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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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四十四    明 湛若水 撰

事君使臣中

论语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臣若水通曰礼是天理之见于实事者忠是天理之发于实心者定公之时君弱臣强上下无道使臣事君之问亦有所感而发也故孔子告之以此葢君之所使于臣之事必其天理之所当为而非所不当为而为者斯乃谓之礼则臣必可奉行矣臣之所事于君之道必由于天理之正而非罔所不正以为正者斯乃谓之忠则君必无过矣然天理一而已矣上以礼感下以忠应有不可诬者君礼臣忠则各尽其道上下交而为泰矣尧舜之克艰亦不过如此圣人之言真万世君臣之鉴欤

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臣若水通曰大臣即是大人为之所养者大故其徳业亦大所谓大者道是也所谓道者天理是也大臣以此事其君引之当道格其心而志于仁若其言之不听谏之不行则道有不合矣则去之而不茍留也是其仕也以道止也以道乐则行之忧则违之进退以道确乎而不可防矣故尝论之以道事君者固爱君也不合而去者亦所以爱其君也何也道不合而弗去则将茍焉以徇利是使君轻视其臣谓可以利笼络之也君而轻视其臣何所不至惟大臣者能以道为去就则足以起其君敬畏之心君而有敬畏之心则大臣虽退犹进也虽去犹留也是之谓爱君之道夫子之不许由求以其无大人之学尔若顔曾冉闵者其人乎惜乎鲁之君臣莫能用也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臣若水通曰犯谓犯顔谏诤也欺谓所犯之言或有不由其诚不当于理而犹涉于欺罔也礼曰事君有犯而无隠书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则事君固贵于面折犯顔然而不免有欺君罔上之言杂乎其间则固已得罪于君又得罪于天矣虽能犯而亦何取故孔子告子路以有勿欺之心而犯则忠直并行而事君之道尽矣后之为臣犯则徃徃有之或由于好名或由于附势凡有所为而为则欺君之罪已先不能免矣何以望其君之感悟哉

孟子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此言尧舜为君臣尽人伦之至所以晓告当时君臣取法之也夫尧以道治民君道之至也舜以道事君臣道之至也道者天理是也为君而未至于尧是君道犹有未尽也故犹为贼害其民为臣而未至于舜是臣道犹有未尽也故犹有不敬其君慢君贼民则无道极矣可不惧哉夫后世之为君者与尧之为君同此心也同此理也后世之为臣者与舜之为臣亦同此心也同此理也何后世之为君臣者其去尧舜之君臣若是相逺哉尽心与不尽心尔伏惟圣明求诸臣知尧舜之心学者而讲习之焉则君臣咸有一徳而尧舜之治可几矣

左传僖公九年初晋献公使荀息傅奚齐公疾召之曰以是藐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稽首而对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其济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公曰何谓忠贞对曰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送徃事居耦俱无猜贞也及里克将杀奚齐先告荀息曰三怨将作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将死之里克曰无益也荀息曰吾与先君言矣不可以贰能欲复言而爱身乎里克杀奚齐荀息立公子卓里克杀之荀息死之臣若水通曰荀息之死于所事为忠不食所言为信而公利必为徃来耦俱葢其忠贞之小者固不论也若息者庻可以为事君之法矣后或从而玷之臣不知也

僖公九年夏会于葵丘寻盟且修好礼也王使宰孔赐齐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齐侯将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顔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臣若水通曰周室东迁纲常沦斁以天子而下堂见诸侯则君臣之礼壊也极矣葵丘之防尊王之义着而三纲頼以不坠宰孔一言几败大事矣桓公卒能尊天顔以就下拜而天地冠屦之大义明此桓公之所以为覇主也欤

僖公二十八年冬防于温是防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言非其地也且明徳也

臣若水通曰君臣者天地冠屦之大义不可得而犯也且桓文所恃以服诸侯成功伐者非尊君之义乎晋文方平卫许之讼乃遽召见天子其与齐桓固请下拜天子之赐者何如邪故曰齐桓公正而不谲晋文公谲而不正

