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选集(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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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和糴狀〔一〕

今年和糴折糴利害事宜〔二〕

右臣伏見有司以今年豐熟〔三〕,請令畿内及諸處和糴〔四〕,令收賤穀,以利農人〔五〕。以臣所觀有害無利。何者?凡曰和糴,則官出錢,人出穀,兩和商量〔六〕,然後交易也。比來和糴,事則不然〔七〕。但令府縣〔八〕,散配户人〔九〕,促立程限,嚴加徵催〔一〇〕;苟有稽遲,則被追捉〔一一〕;迫蹙鞭撻,甚於賦税〔一二〕;號爲和糴,其實害人。儻依前而行〔一三〕,臣故曰:有害無利也。今若有司出錢,開場自糴〔一四〕,比於時價,稍有優饒〔一五〕;利之誘人,人必情願。且本請和糴,只圖利人;人若有利,自然願來;利害之間,可以此辨。今若除前之弊,行此之便,是真得和糴利人之道也。二端取捨,伏惟聖旨裁之〔一六〕!必不得已,則不如折糴〔一七〕。——折糴者,折青苗税錢,使納斛斗〔一八〕;免令賤糶,别納見錢〔一九〕;在於農人,亦甚爲利。况度支比來所支和糴價錢,多是雜色匹段〔二〇〕;百姓又須轉賣,然後將納税錢〔二一〕。至於給付不免侵偷〔二二〕,貨易不免折損〔二三〕;所失過本,其弊可知。今若量折税錢,使納斛斗;既無賤糶麥粟之費,又無轉賣匹段之勞〔二四〕。利歸於人,美歸於上〔二五〕;則折糴之便,豈不昭然〔二六〕?由是而論,則配户不如開場,和糴不如折糴,亦甚明矣。臣久處村閭〔二七〕,曾爲和糴之户,親被迫蹙,實不堪命〔二八〕!臣近爲畿尉,曾領和糴之司〔二九〕,親自鞭撻,所不忍覩〔三〇〕!臣頃者常欲疏此人病,聞於天聰〔三一〕;疏遠賤微,無由上達〔三二〕。今幸擢居禁職,列在諫官〔三三〕,苟有他聞,猶合陳獻〔三四〕;况備諳此事〔三五〕,深知此弊。臣若緘默〔三六〕,隱而不言,不唯上孤聖恩〔三七〕,實亦内負夙願〔三八〕。猶慮愚誠不至,聖鑒未迴〔三九〕;即望試令左右可親信者一人,潛問鄉村百姓〔四〇〕:“和糴之與折糴,孰利而孰害乎?”則知臣言不敢苟耳〔四一〕。或慮陛下以敕命已下,難於移改;以臣所見,事又不然〔四二〕。夫聖人之舉事也,唯務便人,唯求利物〔四三〕。若損益相半,則不必遷移;若利害相懸,則事須追改〔四四〕。不獨於此,其他亦然。伏望宸衷,審賜詳察〔四五〕!謹具奏聞。謹奏〔四六〕。

〔一〕《論和糴狀》:狀是臣下論事的奏章的格式之一。和糴,是從北魏以後,歷代各王朝除正税外,向民間強行徵購糧食的措施。不過官方文告,往往把理由説得冠冕堂皇。例如《唐會要》卷九〇載興元元年(七八四)閏十月德宗李适下詔:“江淮之間,連歲豐稔;迫於供賦,頗亦傷農;收其有餘,補其不足,宜令度支於淮南、浙江東、西道加價收糴三百五十萬石,差官般(搬)運,於諸處減價出糶。貴從權便,以利於民。”從詔令看,目的是調盈劑缺,處處爲便利百姓着想,實則是害民的弊政。白氏此文論述和糴的極度擾民,要求退而求其次,改爲折糴,以期稍紓民困。

〔二〕此爲論狀的提綱,通稱“狀由”。

〔三〕右臣伏見有司以今年豐熟:古代臣僚給皇帝上奏狀,必須在前面寫上自己的職銜和名字,故稱“右臣”。伏見,竊有所見;謙辭。有司,即官吏,職有分司,故曰有司。今年,看下文,當是元和三年(八〇八)白氏始拜左拾遺的那一年。豐熟當指這一年秋收而言。若到冬季和四年春季以後,則關中開始亢旱,絶無豐熟之可言了。

〔四〕請令畿内及諸處和糴:請求皇帝下令畿内和外地辦理和糶。畿内,指國都周圍方圓千里以内的地方。

〔五〕令收賤穀二句:這是主張辦理和糴者編造的藉口。意謂國家收購,可免穀賤傷農。

〔六〕兩和商量:買賣雙方互相協商。

〔七〕比來和糴二句:意思是説:近來和糴的實際情況,并非這樣。比來,近來。

〔八〕但令府縣:唐朝在京城長安左近,設京兆、馮翊、扶風三個府,是縣以上的地方行政機構。

〔九〕散配户人:散配,即攤派;户人,人户,民家。

〔一〇〕促立程限二句:迫促地訂立限期,嚴厲地進行徵購催逼。促,短暫;程限,規定的限期;徵,徵購;催,逼迫。

〔一一〕苟有稽遲二句:倘或稍有遲延,就立刻遭到逮捕。稽,延緩。追捉,逮捕。

〔一二〕迫蹙鞭撻二句:追逼鞭打比催租還凶。

〔一三〕依前而行:還照過去辦事。

〔一四〕開場:開設市場。

〔一五〕稍有優饒:比照時價,稍超過一點。

〔一六〕二端取捨二句:是按照過去老章程辦事,還是要採取新辦法,希望皇帝拿主意作出决斷!二端,兩種不同的辦法;裁,决斷。

〔一七〕折糴:《唐會要》卷九〇:“貞元二年(七八六)九月(《舊唐書·德宗紀》作十月),度支奏:‘京兆、河南、河中、同、華、陝、虢、晉、絳、鄜、坊、丹、延等州府,夏秋兩税青苗等錢物,悉折糴粟麥,所在儲積,以備軍食……’詔可之。”可知折糴亦非創舉。

〔一八〕折糴者三句:意爲:什麽叫“折糴”呢?就是把農民交納青苗地税需要交錢的部分,折價收糧。白氏所以如此主張,可參考詩選《贈友》五首《私家無錢爐》注釋。斛,十斗。斛斗,量糧器,這裏用以代稱粟麥等糧食。

〔一九〕免令賤糶二句:免得農民過賤地出賣糧食,另凑現錢交税。見,同“現”。

〔二〇〕況度支比來所支和糴價錢二句:況且度支近來付給農民的和糴價款,不是銅錢而是雜色的綢絹。度支,唐代中央掌理財税的機構。《舊唐書·職官志》:“户部:度支郎中一員,員外郎一員。郎中、員外郎之職,掌判天下租賦多少之數,物産豐約之宜,水陸道途之利,每歲計其所出而度其所用……”天寶以後,宰相常兼領度支。支,支付。雜色,規格不齊,次等。匹段,借指綢絹等紡織品。

〔二一〕百姓又須轉賣二句:農民拿到綢絹,既不能穿,又不能用以交税;只能降價賣錢,然後拿去納税。

〔二二〕侵偷:刻扣,從中漁利。

〔二三〕貨易:變賣。

〔二四〕今若量折税錢以下四句:現在如果以糧價估計(量折)農民應交的賦税錢數,讓他們改交糧食(納斛斗);既可以使之免受賤價糶糧的損失(費),又可節省許多道轉賣綢絹的麻煩手續。

〔二五〕利歸於人二句:意思是説:得好處的是人民,享美名的是皇帝。

〔二六〕昭然:明顯狀。

〔二七〕臣久處村閭:我長時間住在鄉下。閭(lǘ),古稱二十五家爲閭,此處村閭,泛指農村。

〔二八〕親被迫蹙二句:親身受過追逼,實在是感到不堪忍受。“民不堪命”,見《國語·周語》韋昭注:“言民不堪暴虐之政令。”

〔二九〕臣近爲畿尉二句:我最近以前也當過京城近郊的縣尉,曾經掌管和糴的政務。根據《新唐書·百官志》:“縣尉分判衆曹,收率課調。”掌管税收,所以也兼領和糴。

〔三〇〕親自鞭撻二句:親自下令鞭打百姓,目不忍看。兩句和高適《封丘縣作》那首詩所説:“鞭撻黎庶令心悲”感受相同。

〔三一〕臣頃者常欲疏此人病二句:我前此常想奏陳民間疾苦,使之傳達到皇上的耳邊。疏,上書奏明;人病,民間疾苦;人,“民”諱字,注見前。天聰,古代臣僚尊稱皇帝的耳朵(聽覺)。

〔三二〕疎遠賤微:因爲和皇帝關係疏遠,地位微賤。

〔三三〕今幸擢居禁職二句:現在幸運地被提拔任近侍之職,屬於諫官之列。擢,被提升;禁職,指門下省。辦公處設在宫禁中。左拾遺是其屬官,故稱禁職。又左拾遺(右拾遺同)是諫官中的最下級,故稱列在諫官。

〔三四〕苟有他聞二句:如果聽到旁的事件,尚且應該條陳上奏。陳獻,陳事獻言。

〔三五〕備諳:完全熟悉。

〔三六〕緘默:閉口不言。

〔三七〕孤:同辜,負也。

〔三八〕夙願:素願,平生懷抱。

〔三九〕猶慮愚誠不至二句:我還在擔憂自己的愚忠没有盡到,致使皇上的看法未能轉變。愚誠,封建時代臣僚表示忠心的謙稱。聖鑒,是對皇帝的看法的尊稱。

〔四〇〕潛問:秘密下鄉訪問。

〔四一〕苟:輕率,馬虎。

〔四二〕或慮陛下以敕命已下以下四句:有人擔憂皇上會因爲詔令已下不便輕易改變;照我的看法,這也是不對的。敕命,詔令,皇帝的指令。移改,追改,變更。

〔四三〕夫聖人之舉事也三句:意思是説:皇帝舉辦政事,只求有利於民,只求使他們多得一些好處。務,力求;物,古人稱身外曰物,所以和“我”是對文。此處則指君的對方。與上“人”(民)爲互文。

