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知道废弃这个宅子的缘由,——或许是不登大雅的缘由,令我陶醉的从未体验过的诗意便会消散。对于我,这个隐蔽的所在呈现着因不幸变得暗淡无光的人生的种种图景:时而象是没有修道士的隐修院,时而犹如没有死者和墓碑的宁静墓地;今天是麻风病人的家,明日又是阿特里得斯①的家;但它尤其代表着思想虔诚、生活规律的外省。我常常在那儿哭,从未在那儿笑过。不止一次,当我听到头上一只匆忙的野鸽扇动翅膀唿哨而过时,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花园里地皮很湿;你得提防好似在荒郊野外任意爬行蹦跳的蜥蜴、蝰蛇和青蛙;你尤其不能怕冷,因为不一会儿功夫,你就感到肩膀上披了一件冰冷的大衣,如同那位有封地的骑士把手放在唐璜的脖子上一样。②有一天晚上,我给吓得直打哆嗦:我正给一出描写这巨大的悲伤所为何来的戏收场的时候,一个生锈的旧风标被风吹得打转,刺耳的声音就象这所房子发出的呻吟。我回到客店,脑里转着阴郁的念头。用完晚餐后,女店主神秘地走进我的房间,对我说:
“‘先生,勒尼奥先生来了。’
①希腊神话中命途多舛的家族。
②指唐璜被骑士的石像掐死的故事。
“‘勒尼奥先生是谁?’
“‘怎么,先生不认识勒尼奥先生?啊!这就怪了。”她说着走开了。
“突然,一个身着黑衣,手拿帽子的瘦长男子出现在我眼前,他象一头准备扑向对手的公羊,冲着我露出一个塌脑门,一个小尖脑袋,一张龌龊的苍白面孔,象个大臣的传达。这位不速之客穿一身旧衣裳,褶痕处经纬毕露;但是衬衣衣襟上别着一颗钻石,耳朵上戴着金耳环。
“‘先生,请问贵姓?’我对他说。
“他往椅子上一坐,面对炉火,把帽子放在桌上,搓着手回答:‘天真冷啊!先生,我是勒尼奥先生。’
“我欠了欠身,心想:‘IlBondocani!①找上门了。’
①哈里发伊索安的化名。参阅本卷第156页注②。
“他又道:‘我是旺多姆的公证人。’
“‘非常高兴,先生,’我大声说,‘不过我目前不打算立遗嘱,原因就不必说了。’
“‘稍等一下,’他边说边举起一只手,仿佛叫我别出声。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我听说你有时去大望楼的花园散步。’
“‘是的,先生。’
“稍等一下!’他边说边重复刚才那个手势,‘这个行为已构成不折不扣的犯罪。先生,我以已故梅雷伯爵夫人的名义,并作为她的遗嘱执行人,前来请求你停止你的参观活动。稍等一下!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想借此事对你横加指责。况且,你很可能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不得不听任旺多姆最富丽的府邸破败坍塌的。不过,先生,你看来受过教育,你应该知道法律禁止侵入有围墙的宅院,违者要受重罚。篱笆就相当于墙。但是这所房子目前的状况可以使你的好奇心得到原谅。我巴不得能让你在这所房子里随意走来走去;但是我负责执行立嘱人的遗愿,所以,先生,我荣幸地请求你不要再走进花园。我本人,先生,自遗嘱公布之日起,我没进过这所房子,刚才我已荣幸地告诉你,它属于德·梅雷夫人的遗产。我们只察看门窗,以便确定应缴多少税金,由我每年从已故伯爵夫人专门拨出的基金中交付。啊!亲爱的先生,她的遗嘱在旺多姆引起不小的轰动哩!’
“说到此处,他停下来擤鼻涕,这个神气十足的人!我没打断他的唠叨,因为我完全理解德·梅雷夫人的遗产问题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件,他的全部声誉、光荣和复兴皆系于此。我不得不向我那些美丽的遐想,那些小说告别了;因此我不拒绝从官方渠道打听真相的乐趣。
“‘先生,’我对他说,‘问问你发生这件怪事的原因一定不大妥当吧?’
“听到这话,公证人脸上闪过一个表情,流露出提起自己心爱的话题时感到的全部快乐。他自鸣得意地翻起衬衣领子,掏出鼻烟壶,打开盖,请我吸鼻烟;我拒绝了,他抓了一大撮。他可高兴啦!一个没有癖好的人不知道可以从生活中得到多少乐处。癖好恰恰是介乎激情和偏执狂之间的。此刻,我理解了斯特恩那句妙语的全部含义,对托比大叔由特利姆扶着跨上战马的快乐有了一个完整的概念。①
①托比大叔,斯特恩的《项狄传》中的主要人物,他是退役军人,专爱回顾、研究他所经历过的战役。特利姆是他的随从。在英语和法语中,“骑上自己的木马”,即“谈自己心爱的话题”,“谈自己得意的想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