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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的钟声在风中回荡,好像在吹奏一曲忧伤的《凯瑟琳》,钟声穿过贫民窟的破街烂巷,我满脸愁苦、心焦气躁地醒来,呻吟不止,因为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宿醉,我使劲呻吟,更因为我把到旧金山的“秘密之旅”计划毁得一塌糊涂,我跟流浪汉们藏在山谷里的时候喝得大醉,然后又行进到北海岸去跟大家见面,可是我和洛伦佐·蒙桑托[1]交换了那些超长的信件,信里都计划好我会怎样悄悄潜入旧金山,我给他打电话时用亚当·尤尔其或者拉拉吉·普尔夫塔夫特(都是作家)之类的名字作暗号,之后他就会开着车把我秘密带到他在大瑟尔树林中的小屋,在那儿我可以一个人待着,砍砍柴、提提水、写点什么,要不就呼呼大睡,或者散散步,总之六个星期都不会有人打扰我。——可是我没去成,反倒是在星期六晚上生意最好的时候醉醺醺地闯进“城市之光”书店,所有人都认出我来(尽管我全副伪装,戴着渔夫帽,穿着渔夫服和防水裤),大家都嚷着说那个酷极了的“垮掉之王”回到城里来请大家喝酒啦,然后大家又乱哄哄地跑到所有有名的酒吧去喝酒——就这么喝了两天,包括星期天本来和洛伦佐说好到我秘密落脚的那个贫民客栈去接我的那一天(霍华德街四号的火星客栈),可是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根本没人接,他让客栈的服务员打开房门,只见我躺在外间的地板上,周围全是酒甁,本·费根四仰八叉躺在那儿,一半身子还在床上,罗伯特·布朗宁[2],就是那个垮掉派的画家,身子都掉到床外了还鼾声震耳——于是他心想:“我下周再来接他吧,我看他还想在城里喝上一个星期(他老是这么干,我猜)。”于是他就把我撂在那儿,自己开车回到大瑟尔的小屋了,他还觉得他这样做挺对。可是啊,当我醒来的时候,本和布朗宁已经走了,他们把我扔到了床上,我听到《我会再次带你回家,凯瑟琳》的曲子被钟声吹打得那么悲凉,再加上薄雾中冷风的吹送更显得忧伤,风吹过神秘怪异的旧金山屋顶,哇,我走到了路的尽头,可不管怎么使劲身子也动不了,连在树林里找个避风的地方都不行,就让这身子在城市里孤零零地直立一会儿——自打我出版“路上”那本书,就是那本“让我名声大振”的书后,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我妈妈家),可事实上这三年来我都快给逼疯了,无穷无尽的电报、电话、请求、信件、来访者、记者,还有没完没了的窥探者(我正打算写小说的时候从我地下室的窗子那儿传来巨大的声音:你忙不忙?),要不就在我穿着睡衣打算把我梦中的情形写下来的时候,记者却跑上楼来直冲到我的卧室——年轻人们得跳过六英尺高的栅栏,那是我为了保护隐私而安装的——好多人拿着酒瓶在我书房的窗子前大声嚷嚷:“出来吧,好好喝一顿!您要是光干活不玩的话就变成傻子啦!”——一个女人来敲我的门对我说:“我不是来问你,你是不是杰克·杜洛兹,因为我知道他有胡子,我就想问问你,我到哪能找到杜洛兹,我想请个真正的垮掉派成员来参加我的年度狂欢大会。”——醉醺醺的来访者在我的书房呕吐,还偷走我的书,连铅笔也偷——不请自来的熟人一待就是好几天,因为我妈妈为他们准备了干净的床铺,还有可口的食物——而我实际上无时无刻都醉醺醺的,好给自己戴上一顶快活的帽子来适应这一切,可我最后终于意识到,我被重重包围而且势单力孤,所以我得逃离这里,一个人待着,或者死掉算了——于是洛伦佐·蒙桑托给我写信说“到我的小屋来吧,没人能知道你在哪”这样的话时,我便偷偷潜入旧金山,从我的家乡长岛(北港)坐在开往加利福尼亚西风号火车的小包厢里走了三千英里,一路看着美利坚大地在窗外掠过,三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开心快活,我在私人包厢里待了三天三夜,喝着速溶咖啡,吃着三明治——一路沿哈德孙河谷而上穿过纽约州,到了芝加哥,后来又是平原、山冈、沙漠,最后是加利福尼亚山脉,跟我以前艰苦不堪的搭便车之旅相比,一切都这么自在,像梦境一样。那时候我还没钱去坐横贯大陆的火车(所有美国的高中生、大学生都觉得“杰克·杜洛兹二十六岁而且每时每刻都在路上搭便车”,可我现在已经四十岁了,厌烦了也疲惫了,就想躺在小包厢的床铺上逍遥地穿过盐地)——可是不管怎么样,可爱的老洛伦佐慷慨地为我的退隐提供了极好的开端,但事情进行得却不那么顺畅。我醉着醒来,难受、厌恶、害怕,事实上我是给吓着了,因为那么忧伤的歌飘过屋顶,中间还夹杂着在下面街角聚集的救世军那令人落泪的哭喊声:“是撒旦让你酒精中毒啊,是撒旦让你堕落放荡,撒旦无处不在,一心要毁掉你,除非你现在就悔过。”而且比这更糟的是,我能听见隔壁房间的老醉鬼呕吐的声音,大厅地板的嘎吱嘎吱响声,还有无处不在的呻吟声——其中有把我吵醒的呻吟声,我自己躺在凹凸不平的床上的呻吟声,我脑子里呼呼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让我呻吟不止,而且还把我像个鬼一样扔到枕头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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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orenz Monsanto,原型为劳伦斯费林盖蒂(Lawrence Ferlinghetti)。

[2] Robert Browning,原型为罗伯特·拉维涅(Robert LaVig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