〔四四〕若損益相半以下四句:如果利害各佔一半,則不需變更,如果利害相差懸殊,則必須追改。

〔四五〕伏望宸衷二句:敬希您留心,加以審度,賜予詳細地考察其利害。宸,原指帝王住所,引申爲皇帝的代詞。衷,内心。審,審度詳察,過細地加以考慮。

〔四六〕謹具奏聞二句:謹慎地準備了如上一篇奏摺,請你知聞。現在我把它遞上來。這是古代臣下上奏章的套語。

此文當作於憲宗元和三年(八〇八)秋季。

奏閿鄉縣禁囚狀〔一〕

虢州閿鄉湖城等縣禁囚事宜〔二〕

右伏聞前件縣獄中〔三〕,有囚十數人,並積年禁繫〔四〕;其妻兒皆乞於道路,以供獄糧。其中有身禁多年,妻已改嫁者;身死獄中,取其男收禁者〔五〕。云是度支轉運下囚禁在縣獄〔六〕,欠負官物〔七〕,無可塡賠〔八〕;一禁其身,雖死不放。前後兩遇恩赦,今春又降德音〔九〕,皆云節文不該〔一〇〕,至今依舊囚禁。臣伏以罪坐之刑〔一一〕,無重於死;故殺人者罪止於死〔一二〕,坐贓者身死不徵〔一三〕。今前件囚等欠負官錢,誠合塡納〔一四〕;然以貧窮孤獨,唯各一身,債無納期,禁無休日;至使夫見在而妻嫁〔一五〕,父已死而子囚,自古罪人,未聞此苦。行路見者,皆爲痛傷。况今陛下愛人之心〔一六〕,過於父母;豈容在下有此窮人〔一七〕?古者一婦懷冤,三年大旱〔一八〕;一夫結憤,五月降霜〔一九〕。以類言之,臣恐此囚等憂怨之氣,必能傷陛下陰陽之和也〔二〇〕。其囚等人數及所欠官物;并赦文不該事由,臣即未知委細〔二一〕。伏望與宰相商量,兼令本司具事由分析聞奏〔二二〕。如或是實禁繫不虚〔二三〕,伏乞特降聖慈,發使一時放免〔二四〕。一則使縲囚獲宥〔二五〕,生死皆知感恩;二則明天聽及卑〔二六〕,遠近自無冤滯。事關聖政,不敢不言。臣兼恐度支鹽鐵使下諸州縣〔二七〕,禁囚更有如此者。伏望便令續條疏其事奏上〔二八〕。

〔一〕奏閿鄉縣禁囚狀:閿鄉,見前詩選《秦中吟·歌舞》注。禁囚,關押在獄的囚犯。

〔二〕虢州、湖城:虢(guō)州,在唐屬河南道,首縣弘農,即今河南靈寶縣治所在地(虢略鎮)。湖城,虢州屬縣,在故閿鄉縣東四十里,縣早廢,轄區併入靈寶。

〔三〕右伏聞前件縣獄中:舊時奏狀,開頭或言“右臣”,已見前注;或但言“右”;作“右”者當係省略。前件縣,謂奏狀前面所開列的閿鄉、湖城等縣。

〔四〕禁繫:拘禁在獄中。

〔五〕男:兒子。

〔六〕云是度支轉運下囚禁在縣獄:云是,據説是;度支,見前《論和糴狀》注;轉運,即轉運使,掌管由江淮等外地向兩都運輸糧米,亦往往以宰相或尚書兼領。下,交下來。

〔七〕官物:官家的東西,實際是指租税。

〔八〕塡賠:即補償。

〔九〕德音:見前詩選《新樂府·杜陵叟》注。

〔一〇〕皆云節文不該:都藉口説詔令的條文(節文)並不包括(不該)欠租者亦可赦免這一項。

〔一一〕罪坐:罪犯。坐,見前《爲人上宰相書》注。

〔一二〕殺人者死:《漢書·刑法志》:“漢興,高祖初入關,約法三章曰:‘殺人者死……’”《唐律疏議·名例》一:“故曰以刑止刑,以殺止殺。”

〔一三〕坐贓者身死不徵:《唐律疏議·名例》四:“諸以贓入罪……已費用者,死及配流勿徵。”疏議曰:“及雖非身被刑戮,而别有死亡者,本犯之贓,費用已盡,亦從免例。”坐贓,即因貪污犯罪;不徵,謂不再追還其贓物。

〔一四〕誠合塡納:誠然應當歸還。

〔一五〕見在:見(同現)在,謂現時還活着。

〔一六〕愛人:即愛民。

〔一七〕窮人:即窮民,指有冤無處訴的苦難人民。

〔一八〕一婦懷冤二句:相傳漢朝東海郡有一年輕寡婦,奉養婆母很孝,婆母很受感動,認爲她守寡無益,勸她改嫁,她不肯,婆母於心不忍,上吊身死,使她免除牽掛。但小姑却誣告她謀殺。郡太守竟把她判成死罪,結果大旱三年。事見《漢書·于定國傳》。這種“天人感應”之説,自係迷信,但封建時代,勞動人民有冤無處訴,則是事實。

〔一九〕一夫結憤二句:《太平御覽》一四引《淮南子》:“鄒衍事燕惠王盡忠,左右譖(毁謗中傷)之,王繫之獄,仰天哭,夏五月天爲之下霜。”又張説《獄箴》:“匹夫結憤,六月飛霜。”

〔二〇〕傷陛下陰陽之和:陛下,封建臣僚尊稱皇帝之辭。陰陽之和,指生殺予奪的正確執行。

〔二一〕臣即未知委細:我還不太了解真實詳細情況。

〔二二〕本司具事由分析聞奏:本司,指度支、轉運等使而言。具事由分析聞奏,把拘禁者的案情事由,分别報知。

〔二三〕是實禁繫不虚:如確實拘禁許多窮苦人民在監獄中,並非虚傳。

〔二四〕發使一時放免:派遣使臣把這些苦人同時釋放出來,並且免追積欠。

〔二五〕縲囚獲宥:縲(lěi),被捆綁;獲宥(yòu),得到寬大處理。

〔二六〕天聽及卑:見前詩選《寄唐生》詩注。

〔二七〕鹽鐵使:唐代鹽鐵、轉運往往由一官兼任,故此狀上稱轉運,下稱鹽鐵,實際是以偏概全。

〔二八〕便令續條疏其事奏上:馬上指令繼續分别把情況呈報上來。其,南宋本白集作“具”,此從《全唐文》六六八。

此狀當作於元和三年(八〇八)或四年(八〇九)以後,時白氏爲左拾遺。

論王鍔欲除官事宜狀〔一〕

右臣竊有所聞云:王鍔見欲除平章事〔二〕。未知何故有此商量〔三〕?臣伏以宰相者,人臣極位〔四〕,天下具瞻〔五〕;非有清望大功〔六〕,不合輕授。王鍔既非清望,又無大功;若加此官,深爲不可。昨日裴均除平章事〔七〕,内外之議,早已紛然。今王鍔若除,則如王鍔之輩,皆生冀望之心矣〔八〕。若盡與,則典章大壞〔九〕,又未感恩;若不與,則厚薄有殊,或生怨望。倖門一啓〔一〇〕,無可奈何。又聞王鍔在鎮日〔一一〕,不卹凋殘,唯務差税〔一二〕;淮南百姓,日夜無憀〔一三〕。五年誅求〔一四〕,百計侵削,錢物既足,部領入朝〔一五〕,號爲羨餘〔一六〕,親自進奉;凡有耳者,無不知之。今若授同平章事,臣恐四方聞之,皆謂陛下得王鍔進奉而與宰相也。臣又恐諸道節度使,今日以後,皆割剥生人〔一七〕,營求宰相,私相謂曰:“誰不如王鍔邪〔一八〕?”故臣以爲深不可也。其王鍔歸鎮與在朝,伏望並不除宰相〔一九〕。臣尚未知所聞信否〔二〇〕,貴欲先事而言;或恐萬一已行,即言之無及〔二一〕。伏惟聖鑒〔二二〕,俯察愚衷,謹具奏聞,謹奏。

〔一〕王鍔欲除官:元和三年(八〇八)九月,淮南節度使王鍔入朝,納進奉,賂宦官,謀爲宰相。白氏時爲左拾遺,力諍其不可,結果王鍔這一陰謀没有得逞。王鍔,字昆吾,自稱太原人,湖南團練營將出身,事蹟詳《舊唐書》一五一本傳。欲除官,即將任宰相。

〔二〕平章事:《新唐書·百官志》:“貞觀八年,僕射李靖以疾辭位,詔:‘疾小瘳,三兩日一至中書、門下平章事。’”平章事之名,從此開始。至中葉以後,凡非侍中、中書令而居宰相位的,通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或平章軍國重事。

〔三〕商量:擬議。

〔四〕人臣極位:曹操《讓縣令》云:“人臣之位已極。”極位,意即最高職位。

〔五〕天下具瞻:具瞻,見前《爲人上宰相書》注。天下具瞻,言全國都注目仰望。

〔六〕清望:很高的聲望。

〔七〕裴均除平章事:裴均,曾爲荆南節度使,依靠進奉,得入朝爲尚書右僕射,不久又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當元和三年九月,見《舊唐書·憲宗紀》上。白氏有《論于頔、裴均狀》及《論裴均進奉銀器狀》,均當作於此狀之前。

