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达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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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座伟岸的城门环拥着大马士革之城……”

帕克-派恩先生轻声吟诵着弗莱克的名句。

“命运的甬道,荒漠的大门,

我便是巴格达之门,

灾难的深渊,恐惧的堡垒,

通向迪亚巴克尔的走廊。”

他正站在大马士革的街道上。靠近东方旅店一侧,他看到一辆硕大无比的六轮卧式客车。翌日它将载着他和其他十一个人穿越沙漠,驶向巴格达。

“逾越无法穿行,哦大篷车,

逾越无法歌唱。

你是否听见

于群鸟已死的静谧中,却有

鸟鸣般的叽啾?

逾越,穿行,哦!大篷车,

恶运的大篷车,

死亡的大篷车!”

真是截然不同。巴格达之门原本是死亡之门。大篷车要横贯四百英里的沙漠。长达上月的旅程令人疲乏厌倦。而现在这个随处可见的喝汽油的怪物却可以在三十六小时内走完全程。

“帕克-派恩先生,您在说什么?”

这是奈塔-普赖斯小姐急切的声音。她是旅行队伍中最年轻也是最有魅力的成员。尽管她有一个严厉的姑妈,那个老女人对圣经知识有狂热的渴望,而且似乎还长了点胡子,奈塔还是想方设法用老普赖斯小姐很可能反对的方式找一点乐趣。

帕克-派恩先生重复了一遍弗莱克的诗句。

“真恐怖。”奈塔说。

一旁正站着三个身穿空军制服的人,其中一位奈塔的崇拜者插了进来。

“现在的旅行仍然恐怖,”他说,“即使现在,车队还偶尔遭到土匪袭击。还会迷路,这也时常发生,到那时就要派我们去搜索。有个家伙在沙漠里迷路五天,幸好他带着足够的水。还有路途的颠簸。太颠簸了!已经死了一个人。我告诉你们的可都是真的!他睡着了,人被颠起来,头撞到了汽车顶篷,就死掉了。”

“是在六轮客车里吗,奥罗克先生?”老普赖斯小姐发问道。

“不,不是在六轮客车里。”年轻人否认道。

“可是我们总得看看风景呀。”奈塔说。

她的姑妈拿出一本旅游指南。

奈塔缩身挤出了人丛。

“我知道她一定想让我带她去看看类似圣经上记载的圣保罗被挂在窗外的那种地方,”她轻声说,“而我真的很想逛逛集市。”

奥罗克立即回答:

“跟我来吧。我们可以从那条叫直街的路出发。”

他们悄然离去。

帕克-派恩先生转向身边一直不作声的人。他名叫汉斯莱,属于巴格达公共服务部。

“第一眼看大马士革,总会有一点失望,”他不无遗憾地说,“不过总算有一些文明。有电车、时髦的房屋和商店。”

汉斯莱点点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你觉得有,归根到底,其实没有。”他挤出一句。

不知不觉有另一个人走来。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打着一条旧式的伊顿领带,有一张友善但是一眼看去有些茫然的脸,这会儿看上去有些焦虑。他和汉斯莱在同一个部门。

“你好,斯梅瑟斯特,”他的朋友说,“丢了什么东西吗?”

斯梅瑟斯特船长摇摇头。他是一个略显迟钝的年轻人。

“只是四处看看。”他含糊其辞。随即似乎又打起了精神:“晚上玩一把,如何?”

两个朋友一同离去。帕克-派恩先生买了一张法文版的当地报纸。

他没有发现任何有趣的事。当地新闻对他毫无意义,其它地方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事件发生。他找到几段标题,为“伦敦新闻”的报道。第一段是有关金融报道。第二段是关于畏罪潜逃的金融家塞缪尔-朗可能的去向。他盗用公款估计达三百万英镑,有传闻说他已经逃到了南美洲。

“对于一个刚满三十岁的人来说,还不算太坏。”帕克-派恩先生自言自语。

“对不起,您说什么?”

帕克-派恩转过身,原来是和他同船从布林迪西抵达贝鲁特的一位意大利将军。

帕克-派恩先生解释了一下他的评论。意大利将军不住地点头。

“这家伙是个了不起的罪犯,连在意大利都有受他害的人。他让整个世界都相信了他,他们还说他是个有良好教养的人。”

“噢,他曾就读于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帕克-派恩先生小心翼翼地说。

“你认为他会被逮捕归案吗?”

