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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谷和柳倭文子回到东京后,仍三天一次约定地点,继续快乐地幽会。

三谷自打学校毕业后还没定下工作,住在公寓里,靠父亲的生活补贴度日;柳倭文子则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连住处也含糊其辞,因此,双方都避免互相造访。

然而,随着光阴违再,两人的情爱不仅丝毫未见衰减,反倒越发深厚起来,因此,那种暧昧的状态便不能长此下去了。

“柳倭文子,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罪人似的幽会了。把你的处境告诉我吧。他说的所谓烟柳寡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天,三谷抱着今天非搞清不可的心情,提出了自盐原以来提过多次的问题。所谓“烟柳寡妇”是死去的冈田道彦随口说出的柳倭文子的另一个名字。

“我怎么这么胆小呢?一定是伯被你扔掉吧。”

柳倭文子诙谐地笑着,语调里像是带点哭声。

“不论你有什么经历,我都决不会因为那些变心的。而照现在这种状态,我好像觉得你在戏弄我。”

“唉

柳倭文子薄治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慕地用反常而悻然的口吻冷冷地说:

“我是个寡妇。”

“这我早就猜到了。”

“还是个百万富翁的哩。”

“而且,有个六岁的孩子。”

“瞧,不喜欢了吧?”

三谷不知说什么好,默然无语。

“我全说了吧,要听吗?哎,倒不如这会儿就到我家去,去看看我心爱的小宝宝,那样好,那样好哇!”

柳倭文子异常兴奋,连发红的面颊上流着眼泪都没意识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也不管青年是否乐意,朝门口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昏头昏脑,心里像发了疯似地坐在汽车的坐垫上了。

三谷一动不动地紧握着柳倭文子的手,像是要说;“我怎么会为那些事变心呢?”

两人一言不发,可是脑子里错综复杂的思绪像风车一样不停地旋转。

约摸三十分钟光景,汽车到了目的地。两人下了车,面前是宽阔的石阶,花岗岩的门柱,紧闭的透花铁门和透道的水泥围墙。

门柱的名牌上依然写着“烟价’字样。

他被让进一间幽静而陈设异常奢华的宽敞的西式客厅。

大扶手沙发坐上去舒适怡然。在三谷的沙发正对面,有一张厚厚的长沙发,长沙发上是背靠着花样华丽的天鹅绒靠垫、精疲力尽地倚在圆扶手上的柳倭文子的芳姿。

胳膊支在柳倭文子的膝上,脚伸到沙发下的可爱的西装少年是烟柳的遗儿、柳倭文子的亲生子——茂。

以深色套子的沙发靠垫为背景,柳倭文子白皙的面颊、华美的靠垫、茂苹果般红润润的脸蛋儿,看上去宛如一幅题为“母与子”的美丽的图画。

三谷从他们俩身上抬起眼睛,注视着挂在她俩头顶墙壁上的一幅放大照片的像框。照片上是个相貌丑陋。年约四十上下的男人。

“是已故的烟柳。挂着这个,不行吧?”

柳倭文子乖乖地请求宽恕。

“还有茂。这孩子也同烟柳一样很使你讨厌吧?”

“不,哪里。谁会讨厌这么可爱的茂。他是那样地像你。茂也喜欢叔叔吧?嗯?是吧?”

说着,三谷拉起少年的手。茂菀尔一笑,点了点头。

窗外,院子里的枫叶已经发红。常青树树丛在晴朗、温煦的阳光映照下微微发名,令人伤感,一时觉得如入梦境。

柳倭文子疼爱地抚弄着茂的脸蛋,攀然谈起了她的经历。由于周围是那般情景,那些经历听起来总像是一段风流艳史。

然而,在这里苦一字不漏地赘述她的经历,未免太乏味。因此仅扼要地叙述一下与这个故事有关的部分。

十八岁的柳倭文子失去双亲,寄居在一门远亲家里。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姑娘对金钱和用金钱所能换来的荣誉,怀有极其强烈的贪欲。

