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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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十四     明 湛若水 撰

敬天下

汉明帝永平三年秋八月壬申晦日有食之诏曰昔楚庄无灾以致戒惧鲁哀祸大天不降谴今天之动变傥尚可救有司勉思厥职以匡无徳

臣若水通曰人恒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何也葢忧患则敬心生安乐则怠心生此死生之辨也故国有天变之谴必惕然思敬矣明帝日食之诏其知道乎后之君天下者幸无忘事天之敬焉

明帝永平八年冬十月壬寅晦日有食之既诏羣司勉脩职事极言无讳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言得失帝览章深自引咎以所上班示百官诏曰羣僚所言皆朕之过民寃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轻用民力缮脩宫宇出入无节喜怒过差永览前戒竦然兢惧徒恐薄徳久而致怠尔

臣若水通曰明帝因日食求言反己自责又恐久而致怠孔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明帝有焉可谓能敬天者矣永平之政为东都首称谓不本于是乎吁后之人主遇日食则曰曰天之常数也天不可知也谓之敬天可乎

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夏四月长安大风发屋防木秦宫中惊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秦主生推告贼者刳出其心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天降灾异陛下当爱民事神缓刑崇徳以应之乃可弭也

臣若水通曰大风防木天恶秦主生之暴也于此恐惧脩省犹惧弗胜矧可益加毒虐也邪然而生遭非刑死获恶諡岂不宜哉

晋穆帝升平二年九月秦大旱秦王坚减膳彻乐命后妃以下悉去罗纨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息兵养民旱不为灾

臣若水通曰符坚何人也遇大旱犹能敬天忧民而旱不为灾而况天下英明之主不为符坚者乎

齐武帝永明元年二月有司以天文失度请禳之上曰应天以实不以文我克己求治思隆恵政若灾在我禳之何益

臣若水通曰语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孔子曰丘之祷久矣故天文失度非禳可免者一时有司皆鄙夫也武帝克己隆政以应天其庶防乎

隋文帝开皇九年朝野皆称封禅秋七月丙午诏曰岂可以薄徳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而今而后言及封禅宜即禁絶

臣若水通曰封禅者其昉于秦之侈心乎圣王致中和位天地育万物功徳莫大焉未闻有封禅之事也内以自欺外以欺人下以欺山川上以欺天书曰矫诬上帝此之谓也至有为天书符命以乱天下皆充此心而已观隋文帝却羣臣之言其亦贤矣哉

唐髙祖武徳九年十二月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寳箴其畧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臣若水通曰书云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故人君之道在体天之心而已矣能体天心则以一人治天下而所以富夀安逸之者无不至矣是之谓事天是之谓仁人是之谓天之孝子为人君者可不务乎

唐宣宗大中元年二月癸未上以旱故减膳彻乐出宫女纵鹰隼止营缮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商与御史中丞封敖踈理京城系囚大理卿马植奏称卢商等务行寛宥凡抵极法一切免死彼官典犯赃及故杀人平日大赦所不免今因踈理而原之使贪吏无所惩畏死者寃无告恐非所以消旱灾致和气也昔周饥克殷而年丰卫旱讨邢而降是则诛罪戮奸式合天意雪寃决滞乃副圣心也乞再加裁定诏两省五品以上议之

臣若水通曰人君奉若天道春生秋杀仁育义正行天之理而已矣马植所言欲诛罪戮奸雪寃决滞庶乎合天心矣宣宗尚何疑议之也哉

后梁均王龙徳元年秋七月呉徐温劝吴王祀南郊或曰礼乐未备且唐祀南郊其费巨万金未能办也温曰安有王者而不事天乎吾闻事天贵诚多费何为唐每郊祀啓南门灌其枢用脂百斛此乃季世奢泰之弊又安足法乎

臣若水通曰飨帝贵诚茍诚矣虽二簋可也徐温庶乎知先王制礼之意矣外此而惟求侈泰之务焉是防天矣可谓之能事天乎

后汉隠帝干祐三年闰五月宫中数有怪癸巳大风发屋防木吹掷门扉起十余歩而落震死者六七人水深平地尺余帝召司天监赵延乂问以禳祈之术对曰臣之业在天文时日禳祈非所习也然王者欲弭灾异莫如脩徳延乂归帝遣中使问如何为脩徳延乂对请读贞观政要而灋之

