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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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铨选之法

 《虞书》:禹曰:“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

 蔡沈曰:“敷纳以言而观其蕴,明庶以功而考其成,旌能命德以厚其报。”

 臣按:试人之法有二,曰言、曰功而已。所谓言者,《礼记》所谓“或以言扬”是也;所谓功者,《礼记》所谓“或以事举”是也。进人不以言则无以知其所有之蕴,试人不以功则无以验其所行之实,苏轼曰:“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是则以言功为用人之法,其来尚矣。

 皋陶曰:“翕(合也)受敷(布也)施,九德(即上文”宽而栗“以下九事也)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相师法也),百工惟时(及时趋事)。”

 蔡沈曰:“德之多寡不同,人君惟能合而受之、布而用之,如此,则九德之人咸事其事,大而千人之俊,小而百人之乂,皆在官使。以天下之才任天下之治,唐虞之朝下无遗才而上无废事者,良以此也。”

 臣按:德之在人,其总有九,而人之所得者则或得其一二、或得其三四、或得其五六七八之不同,所以有多有寡也。人君则随其多寡合而受之,既受之矣,由是随其大小长短施而用之,因才授任,或以为大夫、或以为诸侯。如是,则一德有一德之用,有其三者为大夫,有其六者为诸侯,而九者之德各用所长,而咸事其事矣。九德咸事,则在官者无非俊乂之士,是以寮采相联,更相师法,职任并列,争相趋赴,蔡氏所谓“唐虞之朝下无遗才、上无废事”,夫岂虚言哉?

 《周礼天官》:太宰以八法治官府,二曰官职(谓所治之事),以辨邦治;八曰官计,以弊(断也)邦治。

 以八则治都鄙,三曰废置(有罪则废,有行则置),以驭其吏;四曰禄(俸也)位(爵也),以驭其士。

 以八统诏王驭万民,三曰进贤(有德者进用之),四曰使能(有才者役使之),七曰达吏(吏谓在下位者,达谓进之于上)。

 《夏官》:司士掌群臣之版(群臣之名皆书之版)以治其政令,岁登,下其损益之数(损益谓黜陟也,其数有多寡,每岁登之下之),辨其年岁与其贵贱,周知邦国都家县鄙之数、卿大夫士庶子之数,以诏王治。以德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以久奠食。

 臣按:《王制》曰:“司马论进士之贤,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司士,司马之属官也,故凡士之进于司马者皆司士掌其名数之版,版犹今之文册也。每岁之间,其人或损或益、其数有多有寡,益而多则登之,损而寡则下之,辨其年齿之壮老、著其历任之久近,大夫以上所谓贵也,士以下所谓贱也,咸于是乎辨焉。与夫天下之邦国、都家、县邑设官之数几何,内外之卿、大夫、士、庶子其任用之数几何,皆司士之所掌,以告于王而治之者也,今制则属之吏部文选所掌者即其事焉。古今之制不同而其事则一也。

 汉制,郡县守相之高第者然后为二千石,二千石之有治行者然后为九卿,九卿之称职者然后为御史大夫。然张释之十年不得调、杨雄三世不徙官,盖未有资格之拘也。至成帝建始四年,始置常侍曹尚书一人主公卿、二千石曹尚书一人掌郡国,而选曹之制遂始于此。东汉之制,选举于郡国属功曹,于公府属东西曹,于天台属吏曹,尚书亦曰选部。

 臣按:两汉铨选之法大要如此,是时犹未有资格也。

 北朝魏崔亮为吏部侍郎,乃奏为格制,不问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薛淑上言:“黎元之命系于长吏,若取年劳,不简贤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何谓铨衡?”书奏不报,魏之失人自亮始。

 胡寅曰:“圣帝明王代天理物,莫急于求贤才而任使之。今夫抱关者启闭必以时,击柝者晨夕必有节,为委吏而会计不当则蓄积缺矣,为乘田而牛羊不息则刍牧缺矣。是皆小役细务,犹不可任非其才,若夫环数里而为县,县有令,环数百里而为州,州有守,所统凡几民、所治凡几事,乃不选择胜其任者畀之而付诸年格。夫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才者无几、不才者皆是也,不问其才,专以停解日月为断,是贤能、庸缪、奸凶之人相为升降,以率会之,贤能不能十一,其九皆民之蠹也。自崔亮制年格,后世袭以为常,更明君、硕辅亦众矣,而终莫之改,何也?其意以谓任人则易以私,任法则易以公,人不常得,不若一付之法犹为善也。审如是而善,则吏部一司不必置尚书、小宰及诸郎吏,第如薛淑之言,委之胥吏,按籍呼名,鱼贯而进,何不可之有。故善为天下者建官惟贤、位事惟能而从以信赏必罚,则太平可坐而致也。”