她恋爱了。然而她又将爱情弃之如敝展,与百万富翁烟柳结了婚。

烟柳年长许多,其貌不扬,而且,是个为了赚钱一味想钻法律空子的恶棍。但是,柳倭文子喜欢烟柳。地赚来的钱要比烟柳本人更讨柳倭文子的喜欢。

可是,减运事通的烟柳终于遭到报应。地触犯了法律,被判重罪,成了阶下囚。

柳倭文子和茂花那一年多的时光里含垢忍辱地过着寂寞的生活。其间,患病的烟柳终于在狱中病房里一命呜呼了。

烟柳和柳倭文子都没有可以京逼遗产的亲戚,可是在百万巨富和妙龄蠕妇的美貌诱惑下,求婚者接履而来。由于过分的烦乱和对于以财富为目标的求婚的腻厌,柳倭文子将茂托付给心地善良的妈妈,独自一人改名换姓到温泉尽兴疗养去了。

在那里,与她同住一旅馆的三谷丝毫不知她的真情而对她一往情深,他在毒药决斗时所表现出的无法形容的大丈夫气概也是那样地令人称赞,柳倭文子自然也就爱上了三谷。

“你知道我是个多么贪得无厌、多么多情的坏女人吗?”

柳倭文子结束了长长的自白,微微泛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暴自弃的微笑。

“你最初的那位突情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没有忘记吧?”

三谷的语调里含有一种异样的使人费解的意思。

“我被他骗了。开始他说些好听的,说是要让我幸福,可是根本不幸福。他不光是个穷光蛋,还有令人害怕的坏牌气。不过,虽然他爱我,可是他越爱我就越让我讨厌,讨厌得恶心,没法子。”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在什么地方?你一点也不知道?”

“嗯,都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

三谷默然起身,雕到窗口看着外边。

“那么这就是你所嫌弃的咯?”他望着窗外,没有表情地说。

“哦?”柳倭文子惊诧道,“你干吗要说那些?我只是由于对你隐瞒我的实情已经使我痛苦了,只是因为有了孩子、病死狱中的罪人的妻子与你这样已使我害怕了。”

“那么说,你认为我们如今可以分离了,是吗?”

在柳倭文子说来,可以说正由于不能分离,她才坦白说出了自己的经历。他不会不明白那一点。

柳倭文子也站起身,与三谷并排望着窗外。只见微微发红的阳光将树影长长地投在美丽的草坪上;不知何时悄悄地从屋里溜到草坪的茂,正跟着有他身体二倍大的爱犬“赤熊”戏耍。

“同孩子一样,你是无辜的。我决不会为那些事对你变心。相比之下,我倒是害怕你的财富。因为同你最初的情人一样,我也只是个穷学生。”

柳倭文子手搭在三谷的肩上,几乎险财险地凝视着他的面孔,甜蜜蜜地、甜蜜蜜地笑了,好像在说;啊!太好了。

正在这时,宅院的围墙外传来了粗俗的笛子和鼓乐声。

最先注意到那声音的是赤熊。它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不安,摇动着耳朵盯着那边,茂受到狗的感染也凝神谛听。

乐声在门前附近刚一停下,就隐约听到了化妆广告人的公鸭般声音。

三谷和柳倭文子看见茂飞快地往门口奔去,赤熊也忽前忽后地跟着主人跑走了。

门外,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化妆广告人,高声叫喊着点心铺广告的连篇独白。

胸前挂满鼓、三弦,还有点心的样品;身上穿着染有花鸟的绸子同蒲毛呢胡乱缝在一起的自西合壁的小丑服;头上戴着比普通人脸大一倍的纸糊的滑稽木偶人头;那张黑窟窿似的嘴里呜喀鸣嘈地发出嘶哑的公鸭声。

或许是因为戴着木偶人的大头,化妆广告人的声音就像廉价的留声机一样,鼻吉特别重,几乎连意思都听不懂。

可是,意思虽不清楚,像歌一样的曲调却饶有趣味;而且,打扮又是那样稀奇古怪,于是乎茂跑到泌,不知不觉地就朝化妆广告人的身旁挨去。

“小家伙,瞧,这块点心给你。晤,吃吧。吃一口甜掉牙,可好吃啦。”