〔八〕冀望:希望。

〔九〕典章:制度規章。

〔一〇〕倖門:見前詩選《雜興三首》注。

〔一一〕在鎮:在淮南節度使任上。

〔一二〕不卹凋殘二句:卹(xù),同恤,憐憫。凋殘,民生凋敝,社會殘破。務,盡量;差税,役使和勒索人民。《舊唐書》本傳,説他在鎮四年,“錢流衍天下”,可見是當時最大貪污官吏之一。

〔一三〕無憀(liáo):憀,意同“賴”。無可依賴,惶惶無告。

〔一四〕誅求:即勒索。

〔一五〕部領:同簿領,即登記財物的清單。此處作動詞用。

〔一六〕羨餘:見前詩選《秦中吟·重賦》注。

〔一七〕割剥生人:即剥削人民。

〔一八〕邪:同“耶”。

〔一九〕其王鍔歸鎮與在朝二句:唐制,宰相可以留在朝廷,也可以兼領節鎮銜外調。白氏主張無論王鍔在朝或歸鎮,都不能任命他作宰相。並,均、皆。

〔二〇〕信否:確實與否。

〔二一〕即言之無及:就是諫諍也已嫌過晚。

〔二二〕伏惟聖鑒:伏惟,即拜求;聖鑒,封建臣僚尊稱皇帝的察閱斷事爲“聖鑒”。

與元九書〔一〕

月日〔二〕,居易白〔三〕,微之足下〔四〕:自足下謫江陵至於今〔五〕,凡枉贈答詩僅百篇〔六〕,每詩來,或辱序,或辱書〔七〕,冠於卷首〔八〕,皆所以陳古今歌詩之義,且自序爲文因緣與年月之遠近也〔九〕。僕既受足下詩〔一〇〕,又諭足下此意〔一一〕,常欲承答來旨〔一二〕,粗論歌詩大端〔一三〕,並自述爲文之意,總爲一書〔一四〕,致足下前。累歲以來〔一五〕,牽故少暇〔一六〕,間有容隙〔一七〕,或欲爲之,又自思所陳,亦無出足下之見〔一八〕,臨紙復罷者數四〔一九〕,卒不能成就其志〔二〇〕,以至於今。今俟罪潯陽〔二一〕,除盥櫛食寢外無餘事〔二二〕,因覽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舊文二十六軸〔二三〕,開卷得意,忽如會面〔二四〕,心所蓄者〔二五〕,便欲快言,往往自疑,不知相去萬里也〔二六〕。既而憤悱之氣〔二七〕,思有所洩,遂追就前志〔二八〕,勉爲此書,足下幸試爲僕留意一省〔二九〕。

〔一〕與元九書:是一篇詩論的傑作。詩人在這裏提出了自己的詩歌創作主張,總結了自己的詩歌創作經驗,同時也給自《詩經》以來,中國歷史上的詩歌創作的各種傾向作了概括的評價。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作爲一篇散文來看,也情文並茂,真摯動人。

〔二〕月日:當爲十二月某日。

〔三〕白:同啓,意思是有話奉告。

〔四〕足下:古人給朋友寫信時對對方的敬稱。

〔五〕自足下謫江陵至於今:從元和五年(八一〇)元稹被貶作江陵士曹參軍算到今年(指元和十年)。謫,見前詩選《偶然二首》注。

〔六〕凡枉贈答詩僅百篇:凡,總計;枉,屈尊就卑,對人之敬辭。僅,見前詩選《傷唐衢》注。

〔七〕或辱序二句:辱,義同上“枉”字,猶今言“惠承”。《元氏長慶集》三十有《敍詩寄樂天書》,與白氏此書同體,即寄自通州司馬任上,可以參看。

〔八〕冠:讀去聲,前置。

〔九〕因緣:本爲佛家用語,義是内因和外因。此處則用同今語“原因”。

〔一〇〕僕既受足下詩:受的意思是接到。南宋本作“愛”。

〔一一〕諭:領會。

〔一二〕承答來旨:就你的論點有所回答。

〔一三〕粗論歌詩大端:粗,略;大端,重要問題。

〔一四〕總爲一書:合寫一信。

〔一五〕累歲:連年。

〔一六〕牽故少暇:被事務牽絆得很少空閑。

〔一七〕間有容隙:間或有些空閑的時間。

〔一八〕亦無出足下之見:也没有什麽超出您高見之處。

〔一九〕臨紙復罷者數四:有好幾次鋪開紙要寫信而又作罷。

〔二〇〕卒不能成就其志:終於没有了却這個心願。

〔二一〕俟罪:見前詩選《端居詠懷》注。

〔二二〕盥櫛:洗臉和梳頭。

〔二三〕軸:卷。唐人無印本,書均手寫,卷端有軸,以便舒捲。一軸即一卷。

〔二四〕忽:恍忽、彷彿。

〔二五〕蓄:存留。南宋本作“畜”。兩字古通。

〔二六〕相去:相隔。

〔二七〕憤悱之氣:《論語·述而》:“不憤不啓,不悱不發。”此處則謂作者無辜遭貶,懷有憤慨不平之氣。

〔二八〕追就前志:補償過去的心願。

〔二九〕省(xǐng):省察,考慮。

夫文尚矣〔一〕,三才各有文〔二〕:天之文,三光首之〔三〕;地之文,五材首之〔四〕;人之文,六經首之〔五〕。就六經言,《詩》又首之〔六〕。何者?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七〕。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八〕。上自聖賢,下至愚騃〔九〕,微及豚魚〔一〇〕,幽及鬼神〔一一〕,羣分而氣同〔一二〕,形異而情一〔一三〕: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一四〕。聖人知其然〔一五〕,因其言,經之以六義〔一六〕;緣其聲,緯之以五音〔一七〕。音有韻,義有類〔一八〕。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一九〕;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二〇〕。於是乎孕大含深〔二一〕,貫微洞密〔二二〕。上下通而二氣泰〔二三〕,憂樂合而百志熙〔二四〕。五帝三皇〔二五〕,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二六〕,揭此以爲大柄〔二七〕,决此以爲大竇也〔二八〕。故聞“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二九〕;聞“五子洛汭之歌”,則知夏政荒矣〔三〇〕。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三一〕,言者聞者,莫不兩盡其心焉。洎周衰秦興,采詩官廢〔三二〕。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洩導人情〔三三〕;乃至於諂成之風動,救失之道缺〔三四〕,於時六義始刓矣〔三五〕!《國風》變爲《騷辭》〔三六〕,五言始於蘇、李〔三七〕。蘇、李騷人,皆不遇者〔三八〕,各繫其志,發而爲文〔三九〕。故“河梁”之句〔四〇〕,止於傷别;澤畔之吟〔四一〕,歸於怨思;彷徨抑鬱,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四二〕。故興離别,則引“雙鳧”、“一雁”爲喻〔四三〕;諷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爲比〔四四〕;雖義類不具〔四五〕,猶得風人之什二三焉〔四六〕。於時六義始缺矣。晉、宋以還〔四七〕,得者蓋寡〔四八〕:以康樂之奥博,多溺於山水〔四九〕;以淵明之高古,偏放於田園〔五〇〕;江鮑之流,又狹於此〔五一〕。如梁鴻《五噫》之例者〔五二〕,百無一二焉。於時六義寖微矣〔五三〕!陵夷至於梁陳間〔五四〕,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五五〕。噫!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舍之乎〔五六〕?顧所用何如耳〔五七〕!設如“北風其涼”,假風以刺威虐也〔五八〕;“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也〔五九〕;“棠棣之華”,感華以諷兄弟也〔六〇〕;“采采芣苡”,美草以樂有子也〔六一〕,皆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六二〕。反是者可乎哉?然則“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六三〕,“離花先委露,别葉乍辭風”之什〔六四〕,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故僕所謂諷風雪、弄花草而已。於時六義盡去矣!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六五〕。所可舉者,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六六〕,鮑防有《感興》詩十五首〔六七〕,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六八〕。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六九〕。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七〇〕。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至於貫串古今,覼縷格律〔七一〕,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然撮其《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塞蘆子》、《留花門》之章〔七二〕,“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七三〕,亦不過十三四〔七四〕。杜尚如此,况不逮杜者乎?