 臣按:资格之说始于崔亮,史谓“魏之失才自亮始”。呜呼!亮为此格岂但魏之失人哉,自有此格以来世世用之,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以展其有用之才,其小人不幸而不得以蒙夫至治之泽,是皆亮作俑之尤也。胡寅之言明白详尽,有志于求才致治者尚鉴兹哉!

 唐文选则吏部主之,武选则兵部主之,皆为三铨之法,在尚书则典其一为尚书铨,在侍郎则分其二为中铨、东铨。其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取其体貌丰伟;二曰言,取其言辞辩正;三曰书,取其楷法遒美;四曰判,取其文理优长。四者皆可取则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劳,五品以上不试,六品以下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

 臣按:唐铨选以身、言、书、判择人,四者之中惟判为切用,盖非通晓事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擿隐伏不能为也,但其用骈俪语为拘耳。若其于身必取其丰伟、于言必取其辩正,则晏婴之貌不扬、裴度之形短小、周昌之期期、邓艾之口吃皆在所弃矣,虽以孔子之圣,犹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况掌铨衡者皆中人之才哉?

 唐制,庶官五品以上制敕命之,六品以下则并旨授。

 臣按:制敕所命者,盖宰相商议奏可而除拜之也;旨授者,盖吏部铨材授职然后上言,诏旨但画闻以从之而不可否者也。今制,四品以上及在京堂上五品官、在外方面官皆具职名取自上裁,五品以下及在外四品非方面者则先定其职任然后奏闻,亦唐制也。

 张九龄言于玄宗曰:“古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于私计甚自得也。臣愚谓欲治之本莫若重守令,宜逐科定其资,凡不历都督、刺史不得任侍郎、列卿,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守令虽远者使无十年任外。”

 臣按:天下之势有内外,要必上之人均其内外之势而中持衡焉,使不至于偏重,外有治效擢之内职,内有实绩擢之外任,如是,则内外均矣。

 玄宗疑吏部铨试不公,御史中丞宇文融密请分吏部为十铨,以礼部尚书崔颋等十人掌之,试判将毕,召入禁中决定,吏部尚书、侍郎皆不得预。吴兢表以为,“陛下曲受谗言,不信有司,非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昔陈平、丙吉汉之宰相,尚不对钱谷之数、不问斗死之人,况大唐万乘之君,岂得下行铨选之事乎?”

 臣按:君有君之职,臣有臣之职,君之职在乎任人,臣之职在乎任事,君不任人而自任则是君行臣职矣,君行臣职则是以一身而代百工之事,力有所不及、虑有所不周,日力有所不给,本欲以防一人之奸而适足以长百奸,本欲以虞一事之废而适足以致百废。是故人君为治,有一事则设一官,用一官则司一事,分曹而异局,委任以责成,盖以任之也专则其志不分于他务,责之也切则其心不敢以苟且,人君清心于上以照之,而又持之以公、守之以信,是以事无不治而功无不成。凡事莫不皆然,而况夫求贤审官,尤出治之要务,乌可信人言任己私而不责成于有司哉?唐玄宗乃以铨法散任于十人,专任乎一己而不信用有司,吴兢谓“非推诚感物之道”,臣亦谓非为君任人之法也。

 开元十八年,裴光庭为吏部尚书,始作循资格而贤愚一概,必与格合乃得铨授,限年蹑级不得逾越,于是久淹不收者皆便之,谓之“圣书”,宋璟争之不能得。及光庭卒,萧嵩以为非求才之方,奏罢之,诏曰:“人年三十而出身,四十乃得从事,更造格以方正为差,若循新格则六十未离一尉,自今有异才高行听擢不次。”然有其制而无其事,有司守文奉式循资例如故。