“这要看他逃到了什么地方。他可能仍在英格兰,他也有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

“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吗?”将军大笑道。

“有可能。”帕克-派恩先生恢复了严肃,“就你所知而言。将军,我也有可能就是他。”

将军对他惊异地一瞥,随即他橄榄色的脸上释放出一个理解的微笑。

“哦!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但是你——”

他的视线从帕克-派恩先生脸上移到身上。

帕克-派恩先生准确地注释了对方的这一瞥。

“你不能仅凭外表判断。”他说,“另外,嗯,让一个人体型,嗯,变得富态很容易办到,而且这对改变岁数有明显的效果。”

他又喃喃加上几句:

“当然,还有染发,改变肤色,甚至改换国籍。”

波利将军满腹狐疑地退开。他永远不知道英国人严肃到何等地步。

帕克-派恩先生当晚去看了一场电影娱乐一下,随后径直去了“欢乐夜王宫”。可在他看来那地方既不像什么宫殿.也没什么快乐可言。各色女子毫无韵味地舞动,连掌声也是有气无力。

帕克-派恩先生忽然看见了斯梅瑟斯特。这位年轻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桌边,脸色通红。帕克-派恩先生马上就看出他已经喝了太多的酒,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不知羞耻,那些姑娘居然这么对你。”斯梅瑟斯特船长沮丧地嘟囔,“给她买了两杯喝的、三杯喝的、好多杯喝的、居然喝完就走,还跟那些意大利佬嘻嘻哈哈,真是恬不知耻。”

帕克-派恩先生顿生同情。他提议喝点咖啡。

“来点烧酒,”斯梅瑟斯特说,“那可是好东西。哥儿们,你尝一口。”

帕克-派恩先生知道烧酒的力量。他支吾了几句,然而斯梅瑟斯特摇起了头,“我已经弄得一团糟了,”他说,“得给自己找点乐子。要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办?我可不能出卖朋友。什么?我是说,等等——我该怎么办?”

他打量着帕克-派恩先生,就好像刚发现他的存在。

“你是谁?”他借着酒劲粗鲁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招摇撞骗。”帕克-派恩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斯梅瑟斯特打起精神关注地盯着他。

“什么?你也是?”

帕克-派恩先生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张剪报,放在斯梅瑟靳特面前的桌子上。“你不快乐吗?(上面这样写道)如果这样,向帕克-派恩先生咨询。”

斯梅瑟斯特费了一番努力才看清楚。

“老天,有这种事。”他脱口而出,“你是说,人们跑来找你,告诉你很多事情?”

“是的,他们向我倾诉秘密。”

“我猜是一堆愚蠢的女人。”

“为数众多的是女人,”帕克-派恩先生承认,“但也有男人。你怎么样,我年轻的朋友?你现在就想得到忠告吗?”

“你他妈的闭嘴,”斯梅瑟斯特船长说,“不关任何人的事。任何人,除了我自己。见鬼的烧酒在哪儿?”

帕克-派恩先生遗憾地摇摇头。

他打消了为斯梅瑟斯特提供咨询的念头。

前往巴格达的旅行队于早晨七点出发。这是一个十二人的小团体。帕克-派恩先生和波利将军,老普赖斯小姐和她的侄女,三个空军军官,斯梅瑟斯特和汉斯莱,以及一对姓潘特米安的亚美尼亚母子。

旅行的开端太平无事。大马士革的果树不久就被抛在身后。年轻的司机不时忧心仲仲地抬头望望多云的天空。他和汉斯莱交换了一下意见。

“在鲁特巴的另一边已经下了好大的雨了,希望我们不会赶上。”

中午时分他们停下休息。装着午餐的方形纸板盒在人们手中传递。两个司机煮了茶水,用纸杯盛着喝。他们重新上路,在无边无际的平原上行进。

帕克-派恩先生想起了坐大篷车慢吞吞旅行的日子。赶在日落时分他们来到了沙漠中的鲁特巴城堡。高大的城门并未上闩。客车穿过大门,驶进了城堡的内院。

“这感觉真刺激。”奈塔说。

洗漱之后她便急着要去散步。空军中尉奥罗克和帕克-派恩先生自告奋勇充当保卫。出发时,经理跑来请求他们不要走得太远,因为天黑之后就很难找到回来的路了。

“我们只到近处走走。”奥罗克答应了。

散步并不十分有趣。四周的景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帕克-派恩先生有一次弯下腰拣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奈塔好奇地问。

他拿给她看。

“一块史前的燧石,普赖斯小姐,一块打火石。”

“他们,用这个打人吗?”