臣若水通曰延乂所谓弭灾莫如脩徳是矣而谓请读贞观政要而灋之恐非弭灾之急务也葢脩徳莫先于诚敬使延乂能知先王敬徳祈天之学由一心以达之政事之间无往而不敬焉则事天之道尽而天意可回矣惜乎延乂不足以及此

贾谊新书曰晋文公出畋前驱还白前有大蛇髙若堤横道而处文公曰还车而归其御曰请以从吾者攻之文公曰我有失行而天招以戒我若攻之是逆天命也乃归斋宿而请于庙

臣若水通曰招作昭言天明示以戒也文公出畋人欲也因大蛇而知天之戒则天理矣是之谓敬天故五罪陈蛇鱼烂而成覇业天人之际如此夫

刘向説苑齐桓公问管仲曰王者何贵曰贵天桓公仰而视天管仲曰所谓天者非苍苍莾莾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诗云人而无良相怨一方

臣若水通曰臯陶云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逹于上下敬哉有土故善观天者观诸民心而已矣管仲之言诚不诬也古有畏民之君是以无可畏之民君人者顾諟天之明命则动罔非天一念之微恵及天下则上天之所谓聪明明威不必求之民心而在吾之心矣

班固白虎通曰冬至所以休兵不举事闭闗商旅不行何此日阳气微弱王者承天理物故率天下静不复行役扶助微气成万物也

臣若水通曰人之喘息呼吸通乎天人之气即天之气也冬至不动兵不举事禁商旅所以养微阳也敬天之至也然则后世事日多欲日炽得无损天地之气乎

宋钦宗靖康元年六月天狗星陨彗出紫微垣长数丈北拂帝座扫文昌大臣有谓此乃外域将衰非中国忧也提举醴泉观谭世勣面奏垂象可畏当脩徳以应天不宜惑其谀説诏除民间疾苦十七事

臣若水通曰天民一理而徳者所以感格天人上下之防也故敬天之实在恤民恤民之要在脩徳谭世勣之告钦宗以敬天之道而钦宗能除民间疾苦之事可谓得敬天之实矣惜乎脩徳之学犹未之闻是以一时恤民之政虽行而不知脩徳以为之本尔书言咸和万民在于疾敬徳岂虚语哉后之人君欲敬天勤民则盍反其本矣

宋孝宗乾道七年正月帝作敬天图帝谓辅臣曰无逸一篇享国长乆皆本于寅畏朕近日取尚书所载敬天事编为两图朝夕观览以自警省名曰敬天图虞允文对云惟陛下尽躬行之实敬畏不已必有明效大验帝深然之

臣若水通曰记曰人者天地之心人即天也人君能自敬即敬天矣岂求之外邪天固在我敬又何形可图求之于外而惟形是图此孝宗之所以不竞也虞允文躬行敬畏之言庶乎知本矣帝虽然之果能行之乎后之人君欲敬天者当如成汤顾諟天之明命而后可

宋儒伊川程頥治平二年应诏上英宗皇帝书曰臣闻水旱之沴由隂阳之不和隂阳不和系政事之所致是以自昔明王或遇灾变则必警惧以省躬之过思政之阙广延众论求所以当天心致和气故能消弭变异长保隆平

臣若水通曰语有之人定者胜天故能易天之成数者人也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岂徳政有缺是或常数而终不能为灾者尧汤之徳政有以胜之也商王中宗有桑谷之祥髙宗有雊雉之异二王増脩徳政王道复兴此已然之大效也人主之遇灾变其可不思所以消弭之术哉

程頥代吕公着应诏上神宗皇帝书曰伏覩诏勑以彗出东方许中外臣僚直言朝廷阙失臣伏观前史所载彗之为变多矣鲜有无其应者葢上天之意非徒然也今陛下既有警畏之心当思消弭之道且以今日之变孰从而来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岂非政之所致欤如曰非政之由则经为诬矣臣复何言诏之所求亦为虚设若以为政之所致则改以顺天在陛下而已

