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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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曰:“君子学不可以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三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失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读书者当观此。

荀子曰:“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一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一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得传者,一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一也。倕作弓,浮游作夭,而羿精于射;奚仲作车,乘杜作乘马,而造父精于御。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精者也。”然则读书者,亦惟一而已。又曰:“士学问不厌,好士不倦,是天府也。”又曰:“少儿不学,长无能也。故君子少思,长则学。”读书者当观是。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也?”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矣。”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矣。”读书者当观此。

《龙山广录》曰:“圣贤之学,非造次可成,须在积累。积累之要,惟专与勤。屏绝嗜好,行之弗倦,然后扩而充之,可尽天下之妙。”《白云实录》云:“余披阅经史,不啻数百过目。其简编敝故极矣,然每开卷必有新获之意。余以是思之,学不负人如此。”读书者当观是。

扬子曰:“务学不如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模不模,范不范,为害不少矣。一哄之市,不胜异意焉;一卷之书,不胜异说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又曰:“学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誉以崇之,不倦以终之。”读书者当观此。

扬子曰:“观书者,璧诸观山及水。升东岳而知众山之峛崺也,况介丘乎;浮沧海而知江河之恶沱也,况枯泽乎。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又曰:“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而不至于山,是以恶夫画也。”读书者当观此。

文中子曰:“学者,博诵云乎哉?必也贯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读书者当观是。

抱朴子曰:“周公上圣,而日读百篇;仲尼天纵,而韦编三绝;墨翟大贤,载文盈车;仲舒命世,不窥园门。倪宽带经以耘锄,路生截蒲以写书,黄霸抱桎梏以受业,宁子勤夙夜以倍功,故能究览道奥,穷则微言。”又曰:“披六经,玩百世,然后觉面墙之至困也。夫不学而求知,犹愿鱼而无网,心虽勤而无获矣。”刘子曰:“吴簳质劲,非筈羽不美;越剑性利,非淬砺不铦;人性儇惠,非积学不成。仲尼临没,手不释卷。仲舒垂卒,口不辍诵。以圣贤之性犹好学不倦,矧庸人而可怠哉!”读书者当观此。

长乐子曰:“养子如芝兰,既积学以培植之,又积善以滋润之。”又曰:“人生至乐,莫如读书;至要,莫如教子。”杨诚斋曰:“衣短褐,煮野蔬,读书之声满天地,则贫贱之未如不富贵也。”读书者当观此。

傅玄曰:“人之学如渴而饮河海,小饮则小盈,大饮则大盈。”读书者当观此。

魏文帝曰:“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故西伯幽而作《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读书者当观此。

祖士言深好奕棋。王处叔谓之曰:“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故否泰不穷也。今天下倾覆,旧事荡灭,君少长王都,何不记述,使有裁成。昔应仲远作《风俗通》,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勤学篇》,史游作《急就章》,便为没而不朽。当其同时,人岂少哉,而皆无闻,由无述作也,故君子疾没世而不称。”读书者当观此。

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私庭讲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读书者当观是。

靖节云:“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读书者当观是。

韩昌黎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又曰: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趋时。而偃仰一室,啸歌古人,“不有得于今,必有得于古,不有得于身,必有得于后。”读书者当观此。

“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纪事必提其要,纂言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又曰:“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盖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耳。”读书者当观此。

王梅溪曰:“明窗净几,前经后史,整冠肃容,端拜圣贤于千古;暝目攘臂,诃斥奸谀于已死者,此吾之友于书者也。”读书者当观此。

东坡《藏书记》有云:“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日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唯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前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吴生曰:无书而求书,有书而不观,此学士通病。有志读书者,当多书之世,读东坡之言,其不为之激发者,非人矣。读书者当观此。

东坡《海上与友人书》曰:“到此抄得《汉书》一部,若再抄得《唐书》,便是贫儿暴富。”黎子云:“海外绝无书,吾家止有柳文,东坡至海日,遂偃以研看。”吴生曰:当流离颠沛之际,其嗜书如此,而且不废抄借,况吾辈高居拥卷日耶!读书者当观此。

柳子厚曰:“吾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读书者当观此。

苏公曰:“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是之谓词达。词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又云:“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言止而意不尽,尤为极致。”范蔚宗云:“情致所致,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达;以文传意,则其辞不流。”读书者当观此。

黄鲁直曰:“古之学道者,深探其本,以无诤三昧治之。所以万事随缘,是安乐法。读书万卷,谈道如悬河,而不知此,所谓书肆说铃耳。”扬子曰:“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也。”读书者当观此。

东坡送安诗曰:“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荀子》:“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朱子曰:“诵数,即今人读书遍数也。”古人读书,精勤如此。读书者当观是。

