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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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民之产

 《通典》曰:黄帝时八家为井,井开四道而分八宅,凿井于中,则井田之原其来远矣。臣按:此井田之始。

 尧遭洪水,天下分绝,使禹平水土、别九州,冀州土白壤(无块曰壤),田中中(第五);兖州土黑坟(色黑而坟起),田中下(第六);青州土白坟(土脉坟起也),田上下(第三);徐州土赤埴(土粘曰埴)坟,田上中(第二);扬州土惟涂泥(水泉湿也),田下下(第九);荆州土惟涂泥,田下中(第八);豫州土惟壤,下土坟垆(疏也),田中上(第四);梁州土青黎(黑也),田下上(第七);雍州土黄壤,田上上(第一)。九州之地,定垦者九百一十万八千二十顷。

 蔡沈曰:“夏氏谓《周官》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种,以教稼穑树艺;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五地所宜之物)、九等(上、中、下三等也),制天下之地征,则夫教民树艺与因地制贡固不可不先于辨土也。”

 臣按:人君之治莫先于养民,而民之所以得其养者在稼穑树艺而已。稼穑树艺,地土各有所宜,故禹平水土、别九州,必辨其土之质与色以定其田之等第,因其宜以兴地利,制其等以定赋法,不责有于无,不取多于少,无非以为民而已。

 《舜典》:帝曰:“弃(稷之名),黎民阻饥,汝后稷(主谷之官)播(布也)时百谷(谷一作种)。”

 臣按:《史记》言稷少好耕农,民皆法则之,尧举为农师,使教民稼穑,则弃之为稷尧时已然,舜盖以旧官申命之也。当是时,水土有未平者,尧既平之有可耕者矣,故命弃播时百谷,使民耕垦以为食,使不至于阻饥焉。先儒谓唐虞之时岂有阻饥之事,然尚忧之,此所以为唐虞也。

 《周礼》: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一曰三农(山泽平地三等之农),生(种也)九谷(黍、稷、稻、粱、秫、菰、麻、麦、豆也);二曰园圃(树果蓏曰圃,园其樊也),毓草木;三曰虞衡(掌山泽之官),作山泽之材(作而用之);四曰薮(无水之地)牧(有畜之地),养(畜也)蕃(盛也)鸟兽;五曰百工(兴事造业之工),饬化八材(勤力以化八者之材,珠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木曰刺、金曰镂、革曰剥、羽曰折);六曰商(行货)贾(坐货),阜(盛也)通货(金玉曰货)贿(布帛曰贿);七曰嫔(有夫者)妇(有姑者),化治丝(茧之已缲者)枲(麻之未缉者);八曰臣(男之贱者)妾(女之贱者),聚敛(谓蓄积之)疏材(百草根实可食也);九曰闲民,无常职(八职有常此独无常),转移执事(若今佣雇为工作者)。

 程颢曰:“古者四民各有常职而农者居十八九,故衣食易足而民无所困苦。后世浮民多矣,游手不可赀度,观其穷促辛苦,孤贫疾病,变作诈巧以自求生而常不足以生,日益岁滋,久将何若,事已穷极,非圣人能变而通之则何以免患,岂可谓无可奈何而已哉?此宜酌古变今,均多恤寡,渐为之业以救之耳。”

 叶时曰:“农者天下之本,食者民生之命,则不可无三农以生九谷;园圃民之所树艺,则不可无园圃以毓草木;山泽民之所取材用,则不可无虞衡以作山泽之材;薮以富得民,则不可无薮牧以阜蕃鸟兽;工以足材用,则不可无百工以饬化八材;懋迁有无化居,则不可无商贾以阜通货贿;布帛女工之事,则不可无嫔妇以化治丝枲;疏材婢仆之职,则不可无臣妾以聚敛疏材。自农圃而下,民力有所不给,则又不可无闲民以转移执事,盖民有常产者有常心,先王制民之产、授民之职使之有相生相养之具,此人心所以不离涣也。”

