透顶的事。”

一辆敞篷车在旅馆门前停了下来。约翰·昆西用眼睛搜索着汽车牌照。突然他看见了前面的三三两位数字,令其激动不已。车上走下一队游客,是一位男子和二位妇女。旅馆看门人立即跑过去忙着提行李。当日本司机换挡打算开走时,陈穿过人行道,在车门口举起手示意暂停。

“请稍等。”

日本人转过身,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你叫奥田,是从对面的汽车租赁站来的,对吧?”

“是的。”司机发出了“斯”的音。

“你带着一队游客刚从探测岛返回的吧?是星期天早晨去的吗?”

“是的。”

“请问,你戴手表了吗?”

“戴了。”

“请让我看一下表盘。”

日本人犹豫了一下。陈尽力向车内探着身子。突然他猛地把司机的大衣袖子往上一捋,然后便退了回来。他眼里露出了喜色,一把拽开了车的后门。

“温特斯利普先生,敬请坐到这高级轿车后面。”

约翰·昆西顺从地进了车。陈坐到了司机旁。

“开往警察局,假如你继续很好配合的话。”轿车猛地向前驶去。

他们终于找到这一重要线索了。约翰·昆西坐在轿车后面,心在剧烈跳动。仅仅几天前的晚上,就在这辆轿车后面,他的手被倒绑着,嘴里塞满了东西。

哈利特探长在屋门口迎接他们时,那张一向冷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紧绷的皱纹也松弛了许多。

“你抓到他了,是不是?干得挺漂亮。”他瞥了一眼犯人的腕子。

“查理,把他手上那块表取下来!”

查理取下表后仔细地查看着。

“是块名牌的廉价表。”他通报着,“数字2特别不清楚。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这位日本人的手腕细,可表带的磨损部位表明是手腕粗的人戴表时弄坏的压痕。”

哈利特点点头。

“不错,是这么回事。这块表是另一个人的,此人手腕挺粗。要知道,在檀香山大多数男子的手腕都挺粗。坐下吧,奥田。你知道跟我撒谎意味着什么?”

“我不说谎,先生。”

“对,不能撒谎。为了你的美好甜蜜生活你也不能说谎。先告诉我上星期六晚上谁用了你的车?”

“星期六晚上?”

“是的,我问的正是这个。”

“哦,我想起来了,是两位船上的水手。他们租用了一晚上,马上付给我一大笔钱,我把车开到里韦尔河街去买东西,并在那儿等了好长时间。然后就开往码头,车后还带着一名额外乘客。”

“你知道水手的名字吗?”

“说不好。”

“他们是哪艘船上的?”

“我怎么会知道?又没人跟我说。”

“好吧,现在我开始谈重要的事,明白吗?你要说实话——我需要的是实话!你从哪儿弄到这块表的?”

“我买的。”日本人回答。

“你买的?在哪儿买的?”

“在曼努阿凯街上一个叫老何的中国人开的珠宝店里买的。”

哈利特问陈:“你知道这个地方吗,查理?”

陈点点头,证实道:

“知道。的确有这个地方。”

“现在营业吗?”

“到十点,或许更晚。”

“太好了!”哈利特兴奋地说,“奥田,快,你开车带我们去那儿。”

珠宝店内,老何——一位矮小干瘪的中国老头儿正坐在工作台后面用一只老花眼看着转动着的显微镜。四个人进入这间琳琅满目的小店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喂,你,快醒醒吧。”哈利特大声说。

中国老汉十分谨慎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柜台前。他以敌视的目光注视着哈利特。探长把手表放到陈列柜上,柜里摆满了玉制托盘。

“曾见过这块表吗?”他问。

老何仔细审视了一番,然后慢慢抬起双眼。

“可能见过,但说不好。”他尖声地答着。

哈利特的脸涨红了。

“胡说!你店里原有这块表,后来卖给了这位日本人,是不是?”

老何漫不经心地端详着这位出租车司机。

“也许是吧,可说不好。”

“混蛋!”哈利特大骂,“你知道我是谁吗?”

“可能是警察吧。”

“可能是警察,就是!我要你告诉我这块表的情况。现在清醒点儿,老实交待。不然的话,就去见上帝——”

陈恭敬地将手放到上司的胳膊上,建议:

“据本人愚见,我来试试。”

哈利特点点头。

“好吧。他是你的猎物,查理。”

陈先很有礼貌地深施一礼,然后便开始用汉语跟他交谈。他们谈得很投机。老何一会儿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一会儿尖声地予以简短回答。陈也偶尔停下来听老何陈述,不久,陈兴致勃勃地回来了。

“就像拔掉一颗疼的牙一样,事情有点眉目了。”他汇报着。

“老何是星期四——即案发的那个星期——拿到这块表的。是一位黑皮肤、脸颊上带有刀痕的年轻人以极低廉的价格卖给他的。老何买下后还修了修,因为表内机件都已损坏。星期六上午他以可观的价格卖给了一位日本人。大概就是这位奥田,但老何没什么把握。当天晚上那位黑皮肤的年轻人又回来了,情绪很激动,请求要回那块表。老何告诉他表已卖给日本人了,到底是哪位日本人,老何也说不清。他不知道那人叫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长相,因为他对所有日本人的长相都没兴趣。黑皮肤年轻人大骂一通之后离去了,后来他又多次来询问表的下落,但老何都满足不了他的要求。这位珠宝商就讲了这些。”

走出商店,他们来到街上。哈利特怒视着日本人:

“喂,你可以走了。表我留下了。”

“太谢谢了。”出租车司机说完便上了车。

哈利特问陈:

“是个脸上带有疤痕的黑皮肤年轻人?”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陈答道,“就是叫乔斯·卡布拉的那位西班牙人。他大大咧咧,特不招人喜欢。温特斯利普先生,你把他给忘了?”

约翰·昆西一惊,说:“我?我见过他吗?”

“好好回忆回忆,”陈提示着,“就在案发的第二天,我们二人正忙着争论馅饼的卫生问题时,门开了。鲍克进来了,他是‘泰勒总统号’船上的招待员。他还高兴地斟满了一杯夏威夷的芋薯烧酒。与他同行的是位黑皮肤年轻人——他就是乔斯·卡布拉。”

“啊,现在我想起来了。”约翰·昆西恍然大悟。

“这么说,很容易就能抓到这位西班牙人了。”哈利特兴奋地说,“一小时之内便可捉拿归案。”

“请稍候。”陈插话说,“‘泰勒总统号’船明天上午九点从东部返航归来。本人不是赌徒,但有绝对把握说这位西班牙人会在码头上等候鲍克先生。如果你们无异议的话,我就会在那一瞬间将其逮捕。”

“噢,当然。”哈利特赞同地说。他深情地望着查理,诙谐地说:“你这个老坏蛋,终于闻到臭味儿了。”

“谁?——我吗?”陈咧嘴笑了,“承蒙你的指点,我才改变了局面。石墙即将变为一片废墟。一缕光线穿过众多透光孔射进来,如同黎明时分的玫瑰红射线一般。”

 

石墙即将倒塌,一缕光线射了进来——这只是对陈而言,可约翰·昆西仍在黑暗中摸索。回到怀基基滩的住处,他便陷入了痛苦的思虑之中。他和陈同在一起办案,现在已到了揭案的关键时刻,很明显,陈乐意独自奋力前进,让其伙伴在后边尽力追赶。唉,只好这样啦,但约翰·昆西的自尊心却受到了伤害。

突然他萌发出一种强烈的愿望——向陈表明自己并不甘心落后。为了波士顿和温特斯利普家族的名誉,若有可能,哪怕是通过分析推理产生的灵机一动,与侦探同时揭开此案之谜,那该多好啊!

他紧锁双眉,重新考虑那些已被抛弃的线索,思考那些已被否决的嫌疑犯——伊根、叫康普顿的女人、布拉德、卡奥拉、莱瑟比、萨拉戴恩和科普。甚至他还考虑到了几个尚未接触到的人物,很快他便想到了鲍克。鲍克再次露面意味着什么呢?

