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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沃尔夫Ctrl+D 收藏本站

是的,每到普罗斯帕苹女神返回大地的那一月,当赛尔斯枯死的心重又燃起希望的时候,当所有的树林都笼罩在朦胧的轻烟里,嫩叶般大小的鸟儿在枝头上欢快地跳动着、歌唱着。从松软的大街上传来一阵阵柏油的气味,孩子们在大街上玩着玻璃球;夜晚雷声隆隆作响,大地被雨浸透。早晨,透过烟雾迷蒙的天空朝外张望,看见朵朵碎云在天空飞舞;山里来的孩子把水送到修筑篱笆的亲人手里;当微风迂回地拂过草地,人们隐隐约约听见山谷里飘来汽笛的长鸣声,以及大钟隐隐的敲击声。四周的山峰就像蓝色的巨型茶杯,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清晰,因为他听见了一个无声的允诺:它已经被春的利刃扎了一下。

生命蜕去了一层饱经风霜的外衣,大地上涌出一股从来都不会枯竭的力量,人们的心里洋溢着无限的期待、说不出的允诺和说不清的欲望。他的喉咙有些哽咽,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大地上隐隐传来英勇的号角声。

姑娘们拘谨地扎着辫子,衣裳整洁,规规矩矩地快步去上学。可是年轻的天神们却还在闲荡:他们似乎听到了芦笛声,听见了山羊奔跑的蹄声。这里,那里,松软的树林里到处都有生命的响动。他们一个个游手好闲、侧耳细听、心烦意乱地等待着,迷惑地向他们既定的归宿走去。大地充满了古老的谣言,他们迷失了路途,无所适从。所有的天神都迷失了方向。

但是他们都在竭力保护着自己的土地,防止野蛮者侵犯。尤金、迈克斯、哈里统治着他们小小的领地。他们开始向黑人、犹太人开战,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人很有意思。他们还跟猪尾巷的人作战,因为他们讨厌、鄙视他们。在漆黑的夜里,他们会像猫儿一样到处巡视。在闪动的燃气路灯下,有时候他们会坐在路边的墙头,眨巴着眼睛,嘴里发出各种叫声。

有时候,他们蹲伏在甘特家院中隐蔽的灌木丛中,期待能够捉弄那一对对返家的黑人情侣。情侣们一走上山坡,他们就会把早已经布置好的绳索用力一拉,这时候一条填充得鼓鼓的、形状酷似蛇一样的黑袜子开始在地上慢慢蠕动起来。黑夜里男女亲密温柔的高声笑谈骤然停止,接着他们的声音会变得结结巴巴,然后会发出惊恐的尖叫声。这时候,他们便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狂笑声。

有时候,他们一看见那个黑人送货孩子骑着车娴熟利落地转进一个胡同,就会用石块砸他。他们并不憎恨黑人,因为舞台上的小丑全都是黑人。他们心里也明白,要和气、友好地收拾他们,要带着笑脸骂他们。吃东西的时候要尽量让他们放开肚皮吃个饱。人们对忠诚的狗总会很仁慈,但决不能让狗养成站着走路的习惯。

他们最喜欢得意扬扬地向犹太人的身上吐唾沫。用唾沫淹死犹太人,用棍子打死黑人。

他们等犹太人走过来以后便会跟在他的身后,大声地喊着:“鹅油!鹅油!”因为他们深信犹太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肯定要放鹅油的。有时候他们也会盲目地接受某些传统的、似是而非的观念,跟在犹太人后面不停地高喊:“维施马地!维施马地!”骂完以后很自信地以为他们说出了犹太人最不愿意说出口的难听话。那些犹太人只能忍气吞声、低声咕哝着,他们的内心满是痛苦。

尤金对折磨犹太人倒没太大的兴趣,但是迈克斯却特别来劲。他们欺侮的主要对象是一个贼头贼脑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叫艾萨克·李宾斯基。这个孩子只要一出现,他们就会沿着街道猛追上去,追得他跳过篱笆墙,穿过人家院子,钻进谷仓,躲进马厩,最后跑到他自己家里为止。这个小子跑起来特别快,动作也非常敏捷。逃跑的时候,他会回过头来挑逗他们,让他们继续追赶。他会伸出拇指嬉皮笑脸地嘲笑他们。

有时候,在可怕的夜色里,他们会像猫儿一样在街道上四处游荡。他们几个人聚集在某个犹太人家的窗户下,吃吃地边笑边偷听屋里浑厚、兴奋的高声谈话,偷听犹太女人说话时的嘶哑腔调;有时候他们也能听见犹太人家里高声的吵架声,这种吵架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发生。每次一听到他们都会大笑起来。

