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卡玛娜一起来只感到精神非常疲惫;太阳似乎已失去了平时的光彩,河水懒懒地流着,河岸边的树木都像疲倦的旅客似的低着头站在那里。
当乌梅希跑来帮她做活儿的时候,她懒洋洋地对他说,“你走开吧,乌梅希,今天你可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但乌梅希却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打发走的。
“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妈妈,我是帮你砸香料来啦。”
后来,哈梅西也注意到了她的憔悴的神色。“你身体不很舒服吗,卡玛娜?”他问,但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卡玛娜只重重地摇了一下头,表示他这种问话是多余的人的成功,而是公众的成功。,是毫无意义的,接着她就离开他,到厨房里去了。
哈梅西立刻感觉到,日子每过去一天,他的问题就变得更加复杂一分,现在他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一定得立刻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他最后想到,如果他能够把这一切情况都告诉汉娜丽妮,那他也许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来,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经过长时间的思索之后,他就坐下来给汉娜写信。
他写了一阵,接着又把他所写的全给涂掉,这时他却听到一个陌生人说话的声音,“我可以请问你贵姓吗,先生?”他惊异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已过中年的绅士模样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胡须和头发都已变成灰白色,额角边的头发更已大半脱落了。
哈梅西这时全部思想都集中在写信一事上,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你是一个婆罗门,是不是?”那个陌生人接着说。“祝你早安。你的名字是哈梅西先生,这些我是知道的。你知道,在我们国家里,问一个人的名字一向就是和他结识的第一步。所以这实际是极有礼貌的一种举动,但在今天,这种举动却常常会引起别人的愤怒。如果你因为我问你的名字对我生气,那你可以把我对你的侮辱加倍奉还我!你只要问我一声,我立刻就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并且把我父亲的名字也告诉你。事实上你要我告诉你我祖父的名字都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哈梅西不禁大笑了。“我倒还没有像您说的那么爱生气!
您只要告诉我您自己的名字,我就很满意了。”
“我的名字叫特莱拉基亚·卡克拉巴蒂,上江一带,大家都叫我‘大叔’。我想你总读过历史吧?巴拉塔被人称为‘卡克拉巴蒂大叔’——那意思就是印度斯坦的‘皇帝’,和他一样,我就是全部西印度的‘卡克拉巴蒂大叔’。你要是到西部去,一定会听到许多人谈起我。但我倒要问问,先生,体现在预备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还没有决定在什么地方下船。”
特莱拉基亚:“你应该赶快决定下船的地方了。下船的问题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刻不容缓、急待决定的问题!”
“我在哥兰多下火车的时候,就听到这只轮船正鸣着汽笛。那时我发现这船显然不会等待着我,容我仔细考虑我要去的目的地了。因此在那必须匆忙的时候,我就匆忙地地上船来了。”
特莱拉基亚:“我这里向你致敬,先生,你正是我所钦佩的那种人。你和我恰恰相反。我在爬上一只轮船以前一定要先想定我究竟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因为我是一个最没有决断的人。对于一个虽然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上什么地方去,就能下定决心向船上跑的人,我一向总是表示敬佩的。你的太太在船上吗,先生?”
哈梅西忽然感到很不愿意对这个问题给以肯定的回答。
卡克拉巴蒂看到他犹豫着不愿回答的样子,就又接着说:“我必须请你原谅,根据极可靠的证明,我已经知道她是在船上。碰巧在你夫人做菜的时候,我的饥肠竟领着我向她的厨房边走去了。我对她说,‘太太,你对我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印西有名的‘卡克拉巴蒂大叔’。她是多么难得的一位年轻的家庭主妇啊!我接着又说,‘很显然你现在已占有这个厨房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来照顾我,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分享一点你的这些美味。’她微笑了,笑得那么甜蜜,使我立刻感到她一定不会讨厌我,因此我的一天烦恼也就马上烟消云散了。你知道,我每次出门的时候总要翻看历书,挑一个黄道吉日动身,但我却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这次遇到的这种好运!你现在显然很忙,我不再打搅你了。如果你能允许的话,我愿意去给你的那位年轻的太太帮帮忙去。有我在这里,我可决不能让炉灶边的火钳弄污了她的娇嫩的双手。不,请你不要站起来。你照旧写你的信吧。我自知道怎么去对她作一番自我介绍,”说着,“卡克拉巴蒂大叔”向哈梅西告别,就走到厨房里去了。
“这地方老是不停地散出一阵阵令人闻着流涎的香味,”他一走进厨房就大声叫着说。“一闻到这味道,不要用嘴尝就知道这是做得极到家的鱼饭。不过我还想帮你做一点酪浆。只有生长在酷热的西北部的人才能做出好酪浆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奇怪这个老头子在胡说些什么,这里又找不到酸荚,他能做什么酪浆!可是,你听我说,有我在这里,你就不必担心酸菜的问题。你且等一等,瞧我做出来你看,”说着他就拿出一个用纸包着的、装着酸荚的小罐子。
“等我把酪浆做成以后,你今天要用多少先用着,剩下的你留下还可以够你用四天。呆一会你尝尝,看看卡克拉巴蒂大叔说他会做酪浆,是不是瞎吹。你现在快洗手去吧,已经快到吃早饭的时候了。灶上没完的活儿有我来做。你别不放心,我对做饭的经验可多啦。我老婆常常是七病八灾的,为要给她开胃口,我就学会了怎么做酪浆的办法。你别望着我这老头子打哈哈,我并不是和你开玩笑,我说的完全是真话!”
