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对未来世界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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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这两句话看来,不论是“American-philosophy is dead”(美国哲学死了)或者是“Philosophy in Oxford is dead”(牛津哲学死了),当然是仿造德国哲学家尼采(F.Nietzsche)的说法,因为尼采曾经说过“Gad is dead”(上帝死了)(1),就是说宗教的精神也死亡了。因此,假使我们把历史拉长了,一方面旷观过去,另一方面再透过现在,悬想未来,便不难发现,我们所处的时代实在是一个迷惘的时代。过去有许多历史家回顾中世纪,往往要安上一个不好听的名词,叫做dark ages(黑暗时代),我想十九世纪许多历史家把中世纪叫做黑暗时代,其实是非常冤枉,因为中世纪不论在宗教、艺术或文学上面,都有许多很高的精神成就,那是个光明时代!但是近代人拿近代的偏见,看不出那个时代的光明,才反倒误称那个时代叫做黑暗时代。依我看来,假使将来历史家回顾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年的我们这一个时代,要蒙上一个“黑暗时代”的名字,我想处在我们这一个时代的许多人将要感到“百口莫辩”!因为在今天这个时代,不只是宗教的精神衰退、哲学的智慧衰退,连艺术的精神也衰退,几乎都到达了一种不可理解的程度。尤其是我们回过来就哲学这一方面讲起来,近五十年以来,就哲学而言,除了少数杰出的哲人以外,整个世界可以说是哲学的低潮。假使在这么一种情形之下,我们研究哲学的人还要夸张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哲学可以影响未来,这是大言不惭!再加上从时间这方面看起来,对于“过去”,我们可以晓得是什么,因为我们祖先,甚至我们个人,还是有若干的经历可以晓得它是什么。对于“现在”,也就是我们正在生活的时代,我们也可以接触到许多真确的事实和真情实况。但是对于“未来”,不但从空间上看起来没有法子安排,从时间上说起来还是没法子安排,它只是一个未知数。而在这个未知数里面,我们根据过去人类的历史看,有许多很惨痛的历史事实,譬如希腊从公元前七八世纪开始,到公元前三四百年的这一个时期,在西方人类文化的里面是很少有的光荣时代。但是历史有时候是个很奇怪的一种东西,这个Attic Greek“古希腊”民族的文化成就,那时在哲学、文学、艺术、科学方面,都了不起地表现了文化的光明。但是,今天那一个时代的希腊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根本不晓得!现在定居在希腊的并不是希腊民族,而大多数是斯拉夫民族,根本连人种都变掉了。假使我们把时间提前到公元前七八世纪,然后一直把希腊历史延伸到二十世纪,如果还有人认为现在的希腊人就是代表Attic Greek“古希腊”时代的那一个天才民族,这是根本上的大错误。再如现在埃及,也不是公元前几千年所谓埃及旧王朝、埃及新王朝的那一个民族,今天的民族也不是那个时候的民族,今天的这个文化根本是回教的文化,不是平常我们讲Egyptology里面那个埃及的民族。假使要从这一方面看起来,那么未来的世界究竟是些什么人?我们根本无从知道!就美国这一方面来说,现在我们晓得美国是些什么人,也许照人口自然发展下去,当四五个世纪以后,真正的白人变做是Minority(少数人),大多数反倒是黑人或黑人的混血种。假使那些人占领了新大陆,那个时候造成的那一种美洲世界的部分是什么呢?我们也不可知。尤其最惨痛的一件事体,就是如果我们从整个的世界历史上来看,那么中国文化从四五千年以来都是一脉相承的贯注下来,虽然有朝代的变迁,但是整个中国的历史都是一直持续不断地保持了它的命脉,不论在哲学的思想上面,在文学的成就上面,在艺术的创造方面,或在制度的建立方面,都有高度的文化精神成就。但是到今天,如果我们因此就以为中国历史上的光荣还可以永远保存下去,却要“待考”了……

……

平常我们开口未来,闭口未来,事实上这个未来在历史上大多数的时代是不可知的因素构成的!那么,我们说要拿中国的哲学去影响未来,是怎么样影响法子?而且在这中间我们还要了解,中国的哲学,在春秋时代达到世界稀有的高潮,但是到了秦汉以后,马上进入低潮;魏晋时代又转变了,转变了之后,代替中国原来的哲学智慧不是中国以前的儒家、道家或者是墨家,而是佛学;从两晋以后一直到六朝,真正代表哲学最高智慧的不再是中国本有文化上面的原始儒家、原始道家,而是新进来借中国这一块土地发展成为另一个高潮——所谓佛教的智慧、佛学的智慧。从此以后,又形成一个低潮。从五代以后,到了北宋时代再兴起来的,那也不是原始的儒家、原始的道家而是儒家、道家再渗透了佛学上面的禅宗所产生出来的新学派。这一个高潮经过一个时期之后,一直到元代又形成一个低潮,明代一起来以后,到清代又是一个低潮。从乾嘉以后,我们几乎也要说:“中国哲学已经死亡了!”假使在这么一个情形之下,我们要说,“中国的哲学可以影响世界的未来”,对这个问题,我们先要试问在场的各位:“中国哲学,在现在是谁代表?谁有这一个资格代表?”假使现在没有人站起来说:“我就是中国哲学的代表!”那么,现在真正的中国哲学家到什么地方去找呢?连找中国哲学的代表人都这样子有困难!试问拿什么可以代表中国哲学而去影响世界的未来?

我为什么说这一句话呢?因为我刚才说中国民族的哲学在乾嘉时代就死亡了!一直到民国时代都没有复兴;为什么是这样子说呢?举一个很痛心的事体来说,我平常有一句很得罪人的话,就是我在台湾大学里面教了二十几年的书,在这里面真正的中国文化根本没有!就是有,分量也非常之轻!就国文这一方面来看,试问现在国文系,能讲中国的经学、子学、史学的人有好多?或是对于清以前各朝代鼎鼎大名的文学家的文集,谁能够称心悦意地看,而看了能够了解欣赏呢?这是一个大问题。同时,在哲学这一方面,许多大学所编订的课程,都是把西洋摆在第一位,甚至有时候连印度哲学的分量都超过中国哲学的分量。试问在这个情形之下,如何可以训练一个独立思考的哲学家来发扬中国哲学智慧,而这个哲学智慧的内容是真正从中国哲学里面孕育出来的?所以,从过去在大陆上,一直到今天的台湾地区,要找一部可以像个样子讲中国哲学的东西,恐怕走遍了各书局都很难找到!试问我们哲学衰退到这么一个程度,而我们还大言不惭说中国哲学可以影响未来的世界!因此,出这一个题目叫兄弟来做,可以说没有法子做下去!假使要照这样子看,好像是太悲观了!但是我们可以说一方面的确是很悲观很悲观,就是近几十年来中国没有独立的教育!没有独立的教育政策!没有独立的文化理想!过去五十年以前,当时学西方还不能直接学到,一切学制、一切课程的内容,乃至于教授编的讲义,都是拿文抄公的资格从近邻——日本抄来。以后再转变了,用庚子赔款这一点钱来训练留美预备班,从这里面大量地产生留学生,而留学生一派到美国去了,到其他外国去了,结果人家教育的好处没学到,而把肤浅、浮躁的这一种气息一起学回来了,从服装、习惯,甚至于说话的语气、神情,一套“洋泾浜”的气息!学回来之后,第一步把这“洋泾浜”的精神转运到商业界,然后是实业界和政界,一直到了今天,中国还没有独立的教育政策!没有独立的文化政策!因此,有许多人就挖苦我们台湾地区是“文化沙漠”,这个文化沙漠不是偶然构成的!原因就是我们没有独立的教育政策,没有独立的文化政策所受的苦果,在中国文化里所强调的,“正德”只成为一种呼号而已,“厚生”也只是一个愿望而已,事实上大家只晓得讲“利用”。整个社会风气最好的这一方面,也只不过轻工业支配着整个的社会,再从轻工业变成商业社会;而从事教育的人,在生活上面,根本只是职业性地从事教育,而终年不能够买一本书,试问怎样能够研究学问?终年在学校里面不能够好好地读一本有价值的书!在这么一个情形之下,试问“国家”的命脉——“学者”怎样能培养出来?这种话,平常许多人不敢讲!不忍讲!假使要照这样子下去,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将长期处在次殖民地的地位!但是一直到现在,仍没有人对于这一点有所感受,有所惭愧!然后从惭愧里面有所奋发!从中国优秀民族的灵魂中钩出民族精神来振兴真正的中国文化!只有如此,历经衰退的哲学才可以复苏!但是,我们就要问:“我们处在这个时代,我们有没有这个觉悟?我们有没有这个决心?”我们就要问,平常在报章上面,杂志上面,社会的评论上面,有没有人把这个当做严重的大问题提出来,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反省、考虑,然后再提出一个新的计划出来,来发扬一种新的精神?假使没有这一个决心,那么,我们回头西望,再向整个大陆看一看!……