有一次,正当他们在大街上大声叫着、笑着跟在两个犹太人身后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岳父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开始打起架来。他们俩一会儿你追我,一会儿我追你,彼此拳打脚踢。还有一次,一位名叫路易·格林伯格的面色苍白的犹太学生从大学回到家以后,服了石炭酸自杀身亡。他们几个伙伴好奇地站在他们家黑暗的房子前面,屋子里的人们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是当他们看见死者的父亲时,都忍不住觉得好笑。他是一位老实巴交的犹太老头,长着大胡子,身上穿着油亮发光的黑衣衫,头戴破旧的圆礼帽。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上山坡,向家里赶来。他的双手在空中乱舞着,而且还很有节奏地高声喊着:

哎哟——哟——哟依——哟依——哟依,

哎哟——哟——哟依——哟依——哟依,

哎哟——哟——哟依——哟依——哟依。

但是他们最讨厌猪尾巷的那帮白发小孩,对他们深恶痛绝,毫无嬉笑的意味。猪尾巷是沿着山坡直达伍德森大街尽头的一条泥泞路。这条巷子的尽头是一片臭气熏天、漂着绿色浮沫的沼泽地。这条肮脏土路的另一侧是一排破破烂烂、样子难看的房子,墙壁都用白灰粉刷过,里面住的大都是穷困的白人。这里的孩子差不多都长着白头发。女人们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吸着鼻烟;男人们全都嚼着烟叶,百无聊赖地在粗木板门廊前晒着太阳。一到晚上,黑暗的屋子里燃起昏暗的油灯,油烟四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油炸食品的味道,还有不干净之人身上散出的味道。其间还夹杂着悍妇们尖刻的叫骂声,山野醉汉拖长的高声吼叫声。一声叫喊,一声咒骂。

有一次,正是樱桃成熟的时节。甘特家巨大的白蜡树上挂满了一簇簇的果实,左邻右舍的孩子爬在柔软、富有韧性的树枝上。有的来自犹太人家,有的来自于非犹太人家。在卢克的统率下,他们帮着采摘樱桃。每摘够四夸特(1夸特约为12.7千克),每个人就可以给自己留下一夸特。有一个白头发的男孩,满脸狐疑、闷闷不乐地走进院子。

“喂,孩子,”卢克自己不过15岁,却这样亲切地招呼他,“去拿个篮子上树来吧。”

于是,那个孩子像猫儿一样灵巧地爬上了满是树胶的树干。尤金的位置处于摇摇晃晃大树的最顶端,正为自己敏捷的身手、树枝良好的弹性、清晨芬芳的园林而扬扬得意。那个“猪尾巷来的孩子”手脚非常麻利,一眨眼工夫就摘满了一大筐樱桃。然后他滑下树把果子倒进大簸箕里。他刚要转身向树上回爬的时候,他憔悴瘦弱的母亲却冲进了院子,径直朝他走过去。

“哎,利斯,你在这儿干什么呀?”她尖声叫着,一把将他从树上给拽了下来,然后抓起一根细枝条朝他棕色的光腿上抽去。小孩子开始大声地号哭起来。

“快滚回家去。”她命令道,说完又抽打了一下。

她赶着他回家去了,嘴里还不停地尖声叫骂着,边走边不时地拿细枝条抽打着他。小男孩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觉得很丢脸,脚步也慢了下来,或者干脆站着不走了。这时候,他妈妈就会再次抽他一下,他又大声地号哭起来,小腿赶快走几步。就这样,在枝条的驱赶中他走出了院子。

树上的小孩子全都嘻嘻哈哈地笑着。刚才尤金看见那个瘦女人铁青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看见她的眼里冒着火,对孩子既生气又怜悯。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也不是滋味,好像一个脓包被挑破了一样。

“他连自己的樱桃也不要了。”他对哥哥说。

还有一次,他们嘲笑一位从猪尾巷来的姑娘,她名叫隆尼·舍淘。她经过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她暗褐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宽边的帽子,脚后跟从破袜子里露了出来。有人说这个姑娘曾经和她的父亲、哥哥都有过不干净的丑事。她的脖子上还留着母亲用剃刀扎伤的伤疤。她脚穿一双破烂的鞋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僵硬得好像生过病似的。

有一天,他们那一群孩子把从猪尾巷来的一个孩子给围了起来。那个孩子吓得缩在一堵污墙的墙根处。迈克斯·艾萨克的弟弟威利嘲笑地用手指着他说:

“他妈妈给别人洗衣服。”

说完笑得弯下了腰,然后又补充道:

“他妈妈还给老黑鬼洗衣服呢。”

