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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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佑,北溪大全集>

钦定四库全书

北溪大全集卷六

宋 陈淳 撰

问目

详论夷齐

来教论夷齐云以天下之公义裁之则天理重而父命轻以人子之分言之则又不可分轻重但各认取自家不利便处退後一步便是伯夷叔齐得之矣某详此窃谓诸侯继世袭封所以为先君之嗣而爵位土田则实自天子锡故内必有所承上必有所禀而大伦大义又不至於相悖端可以光付托而无沗然後於受国为正伯齐叔齐以天伦言之则伯夷主器之嫡在法固当立然不得先君之命则内无所承乌得以嗣守宗庙而有国也以父命言之则叔齐固有其命矣然伯夷长也叔齐弟也叔齐之德不越於伯夷其父乃舍嫡立少是一时溺爱之私意非制命以天下之公义者也乱伦失正王法所不与何可以闻於天王而抚国也此皆在已有碍而不利便处此在伯夷所以不敢挟天伦自处以压父命之尊只得力辞而不受而决然不敢以或受在叔齐所以不敢恃父一时之命以压天伦之重只得固让而不为而决然不敢以或为皆各据其分之所当然以求即乎吾心之安盖不如此则於心终不安为伯夷者是不受之先君不受之天王而受之於弟为叔齐者是成父之非命而干王法也岂得为受国之正乎

文公先生批云此说得之臾看求仁得仁处

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意

来教云忘食忘忧是逐事上说一愤一乐循环代至非谓终身只此一愤一乐也逐事上说故可遂言不知老之将至而为圣人之谦词若作终身说则愤短乐长不可并连下句而亦不见圣人自贬之意矣某详此窃谓圣人安得有愤只是做事与衆超越做便做得极诚恳笃切如恐不及便是愤旣诚恳笃切则於事便做得彻底竭尽无遗恨及事既了便称意心得志满慊快充足有乐底气象逐事皆有愤乐愤在事方切之际乐在事既透之後惟真能愤然後真能乐不愤则事不极尽而中有愧悔安能乐然日用间应接酬酢自朝至暮事非一端方其为此一事时其愤其乐如此及又一事来其为之依前又如此其愤既做得透了依前人如此其乐每事皆然一愤一乐乐而又愤愤而乂乐工夫循环无所问断不知有岁月之逝此便见好学之笃而为圣人之谦处若通以终身言之则愤短而乐长只於童年志学时是有所发愤处自既立以後如不惑知命耳顺从心则皆其所以为乐之地故不知老之将至一句诚着不得而亦不见其为自贬之意矣

文公先生批云得之

详寤寐动静

来教云寤寐者心之动静也有思无思者又动中之动静也有梦无梦者又静中之动静也但寤阳而寐隂寤清而寐浊寤有主而寐无主故寂然感通之妙必於寤而言之某思此窃谓人生具有隂阳之气神发於阳魄根於隂心也者则丽隂阳而乘其气无间於动静即神之所会而为魄之主也昼则隂伏藏而阳用事阳主动故神运魄随而为寤夜则阳伏藏而隂用事隂主静故魄定神蛰而为寐神之运故虚灵知觉之体显然呈露有苗裔之可寻如一阳复後万核之有春意焉此心之寂感所以为妙而於寤也为有主神之蛰故虚灵知觉之体沉然潜隐悄无踪迹如纯坤月万核之生性不可窥其眹焉此心之寂感所以不若寤之妙而於寐也为无主然其中实未尝冺而有不可测者存呼之则应警之则觉则是亦未尝无主而未尝不妙也故自其大分言之寤阳而寐隂而心之所以为动静也细而言之寤之有思者又动中之动而为阳之阳也无思者又动中之静而为阳之隂也寐之有梦者又静中之动而为隂之阳也无梦者又静中之静而为隂之隂也又错而言之则思之有善与恶者又动中动之阳明隂浊也无思而善应与妄应者又动中静之阳明隂浊也梦之有正与邪者又静中动之阳明隂浊也无梦而易觉与难觉者又静中静之阳明隂浊也一动一静循环交错圣人与衆人则同而所以为阳明隂浊则异圣人於动静无不一於清明纯粹之主而衆人则虽同焉而不齐然则人之学力所系於此亦可以验矣