臣若水通曰传云天之有彗以除秽也又曰所以除旧布新也人君于此茍能悔过迁善则可变灾而为福不然祸将及矣故晏子曰可祝而来可禳而去也伏惟圣明或遇此灾变亦尝凝神自省思所以除旧布新以为消变之本乎

朱熹曰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

臣若水通曰人莫不有天也己即天也则夫言行政教喜怒用舍黜陟赏罚皆天也人惟不知其有尔夫天者理也王者知而畏之则存诸心施之政达诸事无一而非天理矣后世庸主则罔知而不畏是以言行之不信政教之不立喜怒之不公用舍之不当黜陟之不明赏罚之不行而与天相违矣然则为人君者可不知其天以敬之乎

五峰胡宏曰君子畏天命顺天时故不行惊众骇俗之事而常中小人不知天命以利而动肆情妄作故行惊众骇俗之事必其无忌惮而然也

臣若水通曰天命天时一中而已矣惟君子而知畏之顺之焉故不敢过其中也小人不知畏而顺之故失其中而过焉君子小人之分一念之敬肆也人主其可不知所以取舍也哉

国朝呉元年六月乆旱皇祖日减膳素食宫中皆然既而大羣臣请复膳曰亢旱为灾实吾不徳所致今虽得然苗稼焦损必多纵自食奚能甘味得乎民心则得乎天心今欲弭天灾但当谨于脩己诚以爱民庶可荅天之眷乃诏免今年田租

臣若水通曰民心即天心也天心即君心也故感之而无不应焉皇祖因旱致斋宫中其心可谓克谨天戒矣既而应虽有羣臣复膳之请然犹自责下免租之诏一念敬天之诚无息也何灾之不可弭邪

洪武元年八月太祖髙皇帝谓中书省臣曰近京师火四方水旱相仍朕夙夜不遑宁处岂刑罚失中武事未息徭役屡兴赋敛不时以致隂阳乖戾而然邪卿等同国休戚宜辅朕脩省以消天谴叅政傅瓛等对曰古人有言天心仁爱人君则必出灾异以谴告之使知变自省人君遇灾而能自警惧则于变可弭今陛下脩徳省愆忧形于色居髙听卑天实鉴之顾臣等待罪宰辅有乖调爕贻忧圣咎在臣等太祖髙皇帝曰君臣一体茍知谨惧天心方回卿等其尽心力以匡不逮

臣若水通曰臣伏覩我皇祖因火灾水旱自责省愆而叅政传瓛引咎调爕君臣警惧宛然虞廷勑天之气象矣此其所以克协天心而长保无疆之福者也伏惟圣明当法皇祖敬天之心而宰辅诸臣宜法傅瓛调爕之咎而后君臣克艰而可变灾为祥矣

洪武四年十月太祖髙皇帝谓中书省臣曰祥瑞灾异皆上天垂象然人之常情闻祯祥则有骄心闻灾异则有惧心朕尝命天下勿奏祥瑞若灾异即时报闻尚虑臣庶罔体朕心遇灾异或匿而不举或举不以实使朕失致谨天戒之意中书其行天下遇有灾变即以实上闻

臣若水通曰末世之君类皆以祥瑞为喜观天马之歌神雀之号可见也至于灾异则厌闻焉或闻之若罔闻焉者众矣我圣祖命天下勿奏祥瑞若灾异即时报闻而且有欺蔽之虑非恶祥瑞也恶其有以开人主之骄心也非喜灾异也喜其有以起人主之惧心也是故骄心生则人欲肆乱之所由成也惧心生则天理长治之所由成也若太祖者岂非髙世之智为敬天之至乎伏惟皇上身体而法行之

洪武十二年三月戊辰朔上御华盖殿皇太子侍上问曰比日讲习何书对曰昨防书至商周之际上曰防书亦知古人为君之道因谕之曰君道以事天爱民为重其本在敬身人君一言一行皆通于天系于民必敬以将之而后所行无不善也盖善必天鉴之不善天亦鉴之一言而善四海防福一行不谨四海罹殃言行如此可不敬乎汝其识之