哈里·塔金顿听后发出了嘶哑的大笑声。尤金不安地扭过头,痉挛地摇着脖子,猛地从地上抬起一只脚,反对地说:

“她没有!她没有!”弄得他们相顾失色。

哈里·塔金顿的父母都是英格兰人。他比尤金大三四岁,是个笨重、结实、肌肉发达的孩子。他的身上总残存着他父亲干活时留下的油漆味和汽油味儿。他长得粗眉大眼的,下颌特别厚重,口鼻之间好像患着黏膜炎。他总会打破你的幻想,想出一些馊主意。一天傍晚黄昏时分,他们几个伙伴躺在甘特家后院清凉、浓密的草地上,海阔天空地闲聊着。但是哈里·塔金顿却彻底打碎了尤金对圣诞节的美好向往。他留给尤金的是刺鼻的油漆味、令人恶心的汽油味、朴实的汗臭味,说不出的粗俗。尤金无法接受他那畜棚边培养起来的情趣。刺鼻的母鸡臭味、熏人的油漆味、后院肮脏鸡棚的臭味都令他望而却步。

有一天下午,他趁家里没人的时候,跟着哈里跑到甘特家楼上那间空屋里乱翻了一通。最后他们找到了半瓶生发油。

“你的肚皮上有没有长毛?”哈里问。

尤金支吾了一会儿,想说已经长了毛,但最后还是如实说了。于是两个人把衣服解开,手上沾了一点生发油涂抹在身上,满心欢喜地期待自己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长出金黄的肚毛来。

“长了毛才算真正的男子汉哪。”哈里说。

春天一天天地过去了。尤金经常会到父亲的铺子里去玩,铺子就在广场上。他喜欢那里的环境:阳光耀眼并不灼人,广场上的喷水池溅出一阵阵的水花。现在,消防员们在休息了一个冬天以后都走出来聊天、晒太阳。赶车夫懒洋洋地伸开四肢坐在甘特店前的台阶上,熟练地用手中的鞭子抽打着人行道。有时候,他们几个人会笨手笨脚地当街玩摔跤。简那度坐在污迹斑斑的窗户旁边,一只眼睛戴着放大镜,正全神贯注地解剖一只表的内脏;甘特自己那座上了年头的砖房,散发着青苔的霉味。前面一间正屋满地都是灰尘,堆在这里的墓碑把地面压得凹了下去。这些墓碑中有从佐治亚州运来的光滑小石板,有从佛蒙特州运来的形态丑陋、各异的花岗石。有的中型墓碑上雕刻着花盆、小天使、蹲伏的绵羊、污渍斑斑的卡拉拉大理石天使像,这是从意大利高价买来的,但是时至今日还没有售出——这些都是尤金特别钟爱的东西。

用木板隔开的里面的一间是库房。这里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石粉末,还有放置石块刻字的木头支架。室内摆放着工具架子,上面密密实实地排着凿子、钻子、锤子等。此外还有一只脚踩砂轮,尤金总喜欢用脚踩在上面拼命地转动。随着砂轮轰隆隆地飞转,他感到特别开心。室内还堆放着砂岩基座、小型铸铁鼓风机、一堆散煤和木柴等。

在工作室和仓库之间,左边是甘特的办公室,屋里积了20年的灰尘。一张老式桌子上放着一捆捆的旧报纸,还有一张皮质的沙发、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圆的、方的、各式各样的大理石和花岗岩样品。从这一侧望过去,广场一角斜坡下的菜场里挤满了赶集的马车和菜农。再近一点,可以俯瞰山下那几家“穷白人”的房子和威尔·彭特兰的仓库和办公室。

尤金每次到这里来,都会看见父亲漫不经心地伏在简那度的玻璃陈列柜上,或者靠在那扇摇摇晃晃的小格子门上高谈阔论,大谈政治、战争、死亡、饥荒等话题,大骂当政的民主党,把鬼天气、税赋、赈灾不力等现象都怪罪到民主党的身上;而对西奥多·罗斯福的所作所为、言论、政策却大加赞赏。简那度操着沙哑的外地口音不慌不忙地和他理论。不过在具体数字方面他一点都不含糊。在数字方面一旦出现分歧,他就会求助于那部三年前出版的、油渍渍的《世界年鉴》。他用脏手哗啦啦翻上一阵,然后马上得意地大叫起来:“哈,我没说错吧:1905年,民主党当政,密尔沃基市的税率是每百元缴两块两毛五。这么多年来,这可是最低的税率了。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提供总税收额呢?”他就这样神采飞扬地争论着,不时还用脏手掏着鼻子,宽阔的黄脸上露出皱纹,嘶哑地嘲笑甘特蛮不道理。

