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玉泉嗣法門人印正等編
問荅機緣
僧問:「佛未出世、祖未西來,未審者箇在甚麼處?」師拈拄杖歸方丈。
僧問:「承聞和尚有言:『佛耶?祖耶?據此證此。』且道據箇甚麼?證箇甚麼?」師驀拈拄杖,打云:「會麼?」僧佇思,師連棒打出。
僧問:「不可無心得、不可有心求,不可言語造、不可寂默通,正恁麼時如何?」師云:「你在那裏得者消息來?」僧擬測,師噓一聲。僧禮拜,師驀頭一蹋。
僧問:「三世諸佛不知有狸奴,白牯卻知有,未審有何差別?」師云:「飯袋子,你知箇甚麼?」進云:「不知。」師云:「不知,位同諸佛。」
僧問:「有無即不問,如何是狗子佛性?」師劈面一掌,云:「是甚麼?」進云:「學人不會。」師云:「一掌一握血。」
僧問:「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畢竟喚作甚麼?」師驀口一拳,云:「還作觸、背得麼?」
僧問:「臨濟叱三聖瞎驢是甚麼意?」師便掌,僧亦掌,師云:「我掌自有意,你掌是甚麼意?」僧復掌,師連掌打出門外,云:「與你相打耶?」僧禮拜,師驀頭一蹋。僧起,擬開口,師咄云:「何方瞎驢來者裏討艸料喫?」
僧問:「作家相見事如何?」師連咳嗽兩聲。進云:「猶未在。」師打云:「大好作家相見。」
僧問:「萬峰堂內有僧否?」師拈杖,云:「向前來與汝道。」進云:「執杖者誰?」師驀頭打一棒,僧無語,師連棒打出。
僧問:「魯論云:『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如何是患不知人處?」師云:「你知我是凡?是聖?」僧無語,師云:「患不知人也。」
僧問:「『登山涉水,不涉程途』一句作麼生道?」師云:「腳跟下好與三十棒。」進云:「學人有甚麼過?」師云:「者是甚麼所在,說有過、無過?」僧喝一喝,師云:「猶嫌少在。」
僧問:「靈樹封盒子意如何?」師云:「且道裏許是甚麼?」進云:「不封盒子意如何?」師云:「任從滄海變,終不與君通。」
僧問:「門裏出身易,門外轉身難。難易即不問,如何是轉身句?」師云:「六月炎天冰似火。」進云:「不會。」師云:「冷熱也不知。」進云:「知箇甚麼?」師驀頭打一棒。
僧問:「和尚未生時如何?」師云:「冰糖出在福建。」進云:「已生後如何?」師云:「地頭貨也不識。」
僧問:「世尊為一切眾生開方便門、設一代時教,如何向和尚者裏半字用不著?」師云:「你說底是甚麼?」
僧問:「還丹一粒,點鐵成金;至理一言,轉凡成聖。至理不言,可成聖否?」師云:「你喚甚麼作至理?」僧轉身繞一匝,師云:「掠虛漢。」
僧問:「此事如一箇鐵丸子,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吞吐不得,又作麼生?」師打一棒,云:「者是吞?是吐?」僧無語,師又打一棒。
僧問:「四大之中如何作主?」師作聽不清勢,僧復舉前問,師驀而一掌,云:「你欠靈利。」
僧問:「迷者迷、醒者醒,如何是獨脫一句?」師云:「八角磨盤空裏走。」進云:「不會。」師云:「不會則參。」進云:「參箇甚麼?」師云:「八角磨盤空裏走。」
僧問:「學人終日喫飯不曾咬著一粒米時如何?」師云:「一箇斑鳩九隻鳥。」