“不,它有更和平的作用。但我想如果他们用这个杀人的话也可以办到。重要的是杀人的‘意愿’,至于用什么家伙无关紧要,总能找到点什么的。”

天色渐渐黑暗下来。他们跑回了城堡。

在享用了一顿各种罐头组成的晚餐后,他们坐下来抽烟。客车将在十二点继续上路。

司机看上去有些不安。

“附近有段路不太好,”他说,“我们可能会陷进去。”他们都爬上大客车,各自坐好。普赖斯小姐因为够不到她的一个手提箱而生气,“我得换上拖鞋。”她说。

“可能更需要的是胶鞋,”斯梅瑟斯特说,“据我所知我们会陷在一大片泥沼里。”

“我连替换的丝袜都没有。”奈塔说。

“这没关系,你们就待在车上。只有更强壮的性别才需要下来推车。”

“到哪儿都得带着替换的袜子。”汉斯莱拍拍外套口袋,“天有不测风云。”

车里的灯关上了。汽车发动驶入了夜色中。

前行的路途还算可以,因为坐的是旅行客车,所以没有剧烈的颠簸,但也不时有较大的摇晃。

帕克-派恩先生坐在前排的一个座位上。走道另一边是包裹在头巾和披肩里的亚美尼亚女人,她的儿子坐在她后面。坐在帕克-派恩先生身后的是两位普赖斯小姐。将军、斯梅瑟斯特、汉斯莱和皇家空军军人们在车尾。

汽车在夜色中匆匆前进。帕克-派恩先生发现要睡着实在很困难。他的位置很挤。亚美尼亚女人的双脚伸出来,已经侵入了他的领地。无论如何她是舒服的。其余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帕克-派恩先生感觉睡意悄然袭来。正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颠簸几乎把他抛向车顶。他听到车尾有一个睡意朦胧的抗议声:“开稳点!你想撞断我们的脖子吗?”

睡意再次袭来。几分钟之后,脖子仍然很不舒服地垂着,帕克-派恩先生已经睡着了……

他突然被惊醒了。六轮客车已经停下了。一些人在下车。汉斯莱简短地说了一句:

“我们陷住了。”

帕克-派恩先生小心翼翼地踏进泥浆里,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雨已经停了,月亮挂在天上。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两名司机奋力搬动着千斤顶和石块,试着把车轮弄出来。大多数男乘客都在帮忙。三位女客从客车的窗子里向外张望。老普赖斯小姐和奈塔饶有兴趣,亚美尼亚女人则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在司机的号令下,男乘客们服从地用力推车。

“那个亚美尼亚家伙在哪里?”奥罗克问道,“像只猫一样把脚裹得又暖和又舒服?把他也从车上叫下来。”

“还有斯梅瑟斯特船长,”波利将军也发现了,“他没和我们在一起。”

“那可恶的家伙还睡着呢,瞧瞧他。”

的确如此。斯梅瑟斯特仍然坐在他的座位上,低垂着头,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我去弄醒他。”奥罗克说。

他蹦进车门。一会儿又出现了,连他的声音都变了。

“我说,我想他是病了,或是怎么了。医生在哪儿?”

空军军医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一个头发已经灰白的不大说话的人,从车轮边的人丛中站了出来。

“他怎么了?”他问。

“我——我不知道。”

医生上了汽车,奥罗克和帕克-派恩先生跟着他。他向蜷缩成一团的人弯下腰。看一眼、摸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他死了。”他镇静地说。

“死了?就现在?”人们七嘴八舌地问道。奈塔喊了出来:

“天哪!真可伯!”

