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让天雷轰死莫里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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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哀集中精力研究西班牙民间传说。他边和妻子吵着嘴、唠叨着、不停地咳嗽着,边坐到自己的书房里埋头阅读一卷卷的巨著,同时还随手书写着。在那些不眠的夜晚,一个富有诱惑力的迷人的形象——唐·璜·台诺里奥,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作者的面前,频频向他召唤。他反复阅读了笔名为提索·德·莫林的修道士加勃里埃·台里埃的剧本,以及意大利人所写的有关唐·璜的许多剧本。唐·璜的题材在世界各地都很流行,吸引了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法国人。不久前法国人在里昂和巴黎都演出了话剧《唐·璜》(又名《石客》,因西班牙剧本最初的译者,把“客人”一词误译为“宴会”,故而曾译为《石宴》)。

莫里哀开始专心致志地塑造他的与众不同的唐·璜的形象,他编写了一个非常出色的剧本,并为该剧安排了一个古怪而又荒诞的结局:主人公唐·璜被地狱之火吞没了。

1665年2月15日《唐·璜》首次演出。拉格兰日扮演唐·璜,莫里哀饰唐·璜的仆人斯卡纳赖尔,新喜剧演员尤别尔饰皮埃洛,跛子贝扎尔饰唐·路易,杜克鲁阿西饰狄芒许,德·勃里先生饰拉麦,两个被唐·璜引诱的农村姑娘——夏绿蒂和玛杜林娜则分别由德·勃里夫人和再次怀孕已三个多月的阿尔曼达扮演。

《唐·璜》(又名《石宴》)初次上演时,票房收入即已达到一千八百利弗尔。后来继续上升,一直达到二千四百利弗尔。

《唐·璜》的上演使巴黎人大为震惊。人们原以为由于《伪君子》一剧而遭到沉重打击的作者会悔过自新,并向观众奉献一部不再触及社会根本问题的十分温和的作品。然而情况非但不是如此,而且《唐·璜》惹出的乱子,即使不比《伪君子》更大,也绝不亚于它,特别是因为《唐·璜》是在剧院公开演出,而《伪君子》毕竟只是在有限的一部分人中间演出而已。

莫里哀塑造的主人公唐·璜是一个十足的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这个无神论者虽说行为放荡,却是一个机智灵敏、勇敢无畏,并且令人倾慕的人。唐·璜的谈吐总是如同剑击一般出人意料,令人吃惊,莫里哀塑造了唐·璜的仆人——斯卡纳赖尔这样一个怯懦、卑微的形象作为对立面,来与唐·璜这个卓越的自由思想者加以对比。*

《唐·璜》的演出使笃信宗教的信徒们感到十分沮丧,不久这种沮丧情绪变成了愤恨。他们发表了批评《唐·璜》的第一批文章。有个名叫巴比耶·德·奥库尔的人,化名洛士蒙写文章,要求对莫里哀先生加以惩戒,同时他还提醒说,奥古斯丁大帝曾经处死了嘲笑丘比特的侍从小丑。除了奥古斯丁之外,他还提到了另一个罗马皇帝费奥多希亚,这个暴君把类似莫里哀一类的作者都处以裂刑,把他们抛给野兽,使之被撕得粉碎。

继洛士蒙之后,另一位作家发表评论,竟然说,假如《唐·璜》的作者能和他的主人公一起天打雷殛而死,那才是天大的好事呢。在这位作者之后,我们的老相识——笃信宗教的孔提亲王,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重新登场。他在他写的关于喜剧和演员的专论中宣称,《唐·璜》是一个毫不隐讳的无神论派,可以看出,亲王的论断是很机智的。

“事实上,”他说,“让唐·璜发表一篇大胆的演说,而让一个傻瓜仆人来捍卫宗教和神的原则,怎么可能呢?这个仆人究竟有多大本事能与他的卓越的论敌相抗衡呢?”