僧問:「有苦有樂,途路中事;無苦無樂,亦是途路中事。如何是到家消息?」師驀口一拳。僧禮拜,師與一蹋。僧歸位,師云:「適纔苦樂到那裏去了?」僧便喝,師休去。
僧問:「如何是鼓山折箭處?」師便打一棒,僧禮拜,師云:「見箇甚麼道理?」進云:「不會。」師云:「棒頭有眼明如日。」
僧問:「盡大地是法身,和尚在何處安身立命?」師云:「金剛與泥神揩背。」僧禮拜,師云:「見箇甚麼?」僧鳴指一下,師噓一聲。
僧問:「和尚起期,還是為人?為己?」師云:「一箇瓜子兩瓣殼。」進云:「沒滋味。」師噓一聲。
僧問:「達磨西來,為甚麼又隻履西去?」師云:「長安雖樂,不是久居。」
僧問:「一雨普潤,未審還有潤不到處麼?」師云:「有。」進云:「如何是潤不到處?」師云:「就是你者箇焦芽敗種。」
僧問:「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師云:「看腳下。」進云:「意旨如何?」師云:「瞎。」
僧問:「黑白未分時如何?」師云:「汝禮拜的是甚麼?」僧又別問,師叱云:「兩重公案。」僧又問:「進前逢短岸,退後值深坑,如何是轉身處?」師拈拄杖向腳跟直打出。
僧問:「十年瞻仰,日應萬機,是何人境界?」師云:「非公境界。」進云:「一口吸盡西海浪,翻身高出蜀峰頭。」師驀頭一棒,進云:「謝師證盟。」師復打,僧喝一喝便出,師休去。
酆林耆宿號碧海問:「佛佛出世為一大事因緣,如何是某甲一大事?」師曰:「請坐。」碧惟立不坐,師曰:「且小事尚不堪,說甚麼大事?」碧罔措,師曰:「好與三十棒。」碧便禮拜,師曰:「是會禮拜?不會禮拜?」碧復禮拜,云:「謝師證盟。」師笑曰:「證盟箇甚麼?」碧擬開口,師曰:「你不會我意,要摘葉尋枝我不能也,你且將『唯佛與佛乃能知之』看他知箇甚麼。」
僧問:「若能轉物,即同如來。學人轉物,同箇甚麼?」師驀頭打一棒,僧喝,師連打兩棒。
僧問:「如何是空劫已前消息?」師云:「描不成,畫不就。」僧禮拜,云:「謝師指示。」師云:「指示箇甚麼?」僧撫掌一下,師震威喝一喝。僧擬議,師直棒打出。
居士問:「道本無言,因言顯道。且道言底是?默底是?」師驀頭打一棒,云:「是言?是默?」士無語,師連打兩棒。士出,少頃復向師前立,師云:「且將你家茶飯問你,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知箇甚麼?」士擬開口,師復打一棒。
居士問:「父母未生前根塵不染時如何?」師云:「既是父母未生前,還有甚麼根塵對待?」士云:「到此則千聖也不識。」師云:「既不識,何以名聖?」士禮拜云:「謝指示。」師云:「假雞聲韻難謾我,未可模糊放過關。」
萬居士問:「弟子姓萬,未審父母未生前姓甚麼?」師云:「我向者裏道不出。」士禮拜,師云:「汝且道:我荅你也未?」士云:「不會。」師云:「不會還姓萬?」
居士問:「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畢竟是箇甚麼?」師云:「百華叢裏過,片葉不沾身。」士擬測,師驀面打一掌。士云:「痛。」師復打兩掌,士云:「痛痛。」師云:「稍知痛癢。」士禮拜,師驀頭一蹋。
居士問:「和尚是活佛,如何拜死佛?」師拈拄杖,云:「且道者箇是死?是活?」士佇思,師云:「擬議思量,白雲萬里。」
朱婆子問:「弟子念佛的是誰?乞師指箇落處。」師云:「你者一問從甚處來?」進云:「朝夕不離。」師云:「不離箇甚麼?」婆轉身繞一匝,云:「不離者箇。」師云:「也是赤土塗牛奶。」