两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想起了这位小个子男人。他留的发型令人讨厌——从额部向外梳得直而高,还佩戴一副金丝眼镜。鲍克一谈起绝迹的酒吧,失去的狱中朋友都悲痛万分。这位“泰勒总统号”船上的招待怎么能与丹·温特斯利普的谋杀案有关呢?很明显,他本人不是凶手,但某些情节与案件有关。约翰·昆西绞尽了脑汁,用了很长时间试图将鲍克与一两个嫌疑犯联系起来,但都未能如愿。

星期二他苦苦思考了整整一晚上。他沉默寡言、心烦意乱。最终米纳瓦小姐只好将他丢在一旁,独自拿本书回自己房间去了。星期三早晨醒来时,还是理不出头绪。

从考爱岛回来的巴巴拉预定十点抵达。约翰·昆西开着小轿车前往市中心迎接。途经银行时,他停下车去兑换支票。在那儿他碰到了“泰勒总统号”船上的老船友——性情爽朗的梅纳德太太。

“我不该责怪你,”她说,“可你从来都没来看过我。”

“我知道,”他回答,“但我一直都挺忙。”

“听说了。你整天围着警察和罪犯转。我敢肯定你回波士顿后会说我们这儿的人都是罪犯和杀人凶手。”

“嗨,怎么会呢?”

“会,你会的!你对檀香山存有偏见。何必不放下架子,随时和那些识多见广的能耐人交往呢?”

“我很乐意——假如他们都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他们可比我有学问而且有魅力得多。今晚有些人要到我家随便聚聚。聊聊天儿,然后在月夜下游泳。你不来吗?”

“我当然去。”约翰·昆西爽快地回答,“不过我亲戚丹——”

她眼睛一亮,忙说:“唉呀,即便他是你的亲戚,那又怎么样?为你亲戚丹默哀十分钟足够了吧。我盼着你来。”

约翰·昆西大笑,说:“我会去的。”

“一定来。”她热情地邀请着,“把你那位米纳瓦姑姑也带来。告诉她是我说的,她成天关在屋里闭门思过会闷死的。”

约翰·昆西出了银行便来到福特和京街的拐角处存车的地方。他刚要上车,又停住了,因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逍遥自在地横穿马路——那是鲍克,跟他在一起的是威利·陈——太平洋棒球队精明强干的击球手后面的接球手。

“你好,鲍克。”约翰·昆西打着招呼。鲍克先生兴奋地向他走来。

“嗨,嗨,嗨!我的老朋友温特斯利普先生。跟威利·陈,地方警察头头握个手吧。”

“我和陈先生见过面。”约翰·昆西说。

“所有知名人士你都认识,是不是?好极了!唉,我们在‘泰勒总统号’船上可想你了。”显然,鲍克相当老练。

“想必船是刚到的吧。”约翰·昆西说。

“几分钟之前到的。跟我们一块儿去怎么样?”他向前凑了凑,并压低声音说,“这位聪明小伙告诉我在海滩附近的汽车租赁站可以得到一瓶相当高级的杂醇油。”

“很遗憾,我堂妹乘内陆船一会儿就到,大伙让我去接她。”约翰·昆西解释着。

“我也觉得很遗憾。”这位都柏林大学的毕业生说,“假如我身体能顶得住,就想举办一些聚会。届时欢迎你参加。的确,这件事很重要——为了纪念蒂姆,同时也是我向世界上七大洋的最后告别。”

“什么?你的服务期满了?”

“是的。今晚九点‘泰勒总统号’船离开此地时便是我海上生涯的结束。你没听说过一份挺好的报纸得花——唉,就说一万美元才能买下来吗?”

“这太出乎意料了,是不是?”约翰·昆西询问着。

“这个国家就是事事令人出乎意料,先生。唉呀,我们得走了,很遗憾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如果事情不太棘手的话,我就订上一桌上等的饭菜,然后一饮而尽、一醉方休——为了可怜的老蒂姆。再见,先生。祝你走运。”

他向威利·陈点头示意,随后便沿街离去。约翰·昆西站在那儿,满脸愁怅。

巴巴拉看起来比以往显得更憔悴和消瘦,但她却说这次游览非常愉快。在开往海滩的路上,她尽力表现出欢快和开心的样子。到家时,约翰·昆西向他姑姑转达了梅纳德太太对她的邀请。

“你最好去。”他恳切要求着。

“也许会的,”她答道,“我得考虑一下。”

白天悄悄地过去了。单调的气氛晚上才被打破。当约翰·昆西和他姑姑还有巴巴拉离开餐厅时,有人递给他一封电报。他急忙拆开一看,原来电报是从波士顿发来的。显然,阿加莎·帕克忍受不了西部的粗旷和荒凉又跑回了家。而约翰·昆西发给她的那份简明的电报——去旧金山还是分手——也随之转递到了波士顿,因此电报来迟了。

电报很简单:“分手。阿加莎。”

约翰·昆西把它放在手里揉了揉。他尽力减轻自己的痛苦,但都无济于事。他这个人相当乐观,那段浪漫故事结束了吗?——没有。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非礼的举动,只是感到感情脆弱还承受不了分手时的痛苦。阿加莎比他年轻,她会嫁给一个毫无漫游欲望的如意郎君。说不定约翰·昆西会在旧金山报纸上看到她举行婚礼的消息呢。

他发现米纳瓦小姐独自呆在客厅里。

“这事虽与我无关,”她说,“但我想知道电报内容。”

“分手。”他如实回答。

“尽管如此,你还是挺高兴收到它。”

他点点头。

“是的。我想在我之前还没人这么高兴地对待分手。”

“天啊!”她高声说,“你把语法也给丢了吧。”

“我正在想呢。跟我去海滩怎么样?”

她摇摇头,说:“有人要来看房子——肯定是个最重要的律师——他考虑要买。我觉得应该在这儿带他看看房子。巴巴拉看起来无精打采,对此毫无兴致。你告诉萨利·梅纳德,以后我会去看她。”

八点一刻约翰·昆西带着游泳衣漫步在卡利大道上。又是那么一个夜晚:明亮的圆月高悬在空中;从夏威夷紫色植物覆盖的平房里传出了低声哼唱夏威夷优美乐曲的声音。透过烂漫纷呈的木槿树篱,他又闻到了奇异的岛屿所具有的独特气味。

梅纳德太太居住的房屋很宽敞,具有令人不悦的新英格兰建筑风格,但无数茂盛的葡萄树将其装扮得难以让人辨认原貌。约翰·昆西发现女主人颇有风度地在空气流通的宽敞大厅里坐着,周围围着一群识多见广、出类拔萃的人们。他们美貌俊俏、欢快愉悦。当梅纳德太太把约翰·昆西介绍给大家时,他才想到自己以前是否一直没领悟到这深厚的志趣相投的同伴之谊。

“他是极不情愿地被我拉来的。”老太太解释着,“我觉得这该归功于夏威夷。他长期以来一直跟地痞流氓打交道。”

大家坚持让约翰·昆西坐在一把特大的椅子上,硬要让他抽支烟。待他落座后,人们又继续各自的话题。此情此景使他感到这儿的伙伴与波士顿的一样都很文明开通。能不一样吗?他们大部分人的家庭本来就是从新英格兰来的,仍然保持旧时背井离乡时的文化修养和传统观念。

“或许比肯街很高兴地了解到早在四十九年前,加利福尼亚人送其子女到这儿教会学校上学,同时从这儿进口小麦。”梅纳德太太跟大家说。

“接着说下去,萨利阿姨,再给他讲一件事。”身穿蓝色衣服的漂亮女孩儿笑着说,“旧金山最初的印刷机是从檀香山引进的。”

梅纳德太太耸耸肩,说:“嗨,这有什么用?我们相距这么远,新英格兰决不会让我们有啥说啥的。”

约翰·昆西抬头望见站在门口的卡洛塔·伊根。不一会儿,来自里其蒙的海军上尉布思便出现在她身旁。约翰·昆西心想,这位海军最好停止这种过分的行为。梅纳德太太站起来跟姑娘打着招呼。

“进来吧,姑娘。这里的人你大都认识。”她又向众人介绍说:“这位是伊根小姐,我海滩上的一位朋友。”

有趣的是大多数人都认识卡洛塔。约翰·昆西对那位英国海军上将及其肥皂生意感到可笑。对姑娘来说,此时肯定是很难堪的,但她却不动声色,和蔼可亲地将难关平安度过。约翰·昆西思忖,倘若她去英国——她会一直呆下去的。

卡洛塔在沙发上就座,布思上尉忙着为她后背准备靠垫。约翰·昆西趁机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幸好沙发不大,只能容下三个人。

“我太想见你了。”他小声说,“我被叫到这儿来是要会见檀香山最棒的人,依我看,你就是最棒的。”