定公四年初伍贠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徳无厌若邻于君疆场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丁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絶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

臣若水通曰包胥兴楚之心犹伍员报楚之心也包胥之兴楚也为君伍员之报楚也为亲为亲者孝为君者忠皆不忘所天者也后之为子者有伍员之孝其为臣必有包胥之忠矣经曰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其二子之谓乎

国语周语刘康公曰臣闻之为臣必臣为君必君寛肃宣惠君也敬恪恭俭臣也寛所以保本也肃所以济时也宣所以施教也惠所以和民也本有保则必固时动而济则无败功教施而宣则徧惠以和民则阜若本固而功成施徧而民阜乃可以长保民矣其何事不彻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业也恭所以给事也俭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则不违以恪守业则不懈以恭给事则寛于死以俭足用则逺于忧若承命不违守业不懈寛于死而逺于忧则可以上下无隙矣其何任不堪上任事而彻下能堪其任所以为令闻长世也

臣若水通曰刘畿内之国康公正卿王季子也上下君臣也隙瑕衅也君君臣臣则上下交而为泰则徳业成矣刘康公其知道乎夫寛肃宣惠君之道也敬恪恭俭臣之道也知所使事则上事无不彻下任无不堪矣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其可不法康公之言乎

鲁语鲁饥臧文仲言于庄公曰今国病矣君盍以名器请籴辰也备卿辰请如齐公使徃从者曰君不命吾子吾子请之其为选事乎文仲曰贤者急病而让夷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国家无违今我不如齐非急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文仲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

臣若水通曰庄公鲁桓公之子同也臧文仲鲁大夫名辰告请也选事自选择其执事也夷平也无违无相违狠也鬯圭祼鬯之圭长尺二寸有瓒以祀庙玉磬鸣璆也夫国病则主忧主忧则臣辱相视一体者也故人君者赖臣之力以宏济于艰难人臣者济君之艰以急国家之难而安其民者也此臧文仲事不辞难可谓能事君矣

鲁语宣公夏滥于泗渊里革断其罟而弃之曰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师存侍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臣若水通曰宣公鲁文公之子倭也滥渍也渍罟于泗水之渊以取鱼也泗在鲁城北罟网也别别于雄而懐子也艺极也良善也谂告也师乐师存名也古之忠臣不从君之欲而引之于志仁古之明君不徒从臣之言而贵于改过鲁宣滥于泗渊而里革断罟公命藏之则君明臣直两得之矣使若置里革于侧其所拾遗补过顾不多欤有天下者能师宣公无忘之心必近忠直之臣其为盛徳大业可量也哉

晋语寺人勃鞮曰事君不贰是谓臣好恶不易是谓君君君臣臣是谓明训明训能终民之主也

臣若水通曰勃鞮寺人披也训教也夫人臣之事君也不贰其心人君之使臣也不阿其好恶君臣各尽其心而其道尽矣寺人勃鞮虽不足道然其所称亦有格言矣君子其勿以人而废言哉

晋语夙沙厘曰臣委质于翟之鼓未委质于晋之鼓也臣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委质而防死古之法也君有烈名臣无畔质敢即私利以烦司寇而乱旧法其若不虞何穆子叹而谓其左右曰吾何徳之务而有是臣也乃使行既献言于顷公与鼓子田于河隂使夙沙厘相之

臣若水通曰夙沙厘姓名鼓子之臣也鼓本属翟今为晋所取也防死谓书名于防必死其事也烈明也无畔质示必死也若夙沙厘之于鼓子可谓忠于事君而穆子之于夙沙厘可谓明于使臣矣后之为臣者当以夙沙厘为法为君者当以穆子之告顷公为法