罗福特斯绷着脸转过身来。

“一定是头撞到了车顶,”他说,“路上曾有过剧烈的颠簸。”

“不会是这么死的吧?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在仔细检查之前我无可奉告。”罗福特斯干脆地说。他环视四周。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女乘客们挤得更紧了,男乘客们也正从车外拥进来。

帕克-派恩先生和司机说了几句。司机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依次将女乘客抱过泥地,让她们在干燥的地面落脚。抱潘特米安女士和奈塔都很轻松,可抱起笨重的普赖斯小姐就有些脚步踉跄。

大家都离开了六轮客车,只留下医生在里面作检查。男乘客们继续去支起车轮,这时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这是宜人的一天,泥地迅速地干燥起来,但汽车仍然陷在里面。已经折断了三个千斤顶了,可仍是毫无进展。司机开始准备早餐,打开蔬菜罐头,煮上茶水。

不远的地方,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作出了诊断。

“他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我说过了,他一定是头撞到了车顶。”

“那您是相信他的确是自然死亡了?”帕克-派恩先生问。

他似乎话中有话。医生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另外只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

“噢,可能是有人用类似沙袋一类的东西打了他的后脑。”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歉意。

“不太可能。”另一位空军军官威廉姆森说,他是一个长得胖胖的青年,“我的意思是,没有人能这样做而不被我们发现。”

“如果我们睡着了就行。”医生提出异议。

“没人能肯定这一点。”另一人指出。

“起来干这个一定会弄醒其他人的。”

“只有一个办法,”波利将军说,“就是那个凶手正好坐在他后面。他可以挑选时机,连从座位上站起来都用不着。”

“谁坐在斯梅瑟斯特船长身后?”医生问。

奥罗克立即回答:

“是汉斯莱,先生,所以没什么用。汉斯莱是斯梅瑟斯特最好的朋友。”

一阵沉默。随后帕克-派恩先生轻轻地但是肯定地开了口。

“我认为,”他说,“空军中尉威廉姆森有话要告诉我们。”

“我,先生?我——哦——”

“说吧,威廉姆森。”奥罗克说。

“没什么,真的,什么也没有。”

“说出来吧。”

“只不过是我听到的片言只语——在鲁特巴,在庭院里,我回客车去取烟盒,正在到处找,有两个人在外头走过。其中一个是斯梅瑟斯特。他说——”

他停了下来。

“接着说呀。”

“说的是什么不想让朋友失望。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然后他说:‘在到达巴格达之前我对谁也不会说的。但是到了那里就不行了,你必须马上离开。’”

“另外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先生。我发誓我不知道。天黑了,他没说几个字,我听不出来。”

“你们之中谁熟悉斯梅瑟斯特?”

“我认为‘朋友’除了指汉斯莱,不可能有别人了。”奥罗克缓缓地说,“我认识斯梅瑟斯特,但仅仅是认识而已。威廉姆森刚出军营,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也是一样,他们以前肯定连面都没见过。”

两人都点头称是。

“将军你呢?”

“直到我们坐同一辆车从贝鲁特穿过黎巴嫩时,我才见到这年轻人。”

“那个亚美尼亚小子呢?”

“他不可能是斯梅瑟斯特的朋友,”奥罗克肯定地说,“而且没有哪个亚美尼亚人有胆量去杀人。”

“大概我有另外一条小小的线索。”帕克-派恩先生说。

他重述了在大马士革的咖啡馆里和斯梅瑟斯特的谈话。

“他用了一句老话——不能出卖朋友。”奥罗克若有所思地说,“他很担忧。”

“没有人想到别的了吗?”帕克-派恩先生问。

医生咳了咳。

“可能一点关联都没有——”他开了个头。

他激动起来了。

“我确实曾听到斯梅瑟斯特对汉斯莱说:‘你不能否认部门里有漏洞。’”

“什么时候听到的?”

“昨天早晨,从大马士革出发之前。我以为他们在谈论商店,我不能想像——”他停了下来。

“我的朋友,这很有趣。”将军说,“你在一点一点地搜集线索。”

“医生,你提到过沙袋,”帕克-派恩先生说,“一个人能造出这样一种武器吗?”