她冲他微微一笑。屋内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闲谈,不一会儿,一位戴眼镜的高个年轻人的声音压过了一片喧哗:

“今天下午他们收到一封乔·克拉克从乡村俱乐部发来的电报。”他向大家通报着。喧闹声戛然停止。人们都颇有兴致地洗耳恭听,他向约翰·昆西介绍说:

“克拉克是我们的职业球手,一个多月前,他去参加英国公开赛。”

“他赢了吗?”身穿蓝衣服的女孩儿问。

“半决赛时被哈根淘汰了。但他是圣·安德鲁斯高尔夫球场上享有盛名的最远投球手。”

“他怎么会不呢?”一位岁数稍长的人反问,“我所见过的人中,他的手腕子最粗壮。”

约翰·昆西坐直了身子,突然来了兴致。

“这作何解释?”他问。

老者笑着答道:“我们这儿每个人的手腕都挺粗,是由于冲浪运动所致。乔·克拉克曾在一次比赛中连连夺魁——他一举夺得了人体冲浪和冲浪板冲浪两项冠军。以前他经常在冲浪板上被暗礁撞翻,在水下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久而久之,他的腕关节就很发达。我亲眼看见过他击高尔夫球达三百八十码远。真的,先生,我相信英国人都会对其刮目相看的。”

约翰·昆西正在仔细思考着这番话,有人提议该去游泳了。屋内顿时一片混乱。一位中国佣人将人们领到距走廊不远处的更衣室。年轻人欢呼雀跃地跟在其后。

约翰·昆西对卡洛塔说:“我在海边等你。”

“你知道,我是跟约翰尼一起来的。”她提醒着。

“这些我都知道。”他说,“不过你答应过只在周未才和海军在一起的。那些尽力将周未延长到星期三晚上的人们才该自作自受呢。”

她朗声笑着。

“我会找你的。”她同意了。

更衣室内,衣服在横飞,粗大的褐色胳膊在挥舞。约翰·昆西迅速穿好了游泳衣,看到海军上尉布思还在慢条斯理地更衣,便满心欢喜地急忙穿过直通海边的大门,在附近一棵黄槿树下等候。一会儿,卡洛塔来了。月光下她看起来那么苗条和虚弱。

“啊,你来了。”约翰·昆西大声说,“咱们一起游到最远的浮标上去吧。”

“最远的浮标,好的。”她赞同。

他们一头扎进暖暖的银色海水中,开心地游走了。五分钟后他们一起坐到了浮标上。戴蒙德角的灯光不时地眨着眼,舢板上的灯笼在远离礁石的地方闪烁着。檀香山的海岸线上点缀着一大排星光般的亮晶晶的电灯,明亮的天空中高悬着月夜的彩虹。彩虹的一端落入了太平洋,另一端则跌入岸边郁郁葱葱的树叶中。

色彩斑斓的美妙景致使人变得年轻。这景致是恋人的去处,在那儿,他们无拘无束地互相倾吐爱慕之心。约翰·昆西向姑娘靠得更近了。

“多美的夜色啊,不是吗?”

“妙极了。”她轻声回答。

“卡里,我要跟你说件事。我之所以把你带到这远离他人的地方也正是为此。”

“可是,”她打断他的话,“这对约翰尼可不公平。”

“用不着替他担心。你是否已想到我也叫约翰尼呢?”

她笑道:“啊,这是不可能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不能那么轻易地称呼你。你那么高贵——而且又那么遥远。约翰·昆西——我觉得还是称你约翰·昆西为好。”

“那么你就决定吧,你总得叫我什么,因我打算将与美人儿形影不离。是的,亲爱的,也许我会成为你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说,我要与你同甘共苦。最最亲爱的卡里——”

背后传来咯咯的笑声。他们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布思上尉正往浮标上爬呢。

“最后五十米我是从水下游过来的,只为给你们一个惊喜。”他唾沫飞溅地说。

“这么说你胜利了。”约翰·昆西冷冷地说。

海军上尉坐了下来,流露出无所适从的神色,不知该给予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

“我要向世界宣布,今晚实在太棒了。”他终于想出了一句话。

“说起世界,你们这些家伙什么时候离开檀香山?”约翰·昆西问。

“不知道。我想是明天。至于我自己,永远不离开我都不在乎。离开夏威夷不容易,是不是,卡里?”

她摇摇头,说:“据我的切身体会,夏威夷是最难呆的地方,约翰尼。不久,我就要乘船远航,离开这儿。我深知离别时会多么痛苦。说不定我会以韦欧利——一位游泳能手——为榜样,路过怀基基滩时离开轮船。”

他们懒洋洋地默默呆了一会儿。突然,约翰·昆西坐了起来,问:

“你刚才说什么?”

“关于韦欧利吗?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他是最棒的游泳能手之一。多年来,他们千方百计让他去内陆参加类似杜克·卡哈纳莫库那样的运动会。但他这个人多愁善感。他离不开夏威夷。最后,他们把他说服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很不痛快地登上了‘马特禀尼亚号’轮船。当船行驶到怀基基滩的正前方时,他便从船上跳入水中,然后游到岸边。情况就这样。以后他再也没上过船,你明白——”

约翰·昆西站了起来,问:

“刚才咱们离开海滩时是几点?”他急忙问。

“大概八点半。”布思答道。

约翰·昆西快捷地说:“那就是说我上岸、换衣服,然后赶在‘泰勒总统号’轮船启航前到达码头只有三十分钟了。实在对不起,我得走了。但这件事很重要——很重要。我跟你说,卡里,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但当我回来时,一定去看你,在梅纳德太太家或在旅馆里。你能等我吗?”

他那严肃的语调令她一惊。

“能。我会等你的。”她告诉他。

“太好了。”他踌躇片刻:将自己心爱的姑娘留在月夜下的浮标上,和英俊的海军军官在一起,实在太冒险了。但他必须得这么做。

“我走了。”说罢他便潜入水中。当头部露出水面时,他听见了上尉的声音:

“嘿,老兄,你潜水的姿势不对。还是让我给你示范吧。”

“去你的吧。”约翰·昆西扫兴地咕哝着,然后用力一划,向岸边游去了。

他发疯似地冲进更衣室,换好衣服,又迅速冲了出来。他来不及去向主人道歉,便沿着海边跑到温特斯利普的住处。哈库正在厅里打着盹儿。

“喂,喂,快醒醒。”约翰·昆西大声喊着。

“告诉汽车司机快把跑车准备好。我得外出。巴巴拉小姐在哪儿?”

“我刚在海滩见过她。”哈库惊呆了。

到了海滩,他发现巴巴拉独自坐在一棵黄槿树下,便急忙走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说:

“亲爱的,我终于明白了是谁杀害了你父亲。”

她站了起来,问道:

“你知道了?”

“是的,要我告诉你吗?”

“不要,”她肯定地回答,“不要告诉我,听见了我会受不了。太可怕了。”

“你已经觉察到了?”

“是的。仅仅是怀疑——一种感觉——一种直觉而已。我简直不能相信——也不要相信。我出来就是散散心,不去想它。太可怕了。”

他把手放到她肩上,劝道:

“可怜的巴巴拉!别着急。无论如何你不能在这件事上露面。我会让你置身于此事之外的。”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我得离开这儿,以后再告诉你吧。”说罢,便向跑车跑去。

米纳瓦小姐从屋里走出来。

“来不及跟你说了。”他大声说了一句,便斜着身子进了跑车。

“不过,约翰·昆西,有件事挺蹊跷:那位来看房的律师说,丹在被害的前一周还跟他谈了要立新遗嘱的事。”

“太好了!这就是证据!”约翰·昆西大声说。

“为什么是新遗嘱呢?巴巴拉无疑拥有他的一切——”

“听我说!”约翰·昆西打断了她,“你已经误了我的事了。现在你开着那辆大轿车到警察局去,把这事告诉哈利特。同时跟他说我在‘泰勒总统号’船上,希望他马上派陈到那儿去。”

他脚踏油门,疯狂地驶入灿烂的夏威夷之夜。要赶在“泰勒总统号”船启航前到达码头,他只有十七分钟的时间。卡拉卡纳大道平坦、冷清,不愧为一条高速公路。到码头三英里的路程他只用了八分钟。由于市中心发生了一起小小交通事故,警察很气愤,因此还稍误了一会儿。

散落的人群在幽暗的码头小屋等候着即将启航的班轮。约翰·昆西急忙穿过人群上了跳板。二副赫普沃思站在跳板的顶端。

“你好,温特斯利普先生。”他招呼着,“你要远航吗?”