文公先生批云得之

详子温而厉章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集注谓盛德之容中正和平隂阳合德窃尝因其言而分之以上三截为阳而下三截为隂似乎有合然又以上三截为隂而下三截为阳亦似有合未知所决抑圣人浑是一团元气之会无间可得而指本不可指定为说但学者以己意强为之形容如是今且就其说自分三才而言则温然有和之可挹而不可屈夺则人之道也俨然有威之可畏而不暴於物则天之道也恭顺卑下而恬然无所不安则地之道也自阳根隂而言则温者阳之和厉者隂之严威者阳之震不猛者隂之顺恭者阳之生安者隂之定自隂根阳而言则温者隂之柔厉者阳之刚威者隂之惨不猛者阳之舒恭者隂之肃安者阳之健盖浑然无适而非中正和平之极不可得而偏指之也

文公先生批云如此推得亦好

详匡人不能害孔子意

圣人知匡人之决不能害已而必又有戒畏之心往前看得偏重了所以一向不通後来乃觉彼此皆浑沦是天处盖此处以大纲言之斯文未丧固天意在我而匡人决不能逆天矣圣人於此更不复疑惧所以信天理之必然也然就其中细论之吾无以致之而彼无故而来莫之为而为是亦天也吾又安可轻自恃哉故圣人於此又必戒谨而不敢忽所以尽天理之当然也二者并行而不悖便见圣人之行缜密无缝罅而左右动无非天处竪看横看道理便不偏着在一边不审是否前节天在我後节天在彼文公先生批云是

详高坚前後意

高坚前後大槩只是譬其无阶可升无门可入无象可执捉也然後而考其高坚前後之实恐亦不外乎日用行事之近即是日用间事但其理如是之高坚玄妙耳高是理义原头上逹处如性天道所由来坚是理义节会难攻处如数端参错盘根错节处前後是理义变化不居处如一彼一此亦时中之类仰者望而冀及之貌钻者凿而求通之意瞻则视之方微见也忽则认之又未定也此正用功愤闷恳笃之际而万疑查滓欲融未融之时也所谓欲罢之意亦易萌於此矣而夫子在前却循循善诱不亟不徐而教有其序既博我以文使我有以廓其知而无一理不洞研诸心人约我以礼使我有以会其极而无一理不实践诸已至此则高坚前後之旨趣要归亦不外乎其中而有可从升之级有可从入之门有可执守之象矣是以日益有味而中心悦怿虽欲罢而自不能以已於是又即仰钻博约之功所未精密而犹可以容吾力者一一极尽更无去处然後向之所以为前後高坚者始了然尽在目前如渠决水通大明之中睹万象眞见其全体之实卓尔直立於其所昭着亲切端的确定而无纎毫疑碍遗遁之处矣然欲更进一步实与夫子相从於卓尔之地则无所由盖前此犹可以用力此则自大而趋於化自思勉而之不思不勉介乎二者之境所未逹者一间非人力之所能为矣但当据其所已然从容涵养勿忘勿助至於日深月熟则亦将忽不期而自到而非今日之所预知也卓尔即是前日高坚前後底今看得确定卓然尔如巍巍高底今从顶彻底皆分晓卓然尽在目中无有遗遁节会坚底今皆融判自成条理卓然森列於中不容紊乱前後捉摸两不定底今则前者的见其卓然在前不可移於後後者的见其卓然在後不可移於前不是高坚前後之外别有所谓卓尔也