臣若水通曰臣伏观皇祖人君言行皆通于天之一语其可谓知道矣以之谕皇太子可谓得养太子之本矣三代之所以有道之长皆原于此葢人主知天之在己则凡所以敬其身者何所不至乎则凡所以惠于民者何所不至乎由是言之言行不善则逆乎天殃乎民而为祸无穷矣为人君者可不敬乎

洪武二十年四月丁卯上御华葢殿侍臣进讲因论人之善恶臧否亦有不得其常者上曰为恶或免于祸然理无可为之恶为善或未防福然理无不可为之善人惟脩其在己者祸福之来则听于天彼为善而无福为恶而无祸者特时有未至尔

臣若水通曰伊训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然有不得其常者或者疑焉殊不知非不常也天未定也皇祖之谕独归之理与时焉夫然后千古之惑可定矣故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积善而福终不至者未之有也积恶而祸终不及者亦未之有也

洪武二十一年四月乙酉五色云见翰林学士刘三吾进曰云物之祥征于治世舜之时形于诗歌宋之时以为贤人之符此实圣徳所致国家之美庆也上曰古人有言天防灾祥在徳诚使吾徳靡悔灾亦可弭茍爽其徳虽祥无福要之国家之庆不专于此也

臣若水通曰闻祥瑞则多喜闻灾异则多惧多惧则戒慎之念存多喜则骄泰之心纵矣皇祖因五色云见学士以为美庆乃谕之以灾祥在徳然则灾曰脩徳祥亦曰脩徳一灾一祥皆惩劝成徳之具也惟圣明以法祖敬天为心以脩徳致治为本天下幸甚

圣祖改前代司天台为钦天监

臣若水通曰监名钦天表敬天也尧典曰钦若昊天敬授人时人君敬以直内又必齐七政建五行定四时以示天下之臣民使之知气候之早晩时序之后先以兴作寝息焉盖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敬天之至也是故圣祖于是监改前代司天曰钦天者其敬授人时乃所以敬天也

诸司职掌仪部传制凡大祀前三日陈设如常仪文武官各具朝服诣丹墀拜位钟声止仪礼司跪奏请陞殿乐作皇帝御华葢殿具皮弁服出升座乐止鸣鞭讫賛四拜传制官诣御前跪传制由东门出至传制位称有制賛跪宣制云洪武某年正月某日大祀天地于南郊尔文武百官自某日为始致齐三日当敬慎之

臣若水通曰人君之所敬者惟天而已尔于此不用其诚恶乎用其诚我圣祖创制立法凢大祀天地命百官致斋三日君臣上下一于诚敬圣子神孙世守以为家法可谓尽事天之道矣

永乐十一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先是礼部以正旦朝贺宴防上请太宗皇帝曰古者日食天子素服脩政用谨天戒朕既乖于治理上累三光而众阳之宗薄食于元旦咎孰甚焉尔文武羣臣尚思勉辅朕躬调爕隂阳消弭灾变新正朝贺宴防之礼悉罢之

臣若水通曰新正朝贺宴防大礼也我太宗文皇帝因日食之变輙废之其自责自艾而敬天之威者至矣宜其受天之福而流庆无疆也圣子神孙其可不法祖宗以事天乎

天顺四年闰十一月十六日早见月食钦天监失于推算英宗皇帝召学士李贤曰月食人所共见乃失推歩如此因言汤序以侍郎掌监凡有灾异隠蔽不言或天文有变必曲为解説甚至书中所载不祥字语多自改削而进遇天文喜事却详书以闻且朝廷正欲知灾异以见上天垂戒庶知脩省而序乃隠蔽如此岂臣下尽忠之道贤曰自古圣帝明王皆畏天变实同圣意序若如此罪可诛也于是下序狱左迁太常少卿

臣若水通曰序所谓荧惑主心矫诬上帝者也罪莫大焉我英宗皇帝独能灼知序之奸至禠职而不贷其敬天之心信乎卓冠羣伦矣

格物通卷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