他一面滑稽地摇着纸糊的大头,一面拿出鼓上头的样品点心。

茂觉得这使叔叔像圣诞老人一样和蔼可亲,便欣然接过点心。虽然肚子不是很饿,可是因为稀罕,立刻就往嘴里面塞。

“好吃吧?来,下面叔叔敲鼓,吹笛子,唱好听的歌给你听。”

淋淋淋…共鸣鸣。大头假面在肩膀上咕咯咯咯地摇晃,花绸薄毛呢的小丑取一掀一掀地飘动。化妆广告人像水偶一样滑稽地跳了起来。

跳着跳着,化妆广告人渐渐从烟柳家的门前离去。茂觉得好玩儿,不知不觉地看得出了神,像个梦游病患者一样跟随在他的后面。

手舞足蹈的化妆广告人后面,是可爱的西装少年茂,茂的后面是牛犊一样的赤熊。这支怪异的队伍在冷清的住宅街上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行进。

客厅里的柳倭文子对此一无所知。化妆广告人的乐声渐渐远去,终于听不到了,茂还没有回来。她心里墓地不安起来。

叫女拥在门前寻找了一番,可是,别说茂,连爱犬赤熊也无影无踪,不知去向。这着实是个不同寻常的预兆。

柳倭文子、三谷以及佣人们苍白着脸,在住宅内外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连个影子也没有看见;这当儿,因事外出的奶妈阿波回到家里,她痛哭流涕连声赂罪。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是被化妆广告人带走了,可是找了半天仍没找到,便都意识到大概是人骗子干的。

向警察署报案?不,再等等看。在如此众说纷坛莫衷一是之中,时光无情地逝去。

不久,太阳落山了。随着暮疆越来越浓,不安也愈来愈加重了。像看到了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流浪的茂那可怜的身影,像听到了他那悲戚的哭声,柳倭文子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少时,一个学仆面如死灰,气急败坏地奔到聚在客厅里与众人面面相觑的柳倭文子那里。

“真是拐骗。赤然回来了。赤陈忠实地为了茂而搏斗,都受伤了。”

往学仆指的门外望去,只见牛犊也似的赤熊浑身是血,凄然呻吟着,瘫软地躺在地上。呼吸味呼味呼地十分急促,舌头无力地耷拉着,眼睛不时地往上翻,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重伤好几处。

柳倭文子眼望着躺在走廊上的那团血糊糊的东西,雾时联想起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遭到同样命运的可怜的孩子,她好容易克制住没让自己晕倒。

她老是把血淋淋的赤熊可怜地喘息的模样,看成是茂痛苦得乱翻乱滚的身影。

烟柳家里有一位姓齐藤的老人当管家,因为碰巧不在,便由三谷挂电话向警察署报案,请求他们寻找茂。

警察署方面回答说,将派负责这类案子的警察前来。可事情谈完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尖利地叮铃铃响了起来。

还在电话机跟前的三谷重又将听筒拿到耳边,只应对了二三句,他的脸便刷地失去了血色。

“谁?哪儿来的?”

柳倭文子不安地气喘着问。

三谷手接着送话器转过脸来,却又犹豫不决,似乎很难开口。

“怎么了?不要紧,你快说呀。”

柳倭文子催道。

“真有点耳熟,真的,是你的茂自己打电话来了。可是…

“嗯?你说什么?茂打电话?他还不知道怎样打电话呢…我听听着,那孩子的声音我是最熟的。”

柳倭文子跑到跟前,从犹犹豫豫的三谷手里夺过了听筒。

“暧,我,能听见吗?是妈妈呀。你是茂吗?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是哪儿。不知道,有个叔叔、在边上,险很怕人,吓唬我,什么都不让我说……”

声音突然断了。好像是那个可怕的叔叔突然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嘴。

“啊,真是街哇。茂,茂,快说,快,是妈妈呀,我是妈妈呀。”

耐住性子喊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又听到了茂的不连贯的声音。

“妈妈,把我赎回去吧。我后天、晚上十二点,在上野公园、图书馆后面。”

“哦?你说什么?你旁边有坏人,是他叫你这么说的吧?茂,只一句,只一句就行了,告诉我现在在哪儿?说,在哪儿?”