晋语赵简子曰夫事君者谏过而赏善荐可而替不献能而进贤择才而荐之朝夕诵善败而纳之道之以文行之以顺勤之以力致之以死听则进不则退

臣若水通曰谏过匡救其恶也赏善将顺其美也荐进也替去也死死其难也夫匡恶而顺美选贤而荐才道文行效死力知进退简子论事君之道尽矣真可以为万世人臣之鉴欤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讐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厠襄子如厠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义士也吾谨避之尔乃舍之让又漆身为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让曰不可既以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尔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懐二心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臣若水通曰豫让出百死以图为智伯报讐事虽不成而不以生死存亡贰其心又不肯委质而求逞志若豫让可以为社稷之臣矣襄子始以其为义士而谨避之终不能不杀之则何以使人臣之尽忠邪然而以众人国士之遇而异其报则何自待之不厚矣

周赧王三十一年乐毅闻画邑人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使人请蠋蠋谢不徃燕人曰不来吾且屠邑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齐王不用吾諌故退而耕于野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刼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经其颈而死

臣若水通曰王蠋之死不事二君之志明矣而所以致之者毅也方其初也以礼聘之至再至三而不起则就其庐而访焉可也何至不来且屠邑哉封墓之举亦为徒然矣臣愚于毅不能无憾焉

汉髙帝六年项羽已灭田横惧诛与其徒五百余人入居海岛中帝恐其为乱乃使人赦横罪而召之曰横来大者王小者侯不来且举兵加诛横乃与其客二人乗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自杀帝拜其二客为都尉以王礼葬之横既二客穿其冡傍皆自刎下从之帝闻之大惊闻其余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横死亦皆自杀

臣若水通曰二客以不贰心于横而自刎以死则生平之所以事其主者将无所不尽其忠矣田横致二客五百人之从已以死则平日之所以恩礼结之者亦将无所不尽其诚矣可以为后世上下之法也已

汉文帝六年贾谊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庻如地故陛九级上亷逺地则堂髙陛无级亷近地则堂卑髙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防而忌器此善谕也防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亷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逺也

臣若水通曰人君之使臣谨以择之于初诚以任之于后因其徳而爵之朝无非徳之大夫也故礼刑不上大夫谊欲文帝礼大臣而有赐死而无戮辱之言过矣葢未知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卑逾尊踈逾戚尚不可不谨况加刑乎启人君赐死之非者必自斯言矣

汉武帝天汉元年苏武使匈奴单于使卫律召武欲降之律谓武曰律前负汉归匈奴幸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乃幽武置大窖中絶不饮食天雪武卧齧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臣若水通曰苏武之为人臣孤忠大节可与日月争光有补于天地冠履之大义其功徳茂矣夫何还自匈奴拜为典属国赐钱田宅而竟不闻以处公卿之位则宣帝使臣之道可知矣

汉宣帝元康二年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孙遭遇吉絶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会掖庭宫婢自陈尝有阿保之功辞引使者丙吉知状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臣若水通曰书曰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丙吉以之此宣帝所以益贤之也虽然臣子之身皆君父之身所能为者乃可尽分尔何伐之有然则吉之义可以愧天下后世贪薄之夫之矜伐者矣

汉成帝元延元年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斩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御史遂将云去左将军辛庆忌免冠叩头殿下曰此臣素着狂直使其言是不可诛使其言非固当容之上意解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而辑之以旌直臣

臣若水通曰朱云位卑而言髙所以取罪然其心实痛禹之邪佞一时近臣无言者故发愤如此然其事上不欺之忠固出于廷臣之上矣成帝始怒欲诛之及悟戒勿易槛以旌其直可谓能补过者哉

汉孺子婴初始三年王莽遣使者奉玺书印绶迎袭胜胜称病笃使者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輙推不受谓门人髙晖等曰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老矣谊岂以一身事二姓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而死

臣若水通曰龚胜不受莽之印绶而继之以死人臣不贰之忠尽矣至云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是又足以愧莽贼之心欤然则后世人君之待臣可不以恩礼耶

格物通卷四十四