诸家多以前为过後为不及恐无此意前後只是恍惚不可认定处将以前者为是耶忽又有在後者焉而前者又似未是皆捉摸不着若见得端的时皆是时中无过不及诸家以卓为圣人之中卓却是中然亦恐未可便说中便说中则卓字意又看不切矣

文公先生批云此说甚善昔闻李先生说此章最是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亲切处其言有味前後固非专指中字然亦彷佛有此意思详逝者如斯夫章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尝因是推之道体无一息之停其在天地则见於日往月来寒往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终万古未尝间断其在人则本然虚灵知觉之体常生生不已而日用万事亦无一非天理流行而无少息故举是道之全而言之合天地万物人心万事纯是一无息之体分而言之则於穆不已者天之所以与道为体也生生不已者心之所以具道之体也纯亦不已者圣人之心所以与天道一体也自强不息者君子所以学圣人存心事天而体天道也

杨氏此篇有不逝之说亦犹中庸说死而不亡之意皆是堕异端处

文公先生批云此亦得之

详学道立权章集注

学道立权章集注举杨氏曰信道笃然後可与立且笃信是好学前事既笃信然後能好学也今於此既学适道之後却言信道笃何也恐信字彻首彻尾不可分先後如笃信而後好学者方只信个大槩既学之後而又信道笃者是眞知而信之所信意味自不同其言各有主而此章所引笃字又应立字为切否

文公先生批云信道笃三字诚有未尽善者

此章又举杨氏曰知时措之宜然後可与权则是中在先如孟子曰执中无权犹执一则是权在先不审中与权先後果何别莫只是同时事不可分先後否盖中之在事物即其恰好处而无过不及者也权则称其轻重而使之恰好无过不及者也故中者权之极极犹屋极之极权者中之则则犹凖则之则中所以行权权所以取中论理则知中然後能权就事则由权然後得中犹之秤焉或斤或两莫非有中也然必识斤两之所在然後能以权而称能以权而称然後物之轻重得其斤两之平也

文公先生批云是

祷是正理

前承教子路请祷处云祷是正理自合有应尝思之周公请命而王乃瘳成王出郊而天反风耿恭拜井而泉出庾黔娄稽颡北辰而父疾愈与王祥双鲤姜诗井鱼等类其所以必如是而无不应者只为天地间同此一理同此一气理所以统乎气而人之心则又为理气之主而精灵焉随其所属小大分限但精诚所注之处恳切至极则是处理强而气充凡我同气类而属吾界分者自然有相感通随而凑集之以此见实理在天地间浑是一个活物端若有血脉之相关者矣虽然亦或有不能必其然者盖必然而无不应者理之常也或不能必然者则非其常而不可以常法责也故君子惟自尽其所当为而不可觊其所难必

文公先生批云得之

圣人千言万语皆从大体中发来

圣人千言万语虽或至粗至浅至近至小处无非从大体中发来就一语上直而观之亦可见妙道精义横而观之则与其他万语无不旁通贯串其於行也亦然犹天地生物虽一草一木之微皆从大气中流出就一草一木上直而观之亦可见造化之神旁而推之与万木生理无不相通又如裘然千丝万缕皆从领上系来就一丝直而寻之亦可见大纲所在横而推之则与万缕无不相联属故一不可阙而万不可厌以一为足而忽其余则见不广以万有余而略其一则识不周不审是否

