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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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奠先师之礼(下)

 宋太祖建隆三年,诏庙门立戟十六。

 真宗咸平中,追谥孔子为玄圣文宣王,费侯闵损以下皆为公,郕伯曾参以下为侯,鲁史左丘明以下为伯。寻以犯圣祖讳,改玄圣为至圣。

 臣按:真宗先诏有司检讨汉唐褒崇先圣故事,初欲追谥为帝,或言宣父周之陪臣,周止称王,不当加帝号,故第增美名曰玄圣。盖以《春秋演孔图》曰“孔子母感黑帝而生”,故曰玄;《庄子》曰“恬澹玄圣,素王之道”,遂取以为称。呜呼!孔子之道非一言一义所可尽者,谥之有无固不为之轻重,况加之非圣之言,既加之矣,而又以犯其诞妄之祖之讳而改之哉?

 仁宗天禧中,判国子监孙奭言:“旧礼以祭酒、司业、博士为三献,新礼以三公行事,近年只差献官二员通摄,未副崇祀向学之意。”

 臣窃伏读圣祖《御制文集》,其《国子祭酒诰》略曰:“大学之设所以教君之嗣、贵臣之子,名曰大学,既立之矣则爵官以司之,以专文学,乃曰师。师乃泛称,官称曰何?祭酒,斯官之首者,不独教生徒而已,其职亦首在祀事也。且仲尼历代崇其德,王者亲祭必寡,故设官以代祭之,名曰祭酒。所以祭酒之职,洁牲牢、精笾豆,祭不失时,则礼焉。或云为饮之长而先奠之曰祭酒,斯说未然。今特授为国子祭酒,尔尚竭乃恭而临祭,静乃神以对神,庶不负委令之意。”噫,自古制诰乃词臣代草,我圣祖则亲洒宸翰,所谓祭酒者虽与古人命名之意不同,然圣君发言则为经,自我作古可也。本朝旧制,主祭遣国子祭酒,其后乃遣翰林院官,然祭酒初上犹遣一次,臣请如旧制,或主祭遣内阁大臣,其亚献、终献如唐宋遣祭酒、司业,不然则春秋二祭迭遣焉,庶几合圣祖所制诰词之盛意。

 景祐元年,诏释奠用登歌。

 陈旸曰:“《礼记文王世子》凡释奠必有合也,《月令》仲春上下命乐正习舞释菜,盖学校礼乐之所自出,小有释菜而以食为主,大有释奠而以饮为主,其习舞与声而大合六代之乐一也。北齐以太牢释奠孔子,设轩架之乐、六佾之舞,唐开元中释奠用宫架之乐,宋朝上丁释奠设登歌之乐,不用轩架而用判架,不施于堂下而施于堂上,于其庭又不设舞焉。有歌而无舞,非古人习舞合乐之意矣。”

 臣按:本朝释奠孔子用登歌,堂上、堂下之乐咸备。初用六佾舞,成化中以侍郎周洪谟言加八佾云。

 神宗元丰七年,以孟子同颜子配食宣圣,荀况、扬雄、韩愈并从祀。

 臣按:此孟子配享孔子之始。自唐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从祀之后,至是始以荀况三人者增入从祀。徽宗崇宁四年,从司业蒋静请文宣王用冕十二旒、服九章。

 臣按:此宣圣用天子冕旒之始。大观二年,诏跻子思从祀。四年,诏先圣庙用戟二十四,文宣王执镇圭,并用王者之制。

 理宗淳祐元年,加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封爵,与朱熹并从祀孔子庙庭。臣按:此周、程、张、朱从祀之始。景定二年,加张栻、吕祖谦伯爵,从祀孔子。

 度宗咸淳三年,以颜回、曾参、孔酺、孟轲并祀孔子,升颛孙师于十哲列,邵雍、司马光于从祀。臣按:此颜、鲁、思、孟配享之始。元成宗大德十一年,制加孔子号曰大成。

 臣按:自古谥号必加以实字,未有用譬喻之语者,成之言出于《尚书》,大成之言出于《孟子》。成者乐之一终也,孟子以乐之始终兼圣智之全,譬喻孔子之圣兼伯夷、伊尹、柳下惠之清、之任、之和而时出之,盖假设之辞,非真实之德也。加此二字于至圣文宣王之上,固于圣德无所增益也。