〔一〕尚矣:謂由來已久。

〔二〕三才:即下面所説的天、地、人。

〔三〕三光:日、月、星。

〔四〕五材:即五行:金、木、水、火、土。

〔五〕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

〔六〕《詩》又首之:言六經次第,以《詩》爲首,《莊子·天運》、《禮記·經解》均列《詩》爲六經之首。

〔七〕感人心者五句:《毛詩·大序》説:“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爲此五句命意所本。“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故“莫先乎情”;“發言爲詩”,故“莫始乎言”;“情發於聲”,故“莫切乎聲”;因係體現政俗民情,故“莫深乎義”。義,正確的思想内容。

〔八〕根情、苗言、華聲、實義:以果木的生長的過程爲喻,説明詩歌的四個要素:情如果木之根,言如其苗葉,聲律如其花朵,内容如其果實;如内容空虚,即爲無實之花,徒悦目而無用。

〔九〕愚騃(ái):即癡呆之人。

〔一〇〕微及豚魚:微,渺小;豚,小猪。

〔一一〕幽及鬼神:渺茫以至於所謂“鬼神”。

〔一二〕羣分而氣同:羣分,就人説,指上文聖賢和愚騃。氣同,謂同有視聽言動。

〔一三〕形異而情一:形異,就物説,指上文的豚魚、鬼神;情一,謂同有喜怒愛憎。

〔一四〕未有聲入而不應二句:謂未有聞聲而不起反應,感受激情而無動於衷的。

〔一五〕知其然:知其如此。

〔一六〕經之以六義:經,貫穿,使之綱要化。六義,見前詩選《讀張籍古樂府》注。

〔一七〕緯之以五音:緯,組合。五音,見前《詩選》《小童薛陽陶吹觱栗歌》注。但此言五音,涵義更要廣泛些,如平仄、押韻之諧調,音韻中之唇、齒、喉、舌、顎等規律皆屬之。

〔一八〕義有類:六義當中,風、雅、頌,是以體裁分類;賦、比、興,是以作法分類,性質各不相同,故曰“義有類”。

〔一九〕韻協則言順二句:詩歌的聲韻叶調,則誦讀起來順口;誦讀起來順口,則容易被人接受。

〔二〇〕類舉則情見二句:類舉,謂觸類旁通,由此及彼,如以小喻大,以淺喻深,以古喻今等,亦即比興法。情見,見,同“現”,謂感情充分呈現。感易交,謂容易喚起共鳴。

〔二一〕孕大含深:孕同“藴”,孕與含,互文見義,大指思想的廣度,深指思想的深度。

〔二二〕貫微洞密:揭露生活的底藴,洞察心靈的奥秘。

〔二三〕上下通而二氣泰:此句借《易》理説《詩》。二氣,别本或作“一氣”,非是;此從《舊唐書》及《唐文粹》。此句上下、二氣,皆指天地。泰,是《易經》卦名,乾下坤上,表明天地二氣互相貫通,用之於《詩》,則爲《詩大序》所説:“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

〔二四〕憂樂合而百志熙:《孟子·梁惠王》:“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爲此句所本。言上下感情如能交融,則衆心和悦。

〔二五〕五帝三皇:黄帝、顓頊、帝嚳、堯、舜爲五帝,燧人、伏羲、神農爲三皇。古代認爲那時是歷史的黄金時代。

〔二六〕直道而行,垂拱而理:直道,謂人君無偏私。《書·洪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垂拱而理,理,即治。謂治天下不費力,垂衣拱手,無爲而治。僞古文《尚書·武成》:“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二七〕揭此以爲大柄:揭,高舉。柄,武器。《禮記·禮運》:“故聖王修義之柄。”疏:“柄,操也。謂執持而用者。”

〔二八〕决此以爲大竇:決,打開;大竇,孔穴。《禮記·禮運》:“故禮義也者,……順人情之大竇也。”此句猶言藉詩以打通羣衆的心竅。《叢刊本》、《南宋本》白集作“大寶”,非。此從《舊唐書》、《全唐文》。

〔二九〕故聞“元首明”二句:相傳大舜在位時,天下大治,他和皋陶作歌唱和,其中有一首是:“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見《書·皋陶謨》(僞古文《尚書》析爲《益稷》)。昌,昌明或昌盛。

〔三〇〕聞“五子洛汭之歌”二句:《尚書》有一篇《五子之歌》,是一篇僞古文。據説夏王太康荒淫無道,他的五個兄弟在洛水旁邊(洛汭)等候他,他好久不來,於是他們作歌加以諷刺。

〔三一〕言者無罪二句:《舊唐書》“足戒”作“作誡”,餘見前詩選《新樂府·采詩官》注。

〔三二〕洎周衰秦興二句:洎(jì),義同“及”。餘見前詩選《新樂府·采詩官》注。

〔三三〕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二句:在上者不肯博采詩歌來補救檢查自己的施政得失,在下者也不吟詠詩歌來傳達人民的思想感情。

〔三四〕諂成之風動二句:諂成,阿諛上峯,虚構成績。也就是虚僞的歌功頌德;風動,風氣流行起來。救失之道缺,糾正錯誤的方法消失。

〔三五〕刓(wán):殘缺。

〔三六〕《國風》、《騷辭》:《詩》有十五《國風》,風,爲民歌,是《詩》中的主要和精彩部分。故白氏即以《國風》代《詩》。戰國時,楚人屈原作《離騷》,故《楚辭》亦稱《騷辭》。

〔三七〕五言始於蘇、李:《文選》有蘇武、李陵贈答詩,是五言體,實爲後世無名氏作品,嫁名蘇、李者。

〔三八〕蘇、李騷人二句:蘇武使匈奴,被留十九年,守節不屈,歸國後亦未被重用。李陵,見前《漢將李陵論》注。騷人,指《離騷》作者屈原,亦泛指詩人。屈原愛國憂民,終被放逐,投水而死。所以白氏稱他們都是不遇者。不遇,言不逢明時,不遇明主。

〔三九〕各繫其志二句:每人都依據自己的切身感受,抒發成爲詩篇。

〔四〇〕故“河梁”之句:《文選》蘇武《贈李陵》詩第三首:“攜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終側,悢悢不得辭。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爲期。”

〔四一〕澤畔之吟:《楚辭·漁父》:“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顔色憔悴,形容枯槁,……”此處泛指屈賦。

〔四二〕梗概:大略。

〔四三〕故興離别則引“雙鳧”“一雁”爲喻:興,感;“雙鳧”、“一雁”,蘇武歸國時留别李陵詩:“雙鳧俱北飛,一雁獨南翔。”上句喻蘇、李二人,下句蘇自喻。

〔四四〕香草惡鳥:王逸《離騷序》曰:“離騷之文,依詩取興: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

〔四五〕雖義類不具:雖六義原則,不復完備。

〔四六〕風人、什二三:風人,猶言詩人,取古太史陳詩以觀民風意。什二三,十分之二三。

〔四七〕以還:以來。

〔四八〕得者蓋寡:蓋,傳疑之詞,有“大概如此”意。寡,少,句意爲:一般説,能掌握六義者少了。

〔四九〕以康樂之奥博二句:康樂,即謝靈運,見前詩選《讀謝靈運詩》注。靈運讀書極多,著述亦富,而又精硏玄理,故曰“奥博”。但所寫詩,只是模山範水,很少反映社會生活。故曰“多溺於山水”。

〔五〇〕以淵明之高古二句:淵明即陶潛,見前《效陶潛體十六首》注。陶詩風格,超逸典雅,故曰“高古”。陶詩以寫田園生活者爲多,故曰“偏放於田園”,放,有自由放浪之意。

〔五一〕江鮑之流二句:江即江淹(四四四—五〇五),梁朝詩人;鮑即鮑照(四一四—四六六),劉宋時詩人。

〔五二〕梁鴻《五噫》:東漢詩人梁鴻,路過洛陽,見朝廷大興土木,老百姓疲勞不堪,作《五噫歌》:“陟彼北邙兮,噫!顧瞻帝京兮,噫!宫闕崔巍兮,噫!民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

〔五三〕寖微:漸漸衰落。

〔五四〕陵夷至於梁陳間:陵夷,或本下有“矣”字,非是。句意是衰敗到了梁陳時代。

〔五五〕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大都不過嘲風弄月、流連光景的無聊作品罷了。

〔五六〕三百篇中豈舍之乎:三百篇,即《詩》。豈舍之乎,難道説就摒棄不要嗎?

〔五七〕顧所用何如耳:但看怎樣應用就是了。

〔五八〕設如“北風其涼”:設如,譬如;“北風其涼”,《詩·邶風·北風》首句;全詩是諷刺殘暴統治者的。

〔五九〕“雨雪霏霏”二句:“雨雪霏霏”,是《詩·小雅·采薇》最後一章中的一句。《采薇》篇,《毛詩小序》以爲“遣戍役也”。與白氏“愍征役”之説相近。愍,同情;征役,出征的服勞役者。

〔六〇〕“棠棣之華”二句:棠棣,植物名,果實如李子,略小,花兩三朵爲一綴。詩人看到棠棣之華(花)兩三朵彼此相依,聯想到兄弟應當和睦團結。案:《棠棣》,《毛詩》作《常棣》,白氏所據爲《魯詩》。

〔六一〕“采采芣苡”二句:“采采芣苡(fù yǐ)”,是《詩·周南·芣苡》的首句。《詩序》謂“婦人樂有子矣”。爲白氏下句所本,但後人均不信此解。

〔六二〕皆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謂興發於風雪花草,而義歸於諷刺愍惜之類。

〔六三〕“餘霞散成綺”二句:是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詩中的名句。

〔六四〕“離花先委露”二句:是鮑照詩《翫月西城廨中》的名句。

〔六五〕不可勝數:多得數不過來。

〔六六〕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陳子昂,見前詩選《初授拾遺》注。今本《陳伯玉集》有《感遇詩》三十八首。

〔六七〕鮑防有《感興》詩十五首:鮑防,襄陽人,天寶十二載進士。代宗時官太原尹兼節度使,他是當時有名的詩人。其十五首《感興》詩,今已亡佚。

〔六八〕李、杜:李白、杜甫,俱見前注。

〔六九〕逮:及。

〔七〇〕索其風雅比興二句:索,求,尋找。按此二句對李白評價,似嫌過苛。

〔七一〕覼縷格律:覼(luó)縷,委曲詳盡,此處言細密推敲。格,謂體制;律,指音律。

〔七二〕然撮其《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塞蘆子》、《留花門》之章:撮(cuō),擷取;《新安吏》以下,《舊唐書》、《四部叢刊》本白集、南宋本白集並作“新安、石壕、潼關吏、蘆子關、留花門之章”,與杜詩原來篇名不甚相合,此從《全唐文》六七五。案“三吏”、“三别”和《塞蘆子》、《留花門》,皆杜甫現實主義詩篇的代表作。