伯玄徐居士問:「如何是佛祖向上事?」師云:「腳跟下薦取。」進云:「此是向下,如何是向上事?」師云:「不顧腳跟三尺水,只貪縱步上高岑。」士大悅。
朱婆子問:「弟子現是女身,未知父母未生前是男?是女?」師卓拄杖,云:「還識者箇麼?」進云:「無去無來。」師云:「是甚麼所在,說來、說去,說男、說女?」進云:「即今如何抵敵?」師云:「好與三十棒。」
徐居士問:「聞金粟老和尚耑人送法衣與老師是否?」師云:「是。」進云:「老師可付與弟子得麼?」師云:「得即得,只是要會衣線下事,汝可會麼?」士云:「不會。」師云:「不得,不得。」士禮拜,師云:「汝見箇甚麼道理便禮拜?」士罔措,師劈面一唾,歸方丈。
僧問:「承師有言:『獅子哮吼,百獸爪牙蘇。』若是獅子兒聞得,又作麼生?」師云:「同類是同類。」僧禮拜,師云:「切莫逐塊。」僧便出。
吳居士問:「如何方契本來人?」師云:「待烏石峰點頭,即向你道。」進云:「烏石峰點頭也,請師向我道。」師云:「道即不無,你喚甚麼作烏石峰?」
僧問:「如何是臨濟下事?」師震威喝一喝,僧亦喝一喝,師云:「你也喝,我也喝,是甚麼意旨?」僧云:「得人一牛,還人一馬。」師笑云:「你得恁麼饒舌。」翌日,僧上方丈作禮,云:「昨日臨濟大師到法堂上來,是某甲一頓痛棒打出三門外去也。」師云:「你昨日喝的是甚麼?」僧復喝一喝,師云:「你只有者一喝。」僧拂袖而出,師隨後打一棒。
僧問:「千七百則公案即不問,如何是學人底真消息?」師拈起棒,云:「汝道老僧者是那一則?」僧便喝一喝,師亦喝一喝。僧又喝,師打一棒。
僧問:「覿面相呈,請師荅話。」師作聽不清勢,僧云:「謝師荅話。」師云:「你道我荅你是甚麼話?」僧便拜。師指椅云:「坐。」僧云:「放過即不可。」又拜一拜而出,師呵呵一笑。
僧問:「一口吸盡西江水時如何?」師云:「近前來向汝道。」僧佇思,師云:「立地死漢。」進云:「相隨來也。」師云:「甚麼物?恁麼來?」僧無語,師正色訶之,連棒打出。
僧問:「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消息?」師云:「金剛與泥神揩背。」進云:「如何是已生後消息?」師云:「烏龜撞著石點頭。」進云:「未生已生即且置,一口氣不來,向甚麼處安身立命?」師云:「主山前,案山後。」
僧問:「博山和尚誕日,有僧問:『和尚壽年多少?』山云:『平天華甲子,數到劫雲初。』如何是劫雲初?」師良久云:「會麼?」進云:「不會。」師云:「數不完,記不盡。」
僧參便云:「有一事相借問得否?」師云:「只怕鼠口無象牙。」僧擬測,師驀拈拄杖,僧以頭就之,師云:「我偏不打你。」僧云:「棒頭有眼。」師云:「且道眼在甚麼處?」僧豎起拳,師劈拳打,云:「還有麼?」僧云:「撲破泥團子,透出青山外。」師徵云:「如何是你透底道理?」僧擬議,師驀頭打一棒。僧云:「好。」師連打,云:「是甚麼所在,說好、不好?」直打出。
禪石戒子問:「本來清淨時如何?」師云:「如何是你清淨處?」進云:「碧潭明月現。」師云:「拿糞箕笤帚來。」石作禮,師云:「爾輩行住坐臥切不可稍放此箇關頭,畢竟我何處不清淨?若清淨,不應更拿箕帚來參。」
僧參,不作禮便云:「作禮底是?不作禮底是?」師喝云:「者野狐精在那裏中毒來?」僧無語,傍僧云:「在昭覺來。」師云:「且道老僧荅你底是?不荅你底是?」僧罔測,師痛訶一上,僧禮謝而出。