文公先生批云得之

主敬穷理克己工夫

主敬是日用间动静不可间断要切工夫其次则穷理克已又其相须也盖敬者生道也心之所以常惺惺不昧而天理之所以聚也必主焉则专以是为重常存於中为此心之鎭而无少时之不然也无事而主乎敬者所以醒定其未发有事而所主之敬不弛者所以齐整其已发未发者醒定则天理昭融於方寸有以涵夫动之端而其发也必齐整巳发者齐整则天理森布於事物各不违其静之则而其复常而为未发也又益醒定矣一动一静只管如此循环去然亦岂一时暂尔之敬而遽能尔哉平时之学苟惟一理之未莹则未发虽醒定而其中已有是一理之欠其中既一理之欠则所发虽齐整而亦必有乖碍不中节之处矣一私之未克则未发虽醒定而其中已有是一根之伏其中既一根之伏则所发虽齐整而亦必有不觉乘间为事之累矣故平时之穷理克已非主敬不能而亦所以维是敬也盖敬贯动静而穷理者又所以栽培其未发而精明其所已发克己者又所以堤防其未发而洒落其所已发平时之穷理克己所以为今日未发已发之趾而今日之穷理克己又所以为後日未发已发之基理之穷也日益精则敬之致也日益密而动静灼然纯天理之公已之克也日益力则敬之存也日益固而动静粹然无人欲之间夫是以未发之前全体完莹而真有大本之中已发之际大用通畅而实得其逹道之和矣此心地上工夫之大槩动静无端与日周流至死而後已也文公先生批云亦善

理有能然必然当然自然

理有能然有必然有当然有自然处皆须兼之方於理字训义为备否且举其一二如恻隐者气也其所以能如是之恻隐者理也盖其中有是理然後能形诸外为是事外不能是事则是其中无是理矣此能然处也又如赤子入井见之者必恻隐盖人心是个活物其感应之理必如此虽欲忍之而其中惕然自有所不能以巳也不然则是槁木死灰理为有时而息矣此必然处也又如赤子入井则合当为之恻隐盖人与人类其待之之理当如此而不容以不如此也不然则是为悖天理而非人类矣此当然处也当然亦有二意一就合做底事上直言其大义如此如入井当恻隐与夫为父当慈子当孝之类是也一泛就事中又细拣别其是是非非当做与不当做处如视其所当视而不视其所不当视听其所当听而不听其所不当听则得其正而为理非所当视而视与当视而不视非所当听而听与当听而不听则皆非理矣此亦当然处也又如所以入井而恻隐者皆天理之眞流行发见自然而然非有一毫人伪预乎其间此自然处也其他又如动静者气也其所以能动静者理也动则必静静必复动其必动必静者亦理也事至则当动事过则当静其当动当静者亦理也而其所以一动一静又莫非天理之自然矣又如亲亲仁民爱物者事也其所以能亲亲仁民爱物者理也见其亲则必亲见其民则必仁见其物则必爱其必亲必仁必爱者亦理也在亲则当亲在民则当仁在物则当爱其当亲当仁当爱者亦理也而其所以亲之仁之爱之又无非天理之自然矣凡事皆然能然必然者理在事之先当然者正就事而直言其理自然则贯事理言之也四者皆不可不兼该而正就事言者尤见理直截亲切在人道为有力所以大学章句或问论理处惟专以当然不容己者为言亦此意熟则其余自可类举欤文公先生批云此意甚备大学本亦更有所以然一句後来看得且要见所当然是要切处若早见得不容己处则自可默会矣详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意

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李丈前所问盖以人字统就生人之类而言所以转见不通某窃谓此段之意人字只是指吾此人身而言与中庸仁者人也之人自不同不必重看紧要却在体字上盖仁者心之德主性情宰万事本是吾身至亲至切底物公只是仁之理专言公则只虚空说着理而不见其切於已故必以身体之然後我与理合而谓之仁亦犹孟子合而言之道也然公果如之何而体如之何而谓之仁也亦不过克尽已私至於此心廓然莹净光洁彻表彻里纯是天理之公生生无间断则天地生物之意常存故其寂而未发也惺惺不昧如一元之德昭融於地中之复无一事一物不涵在吾生理之中其随感而动也恻然有隐如春阳发逹於地上之豫无一事非此理之贯而无一物非此生意之所被矣此体公之所以为仁而所以能恕所以能爱虽或为义为礼为智为信无所往而不通也

文公先生批云此说得之不然则如释氏之舍身饲虎虽公而不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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