 臣按:汉董仲舒对策已谓古之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则年劳之说,汉已有之而未以为用人之法,至后魏崔亮、唐裴光庭始专以此立法。其为法也一付之无心,惟文移簿籍是稽、岁月先后是据,所谓铨量人物者徒建空名而已。宋人有言,贤才伏于下者资格碍之也,职业废于上者资格率之也,士之寡廉鲜耻者争于资格也,民之困于暴政虐令者资格之人众也,万事之所以刓弊、百吏之所以废弛、法制之所以颓坏而不救者皆资格之失也。

 德宗时,协律郎沈既济言于其君曰:“近世爵禄,其失有四太,入仕之门太多、世胄之家太优、禄利之资太厚、督责之令太薄。臣以为当轻其禄利,重其督责。夫古今选用之法,其科有三,曰德也、才也、劳也,今吏部甲令虽曰度德居任、量才受职、计劳升叙,然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辞俯仰之间,侍郎非通神不可得而知,则安行徐言非德也,空文善书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苟执不失犹乖得人,况众流茫茫,耳目有不足者乎?盖非鉴之不明、择之不精,法使然也。王者观变以制法,察时而立政。前代选用皆州府察举,至于齐、隋署置多由请托,故当时议者以为与其率私不若自举,与其外滥不若内收,是以罢州府之权而归于吏部,此矫时惩弊之权法,非经国不刊之常典。臣请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听州府辟用,则铨择之任委于四方,结奏之成归于二部。必先择牧守然后授其权,高者先署而后闻,卑者听版而不命,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圣主明目达聪逖听遐视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

 胡寅曰:“铨选年格之弊,有志于治天下者莫不以为当革而莫有行之者,岂皆智之不及欤?盖以自不能无私而度人之不能公也,自以不能知人而度人之亦不能知人也,故宁付之成法犹意乎拔十得五而已。纵未可尽革,如沈既济之论亦可救其甚弊,俾吏部守按籍成法,人才之贤否一不预焉,大则委宰臣叙进,下则听州府辟举,其徇私不称则吏部觉察、御史按劾,岂有不得人之患哉?虽然世无不可革之弊,以周、汉良法,崔亮、裴光庭一朝而废之,则崔亮、裴光庭所建何难改之有?为政在人,人存则政举矣,其本则系乎人君有爱民之意与否耳。”

 陆贽言于其君(德宗)曰:“理道之急在于得人,而知人之难,圣哲所病。听其言则未保其行,求其行则或遗其才,校劳考则巧伪繁兴而端方之人罕进,徇声华则趋竞弥长而沈退之士莫胜,自非素与交亲备、详本末,探其志行、阅其器能,然后守道藏用者可得而知,沽名饰貌者不容其伪。是以前代有乡里举选之法、长吏辟举之制,所以明历试广、傍求证行能息驰骛也。昔周以伯冏为太仆,命之曰:‘慎简乃僚,罔以巧言令色便僻侧媚,其惟吉士。’是则古之王朝命其大官,而大官得自简僚属之明验也。后世舍佥议而重己权,废公举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苟不出时宰之意者则莫致焉,任重之道益微,进善之途渐隘,每须任使,常苦乏人,居常则求精太过,有急则备位不充。臣待罪宰相,即以上陈,求贤审官,粗立纲制,凡是百司之长兼副贰等官及两省供奉之职,并因察举劳效须加奖任者,并宰臣叙拟以闻,其余台省属僚请委长官选择,指陈才实,以状上闻。一经荐扬,终身保任,各于除书之内具开举授之由,得贤则进考增秩,失实则夺俸赎金,亟得则褒升,亟失则黜免,非止搜扬下位,亦可阅试大官,前志所谓‘达则观其所举’,即此义也。”又曰:“宰辅常制不过数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极,必不能遍谙多士、备阅群才,若令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若访于亲朋则是悔其覆车不易前辙之失也,若访于朝列则是求其私荐必不如公举之愈也,二者利害,惟陛下详择。恐不如委任长官,谨柬僚属,所柬既少,所求亦精,得贤有鉴识之名,失实当暗缪之责。况今之宰辅则往日台省长官也,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臣也,但是职名暂异,固非行业顿殊,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臣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圣人制事必度物宜,无求备于一人,无责人于不逮,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所任愈崇故所择愈少,所试渐下故所举渐轻,进不失伦,选不失类,以类则详知实行,有伦则杜绝侥求,将务得人,无易于此。是故选自卑远,始升于朝者,各委长吏任举之,则下无遗贤矣;置于周行,既任于事者,于是宰臣序进之,则朝无旷职矣;才德兼茂,历试不逾者,然后人主倚任之,则海内无遗士矣。”

