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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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之限(下)

 《论语》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无也)管仲,吾其被发左衽(衣衿)矣。朱熹曰:“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

 臣按:孔子于他章尝小管仲之器,而于此则大其功,盖以其事功言也。朱子谓汉高祖、唐太宗未可谓之仁人,然战国至暴秦其祸极矣,高祖出而平定天下;隋末残虐尤甚,太宗出而扫除以致贞观之治,此二君者岂非仁者之功邪?管仲之功亦犹是也。

 孟子曰:“周公兼(并之也)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

 又曰:“《诗》(《鲁颂宫》之篇)曰:‘戎狄是膺(击也),荆(楚本号)舒(近楚国)是惩,则莫我敢承(当也)。’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

 朱熹曰:“按今此诗为僖公之颂,而孟子以周公言之,亦断章取义也。”

 臣按:《宫》之诗乃鲁僖公时颂,而孟子两引之皆以周公为言,前曰“周公方且膺之”,后又曰“是周公所膺也”,朱子谓其断章取义,是固然矣。然断章而取其义,泛言之可也,而孟子乃明白两指周公而言,意者鲁乃周公之后,故颂僖公者因其尝率车千乘、徒三万从齐伐楚,故述其始封之祖兼夷狄之功以美之。其下文继以俾尔昌炽寿富之祝,所谓尔者对祖之言,托为周公之言也,及味其两是字及莫敢承之语,盖已然必有之辞,非祝颂期望之意,孟子去圣人时未远,其或他有所据欤?

 汉高祖四年,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颜师古曰:“貉在东北方,三韩之属。”臣按:此中国借兵外国之始。

 文帝时,贾谊上疏曰:“天下之势方倒县(平声),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上也,今匈奴侮慢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匈奴征令主上共贡,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胡寅曰:“《易》曰‘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贾谊所谓天子天下首者,其有见于此乎,抑其言之偶似也?若夫首不出乎庶物则与物等夷,则无以相长,而争夺离析之祸起,尚何咸宁之可冀?又况首顾居下,足反居上,乱常逆理,势若倒悬,偷安目前而不虞后患者哉?”

 臣按:谊以汉事匈奴,为天下之势方倒悬莫之能解,为国无人。当文帝之世,开国功臣名将固有存者而谊谓无人,然谊所言如此,则谊必有解县之术。谊又谓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之令,今不猎猛兽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而威令不信(音伸),可为流涕。斯言也,其所以解天下之倒县者在此乎?虽然,谊少年而未经事,前所流涕者得《易》《春秋》之旨,其理万世而不易,后所流涕者谓行其计则可以系单于之颈,举其众以惟上之命,不知帝若用谊,其计之行者果何如也?末云德可远施,威可远加,直数百里外而威令不信,毋乃亦欲施德而加威乎?德与威所以施而加之者,其事必有本末,其行必有次第,惜乎谊言之不详也,使文帝览其言而有问焉,谊必将有所陈说,择而用之,安知其无少补乎?

 班固曰:“《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逐水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壅以沙漠,天地所以绝外内也。是故圣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故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与縻同)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外国之常道也。”

 臣按:班固谓圣王之于外国不与约誓,则后世之之通和者非矣;不就攻伐,则后世穷兵出塞者非矣。然则如之何则可?固曰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斯二言者所谓治戎之上策也。若夫使曲在彼之一言,则又真得圣人正义明道之心,躬自厚而薄责人之道也。

 固又曰:“西域诸国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圣人远览古今,因时之宜,羁縻不绝,辞而未许,虽大禹之叙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亦何以尚兹。”

 臣按:自古帝王皆以能致外夷以为盛德,殊不知德在华夏文明之地,而与彼之荒落不毛之区无预焉,固所谓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真知言哉。

 范晔曰:“先王疆理九土,判别畿荒,若二汉御戎之方,失其本矣。何则?先零侵境,赵充国迁之内地,当煎作寇,马文渊徙之三辅,贪其暂安之势,信其驯服之情,计日用之权宜,忘经世之远略,夫岂识微者之为乎?”