“不。不过你得让我上去!”

“对不起,马上就要抽掉跳板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件事至关重要,生死攸关,请稍等一会儿。我必须立即找到船上的一名招待,他叫鲍克。我跟你说,这件事生死攸关!”

赫普沃思站到了一旁,说:

“啊,既然如此,那好吧。不过你得快点,先生。”

“我会的。”

约翰·昆西从他身边跑过,跑往鲍克负责的船舱,但在半路上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此人身穿绿色的宽大长外套,头戴一顶破旧的绿帽子,这顶帽子,约翰·昆西曾在瓦胡岛乡村俱乐部的高尔夫球场上见过。高个子顺着台阶向最高的甲板走去。约翰·昆西尾随着,发现宽大的长绿外套在一间豪华的船舱前消失了,他便跟了过去,推开了船舱门。背对着他的那个人突然回转过身,约翰·昆西大叫了一声:

“唉呀,是詹尼森先生!”接着又赶忙问了一句,“你想乘船远航吗?”

詹尼森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的。”

“得了吧。”约翰·昆西直截了当地说,“你得跟我一起上岸。”

“真的吗?你有什么权力?”

“不管什么权力不权力,我得逮捕你。就这样。”小伙子咧嘴嘲笑着。

詹尼森一阵冷笑,那笑的后面隐藏着仇恨。约翰·昆西面对此人,内心也充满了仇恨,尽管平时他很温柔,也很有修养。他想起了丹·温特斯利普就死在他的小屋里;想起了在他们登陆的那个早晨,是詹尼森和你们一起走下跳板的,当时巴巴拉在沉重的打击下,步履蹒跚,是詹尼森展开双臂抱住了她;想起了树丛中射来的枪弹;想起了在那间红房子里红发人痛打他的情景。看来,他又要进行战斗了,否则别无他路。“泰勒总统号”船的汽笛在尖声地鸣叫着。

“你赶快从这儿滚出去!”詹尼森咬牙切齿地说,“我跟你到跳板上去——”

但当意识到此计划对其极其不利时,他便停了下来,右手迅速伸向口袋。约翰·昆西被激怒了。他随手抓起一个盛满水的瓶子向他头部扔去。詹尼森闪开了。瓶子将一扇窗户击碎,玻璃破碎的铿锵声在夜空中回响,但无人前来。约翰·昆西看到詹尼森向他跳了过来,手里还握着发亮的东西,便向旁边一闪,然后猛地向詹尼森背后扑去,把他按倒在地。他紧紧抓住詹尼森那只握枪的右手。双方相持了好一会儿,詹尼森才开始慢慢站起身,使劲儿要抽出握枪的手。约翰·昆西咬紧了牙关,紧握不放。但他远不及比红发水手还厉害得多的对手,想到这点,厌恶的情绪油然而生。

詹尼森已站了起来,右手几乎抽出来了。约翰·昆西不知道下一步情况会怎样。詹尼森决不会轻易放过他,让他回到岸上去,这一点早在两人交手之时就已经明确了:闷闷的一声枪响之后,到了夜里,当船航行到太平洋——约翰·昆西想到了波士顿,想到了他母亲,想到了卡洛塔正等着他的归来。于是他使足了最后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拼命紧握住对方的手。

突然,在破碎的窗户前露出了一张慈祥、乳白色的面孔。一只握着枪的胳膊从参差不齐的窗口中伸了进来。

“放下武器,詹尼森先生!”查理下着命令,“否则,我就向你开枪了。”

詹尼森的枪应声落了地。约翰·昆西蹒跚地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了船舱壁上。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舱门开了,哈利特进来了,后边跟着斯潘塞侦探。

“温特斯利普,你好。你在这儿干什么?”探长问。他把一张报纸塞进了绿外套的口袋里。

“詹尼森,跟我们走吧。”他下着命令。

约翰·昆西一瘸一拐地从舱里跟了出来。在门外,陈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一起走到跳板顶端。哈利特停住了。

“等等赫普沃思吧。”他建议。

约翰·昆西把手搭在陈的肩膀上。

“查理,怎么感谢你呢?你救了我的命。”

陈深鞠一躬,说:

“我自己那高兴劲儿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多年来,我曾在这儿、在那儿救过人的命,但在此之前,还从未救过从小受过波士顿教育、颇有教养的人的命。这是在我金光灿灿的史册上永远值得怀念的令人愉快的事。”

赫普沃思过来了。

“好吧,”他说,“船长已同意推迟一小时开船,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警察局。”

下跳板时,陈对约翰·昆西说:

“凭心而论,我很佩服你的胆量。看得很清楚,你是精力充沛、信心百倍地去对付詹尼森,但还是打不过他。最终还是他占了上风。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一双相当发达的手腕。”

“他是赫赫有名的冲浪板运动员,是吧?”约翰·昆西问。

陈深切地望着他。

“你很聪明。十年前,哈里·詹尼森曾获夏威夷游泳冠军。我是从过期的檀香山报刊的体育栏目中获悉的。可近来他不经常露面了。进一步深查,才知道这并不是从他杀了丹·温特斯利普那天夜里才开始的。”

走过码头,他们来到街上。赫普沃思、詹尼森和三位警察上了哈利特的车。探长转身对约翰·昆西说:

“你也进来吗,温特斯利普先生?”

“我自己有车。”小伙子解释道,“我跟在你们后面。”

跑车并没有发挥出其最佳水平。约翰·昆西比警察后到了足足五分钟。他注意到丹·温特斯利普的那辆大轿车就停放在外边的街道上。

在哈利特屋里,他发现探长和陈正和另一人谈话。仔细端详了一番那个人后,他才认出是萨拉戴恩先生,因为这位掉了牙的小个子现在看起来比约翰·昆西想像得要年轻得多。

“啊,温特斯利普先生。”哈利特说着便转向了萨拉戴恩,“听我说,拉里,由于你,我和这位朋友之间产生了不小的麻烦。他控告我企图包庇你,但愿你能宽宏大量,予以谅解。”

萨拉戴恩微微一笑,说:

“啊,没关系。我在这儿的工作也快结束了。当然,温特斯利普先生会对我跟他讲的内容保密的,是吧?”

“当然。”约翰·昆西答道。他注意到萨拉戴恩说话时口齿清楚多了,于是,又补了一句:

“我想,你找到自己的牙了。”

“可不是吗,我在大衣箱里找到的。是我抵达怀基基滩那天放在那儿的。”萨拉戴恩作着解释,“二十年前,我的牙在一场足球赛中被踢掉了。那时,我的心都要碎了。但工作中,这颗掉了的牙帮了我不少忙。一个人整天与水和桥梁打交道,这种工作被人嘲笑和奚落。没有人会联想到他会跟一些至关紧要的事情有关。他可以尽情地。毫无顾忌地在海滨徘徊。温特斯利普先生,我是财政部派遣的一名特史,到这儿来破获一起鸦片走私团伙案。当然我也不叫萨拉戴恩。”

“哦,”约翰·昆西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了。”

“很高兴你明白了。”哈利特说,“不知道你是否熟悉我们这儿走私犯们的活动特点:在东部,他们将毒品装在一艘不定期的货船上——比如说‘玛丽·斯·阿利桑号’船,当船行驶到距怀基基滩还有一段距离时,便临时拼凑一些小木笺,然后将成听成听的毒品装上去。假如此时恰逢一队小船途经此地,比如,出海的打鱼船,那么,他们就会捡起木笺,同时也就把毒品带上了岸。然后,毒品被带到市中心,藏在开往夫勒斯诺的轮船上——通常都是些往返于此地和内陆的区间船,因内陆对此监察不严,又碰巧‘泰勒总统号’船上的军需官又是贩卖毒品的捐客,因此今晚我们搜查了他的船舱,发现那里装满了毒品。”

“‘泰勒总统号’船上的军需官,”约翰·昆西又重复了一遍,“他是迪克·卡奥拉的朋友呀。”

“是的。我正要说迪克呢。他在这儿一直负责搭救船只,案发的当晚他外出履行公事。萨拉戴恩看到他了。在给我的那张纸条中他写明了这一点,这就是我为什么释放迪克的原因。”