 胡寅曰:“陆相所请简而易用、要而易守。”

 臣按:陆贽此言,盖欲长官各举其属,然后付宰臣叙进之也。夫长官得其人则诚足以得人矣,苟非其人,恐不免有偏溺请属之私,是故其要尤在于叙进者之得其人也。必其举而不必其用,寓赏罚之柄于其间,斯善矣。

 宋制,凡入试有贡举、奏荫、摄署、流外、从军五等,吏部铨惟注拟州县官幕职,文臣少卿、监以上中书主之,京朝官则审官院主之,武臣刺史、副率以上内职枢密院主之,使臣则三班院主之。其后典选之职分为四,文选曰审官东院、曰流内铨,武选曰审官西院、曰三班院。元丰定制而后铨注之法悉归选部,以审官东院为尚书左选、流内铨为侍郎左选、审官西院为尚书右选、三班院为侍郎右选。

 臣按:宋铨选之法大略如此,然散主不一,更革不常。我朝文选则主于吏部,武选则主于兵部,自立国以来至于今日未尝有所更易,可谓一代之定法也。

 太祖诏吏部南曹,以人才可付升擢者,送中书门下引验以闻。上虑铨衡止凭资历,或英才沈于下僚故也。

 臣按:宋太祖此举可谓得操纵之法,人君诚能于常选之中不时拔擢,非独人才无所淹沈,而铨司亦知所惮而不敢不尽心也。

 自真宗朝试身、言、书、判者第推恩,乃特诏曰:“国家核吏治而以四事程其能,爰命从臣精加详考以成资阙,为差拟率以为常。”后议者以身、言、书、判为无益,乃罢。神宗熙宁四年,遂定铨试之制,凡守选者岁以二月、八月试断案二,或律令大义五,或议三道,后增试经义。法官同铨曹撰式,考试第为三等,上等免选注官,优等升资,如判超格,无出身者赐之出身。自是不复试判,仍去免选恩格,若历任有举者五人,自与免试注官。

 臣按:宋初承唐制,铨试亦用身、言、书、判,至熙宁四年始定铨试之制。守选者试断案,即今试行移之比,试律义即今试招拟之比,试经义即今试论策之比,然是时既试矣而又用人保举,岁试止于二月、八月。今制则循资序以进用,岁凡六选,至临选时乃试焉。臣窃以为国家用人,教养之于先而任用之于后,苟当进用之初而无铨试之法,则何以知其中之所蕴、才之所宜而校量以任用之哉?我朝铨试之法大略似宋,往者专考文移,设为假如以试之以观其判断处置,其所或试策或试论,又以观其学问、才识之所至也。夫人才有能有不能,或优于文学或长于政事,取其所长皆可任用,臣请兼夫三者而并试之,论、策、文移三者俱通为上,通二者为中,通一者为次中,俱不通者为下。既试之矣,然所试者其人品高下、才识能否未必皆称其所缺之员,故凡遇内外官有缺,铨曹必须依次排比,申达卿佐,预为校量,总会其当铨之官,必所试之人其才与官相称然后铨注,宜于一岁之间每季之首循其资次豫集应选之人,或一百或二三百,每月一集而试之,不待临选始试,恐取其一日之长,其中有侥幸假代者也。其所试之题或论或策或文移(文移如判断词讼、处置事宜、问拟罪名、催征钱粮、禁革奸弊之类,俱依行移体式立为案卷,或申呈,或关牒,或具本,或出榜,或作招拟弹章),不拘定时,遇本部有暇隙即署僚属为监试等名目,集监生而试之,弥封、巡监一如科试,既试,将所试卷批号等第附卷,凡入选监生必须五试然后入选,临选之日又必并试三题通以前累试者较之,上等为京朝府贰、州守之职,中等为县正、府倅之职,次中善于论策者为闲散之职、善于行移者为烦剧之职,下者为流外冗杂之职。如此,则用人不枉其才而庶官皆得人矣。