 晋武帝时,郭钦上疏曰:“北部强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部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彼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上郡,实冯翊,于平阳以北诸县募取死罪徒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内外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武帝不纳。

 惠帝元康九年,太子洗马江统作《徙戎论》以警朝廷,曰:“汉建武中,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永初叛乱,夷夏俱敝,自此之后,余烬不尽,小有际会辄复侵叛,魏武帝徙武都氐于秦川以御蜀,盖权宜之计,今已受其敝矣。今宜及兵威方盛,因其死亡流散与关中之人户为仇仇之际,徙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诸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并州之胡本匈奴桀恶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今为五部,户至数万,骁勇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正始中,母丘俭讨句骊,徙其余种于荥阳,户落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殷炽。夫为邦者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民之富,岂须此等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遣还其本域,慰彼土思,惠此中国,于计为长也。”朝廷不能用。

 臣按:郭钦之疏、江统之论,晋人心腹之病也,而不能用之,其后刘、石迭起,率如所料,自长淮之北无复晋土,而为战争之场者几二百年。呜呼,后之人主为国家远虑者,其尚为子孙计,豫有以杜绝而消弭之哉。

 惠帝时,成都王颖表匈奴左贤王刘渊行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使将兵,以其子聪为积弩将军,其右贤王刘宣谓其族人曰:“自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自余王侯降门编户,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左贤王英武迈世,天苟不欲生匈奴,必不虚生此人也,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矣。”乃相与推渊为大单于,使其党诣邺告之,渊白颖请归会葬,颖弗许,及王浚及东嬴公腾起,渊说颖曰:“今二镇跋扈,众十余万,恐非士卒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请还说五部以赴难。”颖悦,拜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渊至右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有众五万,寻称汉王,又四年称皇帝。

 唐太宗时,突厥既亡,其降唐者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宜。朝士多言北狄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兖豫之间,分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永空塞北之地。中书侍郎颜师古请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则永无患矣。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其种类区分各有酋帅,今宜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国分则弱而易制,势敌则难相吞灭,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仍请于定襄置都督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夏州都督窦静以为,置之中国有损无益,莫若因其破亡之余,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可使常为藩臣,永保边塞。温彦博请准汉建武故事,置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捍蔽,策之善者也。魏徵以为,突厥世为寇盗,百姓之仇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还故土。彦博曰:“王者之于万物,天覆地载靡有所遗,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无类’,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太宗卒用彦博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厥故所统之地置四川都督府以统其众,其余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臣按:唐太宗朝群臣承诏议处突厥降者部落,朝士多言欲处之河南兖豫之间,颜师古欲置之河北,温彦博欲准汉建武故事,李百药欲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与窦静之议略同,惟魏徵之议思患豫防之道,太宗散处其民于诸州,用其酋长以为宿卫,数年果有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言突厥留河南不便,乃诏突厥在诸州者并令渡河反其旧部,太宗有“朕不用魏徵言,几致狼狈”之叹。由是以观,为人臣者不可不明《春秋》之义,而议事者当援古以证今,昭昭然明矣。

 武后时,四夷质子多在京师,如论钦陵、阿思德元珍、孙万荣皆因入侍见中国法度废弛,及还并为边害,薛登谏曰:“戎夏不杂,古所戒也。故斥居塞外,有时朝谒,已事则归,三王之法也,汉魏以来,革袭衣冠,筑室京师,不令归国,较其利害,三王是而汉魏非,拒边长而质子短。伏见突厥、吐蕃、契丹因往入侍,并被奖遇官,戎狄步黉门,窥图史成败,熟山川险易,国家虽有冠带之名,而狼子孤恩,患必在后。昔申公奔晋,使子狐庸为吴行人,教吴战陈,使之叛楚;汉迁五部匈奴于汾晋,卒以刘、石作难。窃计秦并天下及刘项用兵,人士凋散,以冒顿之盛,乘中国之虚,而高祖困厄平城,匈奴卒不入中国者,以其生长碛卤,谓穹庐贤于城郭、毡罽美于章绂,既安所习,是以无窥中国心,不乐汉故也。刘渊五部散亡而能自振者,少居内地,明习汉法,鄙单于之陋,窃帝王之称,使其未尝内徙,不过劫边人缯彩曲糵,归阴山而已。臣谓愿充侍子可一切禁绝,则夷人保疆,边邑无争矣。”