 仁宗皇庆二年,以许衡从祀孔子。

 文宗至顺元年,加封颜回为兖国复圣公、曾参郕国宗圣公、孔汲沂国述圣公、孟轲邹国亚圣公。是年,又加孔子父母封爵。始以董仲舒从祀孔子。

 洪迈曰:“自唐以来,相传以孔门高弟颜渊至子夏为十哲,坐祀于庙堂之上。其后升颜子配享,则进曾子于堂,居子夏之次以补其阙。然颜子之父路、曾子之父点乃在庑下从祀之列,子处父上,神灵有知,何以自安?所谓子虽齐圣不先父食,正谓是也。”

 姚燧曰:“江之左进曾子、子思并颜、孟,别跻子张于曾子之旧,由孟子而视子思师也,由子思而视曾子又师也。子思,孔子孙也,弟子于师、孙于祖坐而语道者有之,非可并南面。燧知四子已避让于冥冥中,不能一日自安其身一堂之上,况又祀无繇、点、鲤于庭,其失在于崇子而抑父。夫为是学宫,将以明人伦于天下而倒施错置于数筵之地,如此奚以为训?”

 臣按:熊禾谓宜别设一室以齐国公叔梁纥居中南面,颜路、曾飐、孔鲤、孟孙氏侑食西向,春秋二祀当先圣酌献之时,以齿德之尊者为分献官行礼于齐国之前,其配位亦如之,如此,则亦可以示有尊而教民孝矣。然臣以为今天下州县皆有祭,处处皆设,恐至于烦渎。说者谓泗水侯孔林自有庙,曲阜侯宜祀于其子颜子之庙而以颜子配;莱芜侯无后,今嘉祥有曾子墓,当有祠,宜于此祀莱芜侯而以曾子配;否则特立一庙于曲阜,特祀三子而以颜子、曾子、子思配。熊禾谓有王者作礼当损益,祀不可渎也,姑志于此。

 国朝洪武三年十一月,礼部更定释奠孔子祭器礼物,正位犊一、羊一、豕一,笾豆各十,登一、醾一,簠簋各二,酒尊三、爵三。初,孔子之祀像设高座而器物陈于座下,弗称其仪其来已久,至是定拟,各为高案,其豆笾、簠簋悉代以磁器。

 臣按:宋苏轼谓古者坐于席,故笾豆之长短适与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飨则不可知,若其享之则是俯伏匍匐而就食也。由是观之,则孔子庙自唐设塑像以来已如此,历宋至元未之有改,至是圣祖始正之云。臣尝因是而论之,古今异时,制度不一,用古者则当纯于用古,必欲从今之宜则当参酌古制而以义起,必合于人情,宜于时俗,斯得古人制礼从宜之意矣。古者席地而坐,故俎豆置于豆间之地斯为宜矣,今既塑为高像而坐于倚榻之间,而所谓俎豆者仍置于地,此苏氏所以有匍匐就食之讥也。然既为今人之座则当用今人之案,既用今人之案则用今人之器亦何不可也?且古者祭祀几筵在西、神皆东向,汉帝幸鲁祠,帝升庙西面再拜,唐《开元礼》亦谓先圣东向、先师南向,三献官皆西向,犹有古意。自尊孔子为王之后始改从南面而配位则西向,献官序立东庑之前而行礼,执事者升降必由东阶,以神道尚右,西乃迎送神之所,避右不敢当尊故也。宋人以颜、孟配享,俱列在圣像之东,其后因王安石配享,乃以坐对颜子,西坐东向,其后革去安石从祀,增入曾子、子思,俱坐于东,此姚燧所以有江左进曾子、子思并颜孟之说,然谓之并南面则不知何据也。熊禾谓颜、曾、思、孟所在学校皆东坐西向,十哲两庑从祀皆左右列,则是宋末元初其制已如此矣。今则四子者配享皆左右列,不知始于何时,意者宋金分治,宋人之制如熊禾所云,金人之制则以颜、孟与孔子并列,其后平宋又加以曾、思因而不改欤,燧之所见盖北方庙像欤?宋濂谓古者求神于阴阳,既奠焫萧合膻芗,今用薰香代之,为简;古者司侲共庭燎以共祭享之事,今用秉炬当之,为渎。臣窃以为祭所以寓吾诚,不专在物理从宜而可以义起,古祭必用牲牢蔬果,而牲牢蔬果之用于今者,其物虽同于昔而物之生则在于今也,以今日之物而祀先代之神,政不必泥,但所谓木主之设乃圣祖之盛制而子先父食乃天伦之所系,则不可以惮于改作而因循耳。先儒谓议礼也、制度也、考文也,天子司之亦幸一旦,遑于稽古之事,学礼之臣必有能策其一二得所当议者,臣于此亦云。