“你记住我的话!”甘特可不管他,好像他的话从来没有被打断过,从来没有被人反驳过似的。他继续说:“要是他们再次掌权,我们又得靠施舍过活了。银行又得倒闭,一冬挨不过大家就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有时候,他会看见父亲在工作间里弯着腰,站立在木架旁,手里拿着一把重重的木槌,用凿子顺着石头上字体的纹路精巧地雕刻着。他上班的时候从不穿工作服,他会穿上那件整齐漂亮的黑色外套。一到工作间,他就会把外衣脱掉,然后系上长围裙,把前面全部遮了起来。在尤金的眼里,他的父亲决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匠,而是一位艺术大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拿起工具,进行伟大的艺术创作。

“他做这种手艺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出色。”尤金心想,那个黑暗的瞬间景象浮现在脑海里,他觉得岁月蹉跎,想到这个巨大的身躯一旦埋在地下,化成灰烬,淹没在杂草荒野中的时候,他父亲所雕刻的文字却永垂千古。

他满怀同情地想到了那些杂货店主、制酒商、裁缝。觉得那些人在这世上来去匆匆,所做的东西转眼就会消失,变成了粪土或者腐败的织物。他还同情像迈克斯的父亲那样的管子工。他的心血全部埋在地底下,生了锈。还有油漆匠,像哈里的父亲就是一位,经年累月,他所干的活儿都会变得黯然、剥落,会被崭新、明亮的油漆所取代。他想到死亡和幻灭的恐惧:生命一旦埋进土里,就会分解,所有的记忆、欲望都将不复存在。他为所有那些已经死去但却没有立墓碑的人感到悲哀,因为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岩石上或者刻在峭壁上。应该找一样世界上最为不朽的东西,刻上某种标记、某种象征,以防自己被世人彻底地遗忘掉。

有时候,尤金看见父亲弯着腰低着头在店里大步来回走动着,在两侧的大理石碑间疾步快走,双手紧攥背在身后,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声音时高时低。尤金站在旁边静静地瞧着。过了一会儿,他在店堂里折腾了80多个来回后,一个箭步跃到门口,冲着屋外大声地吼叫起来,把愤怒一股脑儿全部倾泻在那些惹他心烦的运货车夫身上。

“你们这些最贱的贱民,最可恶的恶鬼,你们这些令人作呕、没有用的游民,你们害得我快没饭吃了。你们驱走了上门的生意、吓跑了快到嘴边的面包,现在鬼都不登我的门了。他妈的,我真恨死你们这帮狗东西了,你们真是可恶至极。你们这帮没有出息的东西,该死的家伙,你们会不惜从死人眼皮子底下抢钱的,你们这帮恐怖、可耻、残忍的东西,都是一帮山里来的懒猪!”

骂完之后他又转身回到了店中,余怒未息,马上又回转过身,尽量压着怒火,显出镇静的样子,到最后又开始咆哮起来:

“你们给我听着,我再次郑重地警告你们一次,要是再跑到我店铺门前的台阶上来,我就把你们全部送进大牢里去!”

那帮赶车夫听后乖乖地返回到各自的马车上去,手里挥舞着马鞭,毫无目标地在路边拍击着。

“我的天哪,肯定有什么东西招惹了这个老头子。”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像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再次冒了出来,重又聚集在宽大的台阶上。

等他从店铺里走出来,来到广场上的时候,那帮人就会像老熟人一样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你好,甘特先生。”

“你们好,小伙子们。”他和气地回答。

尤金走进店内的时候,如果正赶上甘特忙着雕刻石碑,他就会粗声粗气地说:“你好啊,儿子。”然后又继续忙他的活儿了。直到他用浮石和清水把大理石表面擦得干净光滑后,他才会脱下长长的围裙,换上外衣,对乖乖站立在一边、等候他的孩子说:“走吧,我想你肯定想喝点什么了。”

父子俩会穿过广场,来到对面的杂货店,店里非常阴凉。他们站在壮观的黑玛瑙冷饮柜台前。头顶上木制的大风扇慢慢地旋转着。他们喝着沁人心脾的清凉饮料,酸橙汽水太凉了,冰得脑袋直发痛。他们有时候会喝一些泛着泡泡的汽水,喝完后会打出嗝儿来,味道刺鼻而芬芳。

尤金的口袋里会多出两角五分的赏钱,于是他就会离开甘特,径直跑到位于广场的图书馆里,把钱花得精光。现在,他看起书来又快又不费力;他带着强烈的渴望阅读一些浪漫小说或者探险故事。在家里,他已经把卢克书架上五分钱一本的所有小说读遍了。每个星期他只顾埋头阅读新出的《少年西部探险记》。晚上他睡在床上,幻想自己和美丽的阿瑞塔共享英雄美人的圣洁关系,跟着尼克·卡特在充满罪恶的都市大街破获各种神奇的罪案,追随弗兰克·马利维耳在运动场上兴高采烈,凯旋而归,还有弗雷德·费诺特的故事,以及1776年自由少年们抵抗英国军队、百战百胜的故事。