 臣按:昔之忠臣,为国远虑者无所不至,薛登斯言是亦思患而豫防之者也。

 唐自贞观以来,任蕃将者如阿史那社{人小}、契何力皆以忠力奋然,犹不为上将,皆大臣总制之,故上有余权以制于下。

 臣按:自古创业之君经事多而虑患远,其所创制立法皆有深意,后世子孙所当遵守者也。唐玄宗不守太宗之法,专用蕃将,遂成变乱。呜呼,可不戒哉!

 天宝六载,李林甫为相,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至是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

 范祖禹曰:“明皇蔽于吞灭四夷,欲求一切之功,是以林甫得以行其计,人君苟不能以义制欲,迷而不复,何所不至哉?”

 臣按:李林甫欲为专宠固位之谋,杜边将入相之路,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而欲用胡人,夫文臣固怯矢石矣,而岂无武臣乎?当世如王忠嗣等流辈固非文臣也,盍用之乎?使玄宗而虑及此,则林甫之奸计不行矣。当贞观时,魏徵为太宗处置突厥,乃为国家远虑于数百年之后,而林甫区区乃为一身之谋于年岁之间,君子、小人用心不同如此,而国家安危治乱之所由分也,为人君者可不谨于择相哉?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使副将何千年入奏,请以蕃将二十二人代汉将,韦见素谓杨国忠曰:“禄山久有异志,今又有此请,其反明矣。”明日入见,上迎谓曰:“卿等疑禄山邪?”见素因极言禄山反已有迹,所请不可许。上不悦,竟从禄山之请。他日,国忠、见素言于上曰:“臣有策可坐消禄山之谋,若除禄山平章事,召诣阙,以贾循、吕知诲、杨光翙分领范阳、平卢、河东节度则势自分矣。”上从之,已草制而不发,更遣中使辅璆琳以珍果赐禄山,潜察其变。璆琳受禄山厚赂,还盛言禄山无二心,上谓国忠等曰:“朕推心待之,必无异志,朕自保之,卿等无忧也。”

 臣按:自昔帝王用人不系世类,蕃将之中如汉之金日磾、唐之阿史那忠等不可谓无人,然而为治之道当循其常、从其多,不可以其一二而废其千百,以其偶然而遂不信其常然耳。何者?天地生人同此天而各异其地,地有不同则其生智习性自然殊别,及其混处之久则不知不觉而合为一矣,方当无事之秋,聚居而托处,联络而亲比,日染月化,遂认并州为故乡者多矣,彼其感恩思报之心、忠君亲上之念固未尝无,非惟无异梦,指天誓日真如金石之固,死生不渝矣,一旦而有风尘之警、疆场之变,我之势方强、气方壮、根本方固,彼固不敢有异志,不幸而我弱彼强、我负彼胜,则彼将持两端观成败以为去留,此等之事不能无也,其甚者若汉之中行说、宋之郭药师,岂非后世之永鉴哉?然唐之蕃将如执失思力出自突厥、契何力生于铁勒,他如史大奈、李谨行、泉男生、李多祚之伦皆能知义而鸷挺不迁,为《唐史》所称,其尤著勋名者则有如浑瑊、阿跌光颜者焉,岂可以非华而不用哉?仰惟我祖宗朝,凡诸归正而建功者往往锡之以封爵,膺之以显任,惟于五府诸卫之长、诸边总戎之任则有所限制,而不得以专,盖有合于唐人不用蕃将为上将之意。夫于任用之中而寓制驭之意,非独使上之人无所疑于后,而亦俾下之人得以保其全于终也,岂非万世之良法乎?圣子神孙所当遵而行之,万世而不可轻变者也。

 以上内外之限(下)

 ▲慎德怀远之道

 《舜典》:咨十有二牧(养民之官)曰:“食哉惟时,柔(宽而抚之)远能(扰而习之)迩,惇(厚也)德允(信也)元(仁厚之人),而难(拒绝也)任人(包藏凶恶之人),蛮夷率服。”

 朱熹曰:“凡此五者处之各得其宜,则不特中国顺治,虽蛮夷之国亦相率而服从矣。”

 孙觉曰:“夫以尧舜之时,圣贤相会,宜有长策成算以厌伏四夷,然其言专以难任人为本,盖任人处内则主听眩,主听眩则任使不明、忠邪杂进,虽有知勇安所施?任人放远则智者竭其智、勇者献其力,夫如是,则何蛮夷之足虑哉?”