总之,希望天雷击毙帕莱·罗亚尔剧团领班的呼声甚嚣尘上,日甚一日。全剧中唐·璜和乞丐之间对话那一场离奇的戏,引起的反响最为强烈。唐·璜问乞丐:他在做什么事情?乞丐回答说,他整天为那些赏给他点什么的施主们的平安康顺祈祷。唐·璜针对他的回答说,一个整天祈祷的人不可能生活得不好。然而乞丐承认他是很穷苦的。于是唐·璜说,可见他的一片苦心并没有得到上天的好报。唐·璜并且表示愿意给他一个路易多尔(1),但要求这个可怜的人必须咒骂神。乞丐拒绝这样做,而唐·璜还是给了他一个路易多尔,照他自己的说法,这是“出于仁爱之心”的缘故。

因为这场戏,莫里哀甚至把一向对他态度比较友好的人也得罪了;作者让自己的主人公在终场遭受雷击,更是大家所不能接受的。简言之,《唐·璜》的舞台寿命是短促的,它只上演了十五场,就被禁演了。

不妨再补充一句,莫里哀借《唐·璜》与巴黎整个学术界的人士,也就是和那些医生们展开了争论。他在喜剧中对他们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嘲讽。

这样一来,莫里哀由于树敌过多,他们剧团的演出进入了萧条时期。沉闷的夏天漫长而又惨淡凄凉。在家里他经常与怀孕的、变得非常容易动怒的妻子争吵,并且为了票房收入的下跌而发火和无谓地骂人。在遭到《伪君子》和《唐·璜》造成的两次损失之后,要扭转这种下跌的局面是很困难的。

当莫里哀的心绪极端不佳,简直到了难以忍受的时候,他不得不借酒浇愁,于是莫里哀和他的一些老同学,其中有:克劳德·夏佩尔以及拉封丹、波阿洛和正在走红的新秀让·拉辛,经常到一些下等酒馆去,有时在“白绵羊”、有时在“云杉果”等地方聚会。在集会的时候,总是由爱絮叨的夏佩尔主持,他一向是把喝酒视为人生最大乐趣。可以想象,这伙人,尤其是他们为首的还是莫里哀,假如出现在我们今天随便哪家法国饭店里,准会不用花钱,白请他们饱餐一顿的!

此时戏剧活动仍照常进行着。遵照国王的旨意,六月份在凡尔赛宫演出女剧作家德·扎尔丹小姐写的剧本《卖弄风情的女人》。该剧是在花园内的露天剧场演出的,用来装饰剧场的数不清的橙子树蔚为大观,使演员们不胜惊奇。

8月4日阿尔曼达分娩,为她的丈夫生了一个女儿。女孩儿的教父是我们的老相识埃斯普里·列蒙·德·莫登,教母则是玛德莱娜。这对旧情人的爱情关系早已完结,德·莫登和玛德莱娜之间现在只保持着一种默默的而又悲愁的友谊,为了表示对这对旧时的恋人——现在的教父和教母的尊敬,孩子的父母特意把他们两人的名字结合起来,给小女孩取名埃斯普里·玛德莱娜。

在莫里哀的女儿诞生几天之后,剧团里发生了一件使全团的情绪为之振奋的大事。1665年8月14日这个值得纪念的星期五,当剧团正在圣日耳曼·安·列演出的时候,国王向莫里哀宣布了他的诏命:从今以后剧团改归国王个人管辖,并加封其为帕莱·罗亚尔皇家剧团。与此同时,还规定剧团每年的薪俸为六千利弗尔。

演员们欢呼雀跃,欣喜若狂,决心尽力报答国王的恩典。假如不是因为莫里哀患了重病,他一定会立即报答皇恩的。莫里哀全身的器官都受到了损害。他的胃部出现剧痛,看来是神经性的,这种疼痛几乎一直都在折磨着他。此外,他咳嗽也愈来愈厉害,有一天竟咯出了血来。因此,医生们为莫里哀进行了会诊。

莫里哀的病情刚有好转,他就开始在话剧领域里进行大胆的试验,可以断言,这种试验对世界上任何一个戏剧家来说都是不能成功的。我无法理解,这样一出戏是怎么完成的:在五天的时间里,他编剧、排练并演出了一台加有序幕的三幕芭蕾舞喜剧。这个剧取名《医生的爱情》,于9月15日在凡尔赛宫演出,国王观后十分满意。后来,该剧又到帕莱·罗亚尔公演,卖座率也相当高,于是围绕这个剧,莫里哀早已司空见惯的那种攻讦、毁谤变本加厉了。