刚开始读小说的时候,他不重爱情,而重功利。男孩子们看的书里,往往能读到像稻草人一般的女性。她们都有长长的秀发、水灵灵的眼睛,她们品性纯洁、心地善良,但是却没有多少见识。他对这种女性形象非常满意。她们都是英雄行为的最后赏赐,在关键时刻英雄常用子弹或者拳头从恶棍手里把她们解救出来,然后她们会以身相许,英雄还会获得巨额的财富。

他读遍了图书馆书架上供男孩子看的全部书籍,而且还不厌其烦地读遍了那些情节雷同的艾吉尔小说故事——《勇气与运气》《沉浮全要看自己》《勇气》《杰克的病房》《穷孩子约德》等几十本书。他心满意足地饱览那些描写发大财的故事(少年读物关注这一主题历来没有人注意过)、所有生财策略和致富的捷径,例如铁轨松动后小英雄及时通报险情,火车最终脱险,小英雄受到褒奖;或者有人捡到装有大量金钱的钱包、物归原主的故事;或者把本以为不值钱但实际却价值连城的公债券归还原主的故事;要么就是主人公在都市里遇到一位嗜酒如命、难以自拔的大富翁,最后得到资助的故事;等等。

他关注所有和钱有关的细节——恶棍般的财产监护人以及卑鄙的儿子共同侵吞了主人的财产,总额有多少。要是书中没有交代这笔钱的利息等情况,他自己就会把它计算出来,要是已经给出了数目,他会把年收入按月和星期换算出来,然后开始想象可以拿这笔钱购买什么东西。他的胃口并不小,20万美金以下的财产绝不会让他满意的。收入按每月6%计算的话,10万美元的日子会过得紧巴巴的,不可能随意乱花。要是因为做了好事而得到2万美元的奖赏,他会非常气愤的,因为他觉得那点钱只能管一时的温饱,将来的生计还是没有任何保障。

他和好朋友们建立了一个不断交换图书的网络,彼此相互借阅,错综复杂。参与者有迈克斯·艾萨克,屠户之子大鼻子施密特。后者拥有全套《罗夫子弟》的冒险故事。他把甘特家的书架彻底翻了个遍,阅读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翻译本,还看了《钻石狄克》和《水牛比尔》,以及艾吉尔小说故事。后来,他对这一类书籍逐渐失去了兴趣,而对异性的欲望开始蠢蠢涌动起来。于是他便豪情满怀地开始阅读起浪漫色彩浓厚的传奇故事了,想要在书中寻找激情四射的女人,体会她们温柔的呼吸。她们只要轻轻一碰他,他便会火烧火燎。

洗劫完父亲丰富的书架之后,他发现自己完全被基督教文学奇异瑰丽的场面深深吸引了。只有约翰·加尔文忠实的信徒才能欣赏狄奥尼索斯所赐予的奖赏。他一面祷告一面喘着气,用神圣的爱守护着人间烟火,把圣洁的女人描绘得比异教淫妇更加迷人、刺激。

可不是吗,他心想,他也会得到一块蛋糕吃的——他要的是一块婚礼蛋糕。他一心渴望做个好人,他必须把这份爱献给一位贞女;他立誓只会迎娶纯洁的女人。他从书中得知,这样做必有后福,因为好女人往往具有动人的姿色。

在不知不觉中,他明白了那些追求享乐的人经过许多磨砺之后才能明白的道理——生活中绝对没有现成的幸福供你去享乐,只有老老实实,循规蹈矩才能获得幸福。他从小就充满热情地遵守社区的所有规范:从小时候起,每个礼拜天的早晨他都要接受基督教长老会的过滤和净化,这种沉淀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把自己置身于小说中无数英雄人物之列,并把这些英雄的生命延伸至书外,在现实的灰暗世界里突出他们的力量。现在,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敢于战斗的青年牧师,为了消灭贫民窟的贫穷,孤身一人同教会中那些有钱有势的敌对势力开战。在他伟大的斗争中,总有那位百万富翁的漂亮女儿支持他。他最终为上帝、为穷人,也为他本人赢得了胜利。

他们静静地站在圣·托马斯巨大、空荡荡的教堂里。在大教堂的里面,老麦克尔轻轻地把纤细的手指放在风琴的琴键上。最后几缕余晖透过西边的窗户斜照进来,就像荣耀的飞云落在美维林疲倦的脸上,好像神赐的祝福。

“我要走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要走了吗?”她小声地问,“去哪儿?”