的确,在整个世界文化价值低落,哲学智慧衰退,而教育已经丧失国家民族命脉的时候,我们实在没有法子再谈哲学的复兴!假使这个哲学不能够复兴到像宋明时代新儒学的地位,或隋唐时代大乘佛学的地位,或先秦时代原始儒家、原始道家、原始墨家的那一种地位,那么,在将来文化上面,我们过去引以自豪的这一种成就,那是我们民族老祖宗过去的成就,与我们无关!我们现在要是再不能够振作精神,重新在这个哲学上面开创新的局面出来,我们不但不能够,而且也不可能侈言对于未来的世界能够产生影响!试问世界上面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一种耻辱还要大?

从公元前七八世纪,一直到公元后二世纪,在这么一个时代里,中国的哲学智慧在整个世界上面,与西洋的希腊,与古代的印度鼎足而三,取得了不朽的成就。而我们现在却完全不能够继承那一个光荣把它发扬光大!试问这个责任谁应当负?平常我们表现我们愤怒的时候,总是把这个责任推给别人,推出去!现在对于文化、哲学、艺术这一方面,假使我们不能够保留过去的光荣,这个责任是推不出去的!所以我们自己应当承担起来,要是失败,我们应当惭愧,应当以为奇耻大辱!而好好地奋发振作,来雪这个奇耻大辱。

因此,交这一个题目给兄弟来讲,兄弟的确是没有法子交代的。虽然没有法子交代,但是我想在座的同学或同事连兄弟在内,学哲学已学了多年,或教哲学也教了多年;现在面临着整个世界哲学的衰退,中国哲学的死亡,内心实在应从困惑、痛苦、惭愧里面赶紧觉醒过来,实在需要先在精神上重新振作,决心要为将来的中国、将来的世界创建一种新的哲学。假使哲学的命脉在我们的精神里面没有死亡,我们应当要负起一种责任,为未来的世界,在这个哲学上面要打一个蓝图,仿佛建筑师一样,要建筑一个新哲学的体系!而这个新哲学的体系要有计划地建筑起来,要根据蓝图。

过去中国的哲学、中国的文化,曾经深远地影响了我们的近邻,如高丽、日本、越南,或者是东南亚其他的国家,甚至于西域(2)。但是,现在世界变了,世界缩小了,假使我们在这个哲学上面要打一个蓝图,将来这个建筑不仅仅都由中国人去建筑,有许多部分,印度人也应该参加建筑,欧洲人也应当参加建筑,美国人也应当参加建筑,这个未来的世界是全体世界人的世界。假使它形成了新文化,这个文化的决定因素,应约如下述。

决定整个希腊文化的因素,不是宗教,因为希腊的宗教发展没有达到很高的程度,决定希腊文化的重要因素,第一个是哲学的智慧,第二个是造型艺术同文学诗歌,换句话说,就是哲学和艺术(3)。过去的中国文化,举以与古典的希腊文化相较,颇有类似之处。决定中国文化的第一因素是哲学,所谓哲学就是指着先秦的显学,像原始儒家、原始道家、原始墨家(4)、原始法家;决定中国文化的第二因素是中国的艺术,就像现在故宫博物院所收藏的大量的铜器,中国古代建筑因为材料的关系没有保留下来(5),但是铜器是个不朽的东西。“诗三百篇”以后,各体文学次第发展,形成无量数的诗词歌赋、戏剧小说,无一不是中国纯美精神的表现;再就造型艺术,从雕刻、建筑、书法再转变成为无与伦比的绘画,可以说决定中国文化的优点也像希腊那样,不外乎哲学的高度智慧连同各种的艺术成就。

假使就这一点上面看,我平常有种想象:我过去曾经同已经去世的一个朋友(6)说:东西文化的接触,从东西交通这一方面来看,假使汉武帝开发西域,提早一百多年,或者是班超在西域立功也提早几百年,然后东西交通这一方面,不仅仅到达里海就止了,而是到达地中海,那么,中国的文化同希腊古典的文化在纪元前四世纪以前就直接接触。我想,在那一种情形之下演变到今天,整个的世界史须有另外一种写法。或者是在西方,Alexander若迟生一两世纪,他通过中东,不仅仅在南亚这一方面,止于印度五河流域,而从天山山脉直接打通了到中国来,假使这两个优美的民族,拿它的哲学智慧、艺术才情互相配合起来,也许老早把这个世界史构成了一个新的局面。

现在因为这两点事实在历史上面没有办到,Alexander东征只到达了印度五河流域就止了,没有到达中国,中国向西也迟了一点,只能够到达“大秦”的外围——而并没有真正的接触到罗马的核心,只到了里海就止了。构成东西的媒介不是这两种优美的哲学文化和艺术文化的直接接触,而是中间借一个希伯来宗教文化的接触。如此,在欧洲就把这个希腊末世变成了后来的中世纪,而在东方这么一个泱泱的文化大国,居然同西方的希腊文化没有直接的接触。中国近代传统文化没有外来新的力量冲击,才构成宋元以后,中国的文化从高潮这一方面渐渐地走下坡路,落到明清时代不可收拾的下坡路。然后要接触西方同近代欧洲,又不能够直接接触,而以日本为媒介。因此,构成了学术文化不能够“取法乎上”,只能够“取法乎下”。所以五十年以来到我们现在来收获这个惨果。

兄弟在青年时代学过西方哲学,中国哲学思想又在我的心田下了种子。近年来重新浏览原始资料,从上古一直到明清时代,我因为受这么一个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而现在处在这么一个灾难的时代,哲学智慧衰落的时代,文化渐渐丧失它的高尚精神而接近鄙陋世俗,实在心有所不甘。所以兄弟大前年在夏威夷(Hawaii)开东西哲学会议的时候,在那一篇论文里,我中间有一个插图(7),这个插图,是兄弟在这么一种痛苦或者也可以说是兴奋的状态之下,想使哲学在我们的时代,尤其是在中国能够复兴,然后拿中国复兴的哲学思想去面对西方,也促进西方衰退的哲学精神能够复兴,所以才制作这么一个蓝图。