居士問:「水窮山盡,如何是轉身處?」師云:「布袋裏老鴉。」士禮拜,師云:「會得禮拜?不會禮拜?」士擬測,師云:「去。」
居士問:「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如何是心?如何是識?」師舉數珠,云:「且道者箇是甚麼?」士應諾,師云:「胡荅應。」
僧問:「有句無句,如藤倚樹。樹倒藤枯,句歸何處?」師云:「待樹倒時向你道。」僧佇立,師云:「葉森森地何嘗倒?」僧出。次日,僧復問:「樹倒藤枯時如何?」師云:「好一堆柴。」進云:「恁麼則三冬燒不盡?」師云:「始終是一堆笨柴。」僧喝一喝,師云:「冷灰爆豆。」復示偈云:「藤枯樹倒一堆柴,槁木死灰何道哉?幸有絕甦能爆豆,當陽一喝吼如雷。」
勘辯機緣
清谿首座告辭,師云:「鐵蛇橫古路,汝向甚麼處去?」谿拂袖而出,復呈偈云:「鐵蛇橫古路,縮尾藏頭遭屈負;十萬八千程,奔南走北太勞生。嚴正令,截葛藤,猶然錯認定盤星,眉底雙開寒碧眼,無私一亙賀昇平。」師云:「且喜不負中他毒氣。」
萬竹禪人告辭,師豎起拳云:「道是拳,放開又是掌;道是掌,捏聚又是拳。且道掌是?拳是?速道,速道。」竹喝一喝,師云:「三喝四喝後又作麼生?」竹無語,師示偈云:「拳頭巴掌活當機,活得當機指日歸,縱奪抑揚關不住,無毛鷂子拍天飛。竹去,志自止。」
僧辭行,師云:「一言相契則住、一言不契則行,且道是那一言?」僧進語:「不恰。」師訶云:「深痛汝輩下語。」云:「某去也,某去也,何故爭之不足,讓之有餘?」師又曰:「心印從來訶瞎驢,深錐痛劄自如如,雖云去也沒交涉,爭不足兮讓有餘。」
僧告辭,師云:「鐵蛇橫古路,你向那裏去?」進云:「橫行豎去。」師云:「喪身失命了也。」僧無語,遂不去。
無著上座參,禮拜起云:「久聞和尚道風,拈棒此方打人,只是人都不知痛癢。」師云:「今日卻遇一箇,只是皮下無血。」著云:「三千里外已知痛癢了。」師徵云:「那裏是上座知痛癢處?」著將扇子置桌上,師云:「艸賊大敗。」
座主參,師即客司相見,主復至方丈作禮,師云:「已相見了。」主云:「先是人情,此是佛禮。」師云:「人情、佛禮,是同?是別?」主云:「是同。」師云:「既同,何必多此起倒?」主無語,師云:「平日所習何業?」主云:「只解牧牛。」師云:「牛在甚麼處?」主云:「牛在山中。」師云:「還我牛來。」主喝一喝,師云:「恁麼卻犯苗稼也?」主強辯,師叱云:「一等是箇𠎦牛。」
僧忍微參,合掌云:「不遠千里而來,單單只有者箇便拜。」師云:「且道者箇是甚麼?」僧罔測,師震威喝一喝。僧復拜,云:「者箇是甚麼?」師驀頭一蹋。傍僧云:「是和尚鄉里。」師云:「早知是老僧鄉里,何不蹋他兩蹋?不然還道老僧有鄉情在。」
僧參禮拜畢,以手自點胸,師云:「是甚麼?」僧拂袖便出,師噓一聲。
僧到室中呈偈,師拈拄杖,云:「將老僧者箇說一偈看。」僧擬議,師便打出。
無漏禪人再參,呈偈云:「越國曾遭一蹋來,幾年忍痛口難開,而今覿體酬三拜,笑殺當時滿面哀。」師惟默顧,漏作禮云:「自離和尚,於本分上未嘗懈怠,看百丈扭鼻因緣稍有會處。」師徵云:「還從扭鼻處會?野鴨飛處會?」漏即作鴨聲、痛聲,師頷之,乃示以偈曰:「萬峰冷眼覷離微,黑白分岐誰解歸?珍重鴨兒飛過去,痛聲猶落箭鋒機。」
