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我呻吟着醉倒在戴夫的地垫旁,都忘记了他根本不在那里。
可我记起了那天早晨发生的一件奇怪的事儿,发生在科迪从山谷下打电话来之前:我又一次感觉像白痴一样,无可救药地沮丧,在呻吟中记起了“小淘气”的死,也记起了被吞没的海滩。可是在厕所的散热器旁边放着一本鲍斯威尔[1]的《约翰逊传》,我们曾在汽车里快乐地讨论过这本书:我随意翻开一页,然后又翻了一页,接着便从左上角开始读起来。突然之间我便觉得自己又身处于一个无比完美的世界:老约翰逊博士和鲍斯威尔到苏格兰的一座城堡造访,那城堡属于他们已故的朋友罗瑞·摩里,他们在巨大的壁炉旁喝着雪莉酒,看着墙上挂的摩里的照片,罗瑞的遗孀也在那里,约翰逊突然说:“先生,我告诉你怎样对付罗瑞·摩里的剑。”(照片里的老罗瑞拿着他的高原投掷武器。)“我用短剑刺进他的身体,刺伤他,我会像动物一样感到快乐”,在宿醉的蒙眬中我意识到,如果说哪种方式可以使约翰逊在这种场合对罗瑞·摩里的遗孀表达出他对摩里之死的悲伤之情的话,那么非这种方式莫属——如此悲悯,如此没有理性,然而又是如此完美贴切——我一下子冲到厨房里,戴夫·韦恩和其他人正在那儿吃早餐,我便把整件事讲给他们听——乔西叼着烟斗斜睨着我,因为我这么一大早就这么文艺,可是我其实一点也不文艺——我又一次看到了死亡,罗瑞·摩里之死,可是约翰逊对死的反应堪称完美,太完美了,我只希望老约翰逊现在就坐在厨房里——(救命!我想。)
科迪从洛斯加托斯打来电话说,他那个翻新轮胎的工作丢了——“就因为我们昨天夜里在那儿吗?”——“不不,绝对不是,他要解雇一些人,因为他的抵押负担太沉重了,还有就是有个女孩要起诉他伪造发票什么的,哎呀伙计,我还得再找别的活,可我还得付房租,还有哎,没有他妈的一件顺心的事儿,老伙计啊,你能不能,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就直说了吧,杰克,嗯,借给我一百块钱怎么样?”——“天哪,科迪,我这就下山给你拿一百块钱来。”——“你真的肯借我啊,你能借给我真是太好了,你真的会借给我,是吧!”(电话那头他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因为他知道我真的会借给他。)“你这家伙真是个好哥们,你怎么下山把钱拿过来呢?让我这沧桑的心都高兴起来了。”——“我让戴夫开车送我下山。”——“好啊,那我很快就可以付房租了,今天都已经是星期五了,哎呀,是星期四还是,哦是星期四,哎呀我到下周一的时候能找到新工作就行了,那你就可以在我这儿住两天,我们一起过个长长的周末,像以前一样瞎聊胡侃,混混日子,下下棋,看我杀你个痛快,要不就一块看棒球比赛。”之后他又悄声说:“我们还可以溜进城去逛逛,看看我的漂亮宝贝。”——于是我就问了一下戴夫,没错,他随时可以送我,他一直跟随在我左右,就像我跟随别人一样,于是我们又出发了。
路上我们顺便去书店看望蒙桑托。我突然有个想法,就是戴夫、我还有科迪一起去小木屋过个盛大宁静而又疯狂的周末(如何做到),可是当蒙桑托听了这个想法,他也想去,事实上他还要带上他那个矮个子的中国哥们马亚瑟,我们还要去圣克鲁兹接上麦克李尔,再去拜访亨利·米勒,转瞬之间又一场大型的聚会就要开始。
威利车在街边等着,我去商店买酒,戴夫把车调了头,这次是罗恩·布莱克和本·费根坐在的后面的垫子上,我还坐在前面像摇椅一样的座位上,现在正是艳阳高照的火热午后,我们又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聊着,沿着海滨的公路去找科迪那个老家伙。蒙桑托和马亚瑟开着他的吉普车跟在我们后面,现在是两辆吉普了,告诉你吧,将来还会再增加两辆——到科迪家的时候大约下午三点,他的房子里挤满了客人(洛斯加托斯本地的文艺人士以及各界人士电话也响个不停)。科迪对伊芙琳说:“我要跟杰克他们一伙人一起待两天,星期一再找工作。”——“好吧。”——于是我们到了洛斯加托斯一家相当不错的披萨店,那里的披萨上面堆放着一英寸高的蘑菇、肉和凤尾鱼等你想吃的任何东西,我在超市用旅行支票兑换了现金,科迪拿了一百块,在披萨店把钱给了伊芙琳。不久之后,两辆吉普又开始朝蒙特利的方向驶去。我曾经拖着满是水泡的双脚走在那条破旧的公路上,一直走回可怕的拉顿峡谷大桥——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可是现在我却带着许多见证人回来了。我们沿山路盘旋而上,当下面的峡谷再次呈现在我眼前时,我在惊异与悲伤中咬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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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ames Boswell(1740—1795),苏格兰律师及作家。塞缪尔·约翰逊的挚友。其主要著作有《科西嘉记事》,《赫布里底群岛游记》和《塞缪尔·约翰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