在这个蓝图里面,哲学精神,从客观看,要寄托在真实而有价值的世界上面,同时,这个真实而有价值的世界,不是以牛羊为主体,也不是以猴子为主体,而是以有智慧的人类作主体。所以在哲学的建筑里面,有两大支柱:一个是客观的世界,一个是主体的人类生命精神。有这两个大支柱以后,我们才可以开始打蓝图,但是在这个蓝图里面,不仅仅包括了狭义的哲学而已。从历史上面看,许许多多最好的文化,代表文化的优良精神,第一层是宗教,第二层是哲学,第三层是艺术。这些都是高尚的精神构成的形而上境界。假使再具体一点说,人不能够在太空里面、空气里面过日子,他要脚踏实地地生活在现实世界上面,而这个现实世界从最初的基点是物质世界。那么,我们怎样了解、处理、应付、控制这个物质世界,还是人生里面一个起码的根本问题,尤其是就中国人的精神看,这一点不能够忽视。譬如在世界文化有高度成就的民族,像希腊文化,它演变到了末期,可以看不起这个物质世界,认为这个物质世界是罪恶的渊薮,所以精神要逃避它(8),在这里面不能安居,然后再从希伯来宗教这一方面谋一点寄托,因之希腊同希伯来的精神在这一方面可以结合起来。但是在东方这一方面,譬如印度,虽然也有某种宗教、某种哲学看不起物质世界,但是从原来婆罗门的文化上看,它没有这一点,它要讲到这个宗教领域,这个宗教的领域一直贯注到地水气火的物质层次,因为它这个宗教不是超越宗教,它是泛神教,在泛神教的观点上面,不能把物质世界看成是罪恶的渊薮。而在中国这一方面,譬如像儒家,儒家在精神文化、道德、艺术、哲学思想上面,可以把它的精神提到很高,高到一种程度,可以通透到达天,通极于天。但是儒家的思想,这么一个超越的精神,一定还要回过头来,贯注在现实世界上面,用儒家哲学上的一个专门名词叫做“践行”(9),把一切高尚的文化理想,转移过来,在现实的人间世、现实的物质存在上面要能够兑现。所以,从中国人看起来,没有理由看不起物质世界。原始的道家精神,可以采取“反者,道之动”(10),一方面提升它的精神到达“寥天一”(11)的高处,那时它的哲学形上学可以飞扬到达那么高的境界,但是它把宇宙的精神价值的秘密,一下子把握了之后,它再借第二套的思想——宇宙论的思想,再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2)。所以庄子说老子“空虚以不毁万物为实”(13),庄子的精神,虽然像只大鹏,一升起来,抟扶摇而上九万里(14),到达“寥天一”——宇宙的顶点上面,但是它站在那上面,再回顾人间世,从那个高度精神成就的眼光看,人间世不是一个丑陋的世界,人间世所谓“地”,对他而言构成一种美丽之“天”,所谓“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15)。因此,道家有一种高尚的精神成就,从它那个高尚的精神成就的眼光,再回顾人间世,他不但不诅咒世界,不诅咒下层的世界,即使是下层世界也在他的精神上面变成“人间天国”。再就佛家而言,小乘佛教初起时,认为这个世界是黑暗、苦恼、罪恶。但是等到他自己精神修养一高了之后,在以下回向的方向来俯视现实的人性,不仅仅人有佛性,而且万物都有佛性(16)。因此,在下回向的方面,当初它诅咒人间世为无常、黑暗、罪恶、烦恼、痛苦,现在他都取消掉了,他拿最高的慈悲心来拯救世界,把这个世界从黑暗、痛苦、烦恼中变成一个精神理想的领域(17)。

在东方哲学里面,尤其在中国哲学中各家各派,从来不像希腊的末世,也不像在中世纪的若干时期,在宇宙建筑图里面没有物质世界的地位,东方哲学没有西方这种色彩,印度哲学大部分也没有这个色彩(18)。假使我们从形而下的境界上面看,我们在建筑图里面要建筑一个物质世界,把这个物质世界当做人类生活的起点、根据、基础。把这一层建筑起来之后,才可以把物质点化了变成生命的支柱,去发扬生命的精神;根据物质的条件,去从事生命的活动,发现生命向上有更进一层的前途,在那个地方去追求更高的意义、更高的价值、更美的理想。这样把建筑打好了一个基础,建立生命的据点,然后在那里发扬心灵的精神;因此以上回向的这个方向为凭借,在这上面去建筑艺术世界、道德世界、宗教领域;把生命所有存在的基础,一层一层向上提高,一层一层向上提升,在宇宙里面建立种种不同的生命领域。所以,在建筑图里面是个宝塔形,以物质世界为基础,以生命世界为上层,以心灵世界为较上层,以这三方面,把人类的躯壳、生命、心理同灵魂都做一个健康的安排。然后在这上面发挥艺术的理想,建筑艺术的境界,再培养道德的品格,建立道德的领域,透过艺术与道德,再把生命提高到神秘的境界——宗教的领域。因此,在我们宇宙的建筑里面要分成这许多境界。

在这个境界里面,我刚才说构成这种种境界里面有两大支柱:一个大支柱要就客观的这一方面——客观的领域、对象。而了解、处理、应付,对应现今客观世界的真相,就要看人类,人有怎么样的才能、心性,可以旁达呼应,能够适应那个外在的境界。现在马上就牵涉到人性上面的问题,我们谈他的知能才性,谈人性上面特别优美的才能,而不抽象地谈人性。在这一点上,一个人能够应付、了解、安排一个物质世界,并且安排我们这个躯壳健康存在;我们要有这一个才能,而这一个才能我们借用现代人类学上面流行的一个专门名词就叫做“Homo Faber”(19),这一个人就是自然人,这一个自然人最大的特点,能力就是行动,借其行动,即使没有世界,他可以来开辟一个物质的领域;这就是行动人,拿他的生命动力可以肯定、处理、控制、驾驭一种境界,然后他的存在才可以安排在现前的基础上面。但是假使人只有这么一种行动的话,那么借用荀子的名词看,不仅仅人有这个能力,同时猴子,它是“二足而无毛”(20),一样有能力可以上去,可以摘果、传宗,可以维持它个体与团体的生活。所以我们仅靠这个自然人的行动是不够的。假如我们要把这个生命存在领域从物质境界提升到真正生命的境界里面,那么就要有第二种能力,第二种能力所形成的第二种人叫做“Homo Dionysiacus”(21)。这个人善于行动,但是人的行动有时假使受不正当的才能牵引着、支配着,那么那个行动就是昏念妄动,可以说是疯狂的行动,在这疯狂的行动里面从事生命,把生命引到危险或者是死亡的那一条路上面,所以这个Homo Dionysiacus,这一种疯狂行动的人,我们要有修正,要把他点化过来,转变过来成为“Homo Creator”——有创造性、有创造能力的人,他对于生命不是走向危险、死亡那一条路,而是发扬生命精神,把它指点到真相世界、更高的意义境界、更有价值的境界,向上面创造,这是第二种在行动上表现创造才能的这么一种人。假使有这么一个人,他就可以把物质世界提升变成生命的领域,从Sphere of physical Existence把它变成Sphere of Life。而且变成Sphere of Creative Life,如此,人类的才能增进了,结果他在生命所处的境界也马上提高。假使要就这一点就认为满足的话,试把我们的历史从现在提到二十几万年以前,我们做一个北京人一样就可以满足,而这个北京人是不是可以创造商周以后到春秋战国时代那样高度的中国文化呢?我想是要成大问题!所以第三层的这个人,他要把知能行能化成创造的才能,创造的才能怎么样子可以成就呢?要受真知卓识的指导。这样第三层把人又提高一层,侧重理性的表现,以理性为指导形成各式各样的系统知识,然后一个人在他的一切生命的活动里面,他不是盲目地创造,他是经过理性考虑、理性支配、理性决定所指定出来的真理世界,以知识为基础,把他的生命安排在真理世界上面。那么把这三层——行能的人、创造行能的人、知识合理的人——结合起来,他既有健康的身体,又有伟大的生命活动力,再有开明的知识。这样子合并起来才构成了一种自然人,这个自然人的生活有躯壳的健康、生命的饱满、知识的丰富、生种种方面的高尚成就。他可以以自然人开创一种自然世界出来,而这个自然世界就是今天我们二十世纪的人到处歌颂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构成为普遍的科学文化所建立起来的自然界。假使到达这么一个境界就止了,我们只可以有科学的文化,但是不能够有哲学的文化。