 《大禹谟》:益曰:“无怠无荒,四夷来王。”

 朱熹曰:“九州之外,世一见曰王。帝于是以上文八者朝夕戒惧,无怠于心,无荒于事,则治道益隆,四夷之远莫不归往矣。”

 臣按:上文所谓“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任贤不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熙,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是即“无怠无荒”之实也。夫人君儆戒于宫闱之中、朝廷之上、京邑国都之内,何预于四夷哉?然而一念不谨,万事为之废弛,一言有失,四方为之传播,是故自古镇服外国之道不在于边鄙而在于朝廷,虽以舜大圣人而伯益犹以怠荒为戒,良以一人无怠荒之失则四夷有归往之诚,外无边患则内有善治而吾君享安富尊荣之乐矣。吁,伯益所事者舜也而犹切切儆戒如此,后世人主无帝舜万分一,乃欲生事四夷,而为其臣者不敢辄出一言谏正,或者又从而从臾之,其臣可谓不忠矣,而其君亦岂智者哉?

 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佐也)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至也)。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至諴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盛德之言)曰:“俞。”班(还也)师振(整也)旅,帝乃诞(大也)敷文德(文命德教),舞干(盾也)羽于两阶(宾主之阶),七旬有苗格(至也)。

 朱熹曰:“三旬,三十日也。以师临之阅月,苗民犹不听服也,是时益盖从禹出征,以苗负固恃强,未可威服,故赞佐于禹以为惟德可以动天,其感通之妙无远不致,盖欲禹还兵而增修其德也。满损谦益,即《易》所谓天道亏盈而益谦也。诚感物曰諴,益又推极至诚之道,以为神明亦且感格,而况于苗民乎?言班师七旬而有苗来格也。史臣以禹班师而归,弛其威武,专尚德教,干羽之舞雍容不迫,有苗之至适当其时,故作史者因即其实以形容有虞之德。”

 陈栎曰:“益之赞禹,谓天道之远而德可动,神明之幽而诚可感,苗亦人耳,岂有德之盛、诚之至而不可动者?当不烦兵而自服也。”

 臣按:益之赞禹,所谓“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者,若就战伐言之,小国若能制节谨度,不敢纵逸,则必得大国宾礼之益,不然,负其强固,侮慢自贤,则大国必有所不堪者而谋动干戈,所损大矣。大国若能包含遍覆,嘉善而矜不能,必得小国宾贡之益,不然,恃其众大,非礼侵陵,则小国必有所不堪者,而肆其蜂虿之毒,岂得无损哉?若是者即《易》所谓亏盈而益谦者,乃天之道也。上之人体天道以字小,下之人奉天道以事大,则上下各得其所而兵戈不兴矣。

 《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西方蛮夷国名)底贡厥獒(犬高四尺),大保(召公奭也)乃作《旅獒》,用训于王。曰:“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服,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方土所生之物)。”

 蔡沈曰:“九夷八蛮,多之称也。武王克商之后,威德广被九州之外,蛮夷戎狄莫不梯山航海而至。曰通道云者,盖蛮夷来王则道路自通,非武王有意于开四夷,斥大境土。”

 臣按:德而谓之慎者,盖必兢兢业业不敢有须臾放肆者也。慎德而必归之明王者,盖人心虚灵不昧,乃能知所谨,彼昏迷蔽塞者乌知所慎哉?德昏而不谨,则虽宫禁之中左右使令之人或有以致其怨,京辇之下百官庶姓之众,或有以激其怒,况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远而能得其来宾哉?是故人君之德不可以不明,既明矣而尤不可以不慎也。故明明德于天下者,当何如而用功?《大学》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鲁颂》曰:翩彼飞鸮(恶声之鸟),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桑实),怀我好音。憬(觉悟也)彼淮夷,来献其琛(宝也),元(大也)龟(尺二寸)象齿,大赂(遗也)南金。

 曹居贞曰:“传曰‘桑黮甘甜,鸱鸮革响’,是知鸮食桑黮则其音变而美也。泮林有黮,鸮来食之,归我好音,则淮夷被泮宫之化,其有不革面而柔服者哉?”