秦少章曰:“苏公尝言:观书,夜常以三鼓为率,虽大醉后,亦必披展,至倦乃寝。其每有赋咏及著撰,所用故实,虽目前烂熟事,必令秦与叔党诸人检视而后出。”读书者当观此。

有问苏公曰:“公之博洽可学乎?”曰:“可。吾读《汉书》,盖数过而始尽之。如治道、人物、地理、官制、兵法、货财之类,每一过,专求一事,不待数过而事事精核矣。”读书者当观此。

山谷云:“古之能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读书者当观此。

山谷云:“每相聚,辄读数叶《前汉书》,甚佳。人胸中久不用古人浇灌之,则俗尘生其间,照镜觉面貌可憎,语言亦无味也。”米元章云:“三日不读书,便觉思涩。”殷中军云:“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间强。”古人固未尝片时废书也。读书者当观此。

东坡在儋耳,语作文之法曰:“儋州虽数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须,取之而各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传、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读书者当观此。

韩文公曰:“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性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穷究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凡自唐、虞以来,简编所存,大之为河汉,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纤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读书者当观此。

欧阳公曰:“闲居平日,以养思虑,故曰斋。每遇体之不康,则取六经、百氏,若古人之文章,诵之。爱其深博闲雅,雄富伟丽之说,则必茫乎以思,畅乎以平,释然不知疾之在体。”读书者当观此。

欧阳文忠云:“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倾耳。然读《易》者无如《春秋》,读《书》者无如《诗》,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读书者当观此。

子瞻谓景文曰:“某生平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复逾此。”吴生曰:以此为乐,则笔力曲折,安得不如意也。读书者当观此。

司马温公云:“道如山也,愈升而愈高;如路也,愈行而愈远。学者亦尽其力而止耳。”读书者当观此。

《九峰集》云:“圣贤之学,固非一日之具,日不足,继之以夜,积之岁月,自然可成。故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斯言学非问辨,无以发明。今学者所至罕有发一言问辨于人者,不知将何以裨助性也,成日新之益乎?”又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以知先,善者可以为法,恶者可以为戒。历观前辈立身扬名于当世者,未有不由学问而成。”读书者当观此。

《赘庞集》:“灵源好阅经史,食息未尝稍憩,仅能背讽乃止,晦堂因呵之。灵源曰:尝闻用力多者,收功自远。故黄太史鲁直云:清兄好学,如饥渴之嗜饮食,视利养纷华若恶臭。盖其诚心自然,非故尔也。”读书者当观此。

秦淮海云:“余少时读书,一见辄能通,暗疏之,亦不甚失。然负此自放,喜从滑稽饮酒者游,把卷无几,故虽有强记之力,而常废于不勤。比年来,颇愤自惩艾,而聪明已耗,不如昔之十一二,每阅一事,必寻数次,掩卷茫然,虽勤而善忘。嗟夫,败慧业者,当此二物也。”吴生曰:若既无强记之力而又不勤,是自与读书绝缘矣。虽然,敏者与天,勤奋与人。余每见朋友中有下目成诵者,究竟反一无所得,亦有终日矻矻,才能数行者,而到底称为学人。所谓愚者得之,明者失之;勤者得之,惰者失之也。谚云“将勤补拙”,又云“聪明反被聪明误”,皆至切当语。然余又尝谓不勤者,必非真敏者也。天下惟大聪明人,自然知学问之益。或曰:“敏而好学,夫子亦自称难矣。”余夏以其言为然。读书者当观此。

孙莘老请益于欧阳公。公曰:“此无他,惟勤读书,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书出,必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见之。”读书者当观此。

山谷诫子弟云:“吉蠲笔墨,如澡身浴德,指拭几砚,如改过迁善,败笔浣墨,旷弟子职。书几书砚,自点其面。惟弟惟子,临深战战。”读书者当观此。

山谷云:“子弟诸病皆可医,惟俗不可医。”眉公曰:“医俗独有书耳。”吴生曰:俗子弟,人皆知恶之。医俗之药,人则不知好也。故吾愿有子弟者,未俗,当无使即于俗;既俗,当无令终于俗。然求不俗子弟于俗父兄之家,是亦不可多得,则医俗之书,吾又愿人人自备也。读书者当观此。

朱晦翁曰:“病中抽几卷《通鉴》看,值难置处,不觉骨寒发耸,心胆欲堕地。向来只作文字看,全不自觉,直枉了读他古人书也。”读书者当观此。

李昭玘云:“一传未终,恍已迷其姓字,片文屡过,几不辨其偏傍。”吴生曰:此《升庵集》所引,目学之病,可谓极透切矣。读书者当观此。

陆游《上辛给事书》云:“前辈以文知人,非必苦心致力之辞也,残章断简,惯讥戏笑,皆足知之,甚至于邮传之题,亲戚之书,仓卒间之符檄、书判,皆可洞其心术、才能与生平穷达寿夭,如对枰而指黑白,不俟思索而得也。故善观晁错者,不必待东市之诛;善观平津侯者,不必待淮南之谋。”读书者当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