“有的是沙子。”医生毫无表情地说,一边用手抓起一把。

“用只袜子装一些就可以了。”奥罗克迟疑地说。

每个人都记起了前一天夜里汉斯莱说的话:

“到哪儿都得带着替换的袜子。天有不测风云。”

一阵沉默。然后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说:“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我相信汉斯莱先生多余的袜子一定在车上他的外套口袋里。”

他们的视线投向地平线上一个来回踱步的忧郁身影。发现死者之后汉斯莱就离开了人群。因为都知道他和死者是朋友,所以人们都遵从他独处的意愿。

“你能去把它们拿过来吗?”

医生在犹豫。

“我不想去。”他抱怨道。他又看了看远处移动的身影,“偷偷摸摸的。”

“请你务必去拿来。”帕克-派恩先生说。

“情况很特殊,我们在这里孤立无援,我们必须知道真相。如果你取来袜子,我想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罗福特斯服从地转身离去。

帕克-派恩先生将波利将军拉到一边。

“将军,我想你是坐在斯梅瑟斯持船长过道另一边吧。”

“正是如此。”

“车里有人起来走动过吗?”

“只有那个英国老太太普赖斯小姐。她去过车尾的洗手间。”

“她是跌跌撞撞走的吗?”

“当然了,她随着汽车东倒西歪。”

“她是不是你所看到惟一走动的人。”

“是的。”

将军好奇地盯着他,说:“我不明白,你究竟是谁?你在发号施令,可你又不是个军人。”

“我的生活阅历很丰富。”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以前旅行过,嗯?”

“不,”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是坐办公室的。”

罗福特斯拿着袜子回来了。帕克-派恩先生从他手上接过来检查。其中一只袜子里面还有一些潮湿的沙子沾着。

帕克-派恩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知道了。”他说。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地平线上那个移动的身影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看看尸体。”帕克-派恩先生说。

他和医生一起走到斯梅瑟斯特盖着雨布的尸体旁。

医生掀起雨布。

“没什么可看的。”他说。

帕克-派恩先生的眼睛盯在了死者的领带上。

“这么说斯梅瑟斯特是伊顿公学毕业生了。”他说。

罗福特斯有些愕然。

然而,帕克-派恩先生的话更让他意外。

“你对年轻的威廉姆森了解多少?”他问。

“一无所知。我是在贝鲁特见到他的。我刚从埃及来。可为什么?显然——”

“哦,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要绞死某个人,是不是?”帕克-派恩先生愉快地说,“当然要仔细些。”

他似乎仍然对死者的领带和衣领感兴趣。他解开领扣,随即发出一声轻呼。

“看见这个了吗?”

在衣领内侧有一小块圆形血渍。

他在死者的脖子上细细察看。

“医生,他并不是死于头部的重击,”他肯定地说,“他是被刺死的。在颅骨底部。你可以看到细小的刺孔。”

“我竟然没有发现!”

“你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帕克-派恩先生遗憾地说,“头部的重击。这已经足够让你忽略其它细节了。你没有看见伤痕。用锋利的凶器一下子刺入,立即会致人死命。受害者连喊叫都来不及。”

“你是不是指短剑?你认为是将军——?”

“在一般人的想像中,意大利人总是和短剑形影不离——啊,那儿开过来一辆车!”

一辆客车出现在地平线上。

“好极了,”奥罗克跳了进来,“女土们可以坐那辆车走了。”

“该怎么处置凶手呢?”帕克-派恩先生问。

“你是说汉斯莱?”

“不,我并不是说汉斯莱,”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恰好知道汉斯莱是清白的。”

“你——可是为什么?”

“哦,你看,他的袜子里有沙子。”

奥罗克目瞪口呆。

“我的孩子,”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说,“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合情理,但事实的确如此。斯梅瑟斯特并非被人打在脑袋上。你看,他是被刺死的。”

他停了一分钟,然后继续说:

“再回头想想我告诉你们的对话——我和死者在咖啡馆里的对话。你注意到了你认为不同寻常的地方,可是有另外一处触动了我。当我开玩笑说我是骗子时,他说:‘什么,你也是?’你们不认为这很奇怪吗?我没有想到从政府部门盗用公款的行为也可以称为诈骗。这个词应该用来形容像潜逃的塞缪尔-朗先生这样的人才贴切。”

医生吓了一跳。奥罗克说:“是的,也许——”

“我曾经开玩笑说也许潜逃的朗先生就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假设这是事实。”

“什么?——但这绝不可能!”