“我应向你道歉。”约翰·昆西内疚地说。

“噢,这没什么。”哈利特又诙谐地说,“拉里也同样在这儿得到一些更高级的毒品,比如,他还发现詹尼森是这个团伙的律师,他为团伙中任何一名被抓获的被带到政府官员面前受审的罪犯进行辩护。当然,这本与丹·温特斯利普的被害毫无相干——除非温特斯利普已掌握了他的情况。他不同意詹尼森和她女儿结婚的原因之一,大概也就在于此吧。”

萨拉戴恩站了起来,说:

“鉴于军需官还牵扯有其他案子的指控,我把他移交给你,当然你也可以处理詹尼森。我要说的就这些。我得走了。”

“明天见,拉里。”哈利特回答。

萨拉戴恩走了。探长转向约翰·昆西说:

“喂,听我说,我的朋友,今天晚上至关重要。我不知道你刚才在詹尼森船舱里干了些什么,不过,要是你认定了他就是杀人凶犯的话,那么你就是好样的。”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约翰·昆西告诉他,“顺便问一句,你见到我姑姑了吗?她掌握一些相当有趣的信息。”

“我见过她了。”哈利特答道,“她现在正跟检察官谈话呢。顺便说一句,格林正等着我们。咱们走吧。”

他们来到检察官办公室。格林很机敏也很热切。速记员就坐在他身旁。米纳瓦小姐坐在办公桌旁边。

“温特斯利普先生,你好。”他招呼着,“现在你觉得我们的警察怎么样?挺棒的,是不是?挺棒的。坐下吧。”

当约翰·昆西、哈利特和陈各自落座后,他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堆文件,说:“不妨跟你们交个底:这个案子弄得我头昏脑涨,我跟哈里·詹尼森是好朋友。昨天我还跟他一起在俱乐部里共进午餐。对他的审讯,我不打算采用与对待普通罪犯一样的方法。”

约翰·昆西从椅子上半欠起了身。

“别激动。”格林笑了笑,继续说,“詹尼森何去何从,主要取决于他的态度:或友好合作,或负隅顽抗。我的意思是假如他能马上认罪,能力本地区节省一笔费用,缩短马拉松式的审判过程的话,我愿这么做。一会儿他就来了,我决心自始至终全力以赴。看起来这么做有点愚,其实不然。因为我握有王牌,我掌握所有的证据。他跟大家一样,很快就会明白的。”

房门开了。斯潘塞把詹尼森引进了屋,随后又退了出去。被告站在那儿,一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蔑视一切的神态。这位热带地区的海盗,海湾的金发碧眼的巨人,毫无惧色。

“詹尼森,你好。”格林开始发话了,“我深感遗憾。”

“你应该如此。”詹尼森毫不客气地说,“你在愚弄你自己。不管怎么说,你刚才那一派该死的胡言是什么意思?”

“坐下!”检察官指着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厉声喝斥着。他用手转动着桌上台灯的方位,以便灯光能完全照亮对面人的脸。

“灯光给你添麻烦了吧,哈里?”他问。

“怎么会呢?”詹尼森回答。

“太好了。”格林冷笑着说,“想必哈利特探长在船上已向你出示过逮捕证了吧。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

检察官将身子斜探过桌子,说:

“杀人犯,詹尼森!”

詹尼森不动声色地反问:“我刚才已说过了,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杀人?”

“啊,杀人动机,”格林回答,“你说得对,我们应从动机开始。你希望辩护律师出席吗?”

詹尼森摇摇头,说:

“我想我本人就是律师,足以戳穿你那愚蠢的把戏。”

“很好。”格林对速记员说,“记下来。”

速记员点了点头。检察官转向米纳瓦小姐说:“温特斯利普小姐,还是你先开始吧。”

米纳瓦小姐向前倾了倾身子,不慌不忙地说:

“我曾跟你说过,丹·温特斯利普先生在海滩的房子,她女儿提出要卖掉。今晚吃饭后,一位绅士前来看房——他是一位著名律师,名叫黑利。黑利先生在看房时提到一件事:在丹·温特斯利普被害的前一周,他在街上碰到了丹,还说我堂兄告诉他不久丹就要立份新遗嘱。但丹并没说新遗嘱是什么内容,也没前去实施立新遗嘱的计划。”

“喔,是这样。”格林说,“可詹尼森先生不是你堂兄的律师吗?”

“是的。”

“一般情况下,倘若他要写份新遗嘱,不会再去找个陌生人吧?”

“一般不会的,除非他有某种恰当的理由。”

“一点不错。除非,比如说,遗嘱会跟哈里·詹尼森本人有关。”

“我抗议!”詹尼森嚷道,“这不过是一种猜测。”

“的确。”格林紧接着说,“但我们现在不是在法庭上,若有可能,我们不妨推测一下。温特斯利普小姐,假如遗嘱与詹尼森有关的话,你设想一下会是哪方面的?”

“我用不着设想。”米纳瓦小姐干脆地回答道,“我知道。”

“啊,那太好了。你知道,请讲吧。”

“今晚来这儿之前,我和我侄女谈了话。她承认其父知道她和詹尼森在谈恋爱,并表示强烈反对。他甚至说过这种话:如果她一意孤行非要与他结婚,那么他就取消她的继承权。”

“那么丹·温特斯利普要立的新遗嘱可能会是:一旦她女儿嫁给詹尼森,那么其后果则是她分文也继承不了其父的财产。”

“毫无疑问会是这样的。”米纳瓦小姐肯定地说。

“詹尼森,刚才你提到了动机问题。”格林说,“我认为这个动机就足够了。人人都知道你是见钱不要命的人。你想娶温特斯利普的女儿——岛上一位最富有的姑娘,但她父亲却从中作梗,认为你既不能娶她也不能得到其钱财。可是,你又不是那种身无分文就能结婚的人,于是便下定决心要一箭双雕:既要得到巴巴拉·温特斯利普,又要得到她父亲的财产。这样就只有一个人挡住了你的去路——丹·温特斯利普。那个星期一晚上你碰巧出现在他走廊上的原因也就在于此吧。”

“等等。”詹尼森抗议道,“我没在他走廊上,我在‘泰勒总统号’船上。大家都知道那艘船上的乘客是第二天上午九点才登陆的。”

“我正要说这件事。”格林告诉他,“刚才——顺便问一句,现在几点了?”

詹尼森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带有长链的怀表。

“九点一刻。”

“嗯,对。你经常带的是这块表吗?”

“是的。”

“戴过手表吗?”

詹尼森踌躇了一会儿。

“偶尔戴。”

“只是偶尔戴?”检察官站起身,绕过桌子,说,“请让我看看你的左手腕。”

詹尼森伸出胳膊。胳膊被阳光晒得黝黑,但腕子上却留下了戴手表的白色轮廓以及表带环绕腕子的痕迹。

格林冷笑道:“的确,你是戴过手表——而且从你手腕的情况来看,你是经常戴。”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件小东西,举到詹尼森面前。

“可能是这块表吧?”

詹尼森无动于衷地凝视着。

“以前见过吗?”格林问,“没见过?那好,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戴上试试。”说罢便把表戴在詹尼森的手腕上,并扣紧。“我不得不注意到,哈里。”他继续说,“这块表和你腕子上的白色轮廓正好相符,而且表带扣的鹿齿尖也很自然地而且丝毫不差地落到表带的破损最厉害的孔眼上。”

“这能说明什么呢?”詹尼森问。

“嗯,也许是巧合,不过,你的腕子大得出奇。那是因为你进行冲浪运动,还是游泳呢?有关这个问题我待会儿再说。”他转向米纳瓦小姐,说:“请你过来一下,温特斯利普小姐。”

米纳瓦小姐过来了。当她走到检察官身边时,他突然弯身关掉了桌子上的灯。顿时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射进窗户的一线微光。

米纳瓦小姐感觉到有一团暗淡的东西,一个表面发白的圆圈,心中很纳闷儿。屋内紧张得毫无声息。检察官缓慢地把这件东西举到她眼前。啊,是手表,一块戴在男人手腕上的表——带有夜光表盘,数字2几乎失去痕迹。

“看看这个,然后告诉我,”是检察官的声音,“以前见过吗?”

“见过。”她肯定地回答。

“在哪儿见的?”

“在丹·温特斯利普的客厅的背阴处。就是案发的那天夜里——六月十三日午夜。”

格林的脸上闪着光。

“谢谢,温特斯利普小姐。”他退到桌子后面按了一下按钮。

“我想,你是通过某种特殊标记来辨认这块表的吧?”