 苏轼言于其君曰:“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于众人之论也。天下之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后可,惟其不可从也,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可畏者赋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恤哉?近岁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二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莅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长,以其莅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臣按:吏多而阙少,在宋时犹一官而三人共之,今待一官之阙不止三人也,将因其故而不问欤,则人才日积愈多,及其资次而用之已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气消沮、筋力不逮,用如是之人以理务治民,而欲事妥民安,难矣。如一切汰而择之,则彼奔走仕途多历年岁,归无生计以度余生,往往至于颠连失所,况彼之所以衰老皆限于吾之资级使然,仁人君子固有所不忍也。苏轼所谓“彼虽有言亦不足畏”,呜呼,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无告,伊尹一夫不获以为己辜,况士乃天民之秀者,吾之立法不善,使之至于衰老而又弃之,是岂盛世之事乎?为今之计,必须调停之而使其入仕者有效用之实,汰退者无失所之叹,斯善矣。本朝入仕之途其大者有二,曰岁贡、曰科举,岁贡之法,每岁学校贡生员赴礼部,试中补国子监生,府学岁贡一人、州学三年二人、县学二年一人,以食廪先后为次,则在学校者已有资格也;科举则每三年一开科,中乡试者赴礼部,中试则授以官,不中者送监肄业以俟下举,屡不第者亦以监生资次入仕。科举有定额,岁贡有常数,学校贡举与吏部选调,其人才适足以相当而无甚有余不足之数。洪武、永乐以来,选用者未闻乏人,而需选者未闻淹滞,盖以祖宗法制一定而有司奉行,不敢有所更革也。近世言者悯士子之在学校者多衰老,乃开四十五岁入监之例,其后又因国计不足,立纳粟、上马、入监等名目,是于科、贡之外别开岐径,选用之调止于此数,而入仕之路比旧加多,其人才日积月累,遂致数倍于前。旧制,各司历事监生三阅月考过勤谨,附名选簿,仍留所司办事,临选方行取用,其实历日期有多至二三年者,后以坐监者数多,减历半年或一年即送吏部附选,给假家居,今有需次十年不得选者,积累既久,员数愈多,迨将及万,是以一时人才在监肄业之数少,在部听选之日多,臣恐积愈久而愈多,不止此数也。国家养才而不得用,及其用之皆衰老昏毛不能事事之人,此非独人才之病,其为国家之累也大矣。嗟夫,訚訚啾啾,黉舍至不能容,是乃国家人才之盛,若夫充积于选调,老死而不得一官,夫岂盛时所宜有哉?