 臣按:《泮水》之诗,说者以为鲁侯与群臣燕饮泮宫而作。所谓淮夷之服,盖无此事,诗人颂祷愿望耳,虽然,学校者修崇教化之地也,教化修则义理明,义理明则人心固,人心固则士气作,士气作则彼蠢然冥顽者亦将惕然感动,幡然归顺矣。

 交阯之南有越裳国,周公居摄三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曰:“道路悠远,山川岨深,音使不通,故重译而朝。”成王以归周公,公曰:“德不加焉则君子不飨,其质政不施焉则君子不臣其人,吾何以获此赐也?”其使请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耇曰‘久矣,天之无烈风雷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有则盍往朝之’。”周公乃归之王。

 臣按:越裳重译来朝,可见周之德及乎人,而其所以朝者则曰“久矣,天之无烈风雷雨”,可见周之德格乎天矣。

 《国语》: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先王之训也,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谴责)不贡,告(以文辞告晓之)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戎之二君)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示也)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危也)顿(败也)乎!吾闻夫犬戎树惇(言其立性淳朴),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纯专固守而身不移),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臣按:穆王征犬戎,无故兴万里之师,所费不知几何,而所得者仅四狼、四鹿而已。呜呼,损亿兆之财,弃千万人之命,所得不偿所失,而又使荒服之君由此而轻我中国,不复朝贡,则并其先世以来保世之具而失之,其所损又不但财而已。

 《论语》:子曰:“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朱熹曰:“均谓各得其分,安谓上下相安。内治修然后远人服,有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亦不当勤兵于远。”

 臣按:所谓文德者,德即《虞书》“惟德动天”之德,文即《禹贡》“揆文教”之文也。文德与武功对,所谓文德之修即内治之有条理者是也。

 汉光武建武二十七年,北匈奴求和亲,不许。臧宫、马武上疏曰:“虏今人畜度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县(平声)在陛下,岂宜固守文德而隳其事乎?今命将临塞,厚县(平声)购赏,谕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匈奴之灭不过数年。”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柔者德也,刚者贼也,弱者仁之助也,强者怨之归也。故曰有德之君以所乐乐人,无德之君以所乐乐身,乐人者其乐长,乐身者不久而亡。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逸政多忠臣,劳政多乱人,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人。”自是诸将莫敢言兵事者。

 戴溪曰:“光武启中兴之运,悼斯民之涂炭,亲拯救而抚摩之,初遣冯异入关,戒以征伐非必屠城,要在还定安集之耳。复遣岑彭击蜀,告以每一发兵发动皓白,常欲置隗嚣、公孙述于度外。自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务休息群黎而巩固汉业,其肯遵高祖颠沛之畏涂、蹈武帝虚耗之覆辙而舍近谋远,争胜负于夷狄乎?故二将抗章比伐,诏引黄石公刚强柔弱之说而报之,帝王之道然也。”

 臣按:光武此诏所谓“有德之君以所乐乐人,无德之君以所乐乐身,乐人者其乐长,乐身者不久而亡。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又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之有者残”,与夫人不自保而欲远事边外、传闻之事恒多失实,凡此皆药石之格言,无间古今皆所同然也。后世人主有欲勤兵于远者,尚其鉴诸。

 以上慎德怀远之道

 ▲译言宾待之礼

 《周礼》:怀方氏掌来远方之民,致方贡、致远物而送逆之,达之以节,治其委积、馆舍、饮食。

 郑玄曰:“怀,来也。远方之民,四夷之民也,谕德延誉以来之。”