覺城禪人參,夜來一宿,翌日進方丈作禮,傍僧曰:「昨夜有臭蟲否?」覺云:「睡著了,總不知道。」師曰:「還是臭蟲嘴不利?」覺云:「縱咬亦不打理。」師云:「是睡著了不打理?是醒在不打理?」覺云:「總不打理。」師奉餅於前,覺不暇顧,師云:「果睡著了在。」覺云:「乞和尚覺醒。」師云:「若要我覺醒,亦是節外生枝。」覺遂服膺,敘沿途之艱,師問:「瓦礫荊棘曾向汝說甚麼來?」覺云:「若有說,亦是節外生枝。」師笑云:「教得孩兒解罵爺。」復示偈云:「癩肉頑皮總不知,任隨蟲嘴利如錐,惟留一處堪分曉,茶餅誘人笑虎谿。」
覺城禪人臨行時呈素所參狗子無佛性話,師云:「還是以有無見趙州?不以有無見趙州?」覺云:「不以有無見趙州。」師云:「作麼生見?」覺云:「乞和尚指示。」師驀口一拳,覺鳴指一下,師云:「還嫌少麼?」覺禮拜,師驀頭一蹋,覺佇思,師云:「漆桶不快。」遂歸方丈。
師同二三子坐至午夜,一眾猶不退,師云:「舉一不得舉二,放過一著落在第二。且道一如何舉?」時覺城上座荅云:「錯。」師云:「錯,錯。天下知音能幾箇?」
僧侍立次,師曰:「唯佛與佛乃能知之,且道知箇甚麼?」僧向桌上三拳,師云:「因甚如此?」僧云:「冤對兩相逢,全身秘不住。」師便掌,僧禮拜,師劈頭一蹋。
元霄,師翹足向火,僧耶湘作禮,云:「請和尚觀燈。」師云:「莫眼華。」湘拍開師腳,云:「看腳下。」師云:「者是老僧底,如何是你底?」湘拂袖歸堂,師云:「若得再來便好。」傍僧人堂石湘,湘不至,僧再召,湘復至,師便連棒打。湘佇立,師云:「何不攜柄鋤頭掘去腳下?」湘拂袖而出。
居士問:「雞卜卵二十日,鵝卜卵四十日,此理如何?」師云:「此是殼內語?殼外語?」士云:「我也是聽來底,乞師指示。」師云:「待汝向者類來即與汝道。」士無語,師云:「陸亙大夫問南泉:『我家缾內養一隻鵝,鵝長滿缾,欲出鵝,不可損我缾、壞我鵝,如何得出?』泉即呼大夫,大夫應諾,泉云:『鵝出缾矣。』大夫從此開悟。適纔居士所問正類於此,如工夫到此,則知貧道語話也。」
師室中請兩序茶,前席無人敢坐,有客僧水月云:「我不是數內。」便坐。傍有士云:「坐即數內也。」師云:「初生犢兒不怕虎。」僧遂顧外,云:「簷上有塊瓦要落。」師云:「為甚被物轉?」僧云:「是我轉物?是物轉我?」師云:「試分析看。」僧無語,師云:「有先鋒,無殿後。」
師過金陵濟生菴,時有月潭座主問:「如人靜坐不用工,何年及第悟心空?請問和尚:畢竟用甚麼工?」師豎拳,云:「只要悟得者箇。」主云:「者箇各人都有。」師云:「你有,何不伸出?」主云:「伸出則成兩箇。」師云:「那裏是你一箇?」主豎起拳,師云:「卻成兩箇。」主云:「莫眼華。」師云:「是你眼華。」主云:「原無一箇、兩箇。」師云:「一等是箇座主見解。」
善長馮公問:「『近日多執坐』者是甚麼意?」師云:「顏子三月不違仁,且道如何是不違處?」公擬測,師云:「四威儀中以坐為上,非執死坐為究竟。六祖所謂:不貴你禪定解脫,單單只要你當下見性。然見性之說非執于坐、非執于不坐,不坐則不能深入至理、執坐亦不能通達至道。蓋坐參之法非顏子不善其伎倆,渠謂『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者,其用心若是,非以三月定限,而愚同土木也。」士乃點首。
雲集,眾作禮三拜,師云:「神光二祖倒身三拜,初祖云:『得髓。』今朝一眾倒身三拜,且道得箇甚麼?」時數僧齊下一喝,師云:「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