“您一定得教我怎么个做法,”卡玛娜微笑着说。
“先别急!我不能这么容易就把这门学问传授给你!如果在我们这样刚认识的头一天,我就把这种庄严的知识教给你,那智慧的女神一定会对我大为生气了。你必须先花上三四天的工夫尽量在老头儿的面前讨好。你不必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才能使我高兴,这个我自己可以先告诉你。第一条原则是:我非常喜欢槟榔,但我可不愿意把整个的槟榔果拿来吃。要得到我的欢心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这在你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亲爱的,有你那一张美丽动人的脸,你就可以事成半倍。嗨,你这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但乌梅希并没有回答,对这个老人的出现,他可丝毫也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已不安地想到,他可能会和他争夺卡玛娜的爱。
“一个好样的孩子!”老头接着说,“他不愿意立刻让你知道,他脑子里在想着些什么,但我能肯定,他和我在一起一定能相处得非常好。现在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必须赶快来做饭。”
老人的来临填补了卡玛娜生活上的空白。同时有他常和她在一起,也减轻了哈梅西心理上的负担。最初几个月,在哈梅西以为卡玛娜真和他是夫妻的时候,他们俩实际是亲密之极的;他们那时的关系和他现在的态度真是一个强烈的对比,看到这情形,女孩子的心里焉能不感到伤痛。所以现在任何能使她对他慢慢淡漠的东西,他总是欢迎的,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医治他自己内心的创伤了。
当哈梅西正在那里独自沉思的时候,卡玛娜在她自己的舱房门口出现了。她出来是想找到卡克拉巴蒂,和他一同度过午后漫长无聊的时光,但那老人一看到她却立刻大声叫喊着说“这就不好了,亲爱的!不,这可不行。”卡玛娜完全不能了解他这些没头设脑的话是什么意思,这话使她颇感惊异,同时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呐,我当然是说那双鞋,”老人看到她那种探询的神情就接着说。“哈梅西先生,这一定是你干的事。不管你怎么说,这实在是一种亵渎神灵的举动。只有鄙视自己的国土的人才会拿任何东西把自己的脚和祖国的神圣的土地隔开。如果拉摩·章德拉曾让悉多穿上‘道逊的’长靴,你想拉克希曼会一直跟随着他们在森林里度过那十四个年头吗?要笑你就笑吧,哈梅西先生!你不肯相信我的话,我也并不觉得十分奇怪。一个人既然会只听到一条船的汽笛声,还没弄清它要开到什么地方去,就立刻向船上跑,那他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好啦,大叔,”哈梅西说,“您最好给我们决定一下,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下船好。您的建议比轮船汽笛的一阵鸣叫一定会更有力得多了。”
“天啊,你倒很快就学会了一个打定主意的办法。可是,我们彼此相识才不过几个钟头呀。嗯,你们最好在加希波尔下船吧。你愿意到加希波尔去吧,亲爱的?那里许多人家都种有极漂亮的玫瑰,我这个对你十分崇拜的老头子也正是住在那里。”
哈梅西拿着眼睛看着卡玛娜,她立刻点点头,表示很赞成这个建议。
卡克拉巴蒂和乌梅希这天下午一直都坐在卡玛娜的舱房里,这一来,哈梅西就只剩下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外面了,卡玛娜心里倒多少有些不安。轮船稳稳地向前开行着,在秋天的色彩鲜明的阳光下,永远不停地向后退去的河岸呈现出一幅宁静的、时刻变幻的景色——它像一幅长条图画,画着无数的稻田、码头、沙滩、农舍和盖着铁屋顶的市场,其间还时而可以看到一群群赶路的人聚集在高大的榕树荫下等待着渡口的渡船。卡玛娜的爽朗的笑声时而打破秋日午后的恬静,从邻舱传到哈梅西的耳朵里来。“这一切是多么美妙,但又多么遥远!”因她的笑声引起的这一思想一直在他的心中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