然而,对柳倭文子的话,孩子简直像聋子一样置若罔闻,又接着说出了不像孩子说的可怕的话;

“妈妈如果,带十万块钱、到那里去,我就能回家。十万块。不是妈妈,不行的呀。”

“晤,知道了知道了。茂,放心吧,一定教你。”

“要是报告警察,就宰掉你的孩子。”

啊,怎么回事?“你的孩子”不就是指正在说话的茂自己吗?

“快,回答。不回答,就让你的孩子吃点苦头。”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孩子“哇”地哭叫起来。

 

恶魔的情焰

多么残忍的行为啊!诱拐少男少女,以此勒索钱财的犯罪案件屡有传闻;可是,叫被拐骗的孩子自己说出恐吓的话,让母亲听他凄厉的哭声,以此来刺她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恶魔的新花招。

然而,对柳倭文子来说,比起憎恨恶魔的行为,她倒更为茂在电话机前,说着可怕的恐吓的话那种莫可名状的恐怖处境而神魂颠倒,她分不暇顾,陷入了半疯狂状态,两手紧抓电话机,惟恐听漏对方的话。

“茂,不哭。你说什么妈妈都听,对钱什么的决不吝惜。告诉边上那个人,就说我知道了。嗯,知道了。不过,对他说,一定要真地把茂还给我。”

于是听筒里又响起了孩子无动于衷,像背诵一样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边,一定。你那边,刚才说的、如有一点违背,就要、宰掉茂。”

电话喀啦一声挂上了。

纵然是六岁的幼儿也一定懂得他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逼他那样无动于衷地说出那些话的恶魔的恐吓是多么强烈,想一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在三谷及奶妈阿波、女佣人等安慰哭倒在电话机前的柳倭文子那当儿,所属的警察署来了一位任司法主任的候补警部和一名便衣警察。

“这是常见的诡计。没什么,不必准备什么钱。拿着个报纸包或别的什么,到约定的地点去看看,把孩子换过来,其它的,警察署会办好的。当然要抓住罪犯。只是,我们一开头就去的话,会打草惊蛇,罪犯会溜掉。所以你要假装成遵守对方的提议,没带警察,是独自把钱带去的。我曾经就用过这个办法,把犯人骗过来,成功地把他抓住了。”司法主任满不在平地侃侃而谈。

“可是,犯人也许要当场查看那些钱,如果他发觉是假的,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粗暴的举动?”三谷担心地问。警察笑道:

“有我们跟着。现场埋伏几名警察。在万一之际,从四面八方冲过去,不容分说地把他抓起来;况且,对于犯人来说,孩子是最重要的人质,因此即使这一计划失败了,他也断断不会加害于孩子的。毕竟勒索钱财这已是前一个时代不新奇的作案行为了,在如今还玩这种把戏的家伙实在是个蠢贼,大概可以说,用这种手法成功的先例历来都很少见。”

结果商定,当夜让七八名便衣警察事先在现场附近森林的暗中潜伏起来,表面上由柳倭文子只身前去赎颌茂。于是三谷过于担心柳倭文子的安全,又提出了一个更为奇妙的方案。

“柳倭文子,把你的衣服借给我,我化装成你去吧,我曾经演过学生戏里的旦角,连戴假发我也十分娴熟,毫不费力。那是在漆黑的森林里,尽可放心地骗他,而且,只要我去,就是动起武来,也要把茂接回来。让我去吧,你去,我总觉得很危险。”

有反对意见说不必那样,可是三谷热心的提议还是被采纳了。他将做柳倭文子的替身。

是夜,三谷细心地给没有胡子的脸化妆,戴上假发,穿上柳倭文子的衣服,打扮成演学生戏以来久未装扮的女装。

看起来,他为这次奇妙的冒险而精神大振,对女装好像也颇感兴趣。怪不得他自己提议,他的女装扮得惟妙惟肖,简直跟真的女人一模一样。

“一定把茂找回来,安心等着吧。”

他出发的时候,这样安慰着柳倭文子。那时双方都以女装相对,然而谁能料到,那将是他们的一次久别。

女装打扮的三谷在山脚下了汽车,打山里穿过,摸索到图书馆后面的暗处,恰好是约定的十二点之前。

警察岗亭不太远,樱木阿的住宅街也就在那边,可是,那个角落却格外黑暗,简直觉得像钻进了深山老林。

便衣警察们潜伏在哪儿呢?连事先知道的三谷也没发觉一点动静。

他警惕着四周,在暗中站着。不一会儿,响起了踏在草上的沙沙声,只见模模糊糊、一大一小的两个黑影走了过来。那小的确实是个孩子。对方没有违约,把茂带来了。

“是茂的妈妈吗?”