英国生理学家(22)写了几大部有关中国文化的书,证明了中国古代在十七世纪以前有各式各样的高度的科学成就,那些高度的科学成就在十世纪以前确实很高,但是由十七世纪以后到了二十世纪就不能同现在西洋的科学文化来比了。我们在近代谈科学,大半着重点摆在西洋的科学上面,但是西洋科学文化的成就,它有许许多多的历史条件,也有许许多多开时代的大思想家,就像法国双重身份的笛卡儿(R.Descartes),一方面他的解析几何、坐标几何发现了之后,他就可以把世界的一切内容展开来在几何的结构上面表现严格的秩序,从这坐标几何一贯注到整个物质科学各方面之后,在科学上面产生一种思想的机械化。同时根据那一个机械化的数学,使整个的世界、各种现象也是机械化;在那里面,人类的生命也随着机械化。这样子一来,尽管导引出来近代以数学为基础建立各方面物质科学长足的进步,引起二十世纪的人站在科学面前就完全被它迷惑了,好像整个人类的文化,惟一决定的因素就是科学。这个在科学家固然可以说,但是有许多不是科学家也被这个科学的威权震慑了来谈科学主义。“科学”是宝贵的,但是“科学主义”是个错误的思想!所以尽管笛卡儿在欧洲的科学上面是了不起的主脑人物,但是像现在法国哲学家马利丹(J.Maritan),他就说自从1619年11月10日那一天(23),那时笛卡儿正是青年时代,在德国战场上打仗,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怪物把他导引到一座教堂的前面去,抛一个大西瓜给他;他把这个西瓜一捧了之后,马上又做了第二个梦,梦在桌子面前摆了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就叫做“Yes and No”(是与否,Yes代表真理,No代表错误)。从这么一个梦里,笛卡儿就决定了他以后一生的精神,以及学术生活的命运。于是他就开始在方法学上革命,认为对于整个的自然界好像可以形成最简单、最清晰明了的观念,从这个地方出发,以方法学的步骤一层一层就把人类的思想从简单引到中层的复杂,到达最高层的复杂程度。他把方法学的原则都把握了之后,宇宙的秘密对于他就是在自然的理性之光——科学理性之光的照耀之下,一切秘密显现出来。因此,他个人虽有深厚的宗教背景,但是他这一种机械化的科学思想体系一成立之后,他就开始等于把上帝锁在保险箱(24),以后用这解释这个世界,就是宗教精神开始灭亡,然后他把哲学在概念上面化做一个单纯的概念系统,就认为那一种东西是惟一的真理。而那一个惟一的真理不是价值本身,也不是性质本身,而是把一切价值、性质点化了成为数量。如此,他虽然在科学、数学上面发展到很高、很抽象的程度,但是他那个很高、很抽象的程度,等于还是停留在原来的平面上面,他的宇宙里面没有立体感,他的生命里面也没有立体的精神差别。从这个开始,近代的科学家就开始对于道德价值守中立;对于艺术价值守中立,连带对于宗教价值也守中立了,这样一切的价值差别都被他摧毁了。因此,像马利丹在《笛卡儿梦想》这一部书里,说笛卡儿是近代推翻哲学智慧、摧毁哲学智慧的第一个人(25),从这以后把人类的哲学思想,不管提升到什么境界,而在那个境界里面都被数学的洪流泛滥,把它淹没了。所以他说这么一个大科学家,结果在哲学上面除掉提出许多空泛、抽象的原则,而同时他所谓这个真理,事实上是单纯化的真理、数量化的真理,不能够处理性质世界、价值世界,结果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贫乏的世界。因之,我们就可以看见,纵然我们做人做到自然人,各方面都满足了,躯壳、身体、生命、心灵满足了,但是只是自然人,根据自然人的一切智能才性所建立的世界,只是一个自然世界,而这个自然世界上面,尽管有丰富的事实,有丰富的现象,但是这个丰富的事实、丰富的现象都在数量化的思想上面决定它的内容,不能构成有意义、有价值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也就因此变成价值贫乏的世界。

就这个宇宙生命境界的蓝图,我们把人发展成为完满的自然人,甚至到达一种大科学家的地位,还不能够满足我们哲学上要求,也不能够满足我们文化的要求,所以我们现在在这个建筑图上面,再向上面推,这个自然界是形而下的境界,我们站在形而下的里面,各方面的要求都满足了,而且我们还要提升向上,向上去发现形而上的世界的秘密。这一种境界向上提升是有条件的,就是人性也向上面发展。因此,提到第四种人性,我们在此地可以用近代德国哲学家卡西雷尔(E.Cassirer)的一个名词叫做“Homo Sybolicus”(26),这一个人的才能,他能够运用种种符号,创造种种语言,在语言上面发现种种复杂的语法,委婉曲折,把它当做一个符号,然后象征第四种世界里面的一切秘密,就叫做The man as the operator of symbols(27),从这个里面就可以把寻常的自然界,透过种种符号象征那里面美的境界、美的秘密。拿艺术家的才能做更高的创造,创造了艺术上面美的世界——所谓艺术世界。这个是形而上的人,这一种就是各种类的艺术家,就像诗人、画家、建筑家、雕刻家、文学家。他可以创造种种美的语言,美的符号,把一个寻常的世界美化了,使它变成艺术领域,这是形而上世界的开始。

但是在这个美的世界里面,虽然它是美,假使我们把这个艺术领域扩大了,向现代艺术这一方面看,在艺术里,不仅表现美,也可以表现丑。这个世界有时美,有时也丑,是美丑杂居的艺术世界,究竟不是完美的生命领域。譬如说艺术失掉发现艺术的才能,但是这个艺术的才能,有时意志可以左右它,情绪也可以操纵它,在意志不坚定的时候,情绪错乱的时候,可以丧失理性。因此,那个艺术世界可以变作疯狂的艺术世界,而疯狂的艺术世界究竟不是健康的艺术所应有。所以这个世界美则美矣,或者丑则丑矣,这个只能够表现主观的感受,这个主观的感受在价值上面不能代表美满。