 臣按:民生天地间,有身则必衣、有口则必食、有父母妻子则必养,既有此身则必有所职之事,然后可以具衣食之资而相生相养以为人也。是故一人有一人之职,一人失其职则一事缺其用,非特其人无以为生,而他人亦无以相资以为生,上之人亦将何所藉以为生民之主哉?先王知其然,故分其民为九等,九等各有所职之事,而命大臣因其能而任之,是以一世之民不为三农则为园圃,不为虞衡则为薮牧,否则为百工、为商贾、为嫔妇、为臣妾,皆有常职以为之生。是故生九谷、毓草木,三农、园圃之职也;作山泽之材、养鸟兽,虞衡、薮牧之职也;与夫饬化八材、阜通货贿、化治丝枲、聚敛疏材,岂非百工、商贾、嫔妇、臣妾之职乎?是八者皆有一定职任之常,惟夫闲民则无常职,而于八者之间转移执事以食其力焉,虽若无常职,而实亦未尝无其职也。是则凡有生于天地之间者,若男若女、若大若小、若贵若贱、若贫若富、若内若外,无一人而失其职,无一物而缺其用,无一家而无其产,如此,则人人有以为生,物物足以资生,家家互以相生,老有养、幼有教,存有以为养、没有以为葬,天下之民莫不爱其生而重其死,人不游手以务外,不左道以惑众,不群聚以劫掠,民安则国安矣。有天下国家者奉天以勤民,其毋使斯民之失其职哉。

 大司徒颁职事于邦国都鄙,使以登万民,一曰稼穑,二曰树艺。小司徒之职,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臣按:可耕之地为井,可畜之地为牧。

 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颁田里,上地夫一廛(人各受二亩半为宅)、田百亩(各受田百亩以为世业)、莱五十亩(谓田之休不耕者),余夫亦如之(正夫之外别给余夫);中地夫一廛、田百亩、菜百亩,余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亩、莱二百亩,余夫亦如之。

 臣按:民之所以为生产者田宅而已,有田有宅斯有生生之具。所谓生生之具,稼穑、树艺、牧畜三者而已,三者既具则有衣食之资、用度之费,仰事俯育之不缺,礼节患难之有备,由是而给公家之征求、应公家之徭役皆有其恒矣。礼义于是乎生,教化于是乎行,风俗于是乎美,是以三代盛时皆设官以颁其职事,经其土地,辨其田里,无非为是三者而已。后世听民自为而官未尝一问及焉,能不扰之足矣,况为之经制如此其详哉?明主有志于三代之隆者,不必泥古以求复井田,但能留意于斯民而稍为之制,凡有征求营造不至妨害于斯三者,则虽不复古制而已得古人之意矣。

 《前汉食货志》:圣王量能授事,四民陈力受职。民受田,上田夫百亩、中田夫二百亩、下田夫三百亩,岁耕种者为不易上田,休一岁者为一易中田,休二岁者为再易下田,三岁更耕之,自爰其处(爰,于也。更谓三岁即改与别家佃,以均厚薄)。农民户人已受田,其家众男为余夫,亦以口受田如比(比,同也。每夫孟子言二十五亩),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当农夫一人(口二十亩)。此谓平土可以为法者也,若山林、薮泽、原陵、淳(尽也)卤(咸卤也)之地,各以肥硗多少为差。民年二十受田,六十归田,七十以上上所养也,十岁以下上所长也,十一以上上所强也。

 臣按:此言受田之法,大略与《周礼》大司徒、遂人所言相同,《周礼》所载周家一代分田受民之法皆出乎此也。

 孟子告梁惠王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养也)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告齐王‘数口’作‘八口’)。”

 朱熹曰:“五亩之宅一夫所受,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田中不得有木,恐妨五谷,故于墙下植桑以供蚕事。五十始衰,非帛不暖,未五十者不得衣也。时谓孕字之时,如孟春牺牲毋用牝之类也。七十非肉不饱,未七十者不得食也。百亩之田亦一夫所受,至此则经界正、井地均,无不受田之家矣。此言尽法制品节之详、极财成辅相之道以左右民,是王道之成也。”

