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碧坐在克莱尔庄园的教堂里凝视着阿什比家的墓碑时,博莱特·法拉正站在皮姆利科的后屋里,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心里有些受宠若惊。
他怎么就卷进来啦?他一直都在打着些什么主意呢?他,博莱特·法拉究竟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一路过关斩将到了如此地步?他一开始怎么就同意让自己一步一步深陷其中了呢?
是这套衣服让他猛地一惊,意识到了这些问题。也是这套衣服让他的罪恶板上钉钉、昭然若揭。都因为这套衣服太完美了!正是他所一直梦想着要拥有的样子;既不招摇,也不打眼,做工无可挑剔,以至于第一眼见它,你会不由得赞叹英式剪裁在简约之中却蕴含着非凡功力。可此时的他虽身在明镜前,心里却只有担惊受怕,全无一丝欣赏之意。
他不能做这种事,真的,万不该一错再错了。
他得在事情败露之前抽身离开,免得为时晚矣。
他要把这套要命的衣服还给裁缝,然后给那个待他不薄的女士写封信,最后淡出人们的视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那声音说道,“就这么让你这一生中最值得冒的险付诸东流?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啊?”
“机会个屁。摆明是讹人钱财!”
要是他现在一走了之,他们压根就不会费尽心思去找他。相反,他们只会感觉如释重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本可以这么挥一挥衣袖,一丝一毫的波澜也不会有。
“然后连一大笔财富也不要啦?”那声音又问道。
“是的,不要了;再说啦,谁稀罕呢?”
他们会保留他的信,以此确保他未来不会再找麻烦,然后才会放他一马。他会给那个女人写一封信,因为她善良的天性让她在还没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就亲吻了他,接着会向她忏悔,给她道歉,就这样让往事随风飘去。
“还要放弃原本能拥有一群马儿的机会?”
“谁稀罕?这世上的马儿还有缺?”
“或许你能自己拥有一些呢?”
“将来有一天会有的,会有的。”
“恐怕到那天母猪都能上树了。”
“给我闭嘴!”
他还要写封信给洛丁,告诉他自己不干了,不再掺和到他罪恶的勾当里了。
“就这样半途而废啦?你脑袋里存储了那么多的信息,受过那么多的训练,就这么白费啦?”
“我一开始就不该搅这趟浑水的。”
“可你已经开始了。一不做二不休。你都准备好为那一笔财富接受考验了。你不能就这样把大好的机会浪费掉,真的!”
洛丁也会感叹,快要到手的半数财富就这样成了一场空。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自甘成为吊线玩偶,何况操纵他的还是个像洛丁这样的骗子!
“一个倒还诙谐、十分狡猾的骗子。一等一的大骗子。十足的寡廉鲜耻,相信我。”
明天上午他就找一家旅行社,订张船票离开这个国家——只要能离开这个国家,去哪儿都无所谓。
“我还以为你想要留在英国呢!”
他想在自己和诱惑之间留下一个大洋作为屏障。
“你刚还在说‘诱惑’是吗?别跟我说你现在还在犹豫踌躇!”
他剩下的钱虽然不够去美国,但也足以远走高飞。旅行社会给他几个地方任选。世界那么大,有趣的地方总还是有的。星期二上午他就将离开英国,这次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看都不看拉特切兹一眼?”
他有一天总会找到——“你刚说什么?”
“我说:连拉特切兹都不看一眼啦?”
他试着找出个答案。
“没话儿说了吧?”
一定能找着个答案的。
“花不完的钱、阅不尽的马,还有兴趣盎然的生活、激动人心的冒险!当然啦,你大可在世界上的其他角落找到这些。但是,过了拉特切兹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一旦错失机会,就再也不能回头啦。”
“可这拉特切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什么话?你啊,长着一个阿什比家的脸,套着个阿什比家的骨架;莫说是你的嗜好了,就连肤色和血液都跟阿什比家如出一辙!”
“可我根本就拿不出证据——”
“要我说,你就流淌着阿什比家人的血液。我就不懂了,你这可怜的小孤儿,分明拉特切兹就是你的命中归宿,而你竟然还假惺惺地装作毫不在乎!”
“我并没有说我不在乎。我当然在乎!”
“可你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国家,把拉特切兹抛诸脑后?再也不回来啦?这可就等于永远放弃了,我的乖乖。你必须做出抉择。要么继续为了发大财而冒险,星期二早晨去看一看拉特切兹;要么做个逃兵,再也别想见到拉特切兹了。”
“可我不是骗子!我干不成犯罪的勾当!”
“干不成?过去几周你模仿得倒还不赖嘛!你自己也都乐在其中。还记得第一次去老桑达尔先生那儿时,你是多么享受那种走钢丝的感觉啊?其他的事情难道你就不享受了吗?哪怕是跟那个叫什么凯文·麦克德默特面对面,接受他的盘问时,你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哩!你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不过现在是有些怯场罢了。或者说是紧张。你就是想要看看这个拉特切兹,这个念头胜过了其他所有想法。你就是想像个阿什比人一样住在拉特切兹!你就是想要那成群马儿!你就是想要冒这个险!你就是想要在英国生活!想想吧,只要星期二去拉特切兹一趟,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可——”
“你穿过大半个地球才遇到洛丁,这难道仅仅只是偶然吗?当然不是!这都是命中注定。你的宿命就定格在了拉特切兹。这是你的命。你一生下来就安排好了的。你的命啊!就在拉特切兹!你就是个阿什比!越过大半个地球来到个你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命!你是逃不脱的……”
博莱特缓缓地褪下新衣,依着在孤儿院养成的规矩,整齐地把它挂在了精致的新衣架上。接着,他坐在床边,双手捂脸,陷入苦思。
他就这么一坐坐到了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