黑影轻轻问道。

“咽”

三谷也低声模仿女人的声音回答。

“约好的东西,没忘记吧?”

“咽”

“那就拿来吧。”

“嗯。那是茂吧?茂,到这儿来。”

“慢着,那不行,要凭那个东西换。快,快拿来。”

渐渐地,随着适应了黑暗,三谷隐约看清了对方。来人上着无翻领外套,下穿细筒裤,脸上裹着一块黑布,那孩子可爱的西装身影正是茂。

孩子好像是受到了毒打,看到妈妈也不出声,揪着男人的肩头,缩成一团。

“暗,确实是十万块,一万块一捆,共十捆。”

三谷拿出了鼓鼓囊囊的报纸包。

十万块,偌大的一笔钱。即使是为了心爱的孩子,那样轻易地交出那么多的钱总是有点不寻常。对方果真会相信而接受吗?

可是那个贼好像是有点疯了,接了包裹,没怎么查看就撒开小孩,修地往黑暗中窜去。

“茂,我是叔叔啊。是替妈妈来接你的叔叔啊。”

三谷把孩子拉过来轻声对他嚼咕。这当地,从盗贼逃路的方向,随着异样的叫声,传来了什么东西步地撞在树干上的声音。

“抓住了,贼抓住了。”

一个隐蔽在树下的便衣警察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盗贼。

四周响起了“呀”的叫声和人们跑动的脚步声。

埋伏的便衣警察齐向那里涌去。

一次干脆利落的拘捕。

便衣警察们把贼绑起来,牵着绳子,把他带往稍远处的常夜灯下,以便看看他的脸。三谷也拉着孩子的手,跟随在后面。在明亮的灯光下,往孩子脸上一看,他忽然“啊”地惊叫起来。

正如读者诸君所料,三谷接回来的少年与茂毫不相像,是个穿着茂的西装、从未见过的孩子。

不过,虽然茂是假的,贼本人却被抓住了,孩子总会弄回来的。

三谷领着不认识的孩子,走到那伙围着贼的警察面前。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那里也出了怪事。

“晤,我不知道那样卑鄙的事,我钱迷心房就照他说的干了。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哇。”

那人摘下覆面的黑布,连连求饶。

“我认识这家伙,他是新近出现的乞丐,他有孩子,在山里露宿,那个穿西服的孩子就是这家伙的。”

一位便衣警察证实了那人的话。

“那么,你们是约好用假孩子换了钱后,就拿到那个要你干这种事的人那里,他在一个地方等着你,是吗?”

另一个警察瞪着乞丐,问道。

“不,没说换钱。只是说,有个女人要拿来一个方包裹,把那个包裹拿来后,随便扔到什么地方就行了。”

“哦,那家伙真古怪啊!这么说,这贼对钱包裹是报纸这一点是早有所知的咯。”

案情一波三折,诡派离奇,使人迷离恍惚,如坠五里雾中。

“还记得他的脸吗?是什么模样?”一位便衣警察又问。

“那就不知道了。他架着一副大墨镜,戴着大口罩,而且,对我说话时,还用外套的袖子挡着脸……”

啊,这等模样,读者或许已经想起了某个人物。

“噢,穿和式外套吗?”

“是的,是上等的新衣。”

“多大岁数?”