 金履祥曰:“古者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一夫一妇受田百亩,又受田庐之地二亩半、邑居二亩半。田以九百亩为一井,八面皆百亩为私田,八家受之,内一百亩为公田,八家同养公田。又于公田之内除二十亩为庐舍,八家则每家得二亩半也,邑居所受亦如之。古所谓亩即今田,其广六尺、其长六百尺是为一亩,若以今尺步计之,则古之百亩当今四十一亩,古者二亩半当今一亩十步(古以百步为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亩)。”

 臣按:此章朱熹谓此制民之产之法而尽法制品节之详。所谓五亩宅、百亩田,法制也;五十衣帛、七十食肉,品节也。有法制而无品节则民为用不足,有品节而无法制则民取用无所抑,斯言也孟子两言之,一以告梁惠王、一以告齐宣王,赵岐所谓“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是也。盖天立君以为民,民有常生之道,君能使之不失其常,则王政之本于是乎立矣。后世人主不知出此,而其所施之政往往急于事功、详于法制,而于制民之产反略焉,是不知其本也。后世之治所以往往不古若者,岂不以是欤?

 孟子告齐宣王曰:“无恒产(恒产,可常生之业也)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此言民有常产而有常心也)。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此言无常产而无常心)?”

 朱熹曰:“恒产,可常生之业也;恒心,人所常有之善心也。士尝学问知礼义,故虽无常产而有常心,民则不能然矣。罔犹罗网,欺其不见而取之也。”

 臣按:三代盛时,明君制民之产必有宅以居之,所谓五亩之宅是也;有田以养之,所谓百亩之田是也。其田、其宅皆上之人制为一定之制,授之以为恒久之业,使之稼穑、树艺、牧畜其中,以为仰事、俯育之资,乐岁得遂其饱暖之愿,凶岁免至于流亡之苦,是则先王所以制产之意也。自秦汉以来,田不井授,民之产业上不复制,听其自为而已,久已成俗,一旦欲骤而革之,难矣。夫先王之制虽不可复,而先王之意则未尝不可师也,诚能惜民之力、爱民之财、恤民之患、体民之心,常使其仰事、俯育之有余,丰年、凶岁之皆足,所谓发政施仁之本夫岂外此而他求哉?

 滕文公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朱熹曰:“井地即井田也。经界谓治地分田经画其沟涂、封植之界也。此法不修,则田无定分而豪强得以兼并,故井地有不均、赋无定法而贪暴得以多取,故谷禄有不平。此欲行仁政者之所以必从此始而暴君污吏则必欲慢而废之也,有以正之则分田制禄可不劳而定矣。”

 “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朱熹曰:“井地之法,诸侯皆去其籍,此特其大略而已。润泽谓因时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乎先王之意也。”

 臣按:朱熹所谓“因时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此数语者,非但可以处置井地,则凡天下之政施于民者皆当视此为准。秦用商鞅,废井田、开阡陌。

 朱熹曰:“东西为阡,南北为陌,古者因田之疆畔制其广狭、辨其纵横以通人物之往来,即《周礼》所谓遂上之径、沟上之畛、洫上之涂、浍上之道也,田间为此所以正疆界、止侵争、时蓄泄、备水旱,为永久之计。商君行苟且之政,尽开阡陌,悉除禁限。所谓开者,乃破坏刬削之意,而非创置建立之名。所谓阡陌,乃三代井田之旧,而非秦之所置也。”

 臣按:秦废井田、开阡陌,说者皆谓开为开建之开,惟朱熹则以为开除之开焉。夫自秦用商鞅废井田、开阡陌之后,民田不复授之于官,随其所在,皆为庶人所擅,有赀者可以买,有势者可以占,有力者可以垦,有田者未必耕而耕者未必有田,官取其什一,私取其大半。世之儒者每叹世主不能复三代之法以制其民,而使豪强坐擅兼并之利,其言曰“仁政必自经界始”,贫富不均,教养无法,虽欲言治皆苟而已。世之病难行者未始不以亟夺富人之田为辞,然兹法之行,说之者众,苟处之有术,期以数年,不刑一人而可复,所病者特上之未行耳。呜呼,为此说者可谓正矣,其于古今事宜容有未尽焉者。臣考井田之制,始于九夫之井而井方一里,终于四县之都而都广一同,其地万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间为浍者一、为洫者百、为沟者万,积而至于万夫,其间又有为路者一、为道者九、为涂者八、为畛者千、为径者万。苏洵谓,欲复井田,非塞溪壑、平涧谷、夷丘陵、破坟墓、坏庐舍、徙城郭、易疆陇不可为也,纵使尽得平原旷野而遂规画于其中,亦当驱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粮,穷数百年专力于此不治他事而后可。叶适亦谓,今天下为一国,虽有郡县,吏皆总于上,率数岁一代,是将使谁为之乎?就使为之,非少假十数岁不能定也,此十数岁之内天下将不暇耕乎?由是观之,则井田已废千余年矣,决无可复之理。说者虽谓国初人寡之时可以为之,然承平日久、生齿日繁之后,亦终归于隳废,不若随时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如朱熹所云者斯可矣,政不必拘拘于古之遗制也。然则张载之言非欤?曰载固言处之有术,所谓术者必有一种要妙之法,其言隐而未发,惜哉臣不敢臆为之说也。