〔七三〕“朱門酒肉臭”二句:杜甫《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中名句。

〔七四〕亦不過十三四:十三四,諸本作三四十首,似嫌過少,此從《四部叢刊》本白集。十三四,即十分之三四。

僕常痛詩道崩壞〔一〕,忽忽憤發〔二〕。或廢食輟寢〔三〕,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呼!事有大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四〕,然亦不能不粗陳於左右〔五〕:僕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於書屏下,有指“無”字“之”字示僕者,僕雖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則知僕宿習之緣〔六〕,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歲,便學爲詩,九歲諳識聲韻〔七〕,十五六始知有進士〔八〕,苦節讀書〔九〕。二十已來,晝課賦〔一〇〕,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一一〕。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一二〕,既壯而膚革不豐盈〔一三〕,未老而齒髮早衰白,瞥瞥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一四〕,動以萬數〔一五〕。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又自悲矣。家貧多故〔一六〕,年二十七方從鄉試〔一七〕,既第之後〔一八〕,雖專於科試〔一九〕,亦不廢詩。及授校書郎時〔二〇〕,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二一〕,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二二〕。自登朝來〔二三〕,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二四〕;始知文章合爲時而著,歌詩合爲事而作〔二五〕。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二六〕,屢降璽書〔二七〕,訪人急病〔二八〕。僕當此日,擢在翰林〔二九〕,身是諫官〔三〇〕,手請諫紙〔三一〕;啓奏之外,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三二〕,而難於指言者〔三三〕,輒詠歌之,欲稍稍遞進聞於上〔三四〕。上以廣宸聰,副憂勤〔三五〕;次以酬恩奬,塞言責〔三六〕;下以復吾平生之志〔三七〕。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三八〕。又請爲左右終言之〔三九〕:凡聞僕《賀雨》詩,而衆口藉藉,已謂非宜矣〔四〇〕;聞僕《哭孔戡》詩,衆面脈脈盡不悦矣〔四一〕;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四二〕!聞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四三〕;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四四〕。大率如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號爲沽名,號爲詆訐,號爲訕謗〔四五〕。苟相與者〔四六〕,則如牛僧孺之戒焉〔四七〕;乃至骨肉妻孥〔四八〕,皆以我爲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不過三、兩人〔四九〕:有鄧魴者〔五〇〕,見僕詩而喜,無何而魴死;有唐衢者〔五一〕,見僕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則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五二〕。嗚呼!豈“六義”、“四始”之風〔五三〕,天將破壞,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之意不欲使下人之病苦聞於上耶?不然,何有志於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一〕痛詩道崩壞:痛惜詩歌創作正確原則的崩潰和敗壞。

〔二〕忽忽憤發:急於奮起。

〔三〕或廢食輟寢:或本作“或食輟哺,夜輟寢”。意思是到吃飯時不吃飯,到夜間不睡覺,似可並存。

〔四〕事有大謬者二句:事情有與願望太相違背的,又不可能一一説明。

〔五〕粗陳於左右:粗陳,略述。左右,言侍奉於左右之人,寫信時對朋友的尊稱,表示不敢直指其人,與用“執事”之意略同。

〔六〕宿習之緣:佛教徒的迷信説法。説“前生”喜好熟習什麽,“轉世”後亦然。

〔七〕諳識:意即通曉。

〔八〕始知有進士:唐代朝廷取士,有明經、進士諸科。始知有進士,才曉得讀書人可以通過考中進士,求取功名一事。

〔九〕苦節:刻苦自勵。

〔一〇〕晝課賦:以學作賦爲日課。

〔一一〕不遑:無暇。

〔一二〕手肘成胝:胝(zhi),厚皮,俗稱老繭。

〔一三〕膚革:皮膚,此處實兼皮肉而言。

〔一四〕瞥瞥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瞥(piē)瞥,眼花的樣子。《舊唐書·白居易傳》作“瞀瞀”,此從南宋本白集。眸(móu)子,即黑眼球。

〔一五〕動:同俗語説“動不動”。

〔一六〕多故:遭遇到許多變故。

〔一七〕二十七方從鄉試:七當作“八”。白氏二十八歲才有機會參加鄉貢考試。公元七九九年,白居易在宣城(今安徽宣城縣)參加鄉貢考試,考取後被送到京城長安參加進士考試。

〔一八〕既第之後:指八〇〇年白氏考中進士。

〔一九〕專於科試:唐朝舉子,進士及第,不能馬上做官,還要經過吏部各種特科考試,如“書判拔萃”、“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等。登科後,才能實授官職,故仍須準備應考。

〔二〇〕授校書郎:白氏於貞元十九年春授校書郎。校書郎是秘書省的官屬,掌管校理内府藏書。

〔二一〕工:精美。

〔二二〕作者之域:域,當爲“閾”之借字,意爲門徑。

〔二三〕自登朝來:指從元和三年(八〇八)爲左拾遺、翰林學士到而今。

〔二四〕理道:即治國安邦之道。因避唐高宗李治諱,唐人以“理”代“治”。

〔二五〕始知文章合爲時而著二句:文章應當爲了反映時代而寫,詩歌應當爲了反映現實而作。這是白氏最鮮明的現實主義詩文創作主張。

〔二六〕宰府有正人:元和初宰相有武元衡、杜黄裳、裴垍等,爲官都比較正派。

〔二七〕屢降璽書:璽(xǐ),皇帝所用印章。璽書即詔書;降,下。

〔二八〕訪人急病:人即民;急病,困難災殃。

〔二九〕擢在翰林:擢(zhuó),提拔;在翰林,在翰林院當學士。翰林學士是皇帝左右文學侍臣,可以參加商議軍國大事,起草詔書。

〔三〇〕身是諫官:指爲左拾遺。餘見前詩選《初授拾遺》注。

〔三一〕諫紙:見前詩選《初授拾遺》注。

〔三二〕裨補時闕:補救時政的缺點。闕,與“缺”同。

〔三三〕指言:指事直言。

〔三四〕欲稍稍遞進聞於上:想有一部分能展轉地傳達到皇帝的耳朵裏。

〔三五〕廣宸聰、副憂勤:擴大皇帝的見聞,爲皇帝操勞國事之助。

〔三六〕酬恩奬,塞言責:報答皇帝的恩情,略盡言官的職責。

〔三七〕復:實現。

〔三八〕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豈圖,哪裏料到;就,實現;悔,《公羊傳》襄公二九年:“尚速有悔於予身”的“悔”,意爲罪咎。

〔三九〕終言之:徹底地講一下。

〔四〇〕凡聞僕《賀雨》詩二句:白氏於元和四年,曾寫一篇《賀雨》詩,建議皇帝改善人民生活。藉藉,議論紛紛。

〔四一〕聞僕《哭孔戡》詩二句:《哭孔戡》詩,見前詩選。脈脈,相視貌,此處猶怒形於色而口不言。

〔四二〕相目:面面相覷。

〔四三〕聞樂遊園寄足下詩二句:樂遊園寄足下詩,即詩選《登樂遊園望》。扼腕,握緊手腕,表示憤怒不平。

〔四四〕聞《宿紫閣村》詩二句:《宿紫閣村》詩,即詩選《宿紫閣山北村》那一篇。握軍要者,掌軍事大權的,指做神策軍中尉的大宦官。切齒,咬牙痛恨的表情。

〔四五〕不相與者四句:不相與者,不交往、不熟悉的人。沽名,騙取虚名;詆訐(dǐ jié),惡言攻擊朝廷的缺點。訕(shàn)謗,譏諷毁謗。

〔四六〕苟:即使。

〔四七〕牛僧孺之戒:見前詩選《和答詩》注。

〔四八〕妻孥(nǔ):即妻子。

〔四九〕舉不過三、兩人:總共不過兩三個人。

〔五〇〕鄧魴:《白氏長慶集》有《鄧魴張徹落第》、《讀鄧魴詩》兩首,説他的詩很像陶淵明,但是連個進士也考不上,妻子離了婚,無病而死在道路上。餘事無考。

〔五一〕唐衢:見前《寄唐生》詩注。

〔五二〕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元稹在元和元年爲左拾遺時,即因屢屢上書論事,執政惡其直言,貶爲河南縣尉;五年,因爲得罪宦官,貶爲江陵士曹參軍,十年,再遷通州司馬,前後整整十年。困躓(zhì),即艱難坎坷。

〔五三〕四始:《史記·孔子世家》:“《關雎》之亂,以爲《風》始;《鹿鳴》爲《小雅》始;《文王》爲《大雅》始;《清廟》爲《頌》始。”這裏“六義”“四始”之風,實際指的是《詩》的現實主義傳統。