“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

便衣警察们与这个有孩子的乞丐一同到警察署,又进行了一番严厉的审问,结果,除了在上野公园听到的以外,别的一无所得。

特意扮成女装,毫无畏惧地前去赶约的三谷感到实在不走运,他匆匆辞别了便衣警察,钻进路过的出租小汽车,返回了烟柳家。

回来一看,一被更加出人意料的事件在等待着他。

“太太刚才收到您的信就出去了。”学仆说。

“信?我没写过什么信。那信要是还在,拿来给我看看。”五谷异常不安,激动地叫道。

学仆找来的那封信,用的是没有任何标记的常见的信封和普通的信笺,信上惟妙惟肖地模仿三谷的笔迹,写道:

“柳倭文子:

立刻来这辆车来。茂受伤了,刚送到医院。速来。

三谷子上野、北川医院”

看罢信,三谷面如死灰,修地闯进门边的电话间,慌忙要警察署。

信中的北川,是一所确实存在的医院,可是柳倭文子并没有到那里去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可怜的她,如今在什么地方,遭到了什么样的不幸呢?

柳倭文子被那封假传吓得晕头转向,丝毫没注意到她乘的汽车往哪儿行驶。汽车嘎然而止。她下车一看,那是一条从未去过的幽静的街道,四下都看不到医院之类的建筑物。

“司机,这里不对呀。哪儿是医院?”

在柳倭文子惊疑地询问时,司机和助手已经下车立在两旁,揪住了她的胳膊。

“什么医院?可能是搞错了吧。你的孩子就在这座房子里。”

司机满不在乎地说着连小孩子也骗不过的谎话,用力把柳倭文子换走了。

走进又窄又小的门,打开黑漆漆的格子门,登上了像门口台阶的地方,穿过二三个没灯的房间,下了古怪的阶梯,有一间阴湿的小屋子。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什么也看不清,四周是什么都没有的水泥墙壁,地上铺的是变了色的发红的垫席。好像是一座地牢。

一桩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发事件。

“茂呢?我的孩子在哪儿丁’

柳倭文子虽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仍不死心,没有用的话脱口而出。

“孩子马上就要让你见到了,静静地等一会儿吧。”

司机仍操着傲慢的腔调,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屋子。坚固的门哗地一下紧紧地关上了,喀哈一声落了锁。

““喂,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柳倭文子叫嚷着往门边跑去。可是,已经晚了,谁也好,砸也好,厚厚的门板纹丝不动。

柳倭文子一动不动地倒在硬梆梆、凉冰冰的垫席上。夜间的寒气阵阵地袭来,地窖像坟墓一样死一般的沉寂。随着心里安定下来,柳倭文子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眼下可怕的处境。

虽说一心只惦着茂而对自身的危险无暇顾及,可是,怎么会这样轻易地给带到这儿来了呢?柳倭文子百思不得其解。

慕他仔细一听,上面什么地方有小孩的哭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凄切、细弱的哭声时断时续。

好像是幼小的孩子在挨打。

爱子的声音焉能听错?那确实是街的哭声,不然不会这样直钻心尖。

“茂,你是茂吗?”

柳倭文子忍不住失声高喊。

“茂,你答话。妈妈在这里呀。”

也许是她不顾一切拼命呼叫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霎时间,哭声停了,随即又突然传来高声的尖叫。那声音像是在叫:妈妈、妈妈。

叫声中混杂着僻、啪的异样的声响。啊!可怜的孩子在挨鞭打。

然而,这时候一个对柳倭文子来说要比茂的哭声更加、更加可怕的东西,正悄然向她身边走去。

在司机出去的那扇门的上部有个小小的视孔,此时,那个孔的盖子正慢慢地开启。

由于孩子悲怆的哭声略为平静点了,对天花板的注意力便松了下来,于是门上发生的奇怪的变化此时便落入眼里。

柳倭文子惊愕地盯着正一点点、一点点地打开的视孔。

在油灯发红的光微微照亮的门上,刚露出一条线一样的漆黑的缝隙,转眼便成了月牙形,随即终于现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有个人往里面窥探。

“让我见见茂吧。请别打他了,对我,你们怎么样都可以。”

柳倭文子拼命叫喊。

“真的怎么样都可以吗?”

可能是隔着门的缘故,回答的声音呜哩呜喀很不清楚。

那语气听起来让人胆寒,她吓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既然那样说,也并非不让你跟孩子会面,不过,刚才的话不会是假的吧?”