“是的。数字2特别模糊。”

斯潘塞出现在门口待命。

“把西班牙人带进来。”格林吩咐着。

“就到这儿吧,温特斯利普小姐。”

卡布拉走了进来。见到詹尼森,他两眼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一看到检察官点头示意,陈就摘下了手表,递给西班牙人。

“你知道这块表吗,乔斯?”格林发问。

“我——我——知道。”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别害怕。”格林鼓励着,“没有人要伤害你。我要你把今天下午所说的再重复一遍。你没有固定的工作,只是给詹尼森先生办些机密差遣的事儿,是不是?”

“是的。”

“那好,你的工作该结束了,你也能说清楚了。七月二日,也就是星期三上午,你去詹尼森先生的办公室,他给你这块表让你拿出去修一下。因表出了毛病,停了。你把表拿到一家大的珠宝店,对吧?以后都发生什么事了?”

“店里人说表坏得挺厉害,修理费要比买块新表还贵。回来后我跟詹尼森先生如实说了,他大声笑了,说这表就作为礼物送给我了。”

“一点不错。”格林指了指桌上的文件,继续问,“星期四下午晚些时候,也就是七月三日,你把表卖了。卖给谁了?”

“卖给老何了。他是曼努阿凯街上的一位中国珠宝商。星期六晚上,大概是六点,詹尼森先生给我家打电话。他当时非常激动,要我不管花多少钱都必须把那块表买回来。我急忙赶到老何的珠宝店,结果表已卖了,卖给了一位不认识的日本人。晚上,我见到了詹尼森先生,他非常生气,把我臭骂了一顿,让我一定把表找到。我一直在到处寻找,但至今没有下落。”

格林转向詹尼森,说:

“哈里,你对自己的表稍有疏忽。你自以为自己所干的事相当保险,万元一失。刚才你说案发时你不在场,那么在案发后的那个早晨,当哈利特在温特斯利普住宅的走廊上向你详细述说要调查的线索时,他忘说了曾有人见到过这块表,于是你就产生了一种错觉,存有侥幸心理。当然,这是我们工作中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但到了星期六晚上,你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从得知。”

“我知道。”约翰·昆西插了话。

“什么?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格林催促着。

“星期六下午,”约翰·昆西告诉他,“我跟詹尼森先生一起打高尔夫球。回城的路上,我们谈起了此案的一些线索。碰巧,我提到了这块表。现在我才明白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原计划在海滩与我们共进晚餐,但又临时让我在他办公楼前稍停一会儿。他说有几封信要签字。我就在下边等他。肯定就在那时,他给这位年轻人打的电话,让他设法找到这块表。”

“你所说的很重要。”格林兴奋地予以肯定。“詹尼森,有关表的事就到此为止。是你戴的这块表,我很吃惊。大概你很清楚,把握好时间,对你来说至关重要。而且你说得对,表不可能马上被海水腐蚀的。”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詹尼森要求着。

格林又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斯潘塞马上就来了。

“把这位西班牙人带下去。”检察官指示着,“再把赫普沃思和军需官带进来。”说罢又转向詹尼森。

“我要让你看看,我在说什么。元月十三日夜里,你在‘泰勒总统号’船上,是名乘客。这艘船要到黎明时才能停靠在航道入口处附近,是不是?”

“是的。”

“直到次日清晨,这艘船上都没有乘客登陆吗?”

“这你可以去调查。”

“很好。”

“泰勒总统号”船上的二副进来了,后边是一位高大粗壮的水手。约翰·昆西认出了他就是该船的军需官。他饶有兴致地注意到此人右手上的那枚戒指,回想起在旧金山小阁楼上的那场遭遇。

“赫普沃思先生,”检察官开口了,“元月十三日午夜时分,由于你们那艘船到达港口太晚,不能停靠码头,于是你们在距怀基基滩不远的地方便抛了锚。在这种情况下,谁应在甲板上?——你说吧,从午夜开始。”

“二副在。”赫普袄思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我本人得在,还有军需官。”

“前一天晚上放下舷梯了吗?”

“放下了。按照惯例,那天晚上放下舷梯了。”

“谁负责看守?”

“军需官。”

“噢,是的,元月十三日夜里你负责值班,那么,你注意到了有什么反常现象吗?”

赫普沃思点了点头。

“注意到了。我看到军需官像是喝得醉熏熏的。三点我发现他在舷梯附近打盹儿,就把他唤醒。当我检查完抛锚的情况返回时——大概四点半,是黎明拂晓前,他已烂醉。我把他弄回船舱。当然第二天一清早我就把他告了。”

“你还注意到其他反常的现象吗?”

“没有了,先生。”赫普沃思答道。

“非常感谢。现在该你了。”格林转向军需官问道,“六月十三日夜里你值班时喝醉了。在哪儿喝醉的?”

军需官踌躇着。

“不管你说什么,在说之前,我愿提点忠告。你要说实话。现在你已经相当被动了。我不是在作什么承诺,倘若你老老实实交待出来,那么在其他问题上会对你有好处的。如若说谎,那么你只会罪上加罪。”

“我不说谎。”军需官承诺道。

“那好。你从哪儿弄的酒?”

军需官向詹尼森点点头。

“他给我的。”

“他给你的,是吗?告诉我怎么回事。”

“午夜刚过,我在甲板上碰到了他——我们都在干推销。以前我们就已认识,我和他——”

“你们俩都在贩毒,这我已知道了。你在甲板上碰到他——”

“是的。他问我‘你今夜在放哨,是不是?’我说是的。然后他塞给我一瓶酒说,‘这会帮你熬过这段时间的!我不会喝酒。’其实酒也帮不了我什么,我只是呷了一口,但威士忌里有东西,这点我敢肯定,因为整个头都晕晕乎乎,什么都不知道了。待醒来时,我已在自己的船舱里,听到了被传讯的坏消息。”

“那酒瓶呢?”

“在去见船长的路上,我随手把它扔到船外了,因我不想让别人发现。”

“元月十三日夜里,你看见什么了?——什么特别的事了?”

“我看见很多,先生——可因为醉了,你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好吧。”检察官转向詹尼森。

“喂,哈里,你把他弄醉的,是不是?为什么?因为你打算上岸,对吧?因为你知道从岸上返回时是他在舷梯那儿值班,你不想让他看见。所以你在威士忌里放了东西——”

“纯粹是猜测。”詹尼森沉着地插着话,“我作为一名律师,对你一向很尊重。但现在一切都白费了。假如这就是你所提供的最有分量的材料的话——”

“可这并不是最有分量的。”格林反驳道。他又按了一下按钮。

“哈里,只要你稍等,我还有更绝的材料。”

他又转向了赫普沃思,问:

“你们船上有位招待叫鲍克吧?”

约翰·昆西感到詹尼森僵硬了。

“他近来怎么样了?”

“唉,他在香港喝得烂醉。”赫普沃思回答,“当然是因为钱。”

“什么钱?”

“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星期前,我们这艘船最近一次驶离檀香山港口向东方远航时,我正呆在事务长办公室。当船正驶过戴蒙德角时,鲍克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又厚又大的信封,要求寄存在事务长的保险柜里。他说信封里装有许多钱。可事务长不亲自过过目就不予负责,所以鲍克只好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共有十张一百美元的钞票。事务长点完了数又重新包了包,然后放进保险柜。他后来告诉我,到了香港,鲍克从中取走了两张。”

“像鲍克这种人,他从哪儿弄到那么多钱的?”

“我想像不出。他说自己在檀香山做成了一笔生意。可是——唉,我们都知道鲍克的为人。”

门开了。显然,斯潘塞猜到了此时该轮到谁出场了,因为他把鲍克推了进来。这位“泰勒总统号”船上的招待满身湿漉漉的,又是泥又是水,模糊不清。

“你好,鲍克。”检察官说,“现在清醒了,是不是?”

“的确如此。”鲍克回答,“他们已让我往返了一趟旧金山。我能——能坐下吗?”

“当然。”格林微微一笑,说,“今天下午你醉意未消时,在卡拉卡纳汽车租赁站外边曾给威利·陈讲了一个故事。后来,今晚黄昏时,你又把这故事讲给了我和探长听。现在,我让你再说一遍。”

鲍克瞅了詹尼森一眼,然后迅速转移了视线,他向检察官保证说:“我随时都静候吩咐。”

“你是‘泰勒总统号’船上的一名招待。”格林说,“你们船最近一次从内陆驶向夏威夷时,詹尼森先生占用了你们一间屋子——九十七号房间。他独自一人在里边,是吧?”