所以,再进一步,我们要艺术家的品格再向上面点化,使他成为更高尚的人。如此,一个艺术家又有崇高的品德,在艺术上面的价值再加上道德的精神,那么,这样子的艺术不仅仅是美而且善——即是尽善尽美。所以,再把艺术家运用各种符号的才能再提升他的成就,使他再变成另外一种人,这个另外的一种人,就是高尚其志、纯结的精神人格。所谓道德人格,我们叫做“Homo Honestatis”,那就是具备优美品德、优美人格的这么一种人,是道德的主体,这样子就可以把这个艺术再点化成为中国文化里面主要而高度的“道德文化”(Ethical Culture)。在这里面,假使要做一个哲学家,起码要像宋儒所讲的要表现“圣者气象”,因为哲学家要透过艺术灵骨的陶冶,然后养成一种高尚的道德品格、道德人格。

在儒家里面,我们平常歌颂孔子,都是拿圣字去形容他,但是圣谈何容易,孔子都不敢承受,而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28)虽然是圣人,而不以圣人自居。譬如道家也说“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29),然后构成圣人,这圣人叫做“博大真人”(30)。为什么是博大真人呢?因为他能够囊括宇宙一切的秘密,在知识上面彻底了解,在行动上面能够顺应,而且在理想上面,他能够符合他的精神要求。那么连从外国传授进来的佛学也主张一个人不仅要完成人性,同时还要完成佛性。那么,就是说有最高的智慧、有最高的精神发而为生命,而这一个生命可以旁通一切人类、一切物类的生命,一体俱化,成就最高的精神价值。这又构成了一种道德生活(Moral life),假使一个人在他生活上面的阅历,由物质世界→生命境界→心灵境界→艺术境界→道德境界,他这样子向上面提升他的生命地位、生命成就、生命价值,到达这个时候,他这个人得以真正像庄子所谓“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31)。如此,他不仅仅是一个自然人,也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家,不仅仅是一个道德人格,而且在他的生命里面各方面的成就都阅历过了,都提升他的精神成就到达一个极高尚的地位。在那一个地方,他不是人的这一点,人的那一点,更不是人的小数点。那是个真正的大人,而这个大人,他整个的生命可以包容全世界,可以统摄全世界,也可以左右、支配全世界;那一种人我们可以叫做“全人”(perfect and perfectied man),而那个全人的生命能力叫做全能,那个全能,从世界许多文化上面看,我们拿艺术名词赞美他不够,道德名词赞美他不够,世界上许多宗教拿宗教的神圣价值赞美他的生命才庶几乎近之。

除掉在口头上谈谈之外,事实上在近代世界上面很少人在他的生命里面真正把他的精神提升到一种尽善尽美的神圣境界。像这一种全人,我们可以叫做“宗教的”(Homo Religiosus),这个宗教的人在宗教上就可以说是全人,这个全人用一个普通的名词可以叫做,他可以是God-man Co-Creator with the divine(32),所以我平常说在中国哲学里面,我们说“To be human is to be divine”(33),在这一点上面才可以了解做人做到这种程度,才可以拿儒家的精神来看,他真正是“圣人”;或者是道家所谓“圣人”(34),佛家所谓人性完成之后,完成佛性。在其他的宗教上面像基督教(Christianity)就可以叫做“God-man”。我们中国古代有圣人,中世纪有许多圣人,在近代很少听见有一个人能够把他的生命价值同意义提升到这么一个崇高的境界。我们仰慕他,称他为圣人。在近代的人类里面非常之少,这是他的智能才性都是一种“意识发展”(Conscious Development)发展到一个程度就止了,他不能够再把他的生命提到极崇高的这一种境界,而拿他的精神生命可以笼罩宇宙一切真相,符合宇宙里面最高的精神价值。这个虽然是很难达到的一种境界,但是这至少在人类这一方面是应当集中他的生命、全体的才能、全体的心性,把他提升,使他成为这么尽善尽美的圣人,这是人类的最高理想。假使把人发展到这么一个最高的程度,在我们这个建筑里面把它当做一个塔型组织,就可以达到塔顶,站在这个塔顶上面成就这个人,我们叫做“高贵的人”(Homo Nobilis),就是儒家所谓人,道家所谓至人,佛家所谓般若与菩提相应的人,就变做“觉者”(Buddha)。

这样一来,好像这个宇宙全是建筑成功了,但是一切的建筑,虽是把它建筑到最高的一层,用西洋建筑名词叫做Coping stone,盖顶都盖了,好像是最高的境界了,但是事实上我们看各种建筑,到达那个境界的上面,上面还有苍天,所以中国的建筑到达最高点上面就像飞檐,这个飞檐就是指着上面还有更高妙的境界,就像西方的Goethic architecture。你把这个建筑竖立起来,好像春笋冲天上长,一下达到顶点上面,但是那个只是些建筑的最高点,它都是指向上面还有无穷的苍天,还有无穷神奇奥妙的境界。而那一种境界,从许许多多宗教上面看,认为是人类能力向往之成为理想,很难达到的境界,人类的知识纵然是用一切文字语言表达,也不能够表达它的深微奥妙的妙处。然后我们从哲学上面看,尤其在近年来的哲学的路径都走尽了之后,发现在哲学上面,上层更有上层的境界,譬如谈“本体论”(Ontology)不够,要谈Regional ontology,Material ontology,再谈Universal ontology,然后Pure Ontology谈尽了,宇宙的秘密还不够发掘尽了,所以往往在上面再超越向上追求,追求到无止境,这样子一来,哲学就变作Metaphilosophy,而这个Ontology就变作Me-ontology,因此,宇宙的真相是无止境,所以像英国哲学家F.H.Btadoey就用一个名词叫做“Really Real Reality”,在宗教上面我也就仿造了一个名词叫做“Mysteriously mysterious mystery”(35),这是道家所谓“玄之又玄”(36)。玄之又玄,无止境地向上面提升到深微奥妙,然后我们可以说在这世界上各种伟大的文学里面,就像中国的诗经里面说上帝是不够的,在上帝上面是“皇矣上帝”(37)。在西方,God不足以形容它,就用God-head或者是God the most high,因为它的真相、价值,统摄宇宙一切真相,统摄宇宙一切价值而为价值最高的结晶,但是拿人类一切智能才性去探索,究竟不能够通极到达一切深微奥妙的妙处,所以最后讲这个宗教都安排一个Highest realm of mysteriously mysterious experience,到达那个地方,世界上不管哪一种宗教,佛教或者是基督新教也好,到达那个地方总是有看不透、想不透,说不透的最高秘密,那一点用普通宗教上的名词叫做Deus Absconditus,就是最高的宗教里面的神性,发展到深微奥妙的地方,到“不可说,不可说”(38)的地方,它对于整个的世界是一个秘密,对于整个的人类是一个秘密。但是人类偏偏有这样大的好奇心,愈是秘密,他愈是要向那里面推想那个秘密,所以,宗教不仅仅是理智的对象、情绪的对象,而且是艺术的归宿,人类一直把它当做一个秘密,向上面探索!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子探索呢?假使它本身,既不是知识对象,又不是语言文字说明的对象,那么,我们为什么对于它还感受这样大的兴趣呢?在这一点上,我不晓得各位对宗教情绪是采取怎么样的一个立场,遵守那一个教派。但是兄弟采取的既不是Deism,也不是Theism,而是Pantheism。为什么把这个高高在上的God the most high拉下来贯注在整个世界里?这是什么样的动机呢?那就是在希腊的宗教上面或者是在希伯来的宗教上面,假使要接受Deism,平常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就是“God is in heaven and all is wrong with the world”(39)。如果那样,你把这个宗教上面神圣的精神主体把它提升到那样子高,而它的效力不能够达到世界,不能够支配这个世界,那么,那一种宗教能不能拯救世界呢?至少人家在思想上面可以画一个问号!再有Theism,虽然把那个Highest Deity,把它Personify,世界上有许多宗教,有许多哲学,采取把它当做最高的人格神,但是究竟这个人格神的这个人格是什么东西呢?人格,假使你用拉丁文Persona这一个字,不一定是好的意思,它可以掩饰真相而戴着假面具也可以叫做Persona,假使这样,你称这个最高的神叫做人格,然后你可以把人类上面种种的“人类弱点”(Human weakness)也可以转变到宗教的最高精神主体上面去,尤其是在许多宗教的里面,证明上帝存在的时候,总是用“人类的语言”(Human language)(40),而人类的语言里面总是有许多缺陷,把这个缺陷无形中沾染到了宗教的精神主体上面来,那对于宗教上面的精神是一种限制而不是一种真正尽善尽美的看法。所以要是真正宗教情绪丰富的、宗教意志坚强的、宗教的理性博大的人,总要设法子把这个宇宙的精神主宰,拿他的精神上面无限的创造力量贯注到整个的人间世来,来支配一切,决定一切,影响一切,辅助一切,使这个宇宙万类、万有都从平凡的自然界提升到神圣的境界里面去,变作神圣世界里面的构成成分。