“未必。对于别人,除了他们的护照和自我介绍之外,你又了解多少呢?我是不是真的帕克-派恩先生?波利将军真的是一位意大利将军吗?显而易见,需要刮胡子的老普赖斯小姐如此强壮。你对她又知道多少?”

“但是他——斯梅瑟斯特——不会认识塞缪尔-朗吗?”

“斯梅瑟斯特是多年前的伊顿公学毕业生,塞缪尔-朗也曾在伊顿公学就读,斯梅瑟斯特可能认识他,尽管没有告诉过我们。他有可能在我们当中认出了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怎么做?他头脑简单,为此而担忧,最后他决定在到达巴格达之前守口如瓶,不过到了那儿之后他就不会再保持沉默了。”

“你认为朗就是我们中的一个。”奥罗克说,仍然一脸惶惑。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一定是那个意大利佬——一定是……那么那个亚美尼亚人呢?”

“保留英国人的本来面目要比化装成外国人再搞一本外国护照简单得多。”帕克-派恩先生说。

“普赖斯小姐?”奥罗克难以置信。

“不,帕克-派恩先生说,“这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看似友好地把一只手按在身边一个人的肩上,但他的声音里已全无友善,手指像钳子一样用力抓住。

“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或者塞缪尔-朗先生,你叫他什么都没关系。”

“但这不可能,不可能。”奥罗克急促地说,“罗福特斯已经在军队中服役多年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见过他,是不是?他和我们所有的人素未谋面。当然,他并不是真正的罗福特斯。”

一言不发的人终于开口了。

“聪明绝顶的猜测,不过你是凭什么猜的呢?”

“凭你荒诞的结论,认为斯梅瑟斯特是头撞到车顶而死的。我们昨天在大马士革聊天时,奥罗克的话让你有了这个主意。你就想——多简单!你是我们之中惟一的医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拿着真罗福特斯的装备,有他的手术器械,不费力就能找到一件小巧的凶器。你俯身对他说话,在说话时你就把凶器刺了进去。你又接着说了一两分钟,车里很暗,谁会怀疑?

“然后尸体被发现,你做出了你的结论,但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大家仍然将信将疑。于是你退到了第二层防线。威廉姆森听到了斯梅瑟斯特和你的谈话,别人以为是汉斯莱,于是你无中生有编造了所谓汉斯莱的部门里有漏洞的对话。然后我做了最后的试探。我提到了沙子和袜子,你手上正巧握着一把沙子,我便让你去找那双袜子。我说我们由此可以了解真相了,但是我所想的并非是你们以为的。我早已检查过汉斯莱的袜子了!两只里面都没有沙子,是你放进去的。”

塞缪尔-朗先生点上了一支烟。“我认输,”他说,“我的运气到头了。好吧,运气好的时候我一路畅通,后来他们越追越近。我在到达埃及的火车上遇见了罗福特斯。他正要赶来巴格达与你们会合,但他一个人也不认识。真是消声匿迹的大好机会。我买通了他,花了我两万英镑。对我来说这点算什么!后来,真见鬼,我碰上了斯梅瑟斯特。如果天底下还剩下一个傻瓜,那就是他了。他是我伊顿公学的校友。那时候他对我非常崇拜。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告发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最后他答应在到达巴格达之前守口如瓶,可到了那儿之后我还能有什么机会?不会有了。只有一条路可走——杀他灭口。不过我能肯定我并不是个天生的杀人凶手。我的才能在另外一方面。”

他的脸陡然变色。他摇晃了两下,一头向前栽倒。

奥罗克俯下身去。

“大概是氰化物——藏在烟里。”帕克-派恩先生说,“这个赌徒输掉了最后一注。”

他环视四周——一望无际的沙漠。阳光撤落在他的身上。仅仅是在昨天他们才从大马士革出发,穿过那扇巴格达之门。

逾越无法穿行,哦大篷车,

逾越无法歌唱。

你是否听见

于群鸟已死的静谧中,却有

鸟鸣般的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