然僕又自思,關東一男子耳〔一〕,除讀書屬文外,其他懵然無知〔二〕;乃至書畫棋博,可以接羣居之歡者〔三〕,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四〕。初應進士時,中朝無緦麻之親〔五〕,達官無半面之舊〔六〕;策蹇步於利足之途〔七〕,張空拳於戰文之場〔八〕。十年之間,三登科第〔九〕,名入衆耳,迹昇清貫〔一〇〕,出交賢俊,入侍冕旒〔一一〕。始得名於文章,終得罪於文章,亦其宜也。日者又聞親友間説〔一二〕,禮、吏部舉選人〔一三〕,多以僕私試賦、判,傳爲準的〔一四〕;其餘詩句,亦往往在人口中。僕恧然自愧〔一五〕,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一六〕,欲聘倡妓〔一七〕,妓大誇曰:“我頌得白學士《長恨歌》〔一八〕,豈同他妓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云:到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僕詩者,復何人哉〔一九〕?又昨過漢南日〔二〇〕,適遇主人集衆樂娱他賓,諸妓見僕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二一〕!”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二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二三〕,往往有題僕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僕詩者。此誠雕蟲之戲〔二四〕,不足爲多〔二五〕;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雲者〔二六〕,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間哉!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以多取〔二七〕。”僕是何者〔二八〕,竊時之名已多。既竊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己爲造物者,肯兼與之乎〔二九〕?今之迍窮〔三〇〕,理固然也。况詩人多蹇〔三一〕,如陳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遺〔三二〕,而迍剥至死〔三三〕;李白、孟浩然輩,不及一命〔三四〕,窮悴終身。近日孟郊六十,終試協律〔三五〕;張籍五十,未離一太祝〔三六〕。彼何人哉!彼何人哉!况僕之才又不逮彼。今雖謫佐遠郡〔三七〕,而官品至第五〔三八〕,月俸四、五萬〔三九〕。寒有衣,飢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謂不負白氏之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一〕關東一男子:白氏生於河南新鄭縣,在古時所謂關東地帶。男子,猶言常人,和杜甫稱“布衣”略同。

〔二〕懵然:懵(méng),無知貌。

〔三〕書畫棋博可以接羣居之歡者:書法、繪畫、下棋、賭博,可以和人羣在一起聯歡的項目。

〔四〕即:則。

〔五〕中朝無緦麻之親:中朝,即朝中;緦麻,本意是細麻布;古代“五服”中最疏親屬的喪服。這句是説朝廷裏連個五服以内的親屬都没有。

〔六〕半面之舊:相見一次曰“一面之交”,半面爲誇大之詞。

〔七〕策蹇步於利足之途:趕着瘸驢和坐着馬車的人賽跑。東方朔《七諫·謬諫》:“駕蹇驢而無策兮。”又《荀子·勸學》:“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白詩以利足代輿馬(高車快馬)。

〔八〕張空拳於戰文之場:拳,當作“弮”,有弓弩而無矢曰“空弮”。《漢書·司馬遷傳》:“張空弮”,顔師古注,以爲作“拳”者大誤,謂“‘拳’則屈指,不得言‘張’”。案以上二句,白氏自述科舉登第,完全是憑自己真實本領;不像旁人那樣攀親靠友,依附權貴。

〔九〕三登科第:指貞元十六年進士及第,十八年書判拔萃登科,元和元年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登科而言。

〔一〇〕清貫:見前詩選《初罷中書舍人》注。

〔一一〕冕旒:冕,是古代皇帝所戴的平頂冠;旒(liú),冕前下垂的珠串;冕旒,實指皇帝。

〔一二〕日者:日前。

〔一三〕禮、吏部舉選人:唐朝制度,進士考試由禮部主持,考取後,再經吏部復試,方可授官。

〔一四〕私試賦判,傳爲準的:私試,李肇《國史補》:“進士將試前,羣居而賦,謂之私試。”賦,唐進士參加禮部考試時,必作詩賦;參加吏部考試特科“書判拔萃”時,必作判狀。判即官吏審案的判决辭。今《白氏長慶集》尚有《判》五十道。準的,即規範。

〔一五〕恧(nǜ)然:慚愧狀。

〔一六〕軍使高霞寓:高霞寓,范陽人,隨高崇文討叛將劉闢有功,後爲唐、鄧、隋節度使。軍使即節度使的異稱。

〔一七〕聘:以財禮娶妻妾。

〔一八〕白學士《長恨歌》:白居易曾爲翰林學士,故稱白學士。《長恨歌》,見前詩選。

〔一九〕復何人哉:這又是誰呢?

〔二〇〕漢南:即湖北襄陽,白氏貶江州,路經此地。

〔二一〕《秦中吟》、《長恨歌》主:《秦中吟》和《長恨歌》的作者。

〔二二〕江西:唐朝設江西觀察使,轄洪、饒、虔、吉、江、袁、信、撫八州,江州亦在其治下。此處實際專指江州。

〔二三〕鄉校、逆旅:封建時代,州縣以下的學校,都叫鄉校。逆旅,旅館。

〔二四〕雕蟲之戲:漢朝揚雄晚年悔作辭賦,認爲這是雕蟲小技,不是大丈夫應當耗費精力的玩藝兒。

〔二五〕不足爲多:不值得稱道。

〔二六〕淵、雲:漢王褒,字子淵;揚雄(前五三—一八),字子雲,都是當時著名文學家。

〔二七〕名者公器二句:語見《莊子·天運》。意爲:名譽是世人共有的東西,個人不應該奪取得太多。

〔二八〕何者:什麽人。

〔二九〕使己爲造物者二句:造物者,語見《莊子·大宗師》,猶宗教之言上帝,此句意爲即使我自己是主宰命運的人,肯把名譽和富貴都賦與一個人嗎?

〔三〇〕迍窮:艱困。

〔三一〕蹇:困頓,不得志。

〔三二〕陳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遺:見前詩選《初授拾遺》注。

〔三三〕迍剥:迍,同“屯”,“屯”和“剥”都是《易經》裏的卦名。兩卦表示艱困和受損。

〔三四〕李白、孟浩然輩不及一命:唐代九品官一命。李白生平只作過一次翰林供奉,無正式品級;孟浩然也未入仕,餘見前詩選《李白墓》和《遊襄陽懷孟浩然》注。

〔三五〕近日孟郊六十二句:孟郊(七五一—八一四),字東野,唐武康人。年六十,猶爲協律郎(樂官),官正八品上階。“協律”上疑脱“一”字。

〔三六〕張籍五十二句:太祝,是替皇帝掌祭祀的官。餘見前詩選《酬張十八訪宿見贈》注。

〔三七〕謫佐遠郡:謂貶江州爲司馬。

〔三八〕官品至第五:江州屬上州,司馬官從五品下階。

〔三九〕四、五萬:四、五萬(當時通用制錢)是虚數,實際唐朝五品官月俸是三千,外加食料、雜用六百文。見《新唐書·食貨志》。另一種可能是,“月”字乃“年”字之誤。

僕數月來,檢討囊帙中〔一〕,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爲卷目〔二〕。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於美、刺、興、比者〔三〕;又自武德迄元和〔四〕,因事立題,題爲《新樂府》者〔五〕,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六〕。又或退公獨處〔七〕,或移病閑居〔八〕,知足保和〔九〕,吟翫情性者一百首〔一〇〕,謂之“閑適詩”〔一一〕。又有事物牽於外,情理動於内,隨感遇而形於歎詠者一百首〔一二〕,謂之“感傷詩”〔一三〕。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絶句〔一四〕,自一百韻至兩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一五〕。凡爲十五卷,約八百首。異時相見,當盡致於執事〔一六〕。微之!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一七〕,僕雖不肖,常師此語。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時〔一八〕。時之來也,爲雲龍〔一九〕,爲風鵬〔二〇〕,勃然突然,陳力以出〔二一〕;時之不來也,爲霧豹〔二二〕,爲冥鴻〔二三〕,寂兮寥兮〔二四〕,奉身而退〔二五〕。進退出處〔二六〕,何往而不自得哉〔二七〕!故僕志在兼濟,行在獨善〔二八〕,奉而始終之則爲道,言而發明之則爲詩〔二九〕。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閑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僕詩者,知僕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於一時一物,發於一笑一吟,率然成章〔三〇〕,非平生所尚者〔三一〕;但以親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歡。今銓次之間〔三二〕,未能删去;他時有爲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一〕檢討囊帙中:檢討,意爲檢查尋找。囊帙,即書套。唐人藏書,以十卷爲一帙。

〔二〕卷目:各本多作卷首,今從《舊唐書》。卷目,即卷數。

〔三〕美刺:歌頌和諷刺。

〔四〕武德:唐高祖李淵年號(六一八—六二六)。

〔五〕新樂府:已見詩選。

〔六〕諷諭詩:白氏“諷諭詩”分古調和新樂府兩種,内容有美有刺,而刺多於美。

〔七〕退公獨處:下班回家。《詩·召南·羔羊》:“退食自公。”

〔八〕移病閑居:因病請假。移病,寫信告病假。但古代官僚退休,也常以此爲託辭。

〔九〕知足保和:《老子》:“知足不辱。”又《易·乾卦》:“保合大和。”

〔一〇〕吟翫情性:《詩·大序》:“吟詠性情,以諷其上。”

〔一一〕閑適詩:這是《白氏長慶集》詩歌的第二大類。

〔一二〕感遇:對遭遇的感受。

〔一三〕感傷詩:這是《白氏長慶集》詩歌的第三大類,所收多爲抒情詩。

〔一四〕五言、七言、長句、絶句:此句頗不易解,古人稱長句,即指七言,此處别出“七言”,疑有誤字。或長句係指篇幅較長超過絶句之詩,即指近體律詩、排律及古體;絶句則指近體五、七言絶詩。

〔一五〕雜律詩:是《白氏長慶集》詩歌的第四大類。雜律,指律詩和其他雜體詩。

〔一六〕致於執事:致,送呈;執事,見詩選《和答詩》注。

〔一七〕窮則獨善其身二句:《孟子·盡心》:“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一八〕大丈夫所守者道二句:大丈夫所堅持的是真理,所等待的是時機。

〔一九〕雲龍:《易·乾·文言》:“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

〔二〇〕風鵬:見前詩選《寓意》注。

〔二一〕勃然突然二句:勃然,興盛的樣子。《論語·季氏》:“陳力就列,不能者止。”陳力,貢獻出才力。

〔二二〕霧豹:豹藏霧中,喻隱晦避害。《列女傳·賢明》:“陶荅子治陶三年,名譽不興,家富三倍,其妻曰:‘妾聞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

〔二三〕冥鴻:高飛之鴻,喻避世之士。《揚子法言·問明》:“鴻飛冥冥,弋人何篡(或作“慕”)焉?”

