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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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抓起床上的一个十字架,迅速放到唇边,死了。她那呆滞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还直打哆嗦。她一定非常痛苦。她最后的眼光里闪着快乐,这种感情一直留在她死去的眼睛里。我带走了遗嘱;遗嘱拆封后,我得知德·梅雷夫人指定我做她的遗嘱执行人。除去几项特定遗赠外,她把全部财产遗赠给旺多姆的医院。对于大望楼,她作了如下安排:她嘱托我,自她去世之日起整整五十年内,让这所房子一直保持她去世时的状况,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房间,禁止做任何修缮,甚至拨出一笔年金作为看房人的工钱——倘若需要看房人的话——以保证全面执行她的意愿。限期届满时,倘若立嘱人的愿望已经实现,房子应属于我的继承人,因为先生知道,公证人是不能接受遗赠的;倘若立嘱人的愿望未得实现,大望楼将归有权获得、但必须具备遗嘱所附追加遗嘱中指明的条件的人所有,此追加遗嘱应于上述五十年期满时开启。没有人对遗嘱的有效性提出异议,因此……’长个子公证人没有把话说完,得意扬扬地看了我一眼,我恭维了他几句,使他好不欢喜。

“‘先生,’我最后说,‘你的话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仿佛看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的脸比被单还苍白,发亮的眼睛叫我害怕,今天夜里我会梦见她的。不过你想必对这个古怪遗嘱的各项条文作过种种推测。’

“‘先生,’他谨慎得令人发笑地对我说,‘我决不敢评论馈赠我一颗钻石的人的行为。’

“我很快打开了旺多姆这位谨小慎微的公证人的话匣子,他告诉我那些老谋深算的男女所作的评论——其中夹杂着长篇大论的题外话——他们的判决在旺多姆就是法律。但这些评论如此矛盾,如此冗长,我听着险些儿睡着了,尽管我对这个真实的故事很感兴趣。这位公证人想必习惯于自言自语,并有主顾和同乡当听众,他低沉的声调和单调的语气制服了我的好奇心。幸而他走了。

“‘哈哈!先生,’他在楼梯上对我说,‘有不少人想再活四十五年;但是,稍等一下!’他神色狡狯地把右手食指放在鼻孔上,仿佛想说:请注意这点!‘要活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说,‘现在就不该有六十岁。’

“公证人觉得十分幽默的最后这句俏皮话使我从麻木状态中摆脱出来,我关上门,然后朝扶手椅上一坐,两脚搁在壁炉的柴架上。我沉溺在以勒尼奥先生的法律资料为基础建造起来的拉德克利夫①式的小说情景里,这时,一个女人的灵巧的手推开了我的房门。是女店主来了。她是个胖胖的快活女人,性情极好,但她没按自己的特长选择职业:她是个本应诞生在特尼埃②的画笔下的弗朗德勒女人。

“‘怎么,先生?’她对我说,‘勒尼奥先生大概翻来覆去地把他的大望搂故事讲给你听了吧?’

“‘是的,勒珀大妈。’

“‘他对你说什么了?’

“我三言两语把德·梅雷夫人的那个听了令人发冷的神秘故事向她复述了一遍。我每讲一句,女店主都伸长脖子,用客店老板的敏锐眼光看我一眼,这种敏锐恰恰介乎宪兵的本能、间谍的诡谲和生意人的狡猾之间。

“‘亲爱的勒珀太太!’临了我又补了两句,‘你好象知道更多的事,嗯?不然你为什么上楼到我屋里来?’

“‘啊!我发誓!和我姓勒珀一样千真万确……’

“‘别起誓,你的眼里藏着秘密。你认识德·梅雷先生。他是个什么人?’

“‘天哪!德·梅雷先生,你知道,是个一眼望不到顶的美男子,他个子真高!他是庇卡底③的一位可敬的贵人,用我们这儿的话说,这是个一点就着的人。他什么都付现款,为的是和谁也不发生争执。你知道,他性子很暴。我们这儿的太太们全觉得他很讨人喜欢。’

①拉德克利夫(1764—1823),专写神怪和恐怖小说的英国女作家。

②特尼埃(1610—1690),弗朗德勒画家。

③法国北部旧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