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比较自如了。马克西姆伯爵皱了皱眉头,他预料这么一来,那高利贷者就会给这些钻石少出一点价钱,因为钻石正在落价。高布赛克声色不动,拿起他的放大镜,默默地打量着这盒钻石。即使我活到一百岁,我也不会忘记在他的脸上看见的情景。他那苍白的两颊顿时红润起来;他那双仿佛反射出钻石的闪烁的眼睛光芒四射。他站起来,走到亮处,把钻石凑近他那牙齿脱落的嘴,好象要将它们吞下去似的。他嘟嘟哝哝,把手镯、坠子、项链、发环,逐一拾起,在日光底下看清楚它们的色泽、白净程度、大小;将它们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回去,又拿出来,翻来复去,让它们从各个角度放射光芒;他再也不象老人,却象个小孩,或者不如说,同时又象孩子又象老人。
“‘漂亮的钻石!大革命前,大概可以值到三十万法郎。色泽多么匀净!戈尔康达或维萨蒲耳①出产的地道的亚洲钻石!你们知道这些钻石的价值吗?你们不知道,不知道,在巴黎,只有高布赛克会鉴别这些东西。在帝国时代,要打一件这样的首饰,也得花二十万法郎。’他做了一个表示不屑的手势,接着说:‘现在钻石一天天落价,停战以后巴西贩来很多钻石,市场上充斥着比印度钻石色泽较次的货色。女人现在在宫廷里才佩戴钻石首饰。夫人进宫去吗?’
①戈尔康达和维萨蒲耳都是印度著名的钻石产地。
“他一面说出这些令人胆寒的话,一面却怀着说不出的快活心情将钻石一颗一颗加以审视:
“‘没有毛病,’他说。‘这儿有一点毛病。这儿有一个瑕疵。漂亮的钻石。’
“他那张灰白色的脸让这些宝石的光芒照得这样清晰,我要把它比作外省小客店里那些发绿的旧镜子,它们承受白昼的光辉,却反射不出来。胆敢对镜自照的旅客一看,却是一个脑溢血患者的脸。
“‘怎么样?’伯爵一面说,一面拍拍高布赛克的肩膀。老小孩打了一个寒噤。他把他的玩意儿放下,搁在办公室桌上,坐下来,他又变成了高利贷者,又硬、又冷、又滑,活象一根大理石柱子。
“‘您要多少钱呢?’
“‘十万法郎,三年为期,’伯爵说。
“‘行!’高布赛克一面说,一面从一只桃花心木盒子——这是他的珠宝盒子!——中拿出一座毫厘不爽的天平来。他约摸估量一下(天知道他怎么个估量法!)金托儿的重量,就称起宝石来了。在称宝石的时候,那放债人脸上又喜又狠,两种表情相持不下。伯爵夫人惊惶不安,我觉得她还算不错,她似乎估量到她跌下去的深渊有多深。在这个妇人的灵魂里还存有悔恨的心情;也许只要使一下劲,大发慈悲拉她一把,就可以把她救出迷途。我试了一试。
“‘这些钻石是您的么,夫人?’我用一种清晰的声音问她。
“‘是的,先生,’她答道,用傲慢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快写活卖字据吧,多嘴的家伙!’高布赛克对我说,一面站起来指着他的办公桌叫我坐到那里。
“‘夫人一定是结了婚的吧?’我追问一句。
“她使劲点点头。
“‘我不写活卖字据了!’我高声说。
“‘那又是为什么?’高布赛克说。
“‘为什么?’我接着说,一面把老头儿拉到窗口,低声对他说话。‘这个妇人没有得到丈夫允许不能够签订契约,活卖字据将来无效,文件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的事实,您不能够推说不知道。因此将来您只好把存放在您那里的钻石拿出来,它们的重量、价值、大小都是填写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