 是年革去天下神号,其诏略曰:“历代忠臣烈士亦皆当时初封以为实号,后世溢美之称皆与革去。其孔子善明先王之要道,为天下师以济后世,非有功于一方一时者可比,所有封爵宜仍其旧。”

 洪武十七年,敕每月朔望祭酒以下行释菜礼,郡县长以下诣学行香。

 臣按:朔望行香之礼古未有也,北齐每月朔祭酒、博士、诸生展拜阶下,郡县朔朝,是时未爇今所谓香也,然朔日行礼则始于此焉,其后遂以朔望行香。朱熹曰:“谒宣圣焚香不是古礼,撚香不当叩头,只直上撚香了却,出笏叩首而降拜。”由是言之,则在宋已有矣,其行礼当以朱氏言为则。

 正统中,以宋胡安国、蔡沈、真德秀、元吴澂从祀。

 臣按:有国家者以先儒从祀孔子庙庭,非但以崇德,盖以报功也。夫太上固以立德为贵,然德之在人者不可以一概论,使其仁如尧、孝如舜、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固无得而可议矣,然尧、舜、文、武之祀止于朝廷一庙及其陵寝而已,不天下遍祀也,况于儒者之道,佩仁服义、尊德乐道固其性命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苟有德者即祀之则亦不胜其祀矣。是以在宋言者屡以欧阳修、苏轼、孙复、胡瑗为请,而近日亦往往有以杨时、罗从彦、李侗为言,事下儒臣议,议者皆不之从,以其无功于经也。其已列从祀者若荀况、戴圣、马融、王弼、杜预之辈,屡有建请革去其祀者,至今犹列在祀典,岂不以弼等虽于德行有亏,然弼有功于《易》、预有功于《春秋》、圣有功于礼,有其举之莫敢废也。臣考礼止释奠于先圣先师而无从祀之说,从祀之说始于唐太宗时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配食先师也,自是之后益以荀况、扬雄、韩愈,宋南渡后始加以周、程、张、朱、邵、马及张栻、吕祖谦,元人又加以董仲舒、许衡,皇朝又加以此四人者,盖安国传《春秋》、沈注《书》、德秀著《大学衍义》、澂著《诸经纂言》,是皆有功于圣门者也已,祀而黜者惟扬雄一人,若孔孟以后之儒有功于圣经者无不祀矣。惟杨时者从学于二程,载道而南,使无时焉则无朱熹矣,何也?在宋金分裂之时,程学行于南、苏学行于北,虽伊洛之间不复知有程氏之学,则时载二程之道而南,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大明于斯世者,其功不可泯也,乃不得如言性恶之荀况、宗旨《庄》《老》之王弼、附会谶纬之贾逵并祀于孔子庙庭,以从于二程之后、朱吕之前,岂非阙典欤?

 欧阳修曰:“释奠、释菜,礼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挚,故始立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略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遍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自孔子没,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子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殁,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位而没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缪论者欤?”