師患腹瀉,秋水西堂問:「和尚安否?」師云:「日裏三餐粥,夜間一覺眠。」堂云:「如此則大安也。」師云:「汝既如是,何必來問?」堂云:「也須問過始得。」師云:「情知汝者箇見解,何為老僧擔慮?」堂云:「和尚為天下人擔慮。」師云:「莫謗老僧好。」堂佇思,時久,師云:「老僧抖盡屎腸子為汝道,汝不去,又替老僧不得。」堂禮拜,師云:「見神?見鬼?」堂仍佇思,師叱云:「死漢去。」
師不安,維那問云:「和尚尊候如何?」師云:「七七八八。」那便出,傍僧問云:「七七八八還是好耶?不好耶?」師云:「一任你卜度。」
玉川胡居士參,師云:「爾輩只好服平胃散,狼虎藥未敢下口在。」士云:「莫道狼虎藥,鐵饅頭一任拈出。」師舉拳云:「試吞吐看。」士向桌上一掌,師云:「只算半箇居士。」
德宇羅居士參,師一把搊住鬚,云:「速道,速道。」士佇思,師拓開,云:「向者裏薦得無生、無死,無佛、無祖,浩然大均,千聖無可奈何,纖細莫能為則。」士又聞師開示禪者參「誰」字話,復到榻前問:「知痛癢者是誰弟子?問和尚者復誰?未審是誰識誰?乞和尚端的處道一句。」師云:「兩頭三面漢。」士無語,師云:「我教單看『誰』字者,令遇境逢緣勿使間斷故也。如靈雲見桃華而省、香嚴擊竹而悟者,盡是平常用心綿密,向聲色中千了百當,苟有間斷、稍不綿密,則逐色隨聲,渾無決處。所貴者在疑,此疑便是日用喜怒上逼迫不過處、逆順中打攪不開時,卻是好消息也。到此,人都忽略,再望鬼逼、酒樓之類愈不可及耳。」
和石孫居士問:「那吒太子析骨還父、割肉還母,又為父母說法,未審如何說得?」師召居士,士應諾,師云:「會麼?」士佇思,師云:「黏皮帶骨漢。」士歸。次日,呈頌:「骨肉是何法?因析名為說,剖斷生死根,父母立解脫。身相既不存,誰為說法者?通體悉皆真,不假廣長舌。」師看畢,書頌復之云:「叫一聲,應一聲,忿怒那吒覿面呈,逐色隨聲情未瞥,黏皮帶骨句來親。句來親,落藤華鳥不知春。」師又舉大梅與龐居士語詰之,士呈頌云:「是、非,心、佛原無二,梅子熟時味自賒,百雜碎來還吐核,江南五月發梅華。」師接來,擲地,復索云:「還有麼?」士擬議,師云:「總是閒言語。」
石帆岳司馬問:「法臘多少?」師豎一拳,岳頓然赤色,曰:「我東南水窟地方,人民老實,莫在者裏惑亂人。」師曰:「貧道行腳十五年,今日惑亂著一箇。」岳曰:「惑亂我則可,只恐惑亂愚人。」師曰:「阿誰是愚人?」岳瞪目視之,曰:「我也是路見不平,見你年幼,未是你做底時節。」師曰:「釋迦老子初生便言:『天上天下,惟吾獨尊。』難道也是年幼未是時節麼?」岳曰:「所以雲門要一棒打殺?我今日一棒打殺你,且作麼生?」師作怕勢曰:「貧道性命幾乎喪在門下。」岳躍然拜別。
棘生白居士問:「如何是我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師云:「名不得,狀不得。」士擬開口,師震威喝一喝。士云:「者一喝喝那箇?」師又喝一喝。士云:「弟子曾問天童密雲老人:『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老人便打一棒。又問:『父母已生後如何?』老人又打一棒。又問:『生與未生時相去多少?』老人以拄杖劃一劃,云:『秖隔一條線。』」師云:「者老漢龍頭蛇尾,當斷不斷,反招其亂。何不更與一棒,截斷腳頭,免到東塔門下索取路債?雖然如是,且道者一棒是賞伊?罰伊?」士亦無語。良久又問:「古人道:『有時打一棒,有時打三棒。』一棒且置,三棒意旨如何?」師云:「為汝皮下無血。」
