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值得注意,但却一点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这就是因为我们经常让感情服从意志,所以有些事情都是我们自找的,我们的境遇也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偶然性在这中间所起的作用其实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大。
“一匹马也没有嘛。”坐在一只箱子上的女仆说。
“一条修过的路也没有,”男仆说。
“可是这儿有马来过。”女仆说,指了指马走过的痕迹。她问卡利斯特:“先生,那是通往盖朗德的路吗?”
“是的。”他回答,“你们等谁呀?”
“人家告诉我们说,图希家会派人来接我们的。”她对男仆说,“要是还不来人,我真不知道侯爵夫人怎么穿戴法。您应该到德·图希小姐家去跑一趟。这个穷乡僻壤,鬼地方!”
卡利斯特隐隐约约觉得他呆在这里不大对头。
“您的女主人是去图希庄园吗?”他问。
“小姐今天早晨七点钟就来把她接去了。”她回答,“啊!
马来了……”
卡利斯特转身向盖朗德奔去,跑得象羚羊那样轻快,同时象野兔那样兜着圈子跑,为的是不被德·图希家的人认出来,可是他走过的盐田路窄,还是遇到了两个德·图希家的佣人。
“我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当他远远看到图希庄园的松树树尖时,心里思量着。他胆子小,径直回了盖朗德,既羞愧又懊恼。他在林荫道上散步,继续翻来覆去考虑。他看到图希庄园心就猛烈地跳动,他端详着图希家的风向标。
“我这样坐立不安,她是不会料到的,”他想。
他这些古怪的想法好似一只只沉到心底里去的四爪锚,把侯爵夫人拴在里面了。卡利斯特在结识卡米叶的时候事先没有这些担心,也没有这些欢乐。他是在骑马的时候遇见卡米叶的,欲望油然而生,好象看见了一朵美丽的鲜花,就想去采摘那样。他迟疑不决,好象天性羞怯的人做诗,想象之火刚刚燃烧,他们便忽而振奋,忽而愤怒,忽而消沉,忽而激动,在达到苦心追求的目标之前,便默默地、一厢情愿地把爱发展到最热烈的程度。卡利斯特远远看见杜·阿尔嘉骑士和德·庞-奥埃尔小姐在林荫道上散步。他听见他们提到他的名字,便隐蔽了起来。骑士和老小姐以为林荫道上只有他们俩,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大。
“既然夏洛特·德·凯嘉鲁埃来了,”骑士说,“您就留她在这儿住三、四个月。您叫她怎么讨卡利斯特喜欢呢?她来这儿住的时间一向不长,没有时间做到这点。这两个孩子天天有了见面的机会,天长日久就会互相爱上,明年冬天,您就可以为他们办喜事。您只要把您的想法稍稍透露一点给夏洛特,她会立即加油添酱去搬给卡利斯特听。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肯定会胜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这两位老人转过身来往回走,所以卡利斯特一句也听不见了,但他已经知道了德·庞-奥埃尔小姐的意图。处于他目前这种心境,大概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的了。小伙子正对一场预料中的艳遇抱着希望,在这时候把一位少女强加给他,他会接受吗?卡利斯特对夏洛特·德·凯嘉鲁埃不感兴趣,不想要她。他自幼就习惯了父亲家里的小康生活,对财产漠不关心,而且他眼见德·庞-奥埃尔小姐过日子同杜·恺尼克家一样寒酸,不知道她有钱。再说,具有卡利斯特这样教养的青年,应该只考虑感情。所以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侯爵夫人身上。脑子里有了卡米叶给他描绘的形象,小夏洛特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他当作小妹妹看待的童年时代的女伴。五时左右他才回到家里。他走进大厅,母亲把德·图希小姐的一封信递给他,脸上挂着苦笑。
亲爱的卡利斯特:
美丽的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已经抵达舍下,我们希望您来一道为她洗尘。总爱打趣的克洛德说,您将做比丝①,她做但丁。款待好一位卡斯泰朗家族的成员,关系到布列塔尼的荣誉,也关系到杜·恺尼克家族的荣誉。
一会儿见!
你的朋友卡米叶·莫潘
又:您来不用客气,象平常一样,否则,我们会让人耻笑的。
卡利斯特把信拿给他母亲看,随即离家而去。
“卡斯泰朗是什么人家?”母亲问男爵。
“这是诺曼底的一个古老家族,与征服者威廉②有联姻关系。”男爵回答说,“他们家的族徽是上中下蓝、红、黑三等分,上面衬着一匹奔驰的白马,马蹄铁是金黄色。一八〇〇年,让好汉③在富热尔送了命的美人儿就是卡斯泰朗家一个小姐的女儿。这位小姐被德·韦纳伊公爵抛弃之后,到塞镇出家做了修女,后来当上了修道院长。”
①比丝是贝阿特丽克丝的爱称。
②征服者威廉,即威廉一世(1027—1087),原诺曼底公爵,一〇六六至一〇八七年为英国国王。
③这里“好汉”即《舒昂党人》中的蒙托朗侯爵,见本卷第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