所以在这个图上面,我在旁边每方面都画两条线,我之所以画这两条线是借用佛学上面所谓“上回向”这双轨的路径,说明宇宙精神体同自然界的亲密关系,假使这个上面是所谓神藏在宇宙最高的深微奥妙的境界里面,它有无穷的力量发泄出来,可以借这个路径(指“下回向”的路径)(41)向这一方面贯注到一切人性上面,就是道德人格、艺术的人格、宗教的人格,一直到自然人,一切的知识活动,行动的人一切的动作里面。它的精神无所不赅,无所不贯注,这样子一贯注了之后,人接受这么一个精神力量的贯注,就从Mere man进到它这个精神力量的成分里面去,那么在这个Constitution of man的里面就有Constitution of divine。如此,自然人宗教化、精神化之后,在他的一切活动中,假使他有行动,他不仅仅是拿行动人的资格,他是拿神圣行动人的资格,他创作的目的是要提升整个世界的价值;他不仅仅有知识,而他这个知识的限制可以补救,把有缺陷的知识变成完美的知识。因此,假使他要创造艺术,而大艺术创造的精神及灵感的力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就像中国的诗人李太白说:“揽彼造化力,持为我神通。”(42)诗人在创作的时候,他能够挽彼造化,他就是“Artist in the Capacity not merely of man but in the capacity of the cosmic creator”,这样子他才可以创造出第一流伟大的艺术作品。

再向上面一层,假使是一个道德家,他不仅仅像佛教所言,把这个黑暗、罪恶的世界里面一切污秽洗除掉了,变做一个纯粹的人,形成一个阿罗汉,这个阿罗汉就他个人看起来是美满的人格,如果他就与世界脱离关系,这是世界的逃兵,世界上多几个小乘佛学上面的阿罗汉,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用呢?别人仍旧停留在黑暗、痛苦、罪恶的世界里面,他一个人干干净净逃走了,这个开小差的人,世界上有没有是没有关系!所以在大乘佛教里面,在阿罗汉之后,他纵然是可以成佛,他也不成佛,纵然可以到达涅槃境界,他也不入涅槃(43)。他还停留在这个黑暗、罪恶、苦恼的世界里面来拯救世界一切存在,来表达他最大的慈悲心。佛教的这一种宗教,有这一种情操,其他的高尚宗教一样有这个情操,这个宗教不仅仅救自己的灵魂,如果自己的灵魂纯洁了之后,其他无量数的人在灵魂上还有污点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还在那里等待拯救!

为什么人类能够这样子兴奋?精神这样子能够振作?到达一种生命的成就,他不停止,还要向上面超升,像希腊哲学家柏拉图(Plato)说“灵魂的迁升”(Uplift of the soul)(44),永无止境,像中国的儒家所谓“升中于天”(45),不但人类提升到神圣的境界,认为他的生命还没有达到目的。这就是因为宇宙在最高境界里面有一个精神的力量,拿那个精神力量去贯注在宇宙每一个角落里面的人、物、万有。这样,宇宙每一个角落里面的人、物、万有都贯注有神圣的力量在里面,这个世界才可以提升,人类的生命价值才可以增进,人类的愿望才可以满足。那么,这个人可以把他提升到达神性的地位!而且依第二方面,因为是采取泛神论,这一种所谓“Deus absconditus”——就是深藏在宇宙里面不泄露它的深微奥妙及一切秘密的精神力量,他有“To come in ingress into the world as a whole”,他的精神力量在客观方面又渗透到宇宙的境界里面变做一个决定的力量,变做一个具体的力量。这样,不仅仅在他生命活动的里面具有神圣化的作用,而宇宙万有在这个宗教的领域、道德的领域、艺术的领域乃至在自然界里面,这个精神力量仍旧是贯注下去,变做无所不在。因此,在自然界,花开得那样的美妙,为什么花开得那样美妙?凭借植物组织的能力接受自然阳光,不见得能够开那样子美妙的花,而这个美妙的花里面就有宇宙里面神奇奥妙的精神力量贯注在那里面(46),所以这朵花虽然是生在自然界里面,但是它的价值已经超升达到神圣的领域。如是,从这个泛神论的宗教情操、宗教意志的要求同宗教理性的肯定里面,把这一种精神力量当做“Universal presence of the Spirit in the natural World”。这样,整个的自然界也“神秘化”(Mystified),同时也可以“精神化”(Spritualized)。因之,所谓人,不管你拿哪一种身份生活在世界上面,在那一个境界,在内心深处能够体验那一个境界所含藏的神圣价值。

这一类的思想,假使我们拿这么一个宇宙人生的建筑蓝图来同希腊时代最好的哲学思想,就像Plato、Aristotles、Plotinus,在中世纪的St.Augustinus或者是Thomas Aquinas或者是其他的Mediasval Sages、Saints,都是在这么一个情形之下,体会了这么一个宗教的精神,完成他的神圣的精神生命(47)。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格,不管在哪一种境界里面都不能称其为小人。在中国哲学上面,正如儒家所歌颂:“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48)假使做人做到这么一个伟大的地步,就是我刚才所说的“To be human is to be divine”,然后在一切生命的活动里面、在智能方面、在才情上面、在动作方面,每一个地方,他都发挥他的生命伟大的精神,把一个寻常的世界变作一个神圣的世界。那么这个人在儒家才是所谓“大人”,这个大人完成他自己的生命,尽己之性、尽人之性、尽物之性,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49)。在儒家方面看来,人变成了“Cocreator with God”,这个人的目的才可以达到。而这个人在道家里面正是庄子所谓“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就是道家所谓“至人”、“圣人”、“博大真人”,他能够“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50),就是他的生命的影响贯穿到宇宙各方面每一个领域。他不是拿这个自然人的资格从事生活,而是拿神圣的品德从事生命活动。那么,从隋唐以后的大乘佛学讲起来,人类的智慧发展到最高的阶段同宇宙的最高精神光明化为一体,就是般若与菩提相应。然后,那个人性发展到达那个程度,不仅是人性,而是佛性。在这个同样的精神之下,种种新旧基督教的教派,要把这个人最后变成尽善尽美的人格——“Sage”,或者是“Saint”,这样子才可以达到目的。