这一次莫里哀的喜剧使法国整个医学界蒙受了最严重的侮辱,因为剧中出场了四位医生,个个都是地地道道不学无术的骗子。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莫里哀和医生们反目成仇呢?我们早已知道,莫里哀经常生病,他的病迁延日久,毫无痊愈的希望,逐渐发展为一种疑病,使他极端衰弱。他到处求医问药,然而医生们都束手无策。看来,莫里哀对医生们的抨击是正确的,因为莫里哀所处的时代,正是这种伟大的艺术,即医学历史上最可悲的时期。莫里哀时代的医生大都不能给病人治好病,他们的那些功绩简直难以列举。正如我们曾经提到过的伽桑狄就是一例,他们用放血术断送了他的生命。去年不久前,有一位医生给莫里哀的一个好朋友列瓦耶尔连灌了三次对他的病症是绝对禁服的催吐剂,马上就把列瓦耶尔打发到阴间去了。红衣主教马扎然去世之前,曾请来四位医生为他会诊,结果他们成了巴黎人的笑料,因为他们四个人竟然提出来四种不同的诊断!总之一句话,莫里哀生活的时代是医学发展的黑暗时期。

可以说单凭这些医生所特有的纯外部特征——穿着黑色的长衫,蓄着胡须,骑在骡背上在巴黎城里逛来逛去,并且操着一口令人费解的特殊语言——就令人不禁想要把他们搬上喜剧舞台了。因此莫里哀在《医生的爱情》中就写了四位这样的医生。这些医生的名字全都是波阿洛在愉快地吃晚饭的时候,随意用希腊语为莫里哀编造出来的。第一位医生叫德佛南得莱斯,意思是杀人凶手;第二位叫巴伊斯,意思是狂喊乱叫的人;第三位叫马克洛东,意思是说话慢声慢语的人;最后,第四位叫陶麦斯,则是放血的人。

乱子闹大了,因为观众立刻在这四个形象当中认出了四位宫廷御医:埃利·贝德·德·福若莱、让·埃斯普里、格诺和瓦洛,其中最后一人不仅是宫廷御医,而且还是国王的首席医官。在该剧公演约四年之后,就是这位瓦洛治死了国王的兄弟之妻亨利埃特,他倒没用放血术,而是给病人开了一副对她的病症绝对禁忌的鸦片酊剂。

舞台上四个冒充内行、招摇撞骗的医生的会诊,引得观众捧腹大笑。《医生的爱情》演出之后,医务界对莫里哀的仇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此剧在帕莱·罗亚尔剧院上演,大大地改善了票房收入。诚然,其他剧团的作者所创作的一些剧本在这方面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在这些作者之中值得一提的是莫里哀过去的论敌——顿诺·德·维斯。他毕竟写出了一部出色的剧本《卖弄风情的母亲》,莫里哀与他言归于好,用了他的剧本演出,德·维斯的剧本获得了成功。

剧团把主要的希望寄托在让·拉辛的剧本《亚历山大大公》上。剧本正式排练,并于1665年12月4日在帕莱·罗亚尔剧院首次上演。

然而莫里哀这位年轻的朋友让·拉辛却干了一桩令他非常吃惊的事情。帕莱·罗亚尔剧团直到即将演出的十二月才惊悉,布高尼府剧团已开始排练《亚历山大大公》,而且此举是得到拉辛同意的。扮演亚历山大的拉格兰日意识到,他必须和著名的弗洛里多尔决一胜负,帕莱·罗亚尔剧团的经理简直伤透了脑筋,因为很显然,与布高尼府剧团同时上演同一出戏,票房收入肯定会下跌的。

大家要求拉辛解释清楚,他根据什么理由把已经排演的剧本又交给其他竞争的剧院,拉辛回答说,他不赞成《亚历山大大公》一剧在帕莱·罗亚尔剧团演出,照他的看法,这个剧由布高尼府剧团演出,卖座将会更好一些。

为了这件事两位戏剧家的友谊一刀两断,莫里哀恨透了拉辛。


(1)路易多尔:法国十六——十七世纪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