 汉武帝时,董仲舒说上曰:“秦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汉兴,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猝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名田,占田也。各为立限,不使富者过制)以赡不足,塞兼并之路,然后可善治也。”

 汉孝哀时,师丹请建限田,下其议。孔光、何武请吏民名田无过三十顷。

 北魏孝文时,李安世上言田业多为豪右所占夺,虽桑井难复,宜更均量,使力业相称。又所争之田宜限年断,事久难明悉归今主。上善其议,下诏均天下人田,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不栽树者谓之露田),妇人二十亩,奴婢受田三十亩。

 唐授田之制,成丁者人一顷,其分十亩为口分、二十亩为永业,二百四十步为亩。田多可以足其人者为宽乡,少者为狭乡,狭乡授田减宽乡之半。凡徙乡及贫无以葬者得卖世业,自狭乡徙宽乡者得卖口分,已卖者不复受。

 臣按:井田既废之后,田不在官而在民,是以贫富不均,一时识治体者咸慨古法之善而卒无可复之理,于是有限田之议、均田之制、口分世业之法。然皆议之而不果行,行之而不能久,何也?其为法虽各有可取,然不免拂人情而不宜于土俗,可以暂而不可以常也,终莫若听民自便之为得也。必不得已创为之制,必也因其已然之俗而立为未然之限,不追咎其既往而惟限制其将来,庶几可乎。臣请断以一年为限,如自今年正月以前,其民家所有之田虽多至百顷,官府亦不之问,惟自今年正月以后,一丁惟许占田一顷(余数不许过五十亩),于是以丁配田,因而定为差役之法,丁多田少者许买足其数,丁田相当则不许再买,买者没入之,其丁少田多者,在吾未立限之前不复追咎,自立限以后惟许其鬻卖,有增买者并削其所有(民家生子将成丁者即许豫买以俟其成)。以田一顷配人一丁、当一夫差役,其田多丁少之家,以田配丁足数之外,以田二顷视人一丁、当一夫差役,量出雇役之钱(富者出财);田少丁多之家,以丁配田足数之外,以人二丁视田一顷、当一夫差役,量应力役之征(贫者出力)。若乃田多人少之处,每丁或余三、五十亩或至一、二顷,人多田少之处,每丁或止四五十亩、七八十亩,随其多寡尽其数以分配之。此外又因而为仕宦优免之法,因官品崇卑量为优免,惟不配丁纳粮如故,其人已死,优及子孙,以寓世禄之意(如京官三品以上免四顷,五品以上三顷,七品以上二顷,九品以上一顷,外官则递减之。无田者准田免丁,惟不配丁纳粮如故)。立为一定之限,以为一代之制,名曰配丁田法,既不夺民之所有,则有田者惟恐子孙不多而无匿丁不报者矣。不惟民有常产而无甚贫甚富之不均,而官之差役亦有验丁、验粮之可据矣。行之数十年,官有限制,富者不复买田,兴废无常而富室不无鬻产,田直日贱而民产日均,虽井田之制不可猝复,而兼并之患日以渐销矣。臣愚偶有所见,不知可否,敢以为献,惟圣明下其议于有司,俾究竟以闻。

 汉孝宣地节三年,诏曰:“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民,郡国公馆勿复修治,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

 孝元初元元年,以公田及苑振业贫民,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勿租赋。

 臣按:古者人君多克己以厚民生,虽以汉世中主如孝宣、孝元者,其宫馆、园池及郡国公田咸假之以振业贫民,俾其种食,勿收租赋,况本民田而肯夺以为己有而又以之赐亲昵、权幸之臣者哉?