“他自己包了一间。听说为了这点特权,他付了额外费用。不过这种事儿,旅游中常发生。”

“九十七号房间在主甲板上,离舷梯不远,对吧?”

“是的,不远。”

“元月十三日夜里,在距怀基基滩不远处,你们就抛了锚,以后都发生什么事了?”

鲍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俨如一副即将做餐后演说的姿态。

“那天夜里,夜已很深,我起来了。温特斯利普先生借给我几本书——其中一本,我很感兴趣,于是想早点看完以便早晨登陆时还给他。大概午夜过后将近两点,我才把书看完。屋里很闷,我便到甲板上凉快凉快。”

“走到舷梯不远处,你就停下了,是不是?”

“是的,先生,我站住了。”

“你看见军需官了吗?”

“看见了。他在甲板的椅子上睡着了。我走过去斜靠在栏杆上,舷梯就在我下面。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他双手抓住梯子最下面的一阶。我急忙退了回来,站到暗处。

“很快,这个人就沿着舷梯爬上了甲板。他光着脚,穿一身黑——黑衣服、黑裤子。我一直监视着他,他走过去弯腰看了看军需官,然后朝我这个方向走来,要下甲板。他用脚尖点地,但即便如此,我都没意识到这里会有什么问题。

“我从暗处站了出来,说:‘詹尼森先生,夜里游泳不错吧。’刚说完便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社交错误。他一跃便到了我跟前,两只手掐住了我的喉咙,我想这下完了。”

“他全身湿漉漉的,是吗?”格林问。

“都湿透了,甲板上还留有水迹。”

“你注意到他手上戴着表吗?”

“是啊,可我的确不是太在意,因那时我主要考虑如何才能从他手中逃脱。我让他住手,否则就要喊了。‘喂,听我说!’他说,‘我想跟你谈笔生意,到我舱里去吧。’

“可我不愿意跟他在船舱里秘密会谈,于是就说等早起后我再找他。直到我答应不跟任何人讲这件事之后,他才让我离开。睡觉时,我还迷惑不解。

“第二天早上,我去他舱里。他精神饱满、面色红润,满脸堆笑。要不是前一天晚上我狂抽暴饮一通,就会想到自己决不应该去干这种事情。进屋时,我还在嘀咕,也许我能捞上一百美元。但他一开口的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这笔钱有多重要了。他说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前一天晚上游泳的事。到底该跟他要多少钱呢?嘿,我鼓足勇气说了个一万美元。当他答应可以给我这笔钱时,我差点晕了过去。”

鲍克转向约翰·昆西,说: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我也不知道蒂姆会如何想。但我并不是天生的无赖。我是因为对干招待工作简直烦透了。我曾在报上的一角为自己刊登过求职广告,但直到那时也投人来聘我。有一点,你们必须记住,那时我并不知道有谋杀一事。后来听说了,吓得我都喘不上来气。这次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置我。”

他又转向格林,说:

“我都说完了。”

“我已向你承诺过你不会受到什么株连的。”检察官开导说,“我决不食言。接着往下说。你同意接收这一万美元了?”

“是的。那天十二点我到了他的办公室。条件之一是我得一直呆在‘泰勒总统号’船上,直到船返回旧金山。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能公开露面了。不过这也正合我意。詹尼森把我介绍给了卡布拉,说是让他陪我一起度过余下的时光。他的确也是这么做的。我到了船上,他就递给我一个信封,里边装有一千美元。”

“这次回来,我要和卡布拉一起打发日子,待我再次远航时便可得到九千美元。今天早上轮船停泊时,我还看到了西班牙人在码头上,可到我登陆的那一瞬间,他又不见了,我却碰到了这位威利·陈。我们逍遥自在了一天。他们在这儿所卖的杂醇油使我信口开河。但我并不遗憾。当然,现在美梦已成泡影。我这一辈子就得老老实实呆在甲板上了。其实岸上也没什么。所有的酒吧都在室内,而海洋生活更能让人视野开阔,同时还能呼吸新鲜空气。我说过,对自己所说的一点也不感到遗憾。我可以再次勇敢地面对世人,而且告诉他们到——”

他瞅了一眼米纳瓦小姐,说:

“女士,我也说不出准确的地点。”

格林站起来,说:

“喂,詹尼森。我掌握的情况就这些,已经都告诉你了。但我希望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才能为自己保守秘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你可在法庭受审,去表白自己无罪,不过,这对你来说意味着长时间地蒙受耻辱的折磨;另一条是,现在就在这儿认罪,以请求法庭对你的宽恕。假如你明智的话——我认为你是明智的——应选择后一条路。”

詹尼森沉默不语,甚至连检察官都没看一眼。

“这个主意不错,”格林继续说,“我一定说话算数。但有一件事我一直琢磨不透——是你一时冲动还是事先早已谋划好了的?近来,你往返内陆频繁——是在等待时机吗?不管怎么样,机会还是来了,不是吗?机会终于来了——像你这样一位游泳高手,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你可以不用舷梯便可离开轮船;你也可以在‘泰勒总统号’船航行时就越过船边,落入水中。你入水时的动作既迅速又轻巧。在水里你先潜游一段距离,以防万一被甲板上的人看见,然后再轻轻松松地长距离游到岸边。的确,你游到了怀基基滩的岸上。不远处便是丹·温特斯利普的住宅,他正在走廊上酣睡。没想到,这位丹·温特斯利普成了你和你想要的东西之间的绊脚石。小小争斗之后,你便猛然抽出刀子。詹尼森,还是你自己说下去吧。你也别装傻充愣了。现在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时机,把握时机才有出路,还是全都交待出来吧。”

詹尼森站起身,眼里闪着光。

“我要先看着你下地狱。”

“很好,倘若你真那么认为的话。”

格林说罢转过身与哈利特低声细语。詹尼森与查理在桌子的同一边。陈拿出一枝铅笔,一不小心铅笔掉在地上,他便弯腰去捡。

约翰·昆西看到了装在陈屁股口袋里的手枪,枪柄从他的大衣下边露了出来。此时,詹尼森一个箭步蹿上前抓住了手枪。约翰·昆西大喊了一声并向前靠了靠,但格林很快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显然,陈查理对此像是一无所知。

詹尼森把枪放在自己的前额上,扣动了扳机。咔嗒一声尖响——一切都完了。枪从他手上掉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格林大声说,“这就是我的声明,而且不用说一个字。我已亲眼目睹了,詹尼森——他们在座的也都看见了——你忍受不了耻辱——你这种地位的人——你就想自杀——用一支空手枪。”

检察官一字一板地说着,然后走过去,拍了拍陈的肩膀:

“查理,这主意太棒了。”他又转向大伙儿,“是陈想出来的。”随后又转向詹尼森,补充了一句,“哈里,东方人的脑袋,精明之至,对吧。”

但詹尼森早已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用双手捂住了脸。

“对不起。”格林温和地启发着,“不过,我们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或许你现在该说了吧。”

詹尼森缓慢地抬起头,脸上那副对抗和蔑视的神态早已消失了,只留下成堆苍老的皱纹。

“也许我会说的。”他嘶哑地回答。

 

人们陆续从屋内鱼贯而出,只留下了詹尼森、格林和速记员。

下午,陈找到约翰·昆西。

“你可以身穿艳丽的服装凯旋而归啦!不过有件事我一直琢磨不出来。你和我们同时得出一致的结论,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你肯定经过一番深思,而后进行了质的飞跃。”

约翰·昆西大笑起来。

“的确如此。今天晚上我才实现了这个飞跃。首先,有人提到能击长球的职业高尔夫球手,此人手腕粗大。我立刻联想到詹尼森,想到他那了不起的击球技术。人们还告诉我腕子粗大意味着精通水性。后来又有人——一位年轻人——说起了有位游泳冠军曾经在怀基基滩不远处离开了航船。于是我第一次与那件事联系起来。当时我很激动,认为鲍克可以证实我的联想。所以,我急忙登上‘泰勒总统号’船去找他,碰巧看到詹尼森正要乘船远航,从而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测。固此我就尾随着他。”

“真是勇敢之举。”陈赞许道。

“不过,你想想,查理,当时我手头没有一点证据,仅凭猜测,你才掌握全部证据呢。”