此非但士子之不幸也,夫国家之于人才,亦犹人家之于子弟,子弟白首而无室家,为父兄者则必为之忧虑,国家储养人才,白首乃不得沾一命为君相者,宁能不为之忧虑乎?所以忧而虑之者,非豫有以消息调停之不可也。消息调停,必使入仕者有及时效用之实,汰退者无后时失所之叹,斯可矣。然非在上者权其轻重、知其缓急,决然以必行而不以人怨为解,则虽有可以消息调停之策,亦不可行矣。古人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而臣亦云一人怨何如千万人怨,怨之于一时者比之怨之无穷已者,孰为多乎?盍思曰我国家所恃以为治者,人才也,今日用人必循资格,而人才需选者往往老于选调而不得及时以进用,及用之太半衰老矣,衰老之人志气消沮、筋力废弛,其不为身家、子孙计者无几,失今不为之所,犹七年之病而不求三年之艾也,则夫异日所用者皆衰老之人,衰老之人布满天下,而欲事理、民安,难矣。事不理、民不安,乱亡之兆也。且国家养士,将何为乎?为乎民而已。天下之民多乎?士多乎?说者乃独畏士之怨而不恤民之怨何哉?然则为今之计奈何?请敕吏部通算本部需选监生,自某年起至某年止总数若干人,见到部者若干,给假者若干,本部以一年为率,大约计用监生若干,通计其数至某年方才尽绝,而又通行天下布政司、府、州、县,查算听选家居监生若干,备细开具年甲、日期,造册申部。然后请旨选差卿佐有文学风力者赍敕诣各布政司,会同巡、按二司聚集听选监生于总会处,开场考试略如科试,初日于经书中出论一道试之,次日试时务策及行移各一道,三题全通者为上,通二者为中,通一者为下,全不通者为不中。其中者造册送部,依次选用,不中者为民。中者之中有不愿仕者,上等者遥授以京秩致仕,有文学者授以助教、学录之类,有政事者授以监事、序班之类,免其户丁三名差役;中等者授以在外八品职名,优免二丁;下等者赐以冠带,免其一丁,无丁者以本里内闲丁给之。其有未试之前告愿免试者,如下等之例。如此,则仕者得以效用而不仕者不致失所矣。虽然,此特一时不得已权宜救弊之策耳,是岂祖宗所以教养人才之初意哉?夫圣朝设立学校,选择师儒以教生徒,优以廪饩,免其差役,优游之以岁月,欲其成才以为国家之用,士子立志务学,底于成立,以图补报,是为不负作养之恩,顾乃苟延岁月,虚废廪给,至于衰迈尚不能措一辞,如此之徒上孤圣恩、下辱学校,虽加以成周简不肖之法,屏之远方,终身不齿亦不为过。但彼之所以衰老者,固由其不能奋发勉励之罪,然亦以我之昧于事体者妄开幸门,挤塞仕路,有以扼之故也。彼既自知其愆,不愿就试,姑为此一时不得已救弊之策,要之不可为训也。自此以后,凡科举历事一遵祖宗成法,于此二途之外不得别开入监门路,以复洪武、永乐之盛,则人才不至于淹滞贤,否不至于混淆矣。今日求贤为治之务,诚莫有急于此者。或曰如此则选途固清矣,其郡邑学校之中有生员年已近艾而未得出身者,何以处之?曰学校之中生员年已长大,不通文理者充吏为民,朝廷已有定例,惟夫学问有成,年岁长大,欲进之则资次未应,欲退之则学行可取,往往老死学校中,可惜也。窃见今吏部岁贡生员,初试中未到监者往往试选为教职,各有假手于人以图侥幸,不若就学校生员中稽考年四十五以上、食廪将及十年及曾历乡试六次入场者,命提学宪臣会同巡、按及藩、臬二司每五年一次考验,其中有通三场者试中,录其所试文字连人送部考试,仍令坐监一年,循次待阙,专用以为教职。如此,则学校之生徒亦无有老死不用者矣。