 宋太宗时,言者谓江北之民杂植诸谷,江南专种粳稻,虽土风各有所宜,至于参植以防水旱,亦古之制。于是诏江南、两浙、荆湖、岭南、福建诸州长吏劝民益种诸谷,民乏粟、麦、黍、豆种者于淮北州郡给之,江北诸州亦令就水广种粳稻,并免其租。

 真宗以江淮、两浙稍旱即水田不登,遣使就福建取占城稻三万斛分给三路为种,择田高仰者莳之,盖旱稻也。内出种法,命转运使揭榜示民。

 臣按:地土高下、燥湿不同而同于生物,生物之性虽同而所生之物则有宜不宜焉。土性虽有宜不宜,人力亦有至不至,人力之至亦或可以胜天,况地乎?宋太宗诏江南之民种诸谷、江北之民种粳稻,真宗取占城稻种散诸民间,是亦《大易》裁成辅相以左右民之一事。今世江南之民皆杂莳诸谷,江北民亦兼种粳稻,昔之粳稻惟秋一收,今又有早禾焉。二帝之功利及民远矣,后之有志于勤民者宜仿宋主此意,通行南北,俾民兼种诸谷,有司考课,书其劝相之数,其地昔无而今有、有成效者加以官赏。

 林勋上《政本书》曰:“宜假古井田之制,使民一夫占田五十亩,其有羡田之家毋得市田,其无田与游惰末作者皆驱之使隶农以耕田之羡者,而杂纽钱谷以为十一之税。”

 陈亮曰:“勋为此书考古验今,思虑周密,可谓勤矣。世之为井田之学者孰有加于勋者乎?要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于一变之后,成顺致利则民不骇,而可以善其后。”

 臣按:勋此书,朱熹、吕祖谦皆称许之。今考其书,百里之县岁率米五万一千斛、钱万二千缗、绢四千余匹、绵三千四百斤,取民过重,恐非后世所宜用者。(以上田产)

 《虞书》曰:予决九川距(至也)四海,浚(深也)畎浍距川。

 蔡沈曰:“九川,九州之川也。《周礼》一亩之间广尺、深尺曰畎,一同之间广二寻、深二仞曰浍,畎、浍之间有遂、有沟、有洫,皆通田间水道以小注大。言畎、浍而不及遂、沟、洫者,举大小以包其余也。先决九川之水使各通于海,次浚畎、浍之水使各通于川也。”

 《周礼》:遂人掌邦之野。凡治野,夫间有遂(一夫所受之田百亩,间必有遂),十夫有沟(十夫,千亩之田),百夫有洫(百夫,万亩之田),千夫有浍(千夫,十万亩之田),万夫有川(万夫,百万亩之田。川所以受遂、沟、洫、浍之水)。

 稻人掌稼下地(下地,水泽之地也),以潴畜水(潴,积也。积水为陂塘也),以防止水(增之堤防),以沟荡水(引水播荡),以遂均水(均布沟水),以列舍水(列者胜其町畦,水可止舍),以浍写水(水有余则泻之于浍)。

 匠人为沟洫,广尺、深尺谓之畎,广二尺、深二尺谓之遂,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广二寻、深二仞谓之浍(寻与仞皆八尺)。专达于川,各载其名(识所从出也)。凡天下之地势,两山之间必有川焉,大川之上必有涂焉。凡沟必因水势,防必因地势。

 陈傅良曰:“遂人言五沟之制而始于遂,匠人言五沟之制而始于畎,畎非沟也,乃播种之地而已。一亩三畎,一夫三百畎,畎从则遂横,遂横则沟从,由沟而达洫、由洫以达浍,其从横亦如之。说者又以沟、浍为通水而设,然沟、洫之于田也,可决而决则无水溢之患,可塞而塞则无旱干之忧,以时决塞则沟、洫岂特通水而已哉?”