 王昭禹曰:“致方贡则远方所贡之物,若‘西旅底贡厥獒’是也;致远物则致远方所献之物,所谓‘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是也。远方之有贡,犹六服之贡,则世一见,各以其所贡之宝为挚是也;远方有所献之物,犹六服诸侯之献国珍是也。送逆之,送往而逆来以为之礼也。达之以节,达民以旌节,达贡物以玺节也。治其委积,所以备其用也;治其馆舍,所以安其居也;治其饮食,所以顺其嗜好也。”

 臣按:成周设官以待外夷之来朝贡者,达之以节则其往来关津道路之间无有留难淹滞之阻,即今给驿卷也;治其委积、馆舍、饮食则其日用居止、饩廪、刍秣而无饥寒困乏之忧,即今之馆驿廪给及有司馈送是也。凡若此者,皆所以怀远人也,名官而谓之怀方氏,岂无意也?

 象胥掌蛮夷闽貉戎狄之国使(谓蕃国之使),掌传王之言而谕说焉以和亲之,若以时入宾则协其礼、与其辞、言传之,凡其出入送逆之礼节、币帛、辞令而宾相之。

 郑玄曰:“通外国之言者曰象胥,凡其出入送逆之礼节、币帛、辞令而摈相之,从来至去皆为相而诏侑其礼仪也。”

 朱申曰:“八蛮、四夷、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国遣使来朝贡,不晓中国言语,故象胥传王言而开谕解说之,如此,则远人之心和而不乖、亲而不疏也。若蕃国之君,世一见之,其礼不同于中国,象胥则教之使协于礼,其言不通于中国则传其言辞,出则送之,入则逆之,礼节以相接,币帛以致享,辞令以相与。接宾曰摈,赞礼曰相。”

 臣按:外国之人其拜揖、进退、拜伏之礼不同于中国,象胥掌教之以中国之仪,用协于礼也,夫上有所言则象胥为之传导而开谕晓说之,然后从而译其言以达之于上焉。今制鸿胪寺设通事官,即周之象胥也。

 大行人,九州之外谓之蕃国,世一见,各以其所贵宝为挚。

 郑玄曰:“九州之外,蕃服也。无朝贡之岁,父死子立及嗣王即位乃一来耳,各以其所贵宝为挚,则蕃国之君无执玉瑞矣,所贵者若犬戎献白狼、白鹿是也。”

 《礼记》:中国、夷戎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

 郑玄曰:“五方之民性不可推移,地气使之然也。”

 方悫曰:“以言语之不通也则必达其志,以嗜欲之不同也则必通其欲,必欲达其志、通其欲,非寄、象、鞮、译则不可,故先王设官以掌之。寄言能寓风俗之异于此,象言能仿象风俗之异于彼,鞮则欲别其服饰之异,译则欲辨其言语之异,《周官》通谓之象胥,而世俗通谓之译也。”

 臣按:译言之官自古有之,然惟译其言语而已也,彼时外夷犹未有字书,自佛教入中国始有天竺字,其后回回、女直、蒙古、缅甸其国人之黠慧者各因其国俗而自为一种字书,其来朝贡及其陈说、辨诉、求索各用其国书,必加翻译然后知其意向之所在。唐宋以来虽有润文、译经使之衔,然惟以译佛书而已,我文皇帝始设为八馆,曰西天、曰鞑鞑、曰回回、曰女直、曰高昌、曰西蕃、曰缅甸、曰百夷,初以举人为之,其就礼部试则以蕃书译其所作,经义稍通者得联名于进士榜,授以文学之职,而译书如故,其后又择俊民俾专其业,艺成会六部大臣试之,通者冠带,又三年授以官,盖重其选也。盖此一事似缓而实急,似轻而实重,一旦外夷有事上书来言其情,使人人皆不知其所谓,或知之而未尽,则我所以应之者岂不至相矛盾哉?非惟失远情,而或至启边衅者亦有之矣,我文皇帝专设官以司之,其虑远哉。

 《明堂位》:九夷之国,东门之外,西面,北上;八蛮之国,南门之外,北面,东上;六戎之国,西门之外,东面,南上;五狄之国,北门之外,南面,东上;九采之国,应门之外,北面,东上。四塞世告至。