 轼又曰:“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于吏部,吏部以其资考远近、举官之众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等,岁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岁以物故罪免者几人而增损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于贤不肖之间而无有一定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厉磨淬以求闻于时。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启之也。臣以为不然,夫法者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必如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

 臣按:苏轼既言用人不可有一定之制,又言不可开骤进之门,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诚如其言,则任法既不可,任人又不可,然则如之何而可也?轼固言法者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要必任用得其人,使之于常法之中,随其资格之所当得者寓夫抑扬进退之权,于截然可必之中而有隐然不可必之机,则人法兼行、资望并用而士无淹滞骤进之弊,而国家皆得人以为用矣。

 胡寅曰:“夫人各有才而其用不同,故自古取才必有数路,犹患其狭。今徒以进士、任子而欲尽天下之才,多见其有遗矣。必欲贤能皆为吾用,当举古人取士之制,或以乡举,或以进士,或以恩任,或设科目,或许辟召,或听自荐,或令引类,合四海之内,三年之中以五百人为率而均其数于众流,为宰相者因任原、省是非,赏罚各不失当焉。率是以行,虽起衰乱之俗而跻三王之制可也,何停年格之足用乎?”

 臣按:资格用人几千年于兹,一旦欲革而去之,诚难矣。非上有刚明之君,下有公正之臣,不可以议此也。然继世之君未必皆贤,任事之臣未必皆称,与其用能鉴别之明以显吾智力有余于一时,孰若立可持循之法以辅吾子孙不足于久远哉?必也立为一定之法,而于定法之中随时补弊,而不出于法之外,斯善矣。请即今日选法言之,祖宗以来文武并用,文选主于吏部,武选主于兵部。兵部之选武臣,其始也以功次而用,其后也纯用任子之法,父死子继,无子者兄若弟继之,有定格也,若夫都指挥以至都督,则以才能擢用焉,又不专于资格矣。文臣入仕之途非一端,其大者有三,进士也、监生也、吏员也。吏员资格其崇者止于七品,用之为佐贰、幕职、监当、管库之职,非有保荐者不得为州郡正员;监生则出自学校之贡选及举人试进士不第者,其肄业太学也,循资以出,先历事于府部诸司,然后次其名于选曹,循资而考之,以定其高下而授以职焉。监生、吏员二者虽各有资格,进士初任亦循其甲第,及其不次擢用往往越常调焉,是又不专在于资格也。此我圣祖立法用人之深意,诚有前代所不及者,然而用之既久不能无弊。武臣之弊,则天下卫所有定数、设官有定员,世袭之官恒满其位,继继绳绳销减无几,新立功次之人则又日增月益无有限极,不知其后将何以处之也。所谓文臣之弊,近年以来吏员需选者人多缺少,计其资次乃有老死不能得一官者,而监生尤甚。呜呼!我朝立国以来百余年矣,前此未闻人才有如此淹滞者,而今乃有之,是岂无其故哉?盍求所以致此之由,特命用事之臣博论深究以求善处之术,必使仕路澄澈,选法疏通,所进者皆及时有用之才,所退者免失职无聊之叹,如此,则可以复祖宗之旧而制治保邦于万年矣。

 以上公铨选之法。臣按:天下之事其利害得失恒相半,而朝廷所立之法亦然。且如资格以用人,说者谓此法既立之后,庸碌者便于历级而升不致沈废,挺特者脱颖而出遂至回,则是资格不可有也。然未有此法之前,选司注官有老于下位三十年,出身不得禄者,则又是资格不可无也。然则资格用人其利害得失如何?嗟夫,天生斯民,贤智者恒少而愚不肖者恒多,天下之事巨而重者又常不若细而轻者之为众也,是故人君为治,用天下之人以理天下之事,宁不欲人人皆用其贤且智也,然人品有高下、事体有大小、官职有崇卑,量其事而设其官,随其官而用其人,必使官与事称、人与官称,则事无不理而政务举、治道成矣。然人品高下之中又有高下,事体大小之中又有大小,官职崇卑之中又有崇卑,不可以一律齐也,于其不可一律齐之中而设官以总持之,使之各得其剂量焉,如权衡之称物、尺度之度物,轻重、短长各适其可而不倚于一偏,非得其人不可也。然人不常得,于是不得已而任之以法焉。使朝廷常得人而任之,则虽无法亦可也,如其人之不常有何,此古人用人贵于人法兼用也。夫群千百人之才品而决于一二人之耳目,苟无簿籍之稽考、法制之禁限、资次之循历,而欲一一记忆之、人人抡选之,吾恐其智有所不周、力有所不逮、日有所不给矣,而况夫伪妄诈冒、请托干求、那移蒙蔽、奸计百出者哉?由是观之,人固不可以不任而法亦不可以不定,守一定之法而任通变之人,使其因资历之所宜、随才器之所能而量加任使,非不用资格亦不纯用资格,不用资格所以待非常之才、任要重之职、厘烦剧之务,用资格所以待才器之小者、任资历之浅者、厘职务之冗杂者。其立为法一定如此,而又得公明之人以掌铨衡,随才授任,因时制宜而调停消息之,于常调之中而有不常之调,调虽若不常而实不出乎常调范围之外,人以渐而用而出类之才则不以渐,官以次而升而切要之职则不以次,非有大功德、大才能及国家猝有非常之变,决不拔卒为将、徒步而至卿相也。我祖宗立法之善超越前代,未尝不用资格而有不用者焉,虽若不分流品而实未尝不分焉,何则?今制文职四品及在京堂上官、在外方面五品以上官有缺员皆具名以闻,自五品以下吏部始得铨注,此所谓用资格而有不用者也。自尚书、侍郎以下惟才是用,虽若不分流品,然翰林院、国子监非通经能文者不授之,其于流品又未尝不分焉。臣寮之在任也则得推举不次用之,既满秩到部则必考其功迹按常调以用焉。祖宗良法美意有如此者,此又万世所当遵守而不可更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