“这个案子,证据是必不可少的。”陈答道。

“有件事我也琢磨不透,查理。记得那次在图书馆,你可比我早得多掌握他的情况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咧嘴一笑,解释道:

“记得头一个晚上咱们悠闲地坐在全美餐厅时,我就跟你说过中国人就像电影摄像机那样敏感,他们对一个眼神、一声笑、一个手势,甚至发出咔嗒声的某件东西都不放过。鲍克进来后转了一圈,说话时满嘴散发着刺鼻的酒味儿。他说了一句:‘我能给自己做主,是不是?’当时我脑子里咔嗒一声:他自己不能为自己做主。于是,我便尾随他到了码头,看到西班牙人给了他一个信封。为此,我困惑了好几天。当时只知道卡布拉和詹尼森关系密切。后来,又陆续发现了一些线索,但时机都不成熟。在图书馆,我看到了关于詹尼森是最佳游泳运动员的报道。以后便是手表的线索,直至破案。”

米纳瓦小姐向门口走来。

“我能有幸陪你到你停车的地方吗?”陈问。

屋外,约翰·昆西告诉司机独自开着大轿车返回怀基基滩。

“你坐我的车吧,”他跟姑姑说,“我得跟你谈谈。”

她转向查理兴奋地说:

“祝贺你。你很有头脑。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深施一礼,谦虚地说:

“你这么恭维我,我觉得脸上烧得火辣辣的。分手之际,我心情沉重。衷心祝愿你——无论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的冬天,还是烈日炎炎、风平浪静的夏天——对你来说,都是繁花似锦的春天。”

“太好了,谢谢。”她说。

约翰·昆西握住他的手,说:

“查理,认识你是我的福分。”

“你又要返回内陆了。”陈感慨万分,“虽然汹涌的海水在我们之间愤然流动,但你那鲜花盛开般的友谊我将永记心中。”

约翰·昆西上了车。陈又兴奋地补充了一句:

“分手只是暂时的。我对旅游仍然情有独钟。盼望有朝一日能去你家拜访,紧握你那双强劲有力的手。”

约翰·昆西将车启动,迅速开走了。只留下陈查理站在路边,如同一尊大佛。

“可怜的巴巴拉!”米纳瓦小姐不久便开始了话题,“我害怕把这消息当面告诉她。其实,这对她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闻了。她曾跟我讲过,自从登陆以来,她就意识到她和詹尼森之间的关系不正常。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是詹尼森杀了她父亲,只是确信他陷入了此案。她打算明天跟布拉德把账结清,后天就离开这儿,也许她再也不回来了。我劝她可以回波士顿多呆一段时间。在那儿你会看见她的。”

约翰·昆西摇摇头,“不,不会的。我不会在那儿见到她的。不过谢谢你提醒了我。我必须立刻去电报局。”

从电报局里出来,再次回到车里时,他高兴地笑了。

“在旧金山,”他作着解释,“罗杰曾骂我是清教徒的幸存者。他跟我讲了一连串我从未经历过的惊险的事情。唉,这下可好,大多险事我都遇上了。我打电报也就是告诉他这一切,同时还告诉他,我要跟他一起干。”

“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她告诫道,“旧金山不是波士顿,我觉得那儿的文化水准很低,你会感到孤独的。”

“噢,不,不会的。有人会限我在一起的。至少我希望她会的。”

“是阿加莎吗?”

“不,不是阿加莎。对她来说,那儿的文化水准太低。她已解除我们的婚约了。”

“那么是巴巴拉?”

“也不是。”

“有时我想——”

“你认为巴巴拉撵走詹尼森是因为我的缘故吧。詹尼森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一切都清楚了。那就是他设法恐吓我离开檀香山,而吓不走时,又唆使毒贩子打我的原因。其实,我和巴巴拉并没恋爱,现在,我们都明白了她为什么解除婚约了。”

“既不是阿加莎又不是巴巴拉,”米纳瓦小姐重复着,“那会是谁呀?”

“你还没见过她呢。睡觉之前,你会碰上这难得的机会。她是我在岛上,甚至是世界上最中意的姑娘了。她是吉姆·伊根的女儿,是你听说过的赫赫有名的南太平洋沿海的流浪者。”

米纳瓦小姐又皱了皱眉,担心地说:“约翰·昆西,这样做太冒险了。她跟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呀。”

“不是的,现在情况有了可喜的变化。她是你老朋友的侄女——知道了吧?”

“知道了。”米纳瓦小姐轻声地说。

“他是你八十年代时最亲密的朋友。你跟我说过什么来着?假若时机一旦来临——”

“希望你会幸福的。”他姑姑说,“给你母亲写信时,别忘了提一下英国海军上将科普舰长,好可怜的格雷斯!那将是她破灭之后的全部希望所在。”

“什么破灭?”

“她对你全部希望的破灭。”

“哪里的话!妈妈她会理解的,因她知道我是个游荡的温特斯利普,既然我们游荡就索性游荡吧。”

他们发现梅纳德太太跟几位上了岁数的客人正坐在她的客厅里,海边不时传来年轻人的欢笑声。

“喂,我的孩子,”老妇人喊道,“看来你连一个晚上都离不开你那些警察朋友了。我拿你实在没办法。”

约翰·昆西朗声大笑。

“现在我完事了。顺便问一句,卡洛塔·伊根——她在——”

“她们全在室外。”女主人答道,“刚才她们进来吃了点晚饭,顺便说一句,厨房里还有三明治和——”

“没时间吃三明治了。”约翰·昆西迫不及待地打断说,“非常感谢。当然,我还会来看你的。”

他急忙冲到沙滩上。黄槿树下的一群年轻人告诉他卡洛塔·伊根在最远的浮标上。她会独自一人吗?嗨,不会的,还有那位海军上尉——

他急忙赶往水边,内心对这位海军军官有点厌烦。但考虑到海军上尉为他所做的一切,又觉得自己不该对他采取这种态度。可这是人之常情,而且约翰·昆西终于变成一位男子汉了。

他当即站到水边,尽管游泳衣还放在更衣室里,但他想都没想就脱掉鞋,将大衣扔到一旁,跳进了激浪。此刻,游荡着的温特斯利普全身热血沸腾,热带地区的海水已无力冷却他那一腔热血。

没错。卡洛塔·伊根和布思上尉果然都在浮标上。约翰·昆西从他们身边爬了上去。

“啊,我回来了。”他宣布。

“你真的回来了,”上尉说,“而且,全身都湿透了。”

他们坐在那儿。信风越过千里温暖水面向他们迎面吹来。

南十字星座就悬挂在地平线上空,沿岸偶尔出现的灯光在闪烁。戴蒙德角上的黄色亮光不停地眨着眼。多么迷人的夜景啊!但只有一事不尽人意,就是拥挤了点。于是,约翰·昆西灵机一动。

“我刚才入水时,”他说,“听见你在说我的跳水动作,难道你不喜欢?”

“太臭了。”上尉和蔼地说。

“那么你肯定能示范一下我到底错在哪儿啦?”

“当然,假如你让我做的话。”

“没的说。”约翰·昆西肯定地说,“我的座右铭是每天都学点东西。”

布思上尉走到跳板尽头,边示范边解说:

“首先,膝盖要并拢——就像这样。”

“明白了。”约翰·昆西领悟地说。

“随后双臂紧贴两耳举起来。我觉得贴得越紧越好。

“然后将身体弯曲到腿贴近胸部,就像大折刀一样。”

上尉说罢便像大折刀一样将身子弯曲,跃入水中。与此同时,约翰·昆西抓住了姑娘的手。

“听我说!我一分钟都等不了了。我要告诉你,我爱你。”

“你疯了!”她大声说。

“自那天在渡口见到你以来,我一直在为此而发疯。”

“可你那些人呢?”

“还管什么我那些人,就是我和你。也就是说,如果你爱我,我们就在旧金山生活。”

“唉呀,我——”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倒快说呀!那位人类潜水艇正在我们下面游呢。你爱我,是不是?你嫁给我吗?”

“是的。”

他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热烈地亲吻着。只有游荡着的温特斯利普才能这么亲吻。那些足不出家门的人们总在暗地里妒忌他们的这种才能。突然,姑娘挣脱开,气喘吁吁地喊:

“约翰尼!”

一口唾沫吐在旁边。布思上尉爬上了浮标,全身湿漉漉的。他口喘粗气,问:

“什么事?”

约翰·昆西咯咯一笑,得意地回答:

“她在跟我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