风琴的乐声开始变得低沉起来。

“到那里去,”他随便指了指西方,“就是那儿——到‘他’的子民中间去。”

“要走了吗?”她毫不掩饰声音的颤抖,“要走了吗?一个人吗?”

他伤感地微微笑了一下。太阳已经下山了。黑暗遮住了他似乎有些湿润的眼睛。

“是的,一个人,”他说,“19世纪以前不就有一个比我更伟大的人独自去那里了吗?”

“一个人?一个人去吗?”她的嗓子开始有些哽咽了。

“可是在我走之前,”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讲起来,竭力装出平静的语调,“我想跟你说——”他又顿一下,使劲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什么事?”她低声地问。

“小姑娘,我永远都忘不了你,永远忘不了。”他突然转身走了。

“别走,你一个人不能去!你一个人不能去!”她突然拦住了他。

他猛地转过身,好像被子弹打中了一样。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他嘶哑地喊道。

“噢,难道你还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她恳求地伸出两只小手,声音都变了。

“格雷丝!格雷丝!我亲爱的,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你这个傻孩子!噢,你这个可爱的傻孩子,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明白——自从我在墨菲大街收容所里听你布道那天起一直到现在?”

他使劲把她搂在怀里;她瘦弱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他弯下腰抱起她,而她的双臂则温柔地绕过他宽阔的肩膀,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乌黑的头拉向自己。他埋下头,激情地吻着她紧闭的双目,吻她细长的脖颈,吻她微启的两片香唇。

“永生永世,”她郑重其事地说,“愿上帝能做证。”

此刻,风琴的乐声越来越激昂起来,变成了胜利的赞歌,欢快的乐章洋溢在教堂巨大的黑暗里。老麦克尔全身心充满热情地弹奏着曲子,与此同时,热泪止不住顺着他苍老的面颊流了下来。但是他却勉强泪中含笑。隐隐约约地他看见这两位青年男女亲密地拥抱在一起,重演了自古以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口中不禁喃喃自语:

“复活与生命,周而复始,从最先到最后,从开始到结束……”

尤金从书本里抬起头,眼睛里含着热泪,望着穿过图书馆窗户的阳光。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咽了几下口水,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啊,真好!啊,真好!

这时候,那帮土著见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同时为自己的惨重损失而狂怒不已,于是便在陶米的率领下,开始朝山崖的脚下慢慢前进。陶米脸上涂着可怕的颜色,一边狂呼乱叫,一边督促队伍继续前进。

格兰德宁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子弹袋,轻轻地骂了一句。他注视着山下蜂涌而来的人群,咬着牙把仅有的两颗子弹装进了柯尔特式自动手枪里。

“我们自己用吗?”她平静地问。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结束了?”她低声说,但是没有一丝的胆怯。

他又点了点头,把脸转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苍白的脸开始对着她。

“只有一死了,维若妮卡,”他说,“可是我有话要说。”

“说吧,布鲁斯。”她温柔地回应着。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呼唤自己的名字,内心激动不已。

“我爱你,维若妮卡,”他说,“自从我在海滩上发现你奄奄一息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那几天晚上,我整夜都睡在你的帐篷外面,倾听你平静的呼吸声。现在,死亡就要到来了,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我要说,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

“最亲爱的,最亲爱的。”她低声说着。而他见到她已经满脸泪水了:“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你了呀。”

她朝他靠了过去,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启着、颤抖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当他赤裸的手臂猛地把她搂在怀里时,两个人的嘴唇长时间紧紧地贴在一起,难以分离。在这生存和死亡最后的关键时刻,他们把一生中所有的压抑和情感释放了出来,在死神即将到来的这一刻,他们二人心灵交融在一起,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远处的炮声依然在空中回响。格兰德宁迅速抬头看了一下,吃惊地揉了揉眼睛。在那边小岛的港湾里有一艘细长的驱逐舰正在掉转身来。就在他张望的时候,一枚五英尺长的炮弹呼啸着在土著人曾经停留过的地方爆炸了,火光闪过,立刻燃起了一柱白色的烟雾。那些土著人吓得屁滚尿流,惊恐地怪叫着,然后拼命地朝自己的独木舟跑去。这时候,驱逐舰上早已经放下了一只小船,几位身穿蓝色制服的强壮水手快速地驾船朝岸边划了过来。

“得救啦!我们得救啦!”格兰德宁大声地喊起来,一边蹦跳着向驶来的小船挥手致意,忽然他又停了下来。

“该死的!”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噢,该死的!”