 臣按:修之记作于宋盛时而谓释菜礼亡,又谓释奠幸存而亦无乐,今制则国子监每月朔先期太常寺送兔蔬等物,至日行礼,其春秋上丁二祭则先期皇帝传制,遣官行礼,文武官朝服侍班,牲用太牢礼,行三献,乐备登歌,舞用八佾,其礼可谓备矣。说者谓释奠、释菜二者之重轻系乎乐之有无,今世之乐袭胜国,用宋人魏汉律所制大晟之故耳,非古乐也。吁!礼废羊存,虽曰不合于古,岂不胜于无哉?方今圣明在上,必有当制作之任者行古之礼、复古之乐,政有望于今日。

 熊禾曰:“道者天下通行之道,其所以为教者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先王建学必祀先圣先师,自古至今未有以异,独五学之说不同,礼家谓《诗》《书》、礼、乐各有其师,所以为祀亦异,则疑出于汉儒专门之附会,三代以上大道未分,必不至此。夫京师首善之地,莫先于天子之太学,天子太学祀典宜自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其道德功言载之六经,传在万世。若以伏羲为道之祖,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各以其次而列焉,皋陶、伊尹、太公望皆见而知者,周公不惟为法于天下而《易》《诗》《书》所载与夫《周礼》《仪礼》之书皆可传于后世,至若稷之立极陈常、契之明伦敷教、夷之降典、益之赞德、傅说之论学、箕子之陈范,是皆可以与享于先王者,以此秩祀天子之学,礼亦宜之。若夫孔子兼祖述宪章之任,其为天下万世通祀,则自天子下达矣。”

 宋濂曰:“昔周有天下立四代之学,其所谓先圣者虞庠则以舜、夏学则以禹、殷学则以汤、东胶则以文王,复各取左右四圣成其德业者为之先师以配享焉,此固天子立学之法也。苟如禾言,则道统益尊,三王不汩于医师,太公不辱于武夫矣。”

 臣按:本朝于京师有帝王庙而以当时功臣配享,与禾此议合,但不领于学官耳。请于帝王庙设宫悬、备佾舞,一如文庙,每岁春秋传制,遣官致祭,一如祀孔子而太学则祀宣圣如故。

 禾又曰:“礼有祀先贤于东序及祭乡先生于社之文,以一国一乡论之,各有先贤乡先生其节行足以师表后进、轨范薄俗者,固在乡国之所当祀矣,孔明之在南阳、管幼安之在东海、张九龄之在曲江、阳城之在晋鄙,三代而下论天下人物亦当首称正,使列侍圣门,夫亦何慊?又如蜀之文翁、闽之常衮,首开一方文治,虽去之千载犹思慕之,凡若此类宜悉诏郡国按其旧志,采其尤著者,悉以来上,列之群祀,咸秩无文。”

 臣按:今世州郡县学往往有乡贤祠,然多出私祭,非朝廷祀典所秩者,乞如禾议行之。

 唐玄宗开元十九年,置太公庙,令两京诸州各置太公庙,以张良配享,选古名将以备十哲,以二、八月上戊致祭如孔子礼。

 司马光曰:“经纬天地之谓文,戡定祸乱之谓武,自古不兼斯二者而称圣人,未之有也,岂孔子专文而太公专武哉?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者,岂太公得与抗衡哉?自古有发命,大司徒教以车甲,裸股肱、决射御、受成献馘莫不在学,欲其先礼义而后勇力也,自孙吴以降皆以勇力相胜、狙诈相高,岂足数于圣贤之门而谓之武哉?使太公有神,必羞与之同食矣。”

 臣按:古者释奠之礼所以报有功,于是教之人必其道德著于当时、轨范垂于后世,其功不可忘者也。孔子删述六经,垂宪万世,故后世学校通祀之与郊社并,非徒以是尊崇之也报其垂教之功也。太公望起海滨以辅周室,其以武功见于经者,特以“时维鹰扬”之一语,世之所传《六韬》乃后人假托者耳,其于武事外此略不他见,凡兵家所传七书者多权谋狙诈之术,不得与圣经比。老子以佳兵为不祥之器,兵之佳者尚为不祥,况其作书教人变诈以相杀害者哉?其为不祥也大矣,又何功而祀之哉?观光之言则武成不当有庙明矣,太公之神则当祀于历代帝王庙以配文、武,其余名将有功于一时者各祀于其所生之地及立功之处可也。

 以上释奠先师之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