 孔颖达曰:“按职方云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尔雅》云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数不同者,文异尔。九州之外,夷狄为四方蕃塞,每世一至,或新王即位及其君嗣立皆来朝也。”

 陆佃曰:“九采之国,所谓要服、荒服欤。四塞,即九夷、八蛮、六戎、五狄也。”

 陈澔曰:“夷蛮戎狄各从其方之门而以右为尊,独南面东上者不然,方氏以为南面疑于君,故与北面者同其上也。四塞,九州之外夷狄也。”臣按:此古者蕃国君长来朝入门立班之制。

 《中庸》:孔子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其八曰柔远人也。又曰:柔远人则四方归之,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

 朱熹曰:“往则为之授节以送之,来则丰其委积以迎之。”又曰:“远人来至去时有节以授之,过所在为照,如汉之出入关者用繻,唐谓之给过所者是也。”

 臣按:《周礼》秋官环人所掌送逆邦国之通宾客,以路节达诸四方,送逆及疆是则为之授节以送之也;地官遗人所掌邦之委积以待宾客、野鄙之委积以待羁旅,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候馆有积,是则丰其委积以迎之也。旧注以柔远人为蕃国,朱注始以为无忘宾旅,盖以九经之次列于怀诸侯之上,以远先近非其序也。窃意成周盛时,环人、遗人之所掌在于道路之间,非特为中国设也,则虽夷狄之经行者亦为之送迎焉,况九经之名,其八者各有所指,而此通谓之人,意者凡远去其家乡而出于道途、以朝京阙者皆给之欤?

 《汉志》:典客,秦官,掌归义蛮夷,景帝更名大行令,武帝更名大鸿胪,属官有行人、译官。

 臣按:此秦汉以来设官主掌蛮夷之始。所谓大行令,即《周礼》行人之职,译官即《王制》所谓寄、译之类也。考史,昭帝用苏武为典属国,亦掌夷狄之官,而《百官表》不载,臣以为汉大鸿胪即今鸿胪寺卿,译官即今通事之职,典属国其今御前通事之武臣欤?

 宣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单于朝贺,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无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藩,朝正朔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谒赞称臣而不名。”

 荀悦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里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诗》曰‘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望之之议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

 臣按:胡安国谓荀氏为此说,其知内外之旨,明于驭戎之道。

 《唐志》:主客郎中,掌诸蕃朝见之事。殊俗入贡者始至之州,给牒覆其人数,谓之边牒,蕃州都督、刺史视品给以衣冠裤褶,初至及辞设会参曰设食。

 臣按:外夷而来朝给以衣冠、宴食,自古皆然,然《唐志》但谓之会而不以宴名,盖不备燕享之礼也,然惟主之以礼部之属,而未尝专命大臣,后世乃或有用武将待之者,臣窃以为非宜。盖礼仪非武臣所宜预,将乃吾国之爪牙,止可使敌闻其名,不可使敌识其面,设或有貌不扬如裴度者,中虽有智,彼恶知之哉?或因此而藐我将相,关系亦不小也。吁,武将且不可,况内侍乎?昔童贯初使辽也,辽人以为宋无人,因此以占宋人失政而启其轻蔑之心,此前代之明鉴也。

 鸿胪寺领典客、司仪二署,凡四夷君长以蕃望高下为簿朝见,辨其等位,诸蕃封命则执册而往,凡献物皆各执以见,驼马则陈于朝堂,不足进者州县留之。其属有典客署令,掌四夷归化朝贡,酋渠首领朝见者给廪食,病则遣医给汤药,丧则给以所须,还蕃赐物则佐其受领,教拜谢之节。

 臣按:唐人之待蕃夷之朝贡者,既有宴赐资给,其不幸而病及丧者亦有给赐焉。

 宋设鸿胪寺,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凡四夷君长使价朝见,辨其等位以宾礼待之,授以馆舍而颁其见辞、赐予宴设之式,戒有司先期办具,有贡物则具其数报四方馆引见以进,诸蕃封册即行其礼命。