这一个建筑图形的最高点,可以拿希腊第一个大哲学家Plato的哲学智慧来印证,同时Aristotles又把哲学讲到最高的发展,遍历一切自然界的地下层,到达纯洁的“晶天”(51),等于佛学上面所谓“色究极天”(52),然后再超升一步,就进到精神的领域,所以这个哲学最后的发展就变成了神学(53)。假使拿这一种思想去印证“新柏拉图学派”(Neo—platonism),他不过换一个方向,从上面讲下来,一直从宇宙的最高精神——“太一”(Great one,Infinite one),然后“精神”(Nous),再有各级的生命存在的形式,一直下来,他的精神像一个大水闸,把它一开了之后,它贯注流遍一切境界、一切领域,一直达到物质世界的低层,这样子的力量都是从上而来。所以人类的生活目的,最后他要透过最高的哲学玄想,然后把人的生命转变形成一种方向,表现“回向原始统会”(Return to the primordial one)。

从这一点看,拿Plotinus的哲学可以来印证这一点,而且Augustinus、Thomas Aquinas的哲学也可以这样印证。而在东方,原始儒家孔孟荀、原始道家老庄、大乘佛学,不管是哪一宗,天台宗、法相宗、华严宗,甚至是禅宗也好(54),最后的目的都是要把人的精神,从自然界的里面提升到达精神的顶点,然后从人类的智能才性上面变做尽善尽美,变做神圣。假使你把这么一个结构完成之后,去读印度一百多种的奥义书(55),或者是薄伽歌(Bhagavad gita)(56),或者是大小乘佛教经典,无一处不契合的!

要是能够把这么一个蓝图体会到并树立起来建筑一个立体的宇宙,在这个立体的宇宙里面成就一个最高的神圣的人类生命价值在上面,然后慢慢一步一步地向上面提升人类的精神。我想,尼采在这么一个建筑完成之后,他绝对不敢再说:God is dead,Religion is dead;或者是Prof.Lewis、S.Feuer绝对不敢说“American philosophy dead”;或假使等这么一个精神进到“牛津大学”(Oxford University),我想“语言分析”(Linguistic Analysis)马上就吓得逃掉了,然后在牛津大学里面的哲学精神一定复兴起来。

在中国这一方面,假使这么一个精神能够建立起来,作为我们生活的途径、生活的标准、生活的理想同现实的榜样,那么,春秋战国时代原始儒家、原始道家、原始墨家所建立的最高哲学智慧,可以复兴于今日,不必等到中国文化衰退了之后,社会崩溃了之后,要凭借外来的佛教来拯救、来支配我们,魏晋以后一直到六朝、隋唐时代,佛学的智慧代替了中国本有的智慧。我想,以后也不至于衰退成为元、明、清中国文化的衰世,一直到现在,我们对这个智慧没有体会,因我们之教育没有政策,文化没有理想,青年的精神无所寄托,在那个地方彷徨。我想把这么一个精神一下贯注了以后,我们至少目前在此地就不仅只晓得谈经建、商业。我们一千多万人在这个小岛上面,我们可以像古代的希腊,连那样的小国寡民都可以成为文化泱泱大国,在这么一种情形之下,若是大家精神都觉悟起来,树立真理标准,树立价值理想,然后全体的生命向上面一层一层提升我们生活的意义与生活的价值,在这一个海岛上面可以把它建立起来成为一个精神文化的中心。假使这么一个精神的文化中心一建立起来了,像前一两年日本的侮辱就不敢来!甚至美国也不敢出卖我们,因为我们是文化的泱泱“大国”。

现在(57)……若是我们青年每一个人都能挺起胸来站起来,我们在思想上面能够这样子独立自主,表现高度的哲学智慧、高度的宗教精神、高度的艺术好尚。那么,现在各电视台就绝对不敢再每天播放下流的节目来困扰我们!我想这句话许多人不肯讲,许多人不敢讲,但是以一个终身研究哲学的人,接触过西方高度的哲学智慧,中国高度的哲学智慧,甚至连带体验到印度哲学的智慧,等到他无谓的一生,无意义的一生已经过去了,等到他退休的时候,他在这上面要有一个精神交代!所以我把在心里面的这些为别人所不敢说、别人所不忍说的话,现在直截陈辞,希望大家在这一方面把这个已经失落掉了的民族智慧、民族的灵魂、民族的文化、民族的优美文字,重新把握住,变做自己生活里面,不仅仅是一个装饰,而且是永远不朽的内在精神!……

这是兄弟在此地,在这个无题中间,说这一类好像不大容易接受的这么一个内容,也可以说是逆耳之言。但是在我这一方面,我却是忠言!这一份情绪,几十年郁积在心里面,而且自己在过去的生活里面与这个希望相去得很远。在我个人生命是一个惨痛的失败!在国家生命民族生命则是一个惨痛的遭遇。在这么一个时代,如果我们还不赶紧觉悟,我看这个机会不会停留在那个地方等待我们一天、两天、十年、二十年、一世纪!所以我几乎是口不择言,把我的心情直接表达出来,希望各位体谅、体念!假使要有什么批评,你不妨直说,请各位提出来,我们大家来共同讨论。

(1973年11月2日在台北耕莘文教院所作演讲,选自《方东美先生演讲集》,选编时文首删去2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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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看:Friedrich Nietzche Werke.Alfred Kroner Verlag-Leipzig 1930,Vierter Band.Also Sprach Zarathustra,Zweiter Teil,S.96.“Gott ist tot,an seinen Mitlei den mit den Menschen is Gott gestorben.”

(2) 参看: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 by Thomé H.Fang,p.3.

(3) 参看:Poetry and Life,by Thomé H.Fang;The Chinese View of Life:The Philosophy of Comprensive Harmony,by Thomé H.Fang。

(4) 参看:The Chinese View of Life,pp.188-189,Points of a reement among Confucianism,Taoism,and Mohism.

(5) 古代中国文化,以黄河流域为中心。古代建筑以木材为主,而砖石又受风化作用,每不易保留至后代,再加上黄河流域泛滥成灾,致古代许多以木材为建筑的艺术,已被淹没掉不少。

(6) 其故友指徐子明先生。徐先生曾就方先生此点想象,从历史之观点为文加以证实。西方大哲A.N.Whitehead在其Religion in the Making(Macmillan Company,1963)亦凭借高度创造性之想象力几乎有类似的想法。

(7) 参看:The Alienation of Man in Religion,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by Thomé H.Fang,1970,Taipei,The Chinese Bureau of Cultural Affairs,p.32.

(8) 参见:The Collected Dialogues of Plato,including the Letters Ed.by Edith Hamilton & Huntington Cairns Pantheon Books,1966,esp.cf,p.46(63e-46a),p.49(66e),p.50(67d-e).

(9) 《孟子集注》卷十三,第15页,艺文印书馆1969年1月再版《四书集注》。

(10) 《评点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下篇,第6页,广文书局1961年2月初版。

(11) 《校正庄子集释》,第275页。

(12) 《评点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三章,第8页。

(13) 《校正庄子集释》,第1093页。

(14) 《校正庄子集释》,第14页。

(15) 《校正庄子集释》,第4页。

(16) 参看《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6册诸宗部No,1932,湛然《金刚錍》,pp.781-786,esp.cf,p.784;《法华玄义释签》卷二下,第303页(香港佛经流通处印行本)。

(17) 参看Chinese philosophy:Its spirit and Its Development(Tobe published)ch I,by Thomé Fang.