 王昭禹曰:“沟所以导水,不因水势则其流易壅;防所以止水,不因地势则其土易坏。故为沟者必因水势之曲直则其流斯无壅矣,为防者必因地势之高下则其土斯无坏矣。善为沟者,水必漱啮之而无所壅,以其因水势故也;善为防者,水必淫液之而无所决,以其因地势故也。”

 臣按:古今言水利者,《周官》所谓“沟必因水势,防必因地势”二言尽之矣。孔子曰:“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

 朱熹曰:“沟洫,田间水道,以正疆界备旱潦者也。”又曰:“沟洫之制见于《周礼》遂人、匠人之职详矣,盖禹既平水患,又治田间之水,使无水旱之灾,所谓‘浚畎浍距川’是也。”

 臣按:井田之制虽不可行,而沟洫之制则不可废,但不可泥其陈迹,必欲一一如古人之制尔。今京畿之地,地势平衍率多污下,一有数日之雨即便淹没,不必霖潦之久辄有害稼之苦,农夫终岁勤苦,盼盼然而望此麦禾以为一年衣食之计、赋役之需,垂成而不得者多矣,良可悯也。北方地经霜雪,不甚惧旱,惟水潦之是惧,十岁之间旱者什一二而潦恒至六七也。为今之计,莫若少仿遂人之制,每郡以境中河水为主(如保定之白沟、真定之滹沱之类),又随地势各为大沟广一丈以上者以达于大河,又各随地势各开小沟广四五尺以上者以达于大沟(大沟地官用钱偿其直,小沟地所近田主偿其直),又各随地势开细沟广二三尺以上者委曲以达于小沟。其大沟则官府为之,小沟则合有田者共为之,细沟则人各自为于其田。每岁二月以后,官府遣人督其开挑,而又时常巡视不使淤塞,如此,则旬月以上之雨下流盈溢或未必得其消涸,若夫旬日之间纵有霖雨,亦不能为害矣。朝廷于此又遣治水之官疏通大河,使无壅滞,又于夹河两岸筑为长堤高一二丈许(如河身二丈,两旁各留二丈许空地以容许),则众沟之水皆有所归不至溢出,而田禾无淹没之苦,生民享收成之利矣。是亦王政之一端也,惟圣明留意,下有司议可否而推行其法于天下。

 魏史起为邺令,引漳水溉邺,民歌之曰:“邺有贤令兮为史公,决漳水兮灌邺旁,终古舄卤兮生稻粱。”

 秦郑国开泾水,自中山抵瓠口为渠,用溉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名曰“郑国渠”。

 李冰为蜀守,壅河水作堋,穿二江以通舟船,因以灌溉诸郡,于是蜀沃野千里,号为“陆海”。

 汉召信臣为南阳太守,于穰县南造钳卢陂,用广灌溉,岁岁增多至二万顷,人得其利。及后汉杜诗为守,复修其业,时歌之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臣按:成周以前井田与沟洫之制并行,旱干则有蓄水之所,霪潦则有泄水之地,当是之时,民无水旱之忧而常获丰登之利,非遇大灾变不至于捐瘠也。自秦以后,井田废而沟洫随之,尚赖有民社之责者因川泽之势而兴灌溉之利,非惟农民赖之,而为国家之益也亦不小矣。世之守令能有兴修水利以为一方无穷之惠者,上之人其尚旌异而显擢之哉。

 宋神宗熙宁元年,遣使察农田水利,中书又言诸州县古迹陂塘异时皆畜水溉田,民利数倍,近岁多所湮废,诏诸路监司访寻州县可兴复水利。

 苏轼曰:“今欲凿空寻访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物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事而何苦欲行此哉?”

 臣按:水性就下,遏之则利于旱岁,遇有霖潦则又或至于淹没焉,是其利害亦略相当也。是以善言利者必因其势、顺其宜行其所无事,使其旱则得有所灌、潦则得有所泄,两无害焉,斯之为利。苟利少而害多或两无所利害焉,甚而委邻为壑、利己损人,决不可凿空生事以烦扰乎民,兴起讼端以召不靖之怨也。(以上水利)

 以上论制民之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