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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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夜的床垫允许了这种呻吟不断,灿烂神圣的爱,可同时它也让人感到些许厌烦,我们一起大笑着讨论——第一夜我们整夜未眠,讨论着书里的东西,一直到天亮。从详详细细地讨论科迪,到详详细细地讨论我,再到详详细细地讨论她,再到伊芙琳,再到书籍,再到哲学和宗教,再到“绝对”,最后我轻轻地给她读诗——可怜的孩子只好早晨起来干活去,我则在鼾声中沉醉——可她却做好了精美的早餐,把埃里奥特带到保姆那里,我下午一点钟醒来时只有孤单一人,于是我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去洗热水澡看书——电话一直在响,从蒙桑托到费根到麦克李尔,甚至到月球人,都打听到我在哪里,电话是多少,尽管他们以前都从未见过比莉,更没有得到允许单独与她相见——我惊恐地意识到科迪会狂怒的,因为他的私生活被这样公之于众。

可是帕里来了——跟我一样,帕里和科迪也保持着奇怪的类似兄弟的关系,因此他是科迪所有女孩的密友,有时就是情人——我明白这是为什么——他长得特别像我,只不过他更年轻,他就像科迪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样子,可是关键倒也不是这个,他有狂暴迷失动荡的灵魂,因为试图抢劫而获刑,如今刚从索尔达监狱出来。他长着一张孩子似的脸庞,一头长长的黑发垂过脸颊,可是他的胳膊却粗壮有力,我觉得他轻易就能把人折成两半——他的名字也很奇怪,帕里·伊蒂比德,我马上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巴斯克人[1]。”——“巴斯克人?是吗?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给在犹他州的妈妈打个长途电话告诉她!”于是他就拨了长途电话,记在比莉的账单上,而我一只手拿着酒瓶,嘴里叼着烟,跟一个巴斯克前罪犯给他远在犹他州的妈妈打电话,告诉她,实际上就是让她确信无疑:“没错,我确定这是个巴斯克名字。”——她说道:“嗨,你说什么?你是谁?”——帕里笑得非常开心——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实际上在我的文学生涯中,已经好久没有碰到像他这样真正的西班牙硬汉了,他刚从监狱出来,胳膊像钢铁一样结实,对事情的狂热兴致使政府害怕更令官员失色,这就是他这种人总是被关进监狱的原因——可是其实国家通常又很需要这种人,尤其是当衰败的统治者要发动战争的时候——毫无疑问,帕里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因为尽管我欣赏他诗意的灵魂和他身上的一切,可我还是意识到他也许会因为一个念头或者因为爱去炸死别人、杀死别人。

他自己的一些朋友来按比莉的门铃,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我在这儿,他们走过来,他们都是奇怪的无政府主义黑人和有前科的罪犯,仿佛他们是个什么帮派,我开始琢磨着——像一伙头脑发热的圣人,这些黑人热烈、疯狂、聪明,可是他们也都有强壮的肌肉,发达的臂膀,而且都有过入狱的记录,可他们说话的口吻却好像世界末日是否到来就取决于他们的语言似的——真难说清楚(可是还是要说)。

其实比莉和她这伙人,对精神问题总是琐琐碎碎,异想天开地胡思乱想,我就很奇怪他们也许就是一个秘密的大型诈骗团伙,尽管我也意识到,我以前在旧金山时就提到过一种短暂的歇斯底里的状态,它隐藏在屋顶上方某个范围的空气中,它能导致自杀或伤残——事实上,这让我想起了就在来海岸之前我曾做过的一个噩梦,在梦里我又回到了旧金山,可那里正发生着一些有趣的事情:“整个城市一片死寂:像是印刷工人和油漆工人的一些家伙都悄无声息地站在二楼的窗户上,看着下面空荡荡的旧金山街道:下面不时有些垮掉派分子走过,也是一言不发:他们被监视,不仅当局在监视,每个人都在监视,垮掉派分子们似乎自己拥有全部的街道系统,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在这种深深的寂静中,我乘坐自动运转的月台到了市中心,然后再出去,到了农场,那里有个开养鸡场的女人邀请我与她结合,并与她一起生活——小月台静静地转动,人们从窗子里注视着,他们这群人的轮廓就好像凡·代克[2]画中的轮廓一样,浓烈、多疑、声势浩大——比莉的这些事儿让我想起了那个梦,因为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就是我脑子里的观念,无论我怎样猜想它都不会成为现实——不过这也暗示了大瑟尔接下来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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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Basque,西班牙比利牛斯山西部居民,伊蒂比德(Ytrubide)这个姓氏应属于巴斯克人。

[2] Van Dyck(1599—1641),17世纪荷兰著名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