又,喫餅,次師云:「居士喫飽些,免到第二家又喫。」士云:「弟子要在者裏住幾日。」師云:「住幾日,還了我餅錢去。」士云:「不知餅作麼價?」師笑云:「喫多少?」士豎一指,師將茶驀面一潑,士面作色,師云:「汝見諸方老宿則易,要見笑面虎尤難。」
爾赤馮居士舉子湖狗子話乞開示,師云:「子細。」士有省,頌曰:「子湖隻狗恁鍥厲,開口咬人莫回避,取卻兩頭并中間,沒頭沒尾殊怪異。須子細,直饒驚出汗渾身,那時來契棒頭意。」呈師看,師對虛舟姚居士云:「昨夜馮居士被子湖狗子咬一口了。」
師避秦,石柱司東川呂相國督師到司,馳書請師就署中相見,師至呂出,師云:「你是呂相公麼?」呂曰:「不敢。」師云:「父母未生前還姓甚麼?」呂擬議,師便打一棒。呂怒色,師復打一棒。呂趨進,師呵呵大笑,云:「將謂將謂,原來原來。」司主馬公問其故,師曰:「父母未生前句子,等閒棒著發無明,猛然省得非他物,十八女兒不繫裙。」呂復請師至,掩門大張威令相勘,師又說偈曰:「無端平地起孤堆,駭得虛空顛倒走,痛打金毛人不識,幾乎翻作跳墻狗。」呂送歸三教寺,眾請問何故,師曰:「五年未剖荊山玉,忽得渠來秘不住,拄杖麻繩密密通,雷門布鼓明明露。泥豬癩狗打驚慞,跛鱉盲龜生恐怖,獻與楚王人不識,只當一箇大蘆菔。」後呂有省,呈偈通弟子書,師乃付偈并拂子一枚。
師與元陽張道人坐次,話及病中有不死底,師徵云:「有箇不死底在甚麼處?」張云:「遠則咫尺,近則千里。」師呵呵一笑。
夔州府尹拙谿熊公過梁山,請師署中相見,以酒延師,師豎起拳云:「者是箇拳頭。」放開云:「卻是巴掌。且道巴掌是?拳頭是?向此處道得一句,老僧即喫。」熊曰:「二俱不是。」師云:「又落斷見外道了也。」熊復下數語,師云:「待老僧豎搖頭則可,橫搖頭未在。」熊取扇乞偈,師書云:「食祿由來各有方,老僧雙桂君瞿塘,相逢沒甚好消息,巴掌拳頭慎勿忘。」熊亦書扇復之曰:「不向金城問上方,期瞻飛錫下瞿塘,慚依木槿榮朝色,試傍蓮華覓晚香。天籟靜聞聲有住,清機醒發戲逢場,從師直指山窮路,登彼岸時舟已忘。」次期請師同下夔建叢林,師意待秋涼,熊索竹杖為憑,師與之。
石年曹居士問:「動、靜二相了然不生,是我安身立命處否?」師云:「汝後面是甚麼?」士纔後顧,師云:「是動?是靜?」士復擬議,師云:「舉心則錯,動念即乖也。」士恍悟其旨。
士看大慧語錄,見「三腳驢子弄蹄行」之句有疑,復入室中請益,師頌云:「三腳驢子弄蹄行,格外提持達本真,就裏若隨名相轉,菩薩依舊是聲聞。」士遂躍然,云:「真三腳驢子也。有時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至夜,偶談及心經,問:「如何是深般若?」師云:「深對淺言,知淺則深意明矣。如凡夫認色為實色、二乘執空為偏空,俱是淺意。且就淺而推之,色因空有,空由色生,則色、空不二,是為深般若矣。後文總是此中註解耳。」士禮謝而退。
破山禪師語錄卷第七
(嗣法門人 蜀北果州東寺性定 蜀東古梁州水月禪院性毓 蜀北閬州南部當陽寺惟朗 間州寶峰洪慧 射洪金鼇山清果禪院通法同刻破山和尚語錄第七卷 堆藍弘禮禪人對 秀水謝文英書 嘉興倪天章刊)
(康熙庚申孟春月吉旦,嘉禾楞嚴寺般若坊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