〔二四〕寂兮寥兮:語出《老子》,意思是不聲不響。

〔二五〕奉身而退:全身退隱。奉,恭持之意。

〔二六〕出處:出,出仕;處,退居。

〔二七〕何往而不自得:怎麽做都没有不心安理得的地方。

〔二八〕志在兼濟二句:言立志原在兼濟,但迫於形勢,實踐上祗能獨善其身。按白氏此語是牢騷,也是遁辭。

〔二九〕奉而始終之則爲道二句:始終奉行“志在兼濟,行在獨善”,是處世原則,用語言文字表達這種信願,便是詩。發明,表述闡揚。

〔三〇〕率然成章:隨意成篇。

〔三一〕尚:重視。

〔三二〕銓次:選編。

微之!夫貴耳賤目〔一〕,榮古陋今〔二〕,人之大情也〔三〕。僕不能遠徵古舊,如近歲韋蘇州歌行〔四〕,才麗之外〔五〕,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閑澹,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六〕,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人始貴之。今僕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以下耳〔七〕。時之所重,僕之所輕。至於諷諭者,意激而言質〔八〕;閑適者,思澹而辭迂〔九〕: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今所愛者,並世而生〔一〇〕,獨足下耳。然百千年後,安知復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一一〕,小窮則以詩相勉〔一二〕,索居則以詩相慰〔一三〕,同處則以詩相娱。知吾最要〔一四〕,率以詩也。如今年春遊城南時〔一五〕,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豔小律,不雜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里〔一六〕,迭吟遞唱〔一七〕,不絶聲者二十里餘。樊、李在傍〔一八〕,無所措口〔一九〕。知我者以爲詩仙,不知我者以爲詩魔。何則,勞心靈,役聲氣〔二〇〕,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詠一吟,不知老之將至〔二一〕。雖驂鸞鶴、遊蓬瀛者之適〔二二〕,無以加於此焉〔二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二四〕、脱縱迹〔二五〕、傲軒鼎〔二六〕、輕人寰者〔二七〕,又以此也。當此之時,足下興有餘力〔二八〕,且欲與僕悉索還往中詩〔二九〕,取其尤長者,如張十八古樂府〔三〇〕、李二十新歌行〔三一〕,盧、楊二秘書律詩〔三二〕,竇七、元八絶句〔三三〕,博搜精掇〔三四〕,編而次之,號《元白往還詩集》。衆君子得擬議於此者,莫不踊躍欣喜,以爲盛事。嗟乎,言未終而足下左轉〔三五〕,不數月而僕又繼行。心期索然〔三六〕,何日成就?又可爲之嘆息矣。

〔一〕貴耳賤目:語出張衡《西京賦》,和“貴遠賤近”義近。

〔二〕榮古陋今:猶今言“厚古薄今”。

〔三〕大情:常情。

〔四〕韋蘇州歌行:韋蘇州,即韋應物(七三七—?),曾爲蘇州刺史,擅五言詩。歌行,古體長詩。

〔五〕才麗:才情詞藻。

〔六〕秉筆:持筆,指作詩。

〔七〕悉:均。

〔八〕意激而言質:思想激烈,語言樸素。

〔九〕思澹辭迂:意趣恬澹(言不熱中於功名利禄),立論迂闊(言不合時宜)。

〔一〇〕並世:同時。

〔一一〕小通:稍稍得意。

〔一二〕小窮:稍受挫折。

〔一三〕索居:即獨居。《禮記·檀弓》:“吾離羣而索居,亦已久矣。”

〔一四〕知吾最要:你之所以了解我的最主要的途徑。

〔一五〕如今年春句:今年,指元和十年。城南,指長安城南。

〔一六〕自皇子陂歸昭國里:皇子陂,在今陝西西安城南。《太平寰宇記》曰:“陂北原上有秦皇子(悼太子)冢,因以名之。”昭國里,唐長安朱雀街東之第三街永崇里南。白氏曾寓此。

〔一七〕迭吟遞唱:反復唱和。

〔一八〕樊、李:樊宗憲與李景信,一説樊宗師和李建。

〔一九〕無所措口:没法插嘴。

〔二〇〕勞心靈二句:意即絞腦汁,費力氣。

〔二一〕不知老之將至:《論語·述而》中語。

〔二二〕驂鸞鶴句:意爲“成仙”之樂。驂鸞鶴,似鸞鶴爲坐騎;蓬瀛,即蓬萊、瀛洲,道教傳説中的仙山。適,樂趣。

〔二三〕加於此:超過這些。

〔二四〕外形骸:見前詩選《和答詩序》注。

〔二五〕脱縱迹:在行動上擺脱禮法的拘束。

〔二六〕傲軒鼎:軒,是大夫所乘的車子。鼎,是古代貴族煮肉用的鍋。鐘鳴鼎食,貴族家吃飯時的排場。句意爲蔑視生活豪奢的權貴。

〔二七〕輕人寰:輕視世俗社會,實際上專指官場生活。

〔二八〕興有餘力:興致未盡。

〔二九〕還往:往來,指交往之人。

〔三〇〕張十八古樂府:張十八即張籍,見前詩選《讀張籍古樂府》注。

〔三一〕李二十新歌行:見前詩選《編集拙詩成一十五卷因題卷末戲贈元九李二十》注。

〔三二〕盧、楊二秘書:盧拱和楊巨源。

〔三三〕竇七、元八:竇鞏和元宗簡。

〔三四〕博搜精掇:博採精選。

〔三五〕左轉:見前詩選《和答詩序》注。

〔三六〕心期索然:情緖銷沉。

又僕常語足下:凡人爲文,私於自是〔一〕,不忍於割截〔二〕,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三〕,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四〕,討論而削奪之,然後繁簡當否〔五〕,得其中矣。况僕與足下,爲文尤患其多;己尚病之,况他人乎?今且各纂詩筆〔六〕,粗爲卷第,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見在何地?溘然而至〔七〕,則如之何!微之,微之,知我心哉!潯陽臘月,江風苦寒,歲暮鮮歡,夜長無睡。引筆鋪紙,悄然燈前。有念則書,言無次第;勿以繁雜爲倦〔八〕,且以代一夕之話也,微之,微之,知我心哉!樂天再拜。

〔一〕私於自是:偏向於自以爲是。

〔二〕割截:割愛删節。

〔三〕妍媸(chī):美醜,即好壞。

〔四〕公鑒、姑息:公允的鑒别力叫公鑒;姑息,遷就。

〔五〕當否:恰當與否。

〔六〕詩筆:有韻爲詩,無韻爲筆。

〔七〕溘(kè)然:忽然,謂忽然死亡。

〔八〕倦:厭煩。

此書作於元和十年(八一五)冬臘月。

草堂記〔一〕

匡廬奇秀甲天下山〔二〕。山北峯曰香鑪〔三〕,峯北寺曰遺愛寺〔四〕。介峯寺間,其境勝絶,又甲廬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樂天見而愛之,若遠行客過故鄉,戀戀不能去。因面峯腋寺〔五〕,作爲草堂。明年春,草堂成。三間兩柱〔六〕,二室四牖〔七〕,廣袤豐殺〔八〕,一稱心力〔九〕。洞北户,來陰風,防徂暑也〔一〇〕;敞南甍,納陽日,虞祁寒也〔一一〕。木斲而已,不加丹〔一二〕;牆圬而已,不加白〔一三〕。砌階用石,冪窗用紙〔一四〕,竹簾紵幃〔一五〕,率稱是焉〔一六〕。堂中設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張〔一七〕,儒、道、佛書各三兩卷。樂天既來爲主,仰觀山,俯聽泉,傍睨竹樹雲石〔一八〕,自辰及酉〔一九〕,應接不暇〔二〇〕。俄而物誘氣隨,外適内和〔二一〕;一宿體寧〔二二〕,再宿心恬〔二三〕,三宿後,頽然嗒然〔二四〕,不知其然而然。自問其故,答曰:是居也,前有平地,輪廣十丈〔二五〕;中有平臺,半平地;臺南有方池,倍平臺。環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蓮、白魚。又南抵石澗〔二六〕,夾澗有古松老杉,大僅十人圍〔二七〕,高不知幾百尺。修柯戛雲〔二八〕,低枝拂潭,如幢豎〔二九〕,如蓋張〔三〇〕,如龍蛇走。松下多灌叢〔三一〕,蘿蔦葉蔓〔三二〕,駢織承翳〔三三〕,日月光不到地,盛夏風氣如八、九月時。下鋪白石,爲出入道。堂北五步,據層崖積石,嵌空垤塊〔三四〕,雜木異草,蓋覆其上。緑陰蒙蒙〔三五〕,朱實離離〔三六〕,不識其名,四時一色。又有飛泉植茗,就以烹燀〔三七〕,好事者見,可以銷永日〔三八〕。堂東有瀑布,水懸三尺,瀉階隅,落石渠,昏曉如練色〔三九〕,夜中如環珮琴筑聲〔四〇〕。堂西倚北崖右趾〔四一〕,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脈分綫懸,自簷注砌〔四二〕,纍纍如貫珠,霏微如雨露〔四三〕,滴瀝飄灑,隨風遠去。其四傍耳目杖屨可及者,春有錦繡谷花〔四四〕,夏有石門澗雲〔四五〕,秋有虎谿月〔四六〕,冬有鑪峯雪。陰晴顯晦〔四七〕,昏旦含吐〔四八〕,千變萬狀,不可殫紀覼縷而言〔四九〕,故云甲廬山者。噫!凡人豐一屋〔五〇〕,華一簀〔五一〕,而起居其間,尚不免有驕矜之態;今我爲是物主,物至致知〔五二〕,各以類至,又安得不外適内和,體寧心恬哉?昔永、遠、宗、雷輩十八人〔五三〕,同入此山,老死不反;去我千載,我知其心以是哉。矧予自思:從幼迨老,若白屋〔五四〕,若朱門〔五五〕,凡所止〔五六〕,雖一日、二日,輒覆簣土爲臺〔五七〕,聚拳石爲山,環斗水爲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一旦蹇剥〔五八〕,來佐江郡,郡守以優容而撫我〔五九〕,廬山以靈勝而待我,是天與我時,地與我所,卒獲所好,又何以求焉?尚以冗員所羈,餘累未盡,或往或來,未遑寧處。待予異日,弟妹婚嫁畢,司馬歲秩滿〔六〇〕,出處行止,得以自遂,則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書,終老於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實聞此言!時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與河南元集虚〔六一〕、范陽張允中〔六二〕、南陽張深之〔六三〕、東西二林寺長老湊公、朗、滿、晦、堅等凡二十二人具齋施茶果以落之〔六四〕,因爲《草堂記》。