(18) The Alienation of Manin Religion,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by Thomé H.Fang,1970,Taipei,p.2,11,19-20,27-31,49-50,60.

(19) 参看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pp.9-10.

(20) 《荀子集解》,世界书局本,第50页。

(21) 参看The Alienation of Mari in Religion,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 p.32.

(22) 参考Joseph Needham.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6),他举证说明在17世纪以前,中国的科学成就远在欧洲世界之上(因而深受Voltaire,Leibniz钦佩),但是自18世纪以后才落在欧洲各国之后。J.Needham在该书Vol.Ⅱ,pp.291,475,458,479,496,505亦就哲学上点出中国新儒学朱子在12世纪已发展出一套机体论之哲学系统可以相应于欧洲之机体论。欧洲机体论哲学,发轫于Leibniz,中经Hegel之踵事增华,直至A.N.Whitehead始集大成。而A.N.Whitehead在Science and the Modern World( Cambridge at the University press 1953,esp.cf,p.7)中点出中国文明在艺术、文学,以及生命哲学的成就,他赞美为“China forms the largest Volume of Civilization which the World has Seen”。中国过去的光荣文明,也促使中国人加深创造未来更光荣的文化使命。

(23) 参看J.Maritain. The Dream of Descartes,Eng.tr.by Mabellel.Andison,ph.li brary,New york,1944,p.13.

(24) 参看The Dream of Descartes,pp.61-103.批评Descartes此种方法尚可参照A.N.Whitehead.Function of Reason(First Beacon Paperback edition in 1958,p.56,Religion in the Making pp.102-107)。方东美《黑格尔哲学之当前难题与其历史背景》第77页:“笛卡儿只在理论上承认上帝是心灵两种体质的创造者,到心物两界机械秩序形成之后,便把上帝幽藏在保险箱里,惟在科学与哲学思想濒临穷途时,方始请它出来解救最大的疑难。”笛卡儿这种处理上帝的办法,恰如William James所嘲讽的,把上帝从前门赶出去,上帝又从后门溜进来。

(25) 参看The Dream of Descartes,pp.13-29.

(26) Ernst Cassirer在其理论建构中,希求以Symbol作为联结文化之各种层面,而把科学、哲学、宗教、艺术、历史各种境界通向理念世界。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pp.9-12.

(27) 参看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p.2。

(28) 朱熹撰:《论语·《四书集注》,艺文印书馆(1958年1月)论语四,第9-10页。

(29) 《校正庄子集释》,第1066页。

(30) 《校正庄子集释》卷10下,第1098页。庄子对于“真人”之说明,尚可参照《田子方》、《徐无鬼》及《大宗师》(pp.234-235,pp.228-229)各篇及憨山:《庄子内篇注》V.4,pp.8-11,14-17。

(31) 《校正庄子集释》,第1066页。

(32) 参看The Alienation of Man in Religion,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 p.63,note 28.

(33) 参看(1)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p.24;(2)The Collected Dialogues of Plato,Ed by Edith Hamilton,Bollingen Series LXXI,1966,p.555,203a,p.558;206d.

(34) 参看:(1)憨山:《庄子内篇注》1961年元月新文化印书馆印行,卷1第20页,卷2,第67页,卷4,第190页。(2)章太炎:《齐物论释定本》广文书局,1959年10月,第93-94页。

(35) 参看:(1)The World and the Individual in Chinese Metaphysics,p.112,ph East and West,July,1964.以及Chinese Mind,ed by Charles Moore,1967,p.245.(2)The Alienation of Man in Religion,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p.5,50-51.(3)Chinese Philosophy:Its spirit and Its Development,ch Ⅳ,The System of Lao Tzu,p.150,& ch Ⅴ.The System of Chuang Tzu,p.152。

(36) 《评点老子道德经》第一章,第2页。

(37) 《十三经注疏》第三册,艺文印书馆,第567页。

(38) 此点可以参照:(1)梁肃:《删定止观》卷中,第79页,上海涵芬楼影印本,“不可言宣、不可以识识”。(2)Brihad-Aranyaka Upanishad及古印度经典中所谓“Neii,Neti”“‘om’”或基督教神秘论之“Via Negativa”。

(39) 参看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p.5.“God is up in Heavenabove the empyraeum-and all can not de tight in the World”.

(40) 参看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p.5.“God is up in Heavenabove the empyraeum-and all can not be right in the World”.

(41) 此系方东美学生郭文夫在整理这篇演讲时所加。

(42) 参看:(1)宋杨齐贤注、元萧士赟补文、明郭云鹏编《李白诗集》卷10,第16页。(2)The Chinese view of Life,p.228。

(43) 参考(1)《大般涅槃经》卷二,《纯陀品》及《哀难品》、卷三,《长寿品》。(北涼天竺三藏昙无谶译梵,台湾印经处影印本,第0077-0164页。(2)《大般若经第十六分般若波罗蜜处分》卷五九三,第596-600页。(《中华大藏经》,第3141-3146,3157-3183页,1962年仲夏修订,中华大藏经会印行。

(44) 参看:The Collected Dialogues of Plato,ed by E.Hamilton,esp cf.Republic,pp.404,420,432,474-5,490,500,Phaedo 65-7,75-6,79,Symposium,pp.211-2,Gorgias,pp.504,508。

(45) 《十三经注疏》第五册,卷二十四,第470页,台北艺文印书馆。

(46) 在东西方诗人及哲人中表现类似之观点,可以参照:李颀题璿公山池诗“片石孤峰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

(47) 参看:The Confessions of st.Augustine,Airmont publishing Company,Inc.1969,BK-BK ⅩⅢ.

(48) 参考(1)《周易详解》卷一,第21页,(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经部易类,台北商务书局。)(2)焦循《易学三书》(上)第240页,广文书局。(3)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卷一,第52-54页,广文书局。(4)古逸丛书之四复元至本易程传,第31页。

(49) 参考(1)朱熹撰《四书集注》艺文印书馆《中庸》第22章。(2)Ku Hung Ming.The Conduct of Life,Taipei,p.45.(3)The Chinese View of Life,pp.26-27,126,173.(4)Brian Brown.The Wisdom of the Chinese,pp.46-47,55.

(50) 《校正庄子集释》,第1067页。

(51) 参看A Philosophical Glimpse of Man and Nature in Chinese Culture,p.5,(empyraeum)(晶天)系指有形的物质宇宙之顶点。

(52) 参考:澄观《华严经疏钞》卷十,第68-69,70页,台北华严莲社印行。

(53) 在Aristotle的观点下,神灵是宇宙初因及竟果,而哲学之最高意义无异于神学。

(54) 参看Thomé H.Fang. Chinese philosophy:Its Spirit and Its Development,ch3,4,5,7-11。

(55) 参看:(1)Brihad-Aranyaka Upanishads,5th Adhyaya in R.E.Hume,The Thirteen Upanishads,1934,p.149.(2)The Upanishads,Vol.I,p.200,217,Tr.by Swami Nikhilanada,New York,1949,另可参照Nundaka Upanishad.Bri hadaranyaka Upanishad.(3)R.Tagore:The Religion of Man,Unwin&Beacon ex press,1930,esp.cf.ch I.

(56) 方东美先生在谈到印度哲学源流系统时,倡“一源一支二本三流六派”之说,可视为印度思想之“判教”,特列Bhagavadgita于三流,本事诗篇中,时当后吠陀时代第一期(古典期)。

(57) 此处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