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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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戴夫和我都急着去见伟大的科迪,而他是我跑到西海岸来的主要原因。于是我们给他打电话,他住在距离圣塔克拉克谷地五十英里的洛斯加托斯,我听到他亲切而伤感的声音说:“一直在等你呢老伙计,快来吧,不过半夜的时候我要去干活,所以得快点,你们可以在我干活的时候来看我,老板大约两点的时候就走了。我让你们看看,我的新工作就是翻新轮胎。我看看你们会不会带点什么小礼物,比如说女孩子什么的,开玩笑呢,快点来吧伙计——”

老威利在街上等我们,就跟平常一样,在那个快活的小个子日本人开的卖酒的商店对面,按照老规矩,我跑到那里买点保乐力加葡萄酒,或者苏格兰威士忌,或者别的什么好东西,而戴夫开着车在商店门口接上我,我坐前排,就是戴夫的右边,我从来都是坐在这儿的,就像可敬的塞缪尔·约翰逊一样,而其他也想一起去的人就得挤在的后面的垫子上(一张大垫子,座位搬出去了)。他们要不蹲在那儿,要不躺在那儿,而且一般情况下特别安静,因为如果戴夫掌握着威利吉普的方向盘,而我则抱着那些酒,我们再次出门旅行的时候所有的谈话就都来自前排——“天啊,”戴夫又开始快活地大叫,“就像回到了过去,杰克,嘿,老威利也曾经为你难过呢,一直等着你回来——现在我就向你展示一下这老威利年头越老越威风的样子,上个月在里诺我把它修整了一下子,要开喽,准备好没有威利?”——然后车开动了,这个特别的夏天美妙之处就在于前排座位坏了,戴夫开车的时候每动一下,这个座位就会轻轻地前后摆动——我就好像坐在门廊里的摇椅上一样,只是这个门廊会往前移动,而且还是个能坐在里面说话的门廊——而不是坐在门廊里看老头子们掷马蹄铁的游戏,当我们像鸟一样在哈里森街的斜坡上飞起来的时候,它就在马路中间的那条漂亮干净的白线上奔驰,这也是戴夫经常用来避开所有车辆以极快的速度逃离旧金山的小东西——很快我们就畅快地在美丽的四车道海滨公路上一路前行,驶向美妙的圣克拉拉山谷——不过我觉得很惊讶,才几年时间,这该死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像劳伦斯城那样的洋李树林和大片的甜菜地,那时候我在南太平洋公司做司闸员,之后一段时间这里也曾很美,可现在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一排房子,绵延五十英里,一直延伸到圣何塞,洛杉矶就像一个巨大的怪物,耸现在旧金山南部。

一开始我只凝视着公路上的白线不断绕进威利车头的样子,觉得很是美妙,可是当我环顾车窗外的景色时,却只看到到处都是一望无尽的住宅建筑,还有新建的蓝色工厂厂房——戴夫说:“真的没错,过不了多久人口爆炸就会占据美国所有房屋后院的每一寸土地,实际上他们还会在房屋上再他妈的一层层加高,然后再在上面垒上别的玩意,这就是你的城市、城市、城市,最后房子都有上百英里那么高,地图上不管东西南北,所有的房子都得伸到云彩里头去了。人们要是从其他的星球上用超高倍望远镜看地球,准会看到一个在太空中悬着的像刺猬一样的大球——一想到这个你才会觉得真是恐怖啊,就是我们胡侃瞎聊着都觉得可怕,我操,好几百万人和事不断地堆积,你几乎都无法想象,就像发疯的狒狒一样,我们都一个一个地摞在一起,要不就你压着我我压着你,不然还能怎么样,你说说——数百万饥饿的嘴疯狂地想争抢到更多,更多,更多——最悲哀的是这样的世界再也不能造就出真正的作家,就像你常常说的那种能够真真正正触摸到这种真实生活每一个细节的作家,一些作家能让你彻夜难眠,躺在月光下,躺在床上落泪,就是他妈的那种婴儿床似的东西,终于看透一切,到黎明时分读到最后那个该死的血淋淋的细节时,你的心会变得无比低落阴郁,完全被故事所左右,可是这时已经没有人在乎了,就像辛纳屈[1]的歌中唱的一样”(他用低沉的男中音唱道:“当无人在意的时候”,之后再继续唱下去):——“一些严厉的清扫夫把这些清理得干干净净,杰克,我是说那种不可思议的绝望情绪,当席林在大清早往塞纳河里撒尿,以此来结束他的‘通向夜之尽头之旅’的时候,我那时却在想着,我的天哪,就是现在这个大清早的时刻,也许正有人往特伦顿河尿尿呢,还有多瑙河、恒河、冰冻的鄂毕河、黄河、巴拉那河、威拉米特河,还有密苏里州的梅里麦克河、密苏里河、尤马河、亚马孙河、泰晤士河、波河等,永远都他妈的没完没了,就像诗歌一样,根本就没有尽头,你知道吗?老和尚是人间最有智慧的,他说的大概是:‘宇宙中的星云亘古永存的年代久远得无法计量,比所有星系中的尘埃数量还要多,再乘以十亿光年的乘积,事实上我要是继续说下去,你肯定会被吓到,而且也无法理解,最后你会感觉无比绝望,直到倒地而死。’他在其中一本经书中就是这样说的——从宏观世界到微观世界,到死后世界,到微生物,直到最后你得到所有这些恢宏伟大的书,可是人甚至根本没有时间去读,在这个已经重重堆积的世界中你想做什么?说到这些堆积如山的书,你肯定会想到《诗经》、福克纳、塞查·皮罗多、莎士比亚、《萨帝利孔》、但丁,这些都是酒吧里的人讲的那些长长的故事而已,事实上那些经书,菲利普·西德尼、斯特恩、伊本·阿拉比、著作丰厚的洛佩·德·维加,还有那个他妈的就写了一本书的塞万提斯,嗬,接下来你还得想方设法去应对那些卡图卢斯们、大卫们,还有在贫民区听收音机的圣人们,因为他们身上也有数不尽的故事,你也一样。后排的罗恩·布莱克你给我闭嘴!要一件不落地说完简直太多了,就看有没有这个必要。难道你没想到‘虚无’这个词吗,呃?”(当然,他完整而精确地表达出了我的观点。)

为了证实这个世界繁多杂乱的看法,事实上在后面垫子上挨着罗恩坐着的斯坦利·波波维奇,就是来自纽约的那个斯坦利·波波维奇,和他漂亮的意大利女友一起突然来到旧金山,可没几天又要离开她去马戏团干活,他是个高大健壮的南斯拉夫小伙,曾在纽约经营过“七星艺术馆”,读过的垮掉派书籍也是不计其数,可现在跑到马戏团干活,他自己的经历本身就是完整的在路上的大作——够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讲起了他在马戏团的工作——而科迪那个老家伙他的经历也包含着成千上万的故事——我们都觉得经历这本书太大了,我们跟不上它的步伐,我们都被生活包围,可我们从来都不懂生活,于是我们就痛饮瓶子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好把全部生活聚集到其中,酒瓶空了我就赶紧下车去买,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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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Frank Sinatra(1915—1998),美国音乐人,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