 臣按:唐、宋俱有诸蕃封册之礼。

 四夷君长来朝,先遣使迎劳于候馆。次日,奉见于乾元殿,设黄麾仗及宫悬大乐典仪,设君长位于悬南道西,北阿,又设其诸官位于后。所司引其国君,服其国服,至明德门外,通事舍人引就位,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即御位,典仪赞拜,国君拜稽首,侍中承制降劳,皆再拜稽首,复位次。引其国诸官以次入就位,拜如仪。其赐宴与受诸国使表及币,皆有仪,具载《开宝通礼》。元丰八年,夏使来,诏夏国使见辞仪制依嘉祐八年,见于皇仪殿门外,辞诣垂拱殿。

 凡蕃使见辞同日者,先夏国,次高丽,次交阯,次海外蕃客,次蛮夷。

 臣按:采人外夷朝见皆于别殿,不在常朝之所,其同日辞见者亦有次第,盖朝廷之于外夷不能无厚薄,同时待之而各异其礼,固非一视同仁之道,亦恐因此而启其忿忿不平之心也。

 唐太宗贞观四年,高昌王曲文泰入朝,西域诸国皆因文泰请朝,上令文泰使人迎之,魏徵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前者文泰之来,缘道供亿甚苦,若诸国皆来,将不胜其弊,姑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矣,傥以宾客遇之,非中国之利也。”时所使人已行,上遽止之。

 臣按:人君行事当务实不可徇虚名,蛮夷慕义而朝,固是美事,然其中亦有贪中国货物而假以朝贡为名者,不可不知也。所以待之者要在得其轻重之宜,既不为所欺绐,而又不失其礼可也。

 宋哲宗元祐中,学士院言:“诸蕃初入贡者,请令安抚、钤辖、转运等司体问其国所在远近大小,与见今入贡何国为比保明闻奏,庶待遇之礼不致失当。”

 臣按:诸蕃初入贡者,前此未有体例,因其所言而制为礼节,欺无失矣。

 汉武帝元狩二年,匈奴浑邪休屠王帅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王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余人,黯请间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今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臣按:此以外夷来降罢敝中国,虽与朝贡者不同,然后世外夷入贡经过郡县,为生民扰害,亦往往有类此者。汲黯论匈奴来降,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臣窃以为外夷朝贡而不为之节制,则是慕虚名而受实害也,况后世人心不古,非独中国为然,而外夷尤甚,彼其所以梯山航海而来者,慕华向义之心固不能无,然亦多有贪中国之货物而欲以转货他国以取厚利者,此亦不可不知也。今宜为之制,随其地远近立定年限,亦如宋朝立回赐于阗国信分物法,所遣使虽多,止一加赐,又命于阗国使以表章至则间岁听一入贡,余令于熙、秦州贸易,及元丰着令西南五姓蕃每年许一贡,期限不及者不许,如此,,则朝廷既得怀柔外夷之道,而我之百姓亦不至罢敝于道路矣。

 宋哲宗元祐中,礼部尚书苏轼言:“高丽人每次入贡朝廷及淮、浙两路,赐予馈送燕劳之费约十余万贯,而修饰亭馆、骚动行市、调发人船之费不在焉,除官吏得少馈遗外了无丝毫之利,所得贡献皆是玩好无用之物,而所费皆是帑廪之实、民之膏血也。今来直牒国子监收买诸般文字,内有《册府元龟》、历代史及敕式,国子监知其不便,申禀都省,下礼部看详。谨按《汉书》,东平王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当时大臣以为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不可与。诏从之。臣窃以为,东平王骨肉至亲,特以备位藩臣,犹不得赐,而况海外之裔夷乎?臣闻河北榷场禁出文书,其法甚严,徒以契丹故也,今高丽与契丹何异?”

 臣按:今四夷之好书籍者,惟安南与朝鲜,朝鲜恭顺朝廷,岁时觐聘,礼节无失,所经过郡县无多而货买止于京师,安南入贡虽疏,然经行道路几至万里,沿途随处得以市买,且宋朝书籍版本俱在国子监,今书籍处处有之。请自今外夷有来朝贡者,非有旨不得与交易,而于书籍一事尤宜严禁,彼欲得之许具数以闻,下翰林院看详可否,然后与之。

 以上译言宾待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