〔一〕草堂記:白氏在廬山香鑪峯下營構草堂,蓋有杜甫在成都營構草堂之遺意。

〔二〕匡廬奇秀甲天下山:晉僧慧遠《廬山記》:“有匡續先生者,一作裕(又或作俗),出自殷周之際,遯世隱時,潛居其下,後人感其所止……之廬而名焉。其山大嶺凡有七重,圓基周迴垂五百里。風雲之所攄,江山之所帶,高巖仄宇,峭壁萬尋。幽岫窮(或作“穿”)崖,人獸兩絶。天將雨,則有白氣先搏而纓絡於山嶺下;及至觸石吐雲,則倏忽而集。或大風振巖,逸響動谷,羣籟競奏,其聲駭人。……”匡廬即廬山,在今江西九江市南,此山三面臨水,層巒叠嶂,雲影瀑流,互相映發,爲我國名山之一。

〔三〕香鑪峯:見前詩選《香鑪峯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懷,題於石上》注。

〔四〕遺愛寺:同上。

〔五〕面峯腋寺:對山傍寺。因兩腋在人身旁,故引申爲“傍”。

〔六〕三間兩柱:一間堂屋,兩間側室,合計三間。正側三間,中以柱隔之,故曰兩柱。又作者《香鑪峯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題東壁》一首,其第一句爲“五架三間新草堂”,則似側房中分爲二,前後各一間;或堂室之前,又有兩間耳房,故云五架三間。

〔七〕牖(yòu):窗户。

〔八〕廣袤豐殺:東西叫廣,南北叫袤(mào)。廣袤,就是面積大小。豐殺,即省費。豐是費,殺是省。

〔九〕一稱心力:完全和意願與財力相稱。

〔一〇〕洞北户三句:洞,穿;陰,涼;徂暑,即盛暑。《詩·小雅·谷風》:“六月徂暑。”

〔一一〕敞南甍三句:南甍(méng),即房的南脊;虞,防;祁寒,嚴寒;僞古文《尚書·君牙》:“冬祁寒。”

〔一二〕木斲而已二句:木材只用斧子斫削,不加油漆彩畫。

〔一三〕牆圬而已二句:圬(wū),抹上一層泥,不再粉刷。

〔一四〕冪:蒙,糊。

〔一五〕紵幃:麻布作帳幕。

〔一六〕率稱是焉:大體上和草堂規格是一致的。言一切以樸素適用爲準。

〔一七〕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張:《文苑英華》“二”下多一“素”字,則當斷爲“木榻四素,屏二素,漆琴一張”。但“素”不能作單位名,且“素屏”與下“漆琴”相對,必無上屬之理。有“素”字者,當係衍文;又,或將“張”字下屬,亦不安。

〔一八〕睨(nì):流覽。

〔一九〕自辰及酉:古代以十二地支記時:辰,約在上午七點到九點;酉,約在下午五點到七點。

〔二〇〕應接不暇:言景物繁多,使人來不及欣賞。《世説·言語》:“王子敬云:‘從山陰道山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

〔二一〕俄而物誘氣隨二句:俄而,不久;物誘,景物迷人;氣隨,興趣自然也就轉向那裏。外適,環境相宜;内和,心情舒暢平和。

〔二二〕體寧:身體安適。

〔二三〕心恬:心情恬靜。

〔二四〕頽然嗒然:頽然,懶散狀;嗒然,心境空虚,物我兩忘之狀。《莊子·齊物論》:“嗒然若喪其偶。”

〔二五〕輪廣:方圓。

〔二六〕石澗:即石門澗,在廬山西。慧遠《廬山記》:“西有石門,其前似雙闕,壁立千餘仞,而瀑布流焉。”

〔二七〕僅:見前詩選《傷唐衢》注。

〔二八〕修柯戛雲:修柯,即長枝;戛(jiá),摩或刺。

〔二九〕幢(chuáng)豎:幢,古代刻有經文的石柱。豎,立。

〔三〇〕蓋張:張開的傘蓋。

〔三一〕灌叢:叢生的灌木。

〔三二〕蘿蔦:旋花科,一年生蔓生草,莖細長,攀緣他木上,夏日開花。《詩·小雅·頍弁》:“蔦與女蘿,施於松柏。”

〔三三〕駢織承翳:駢織,即交互糾纏;承翳,遮蓋。

〔三四〕嵌空垤塊:嵌空,玲瓏透剔貌。杜甫《鐵堂峽》詩:“嵌空太始雪。”垤(diè)塊,疙疙瘩瘩。四個字合起來是在形容堂北石山的奇特形狀。

〔三五〕蒙蒙:茂密貌。

〔三六〕離離:串串累累之狀。

〔三七〕烹燀(chǎn):即烹煮。

〔三八〕可以銷永日:可以磨銷長日。諸本無“銷”字,依《文苑英華》補。

〔三九〕練:白綢子。

〔四〇〕筑(zhù):古擊絃樂器,形狀像瑟而頭大。

〔四一〕右趾:右山脚。《文苑英華》作“石趾”。

〔四二〕砌:石階。

〔四三〕霏微:霏,細雨,此處狀水沫飄灑。

〔四四〕錦繡谷花:錦繡谷,在廬山中。陳舜俞《廬山記》云:“由天池直下山十五里,谷名錦繡谷。舊録云:‘谷中奇花異卉,不可殫述。三四月間,紅紫匝地,如被錦繡,故以爲名。’”

〔四五〕石門澗雲:廬山諸道人《遊石門序》云:“遊觀未久,而天氣屢變,霄霧塵集,則萬象隱形;流光迴照,則衆山倒影;開闔之際,狀有靈焉,而不可測也。”

〔四六〕虎谿月:虎谿在東林寺前,舊有慧遠居東林寺,送客不過虎谿之説。李白《廬山東林寺夜懷》詩云:“霜清東林鐘,水白虎谿月。”

〔四七〕顯晦:明暗。

〔四八〕含吐:即藏露。

〔四九〕不可殫紀覼縷而言:殫(dān)紀,意爲詳盡的描寫;覼縷,見前《與元九書》注。

〔五〇〕豐一屋:豐,作動詞用,增添;豐一屋,意即興建一間房屋。《易·豐卦》:“豐其屋。”

〔五一〕華一簀:華,作動詞用,精製;華一簀,意即精製一張竹席。《禮記·檀弓》:“華而睆者,大夫之簀歟?”

〔五二〕物至致知:言外面的景物反映進來,自然腦裏要留下印象。《禮記·大學》:“物格而後知至。”格即至意,爲白氏此詩所本。

〔五三〕永、遠、宗、雷輩十八人三句:無名氏《蓮社高賢傳》,載僧人慧遠、慧永、慧持、道生、曇順、僧叡、曇恒、道昺、曇詵、道敬(或作法安)、佛馱邪舍、佛馱跋陀羅及隱士劉程之、張野、周續之、張銓、宗炳、雷次宗十八人在廬山東林寺共結白蓮社事。

〔五四〕白屋:《漢書·蕭望之傳》顔師古注:“白屋者,白蓋之屋,以茅覆之,賤者所居。”

〔五五〕朱門:見前注。

〔五六〕所止:所住。

〔五七〕簣(kuì):土筐。

〔五八〕蹇剥:見前《與元九書》注。

〔五九〕郡守以優容而撫我:此即《白氏長慶集》一七《山中酬江州崔使君見寄》詩:“眷眄情無限,優容禮有餘,三年爲郡吏,一半許山居”意。使君,是對州刺史的尊稱。其人姓崔,名無考。

〔六〇〕歲秩:任期。

〔六一〕河南元集虚:河南,唐設府,在今河南洛陽市。元集虚,少好羣籍,仕爲協律郎。南遊,愛廬山之勝,結溪亭於五老峯下。

〔六二〕范陽張允中:范陽,唐郡名,其故治在今北京市城區。張允中事蹟無考。

〔六三〕南陽張深之:南陽,縣名,唐時屬鄧州,即今河南南陽市。張深之事蹟無考。

〔六四〕東西二林寺長老湊公、朗、滿、晦、堅等:東林寺,晉太元時慧遠建。西林寺,慧永建。僧人年德俱高者叫長老。湊公,即神湊;《白氏長慶集》卷二四有《唐故江州興果寺律大德湊公塔碣銘序》稱其俗姓成,京兆藍田人。又同書卷二六《遊大林寺序》記東林沙門,有智滿、士堅,當即此文的滿、堅;其餘朗、晦二人待考。

此文作於元和十二年(八一七)四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