那听起来异常吃力的声音刚一停下,圆圆的视孔里墓地露出一张脸来。

柳倭文子只看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她哭叫皆非地“呀”了一声,用袖子遮着眼,一下趴倒在地上。

曾经在盐原温泉见过的那个莫可言状的可怕的幻影又在这里出现了。

就是那个满脸癫痕、鼻子残缺、无唇的嘴露着长牙的不像人类、奇丑无比的怪物。

少时,俯卧着的脖颈感觉到一阵飓飓的冷风。门被打开了。

啊,一步,一步,他过来了。顿时,她吓得惊慌失措。就是想逃,也逃不走,她身子缩成一团,别说站起来,连脸也抬不起来。她觉得像是给恶魔质住了。

柳倭文子没有看见,开门进来的,是个用黑大衣似的东西把身子和脸都裹住的怪物。无论是从大衣撑起来的形态来看,还是从一晃一晃地打衣缝里露出来的肉体来看,他都像是赤身裸体地直接只披着件大衣。

他压在柳倭文子的身上,依旧操着不清楚的声音:

“你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就让我试试吧。”

说着,轻轻敲了敲柳倭文子的脊梁,同时,左手的腕子碰了碰她的面颊。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残害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倭文子扬起脸,拼命地尖叫。

不知什么时候灯给吹灭了,屋里一团漆黑,怪物的藏身处也只是根据他那异样的呼吸声才勉强推测得出来。

他可怕地沉默着。

黑暗中,比黑暗还黑的黑影蠢蠢蠕动,可以感觉到,令人作呕的气息正慢慢地、慢慢地逼近。

少时,热乎乎的气息直喷到她的面颊,手指抚摸着她的肩膀……

“你要干吗?”

柳倭文子推开肩上的手,霍地站了起来。

虽然十分可怕,但她不是个小姑娘,不会听天由命、束手待毙的。

“要逃走吗?没有出路;想叫喊吗?这儿是地窖,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不清楚的声音凶狠地说着,朝要逃走的她迫近。

被什么绊了一下,柳倭文子猝然跌倒在地。怪物压在她身上,把她接在怀里。在彼此连脸都看不见的黑暗中,双方展开了触觉的搏斗。

那张没有嘴唇、像红乎乎的粘膜一样的面孔霎时就要触到她的脸了,柳倭文子仅仅只是想到这些便吓得神志不醒。

“救命!救命!”被按倒的柳倭文子断断续续地呼喊。

“你不想见茂啦?要是想见,那就放乖一点。”

然而,柳倭文子没有停止反抗。

她使出被穷追的老鼠反往猫冲去的那种破釜沉舟的拼死之力,想把他撞倒,当这一手失败时,她竟意外地一口咬住了对方仍然送到她嘴里的手指,紧紧地咬住不松。

怪物惨叫起来。

“放开,放开!畜生,再不放开。”

正在这时,天花板上面又传来了茂像要断气似的哭声。

喂啪,残酷的鞭打声。

“打,打,用劲打,小狗急子打死也没关系。”

不清晰的狠毒的诅咒声从怪物的嘴里迸了出来。

“知道了吧?在你反抗的时候。就不停止打那个小兔患于。你的反抗越强烈,你的孩子就越要吃苦头。”

于是,她不得不放开了嘴里咬着的手指。

她一失去抵抗力,上面的哭声也奇怪地停了下来。

怪物又瑟瑟抚摸起来。

柳倭文子浑身打战,毅然推开了对方。顿时,又传来了孩子“哇”的惨叫声和鞭子的抽打声。

啊,明白了。怪物在用什么办法指示上面的同伙。他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们一会儿打,一会儿停,以此作为威逼柳倭文子的武器。

反抗,等于是间接地折磨自己的孩子,要他死。啊!怎么办呢?这种残酷的威逼手段真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

柳倭文子像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到底服了吧?嘿,嘿、嘿、嘿,反正是要那样的,反抗也没用。”

不堪忍受的压迫感,耳边暴风般的喘气声,热乎乎的气息。”

在那一霎间,柳倭文子墓地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迷惑;她对此刻压在她身上的那个怪物的体臭恍惚有一丝模糊的记忆。

“这家伙决不是生人,甚至在什么时候还是非常亲近的。”

一想到是相识的人,她益发恐怖,特别令人惶惑的是,眼看就要想起来了,却又怎么也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