“怎么啦,布鲁斯?”她问道。

他冷冷地回答:

“一艘驱逐舰刚刚驶进港湾,我们得救了,穆林小姐,我们得救了,得救了!”然后酸楚地笑了笑。

“布鲁斯!最亲爱的!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不高兴吗?你的行为怎么这么古怪?我们就要永远在一起了。”

“在一起?”说完他发出了刺耳的冷笑声,“噢,不行,穆林小姐。我是知趣的。你觉得老穆林会让自己的千金嫁给布鲁斯·格兰德宁,一个浪迹天涯、不务正业、没有多大本事的傻小子吗?噢,不会的。一切都结束了,该说再见了。”他边说边痛苦地笑了笑。“总有一天我会听到你和某个公爵、侯爷或者外国的阔少结婚的。好了,穆林小姐,再见吧,祝你好运。我们要各奔前程了。”说完便转过了身子。

“你这个傻小子!你这个可爱的小坏蛋!”她扑了过去,伸开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把他抱得紧紧地,还轻声地责怪着,“你以为现在我会让你离开我吗?”

“维若妮卡,”他喘着粗气,“你这是真心话吗?”

她的双颊泛着红晕,双眼含情脉脉,但却无法对视他敬慕的眼光。他狂喜地把她拉进自己的怀中,两个人的嘴唇再次紧紧地贴在一起。但是这一次他们都沉浸在甜蜜之中,浑然忘记了一切,只预示着永生的美满与幸福。

哎呀,我的宝贝,尤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和难过——之所以难过是因为书已经读完,再没有下文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揉成一团的手帕,捂着鼻子使劲地擤了一下,似乎要把所有内心的荣耀和情绪全部擤出去。噢,老布鲁斯·尤金啊。

在幻想中,他被带进了一个更高的内心世界。他摆脱了生活中所有的丑陋和污点。他和那些可爱的、具有良好品行的人们共同生活在一个高尚而庄严的世界里。他欣喜地看见自己和贝茜·巴恩斯待在一起,她那双清纯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双唇在渴望中颤抖着。她哥哥奥尼斯特·杰克紧紧地握着他那双大手,他感受到了对方真挚的友情。两颗勇敢的心灵融合在一起,四目对视,从泪花闪烁的眼睛里,他们想起了危险时刻订下的誓约,想起了二人肩并肩平静而坚定的出生入死。

和所有人一样,他尤其渴望两样东西:一件是要有人爱他,另一件就是要出人头地。在他的脑海里,功名并没有什么确定的形式,但是所有的成就,所有的成功都局限在家乡的范围里,局限在阿尔特蒙的人们中间。这个小山城对他有着至高无上的巨大权威。在孩子幼小的自我观念中,这座小城就是地球的中心,就是全部生命的动力和核心。他想象自己在战场上赢得了拿破仑式的胜利,率领他英勇无畏的战士,闪电一般冲锋陷阵,突袭、诱惑、包围、消灭敌人。他把自己看成一位年轻的商界巨子,具有无边的权势,所向无敌,腰缠万贯。又把自己看成一位法庭上能言善辩的刑事案律师,在公堂上口若悬河,令所有在场的人惊羡不已——不管怎样,每次外出旅行回来的时候,他总能看见自己谦逊朴实的脑袋上戴着荣耀的花冠。

在这迷雾笼罩的山城之外,所有的世界只不过是充满幻想的奇境而已,那里有生活的激荡,有精灵看守的果园,有各式各样的美酒,有光怪陆离、美轮美奂的城市。他从那里返回,进入真实的生活中心,回到自己的家乡,带回所有宝贵的战利品。

对于情欲的诱惑,他虽然觉得甜蜜,但却浑身发颤——他拒绝了最难抗拒的引诱之后,终于能保持自己的清白和尊严。那个富翁美丽的妻子遭到了粗鲁丈夫的当众羞辱,布鲁斯·尤金挺身庇护了她。这位孤独妇人的芳心因他而融化,她把尤金请到她的家里,点起了红红的蜡烛,在杯盘交错中亲密地向他细诉心曲。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缠绵、渴望地向前倾斜着身子。她的身体包裹在光滑的天鹅绒里,但是他却轻轻推开了勾在脖子上的丰腴双臂,以及紧贴上来的柔滑而坚实的胴体。在神话般的巴尔干半岛,那位金发公主——“玩具王国”以及“玩偶骑兵”的女皇,情愿把一切都舍弃不要而委身于他,但是他却神情庄重地予以拒绝,在边塞疆外演出了动人的一幕。他低首亲吻她樱桃般的红唇,并向她道别,同她做永久的诀别。除非有朝一日发生革命变故,她和他共同变成平民百姓,他才会前来娶她为妻。

但是,他却沉浸在古老的神话里,在那里意志和行为并没有太大的冲突,而每每在这样的时候,他就会漫步在绿色的草地里、树林中,陷入异教徒般的爱情之中。啊,要是成为一国的国王,观察一位体态丰腴的犹太女人在屋顶上沐浴,然后走上前去占有她;要么就做一个山中城堡的公侯,可以在自己的领地里随意地挑选、霸占良家女子,在风声呼呼、烈焰熊熊的大厅里,一切都任由他的摆布。那将是何等的快事!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道德观念的外壳也会被欲望击穿。他会设法模仿一般学童下流的做法,想象自己同一位美丽的老师产生了疯狂的恋情。四年级的教师是一位年轻、没什么经验的漂亮姑娘。她有一头胡萝卜色的头发,老是轻率地笑个不停。

在他的心中,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位精力充沛、身体强健、敢作敢为、聪明绝顶、才华横溢的少年了。由于到这个穷乡僻壤的破学校来上学的大都是些龇牙咧嘴、长发蓬乱、土里土气的邋遢孩子,所以他在这群孩子里就显得特别突出。随着秋意逐渐变浓,她对他的兴趣也与日俱增。每次放学以后,她都会找借口“把他给留下来”,莫名其妙地让他干这干那。她两只渴望的眼睛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会死死地盯着他看。

他也会经常假装不会做作业,这时候她就会神情认真地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斜着身子辅导他。她额前几缕胡萝卜色的秀发往往会蹭在他的鼻子上。这时候,他就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她温暖白净的臂膀和她紧身裙子下丰腴的大腿。她会不厌其烦地向他详细讲解疑难问题,他要是假装不知道讲到什么地方时,她就会用温暖而有些潮湿的细手指握住尤金的手指引导他,然后她会语气温柔地责备他:“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淘气?”或者柔声地说:“你以后可不要这么淘气了,好吗?”

而他也会装出一副小孩的模样,羞怯、木讷地说:

“啊呀,伊迪丝小姐,我并没有故意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金色的太阳逐渐变成了鲜红色,除了粉笔和几只深秋苍蝇的嗡嗡声外,教室里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显得空荡荡的。他们也要走了。当他草草地胡乱穿起大衣时,她就会半开玩笑地嗔怪他,并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替他系好带子,扣上纽扣,抚平零乱的头发,同时说:

“你是个蛮帅气的孩子,我估计很多姑娘们都想追你吧?”

他一听这话马上就像个女孩子似的脸色变得通红。她觉得很好奇,于是追问道:

“说出来听听,你中意的女孩是谁?”

“我还没有中意的人,这是真的,伊迪丝小姐。”

“你是看不上那些傻丫头吧,尤金,”她哄着他说,“你比她们可强多了——你看起来要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要大很多。你需要一个成熟的女人陪你才行。”

就这样,他们开始漫步在夕阳下,绕着苍翠的松林、踏过枫叶映红的小道,穿过满地硕大、成熟的南瓜,呼吸着金秋特有的柿子香味。

她和她耳朵失聪的母亲住在一起,她们住的那间小屋远离大路,后面孤零零地迎风挺立着一排松树,院子里飘满了落叶,而且还矗立着几棵大橡树和枫树。

他们穿过田野,还必须跨过一堵矮墙才能回到家里。他总会率先跳过去,然后回过身来帮助她。他的眼睛会炽热地盯着她曲线优美、修长、故意露出来的大腿,大腿上穿着丝袜。

日子渐渐变短,他们经常直到天黑才回来,有时候回来的时候甚至已是明月当空的深夜了。他们穿过小树林的时候,她会装出非常害怕的样子,紧紧地靠在他身边,一有什么响动,她就会马上抓紧他的胳膊。直到有一天晚上,正当他们要翻墙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故意装着下不了墙的样子,使他不得不伸出两只手把她搀扶了下来。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

“你的身体真棒,尤金。”尤金仍然抱着她,一只手就从她的膝部向上摸去。当他把她放到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时,她会动情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就在那寒露结霜的柿子树下,满足了自己的渴望,同时也煽起了他童稚的欲火。

“这孩子准读了上百本的书了,”甘特在小城里逢人便夸。“迄今为止,他已经把图书馆里全部的书都读遍了。”

“我的老天哪,WO,看来你得让儿子去当律师了,他是那块料。”李德尔上校声音嘶哑地说,同时准确地朝人行道上吐了一口痰,然后又坐到位于图书馆窗子下面的椅子里,又用颤抖的手捋了捋灰白的山羊胡子。他是一个退伍的老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